「啪！」
「啪！」
「花沛然」後悔不該穿短袖出來的，裸露在外的手臂被蚊子叮得快成釋迦了，他這只還來不及打，下一隻就又飛上來。
「啪！」
緊接著的是哀嚎聲，「哎喲！何敦彥，你打我的臉幹嘛？」
「何敦彥」訕訕的笑著。「我看你被蚊子叮成那樣，好心幫你打蚊子呀。」說著攤開手掌給他看，上面果然有一隻鮮血四濺的蚊子。
「喔，謝謝。」被打還要向人道謝，這是什麼世界？ 藍瓔沒空理這兩個寶貝蛋，兩眼四下梭巡。距喬兒的住處只剩幾十公尺了，他們得小心一點，而且必須在海凡見到喬兒之前，趕快把何敦彥的身體要回來。要是讓莫海凡和喬兒兩個冤家見面，那豈不是沒完沒了？
「你們小聲一點，別讓海凡這麼快就發現我們。」
藍珞不以為然。「我就是要早點讓莫海凡知道『不告而取謂之盜』，他怎麼可以擅自拿走何敦彥的身體，害我們不能還原？」最後一句話才是重點。
「別太魯莽，如果海凡這麼快就見到我們現身的話，他一定會以為我們是來阻止他跟喬兒相會的，到時反而跑走怎麼辦？」
「說的也是。」藍珞贊成她的說法，接著又吐出令人氣結的話。「年紀大思想果然比較縝密。」
藍瓔當作瘋狗亂叫，不理她，要是她對藍珞的每句話都在意的話，她就算有八百年的壽命都不夠用，早晚會被氣死的。
「噓，小聲一點。」藍瓔突然緊張起來。
前面一間透天別墅外面，站著一身身影落寞的男子，手裡似乎拿著什麼東西，走來走去，卻始終沒有勇氣進入屋內。
「是他嗎？」
「沒錯，是我！我是說，是我的身體啦！」「何敦彥」急急低吼。這張臉每天看，怎麼可能不清楚。
既然何敦彥確認無誤，那肯定就是莫海凡附在他的身體裡了。眾人小心冀翼、避免讓莫海凡太早發現他們，緩緩趨近。要是這次讓他溜走的話，下一次不知道要何時才能找到他？而恢復之日也就遙遙無期了。
「是他嗎？我們再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看……」
都什麼時候了，藍珞還在搗亂，一直念著某部有名的廣告台詞。
「閉嘴！」藍瓔輕喝道。
眾人發揮夜行動物的柔軟度，躡手躡腳欺身上前，在莫海凡還沒發現到他們的時候，悄悄地把他圍住。
沉浸在冥想世界的莫海凡，對週遭事物漫不經心，他專注的看著透天別墅的二樓亮著燈的窗口。從朦朧的燈光反射，隱約可以看到一名娉婷女子。他緩緩地歎了口氣，那一聲歎息，包含了這些日子來的神傷……
「海凡。」藍瓔輕輕地叫他。
莫海凡聽而未聞，他的視線仍停在二樓窗口。「海凡。」
藍珞沉不住氣，飛竄到他面前，大聲的喚他的名字：「莫海凡，你在發什麼愣啊？」
咦？怎麼人全部來了？莫海凡環視四周。不該來的也全來了！
首當其衝的是「何敦彥」，他如臨大敵，正色的對他大叫：「莫海凡，你犯了……犯了……」竊取他人身體要下什麼罪名？何敦彥可是第一回碰到，他努力思索好一會兒，才勉勉強強道：「你竊取他人『財物』，妨礙他人自由，念你年幼無知，又是初犯，趕快物歸原主，否則將以『竊盜』罪名將你起訴。」職業病又犯了。
莫海凡退了幾步，他訝異的看著藍瓔，喃喃念道：「你們……怎麼全來了？」
「來要回何敦彥的身子啊！你私自盜取他人的身體，有沒有羞恥心呀？還不趕快還他！」接著發難的是藍珞，她對於莫海凡耽誤她還原一事感到很不滿意。「對呀！對呀！」重點全被他們講完了，「花沛然」只輪到應聲的份。
莫海凡微微顫抖，他刻意隔開彼此的距離，不想這麼難得的機會就被他們破壞，他可是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副跟他頻率合的身軀，哪容得外人破壞？
「我不要！」他像個小孩子似的，近乎稚氣的怪叫道。
在所有人當中，最瞭解他的便是藍瓔。藍瓔知道不能逼他，委婉的道：「海凡，你不是一向不喜歡強迫別人，命令別人做他們不喜歡的事嗎？」
莫海凡警戒地看著她，不大願意的點點頭，不明白藍瓔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既然如此，你怎麼可以在沒有經過主人的同意下，就擅自竊取他人的身子呢？這跟你的個性不合啊！」
一番話說得莫海凡啞口無言，半晌，他才囁嚅的道：「我這麼做，是有原因的。」
「藉口不能當作理由，你不能在事情發生之後才這麼說。」藍瓔明明是在質詢他，但口氣溫和得像是在唱催眠曲，好讓莫海凡能夠聽得進去。
「我……我只能這麼做，別無他法了！」
「不管怎麼樣，你做都做了，趁事情還沒鬧大前，你還是將何敦彥的身子還給他吧！」藍瓔仍是好聲好氣地勸道。
藍珞可是第一次見到藍瓔這麼溫柔，她看呆了。「姊，你好溫柔喔！」
藍瓔沒時間理會她，一再勸莫海凡，希望他迷途知返，別越陷越深。
「我的話你都聽到了，我希望你能理智一點，快把身體物歸原主。」
「我不要！」掙扎半晌，莫海凡狂亂的搖頭。
「海凡，聽我的話，我這是在為你好……」
「藍瓔姊，你不是不知道，我一直想見喬兒，我對她的思念，你應該清楚的呀！」
☆ ☆ ☆
有人在叫她嗎？還是她的錯覺？
喬兒算算時間，心想從市區到這兒還要好一段時間，卓信揚應該還沒到達才對。於是對於剛才樓下吵雜的細小聲響不以為意，將它拋諸腦後。
☆ ☆ ☆
「沒錯，我知道你很想喬兒，難道因為這樣，你就可以擅用他人的身體，你認為你做對了嗎？」藍瓔對此事大不贊同。
「我……」
「你一向是很明理的，但是在這件事上，你摻雜了太多感情，這對其他人來說，太不公平了。」
花沛然重重的點了點頭，認為藍瓔說得很對，就連其他人也都頗有同感。
莫海凡無話可說，其實所有的事他都明白，只是心中的傷口需要治療，而見喬兒是唯一的辦法。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該如何撫平傷口？他年紀輕輕就死亡，年輕到不曉得該用除此之外的辦法，年輕到發現唯一方法便緊緊抓住不放。
「只要你現在歸還何敦彥的身體，我就既往不咎，如何？」藍珞表現的很大方，自以為寬大。
「不行，我做不到。」莫海凡緊緊握住拳頭。
藍珞叫了起來，她不滿的道：「為什麼做不到？我都要原諒你了耶！」
「我……我只是想見喬兒，你們為什麼連我這一點小小的願望都不能答應呢？」
「見喬兒？」藍瓔揚起聲調，決絕的道：「不行，海凡，你清楚得很，你已經死了，跟喬兒已經是兩條平行線，再也不能有任何交集，這一點道理在你死亡最初就應該瞭解啊！」
☆ ☆ ☆
沒錯，她「似乎」又聽到了。
絕對是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是誰呢？遠得像是樓下的父母在叫，又近得像是來自心靈的呼喚，在她耳朵邊繚繞不已。
☆ ☆ ☆
莫海凡扭曲著臉，喃喃念道：「死了就不能再有任何交集？我懂，這我懂啊！」
「既然你懂，就知道該怎麼做，不要一直霸佔別人的身體，耽誤我們還原的時間。」藍珞相當不客氣的指責。
藍瓔覺得她說得太過火了，卻也沒有阻止。或許藍珞過分的指責能讓海凡明白他不能破壞生死的平衡，讓他有所警惕。
「我……我只是……」
「只是什麼？只是擅用他人的身體，沒什麼大不了嗎？」
藍珞想到自己飄零在外，上不著天、下不著地，非常沒有安全感，要不是心中還有一點依靠……她偷瞄了一下「花沛然」，氣焰稍稍收斂，不想讓他見識她的潑辣。
「這對已經死亡的你來說沒差，可是我們都還是活生生的活人，就因為你的任性，讓我們生活大亂，很可憐耶！」
莫海凡被他們指責得無以話說、個性較溫和的「何敦彥」見他可憐，反而替他講起話來：「我們已經找到他，也找到我的身體了，只要他將我的身體還我，你們就不要再說了。」
「你就這樣原諒他啦？」藍瓔咋舌。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再說，他也不是犯了什麼殺人搶劫、強盜放火的大罪，只要我的身體能要回來，其他就算了，你們也別太苛責他了。」
藍珞想想也滿有道理，就學學何敦彥吧！社會上像他這種警察還真難得。
「既然你這個『苦主』都這麼說了，我們還能說什麼？莫海凡，你聽到了沒有？」
他全都聽到了，他真的全部都聽到了。
「為什麼，為什麼嘛？」他終於爆發了！「為什麼你們不能瞭解我的心情呢？是因為你們還沒死，所以不知道死人的痛苦嗎？」
積壓已久的怨憤噴洩出來，攤開的是隱藏在嬉笑之下的悲哀心情，將最隱晦、最脆弱的傷口曝光在陽光下，高輻射的紫外線照得他傷口好疼、好疼。
「因為你們還沒死，所以一切都還有希望，你們可以跟親愛的人長相廝守，直到死亡的那一刻。但是對我來說，我已經死了，想要再跟喬兒見上一面，是那麼困難……」他哽咽起來。「我只是想再跟喬兒見上一面，一面而已……你們活人是不能體會死人沒有希望的痛苦的。」
啊？藍珞不知道莫海凡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卻為他語氣透露出來的痛苦，遲鈍的她也心生悲淒。
認識莫海凡以來，這麼深刻的話，藍瓔是第一次聽到，原來他之前表現笑嘻嘻的模樣，全都是在掩飾心中的脆弱，一向心細如她，竟然無法察覺？
☆ ☆ ☆
……的確是在叫她，喬兒確定了。最後一字微揚的語調，是她所熟悉的，但用這種特殊叫法的人已不在人世呀？
而這時候，卓信揚又還沒來，會是誰在叫她呢？
她決定下去看看。
☆ ☆ ☆
「我只是……只是想再見見喬兒嘛！」莫海凡啜泣起來。
「你……你……」莫海凡顯露他的無助，反倒讓藍珞手足無措。她寧願他跟她爭執、抗拒，一旦顯現出軟弱，她反面不忍逼迫。
「花沛然」也慌了手腳，他一向不喜見到男孩子哭泣，未免太無擔當了。但莫海凡的處境，及為了見喬兒的那股思念，在在震撼他的心扉，他相信不只是他，其他的人也因為他真摯的情感而心生同情憐憫。
「生死有別，陰陽兩隔，你應該瞭解的。」藍瓔冷冷的道。不能怪她無情，她說的是實話。
莫海凡不敢置信的，他搖搖頭道：「藍瓔姊，我以為你瞭解我的。」
「就是因為瞭解，所以才不想你越陷越深，聽我的話好嗎？把身體歸還，放開你的心胸，好好投胎去吧！」
莫海凡像是被逼到角落的困獸，他嘶吼起來，「不，至少我一定要見到喬兒一面，我一定要！」
「海凡！」
莫海凡轉身急欲離去，他回身拔腿正欲逃開時，眼前卻驚見適才從屋內走出的人兒。
「喬兒！」他脫口而出。
那名女孩就是喬兒嗎？久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喬兒終於出現了，她訝異地看著他們。藍瓔又驚又懼，不知道莫海凡和喬兒見面之後，又會生出什麼風波？藍珞和「花沛然」這兩個寶貝，看戲心情的成分居多，想知道喬兒見到死去的莫海凡借屍還魂之後，會有什麼反應？幾乎忘了要要回身體；「何敦彥」無力去主導事態的走向，只能順其自然。
喬兒見到這麼多人，又有她不認識的陌生男子親暱的叫著她，不禁十分駭然。
「喬兒，是我。」意識到身體的變化，莫海凡小心翼翼，怕把她嚇跑。「我是海凡啊！」
「海……海凡？莫海凡？」
莫海凡點點頭。
喬兒根本不相信，這太滑稽了，莫海凡已經死了那麼多個日子，身體早已化為白骨，而平空冒出的這群人又是誰？為什麼要提到令她心痛的名字？下意識的，她搖搖頭。
「喬兒，真的是我啊！」莫海凡痛苦的扭曲著臉。喬兒的不肯承認是他意料之外的事啊！他以為她應該喜極而位，飛撲到他的身上，兩人緊緊的相擁……
「她不會相信的，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藍瓔冷冷的潑了他一頭冰。
「不，不！」深恐喬兒不信，莫海凡急急的上前，忙不迭的道：「喬兒。是我，我是海凡啊，我回來了！我附在別人的身上回來了？你要相信我。」
喬兒仍不信，由於胸口的傷口又被刺激，她疼痛的道：「你們到底是誰？這個……這個玩笑開的太惡劣了！」
玩笑？
像被狠狠地打了一拳，莫海凡喘不過氣，他又急又怒，拚命的提出證據，「喬兒，真的是我，我是海凡啊！你還記得我們最喜歡去的那個海灘嗎？你還記得我最喜歡抱著你跑進海中，常常惹得你大叫？你還記得我帶你去看夜景的第一次，我對你說過什麼話嗎？我說我很高興我是第一個帶你去看夜景的人。你還記得你戴的那個水晶項鏈，其實只是地攤貨，兩百塊不到，你卻天天將它帶著，你還記得……你還記得嗎？」
喬兒摀住了嘴，驚訝的說不出話來。這些……只有她和海凡才知道的事呀！
「你還記得那個鞦韆娃娃嗎？我說它很像你的那一個，我一直沒有機會把它送給你，現在……」他打開手中始終握住的方盒子，將裡面的娃娃拿出來。
一見到鞦韆娃娃，喬兒立刻熱淚盈眶。「這個是……這是……」
不管他是誰，不管他跟其他人是不是在跟她開玩笑，這個娃娃，觸痛了一切不堪回首的往事。
「好可愛的娃娃，跟喬兒好像喔！」
在這時候還殺風景的，就只有藍珞了。不過，還好喬兒見不到她，也聽不到她的話。在這群人之中，喬兒只是個平常的女孩子，既非鬼，也非超靈者。
「海凡？是你嗎？」剛才全然的不信變成疑惑，喬兒迷濛地看著他。
莫海凡等的就是這句話，他點了點頭。
「可是你不是？你又怎麼會？」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證據顯示他是莫海凡，除了他剛才提出的證據。但，也沒有證據顯示他就是，畢竟一個陌生人跑到她面前說他是莫海凡，任誰都會質疑的。
莫海凡揚起一個淒楚的笑意。「我回來看你的。」
真的是海凡嗎？喬兒的心迷惘了。
「還記得那時候你看到這個娃娃，直嚷著說好喜歡嗎？但因為價格昂貴，我一時無法買給你。」
蓄在眼眶裡的淚水溢出，疑惑、猜忌逐漸融化了。喬兒兩行清淚像斷線珍珠般，滾滾落下。
「我答應你當我賺到第一筆錢的時候，我要把它買下來送給你，雖然這個承諾在我生前無法實現，但是現在，我總算可以把它交到你的手上了。請你接受下來。」
莫海凡見她激動地說不出話，須臾，他主動將鞦韆娃娃要放到她的手中──
「等等！」喬兒拒絕了他。
莫海凡疑惑的瞅著她，仍固執的不肯收回手。
「不論你是不是海凡，」她壓下了他的手。「這一切都夠了。」
「喬兒？」
喬兒的淚水已滑落了下來，她哽咽的道：「不論你是不是真正的莫海凡。這一切，已經夠了。」
「什麼意思？」莫海凡既驚且急的問道。
「我願意相信你是真的莫海凡，而海凡你……你所帶給我的回憶、快樂，都烙印在我的心中，無法湮滅，我會把它們藏在心中。」她惻然的道：「我只想好好把你的一份深情藏在我的心底。」
這就是他費盡心機所換得的結果嗎？不只是莫海凡，連眾人看了都大吃一驚，藍珞忍不住輕聲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藍瓔習慣性地示意她住嘴，這怪異的舉動雖入喬兒的眼，但沒有放在心上。
莫海凡因激動而顯得呼吸急促，漲紅著臉，悲哀地說道：「你不想再見到我了嗎？」
「我並沒有這個意思，在我心中，你永遠有一席之地。」
藍瓔的聲音揚起，「海凡，這就是我為什麼拚命制止你和喬兒見面，你已經死了，和喬兒是兩個世界的人，除非你強行要進入她的生活，你們兩人是不可能在一起的。然而，強行進入她的生活，對她真的公平嗎？」
莫海凡似乎有些明白，但心中仍無法釋然。
「喬兒！」一個粗厚的聲音響起。
眾人向聲音來源望去，只見到一名高頎男子一手提著公事包、一手捧著東西，警戒地向他們望了過來。
「卓大哥。」喬兒迎了上去。
卓信揚見她雙眼紅腫，猜想她受了委屈，本能地將她貼近身子，防衛地看著其他人。「你們是誰？」
「我們只是……來找喬兒的，現在話講完了，我們也該走了。」藍瓔說著，走到莫海凡身邊，輕聲對他道：「對吧？」
「藍瓔姊，我……」至少他的心意從來沒有變過，他一直希望喬兒幸福、快樂，而眼前這個男人，似乎能代替他完成這個心願。他不是妒忌他，他只是有些遺憾。
「我們走吧。」藍瓔再次招呼。
卓信揚見一行人走了之後，才向喬兒問道：「他們是誰？」
「來探望我的朋友。」
卓信揚聽得迷迷糊糊，倒也沒再追問，他迫不及待地將手中包裝精美的盒子交給她。「你瞧，這是你一直想要的鞦韆娃娃。」
喬兒心裡陡然悸動，好一會兒才伸手接過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