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喻凱傑的前引之下,高橋純子宛若正在夢遊奇境的艾麗斯,不同的是,這座古堡可能不太適合拿來當作童話故事的背景。
挑高十來公尺的天花板上,垂吊而下三座結滿蜘蛛網的水晶吊燈,所有長方形的落地窗上,均以沉重的黑絲絨幕簾遮蔽了所有的光線。
寬敞而令人屏氣凝神的大廳,其實並不難想像兩百年前的金碧輝煌,富麗的痕跡全在悠悠歲月中褪了顏色,沉靜地躺在一層厚厚的灰塵底下。
手工精雕的宮廷沙發,扶手及椅腳的金色髹漆已成混沌無光,藍絲絨繡花鳥的椅墊全淡化成一幅幅塵封古書。到處都是銀製燭台,有高有低,或立在暗紅色的地氈上,或擱置在花幾、桌櫃之上,每座燭台都至少插立了十餘支白色蠟燭,整個大廳內至少有上百支蠟燭在燃燒著,然而依然顯得昏昏暗暗,也許是地方太大的緣故。
純子注意到了,四周的灰色石牆上掛滿了大小不一的油畫,畫的均是人物肖像,紳男仕女,全身著繁複厚重的歐洲宮廷服飾,讓人仿若走進時光隧道。
然後,她注意到了鏡子,所有的鏡台、掛鏡,甚至是牆角那座立地古鐘的玻璃面上,均以黑色絲絨覆蓋住,連時間都靜止了。
純子感到一陣背脊冰寒,也嗅出在每一處角落、每一件骨董傢俱上,所呈現的沉重悲傷,連花瓶中的紅色玫瑰花也都乾枯成黑色。
凱傑露出一絲微笑,安慰純子說:「我們先坐下來休息一下吧!別那麼緊張,布萊並不像你想像中的那麼可怕。」
純子勉強擠出一抹苦笑,故作輕鬆地說:「人不可怕,是這座陰氣森森的古堡讓我感到全身肥滿了螞蟻。」
這時司機提了大包小包的行李進來,有禮地向凱傑說:「華德爵士,我把您的行李依然放在二樓您住過的那間臥房,高橋小姐則住在您的隔壁房間。」
很好,謝謝你。」
司機提著行李朝大得離譜的黑色大理石樓梯走去,在梯口約兩邊扶柱基墩上,各立了一座燭台,然而司機才走到樓梯一半,便只剩下一條隱去的黑影。
純子打了個冷顫,牙齒互相打架地說:「現在再仔細看那個司機,還有他那一身黑衣黑帽制服,才覺得他活像是個開靈車的。」
凱傑爆出一串笑聲,然而很快又停止,只剩下一抹不明顯的微笑。「你相信嗎?我進出這座古堡也好幾回了,但是還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因為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我聽布萊說他原先是個流浪漢,有一天莫名其妙地闖進古堡,然後便待了下來,沒有背景,沒有過去,沒有名字。」
他們才在滿是灰塵的沙發上坐下,「鐘樓怪人」行動詭譎緩慢地用銀托盤端來三隻銀製高腳杯,放在茶几土準備分送給客人時,純子才看了一眼,便忍不住一陣反胃。
「噢,謝謝,我一點也不渴!」她面帶懼色的推卻。
而凱傑好像蓄意要嚇唬她做地,端起一杯猩紅色的飲料喝了一口,然後促狹地瞅住純子,詢問老僕人說:「奈森,加了蜂蜜對不對?好好喝哦!」
純子趕忙用手摀住嘴巴,以免當場吐出來。
奈森連笑也不笑一下,用他那「-屍」般的聲音說:「高橋小姐,你放心,我做事不……糊塗的。你和爵士的那兩杯是……西紅柿原汁,主子的這一杯才是人血。」
純子強忍住嘔吐的衝動,眨眨眼微笑說:「請問化妝室在哪裡?」
奈森顫巍巍地伸出一根乾癟的手指頭,指向大廳旁的一扇小門。純子二話不說,馬上拔腿衝進去,繼而傳出一陣嘔吐聲。
「噢,她暈車。」凱傑面不改色地向奈森解釋。
奈森似乎對任何事都習以為常,在他退下之前只說:「庭園……的烏鴉都回巢了,我想公爵也……起來了。您……坐一坐,我去……煮飯。」
他話還沒說完,化妝室便傳出純子的尖叫聲--
「啊--凱傑!救命啊--」
奈森保持「原封不動」,凱傑則衝了過去,打開小門,只見純子嚇得花容失色、嘴唇慘白。
「怎麼啦?純子,你還好吧?」
純子緊閉著眼睛不敢張開,只用手指向角落,唇音打顫地說:「蜘……蜘蛛,好……好大一……一隻!」
凱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搖頭歎氣地伸手去抓起來,在她面前搖晃著說:「你再看仔細一點,這是道具!」
「啊?假的?氣死我了,害我自叫一聲!」
凱傑扶著純子走回大廳,經過樓梯口時,一個斯文而虛弱的聲音從樓梯頂端的幽暗處傳來--
「古堡裡很久沒有尖叫聲了,這將會是美好一夜的開始……我親愛的朋友,你們終於來了。」
兩人同時抬頭往上看,樓梯上緩緩走下來一個清瘦的人影,手持著一個燭台,上面的六根白蠟燭映著他蒼白無血色、卻異常英俊的臉。
他蓄著短髮,抹了不少發油地往後梳,額頭正中央有個美人尖;他身上穿了一件白絲襯衫,領口和袖口綴飾著荷葉邊,衣擺並沒有扎進去,下身則是穿了一條黑得發亮的合身皮褲,腳上穿著一雙高筒馬靴。
他的黑髮和一對濃眉映襯著,眼眸顯得又大又亮,因為瘦削而顯得鼻子更堅挺,兩片薄唇刷顯得沒有血色,幸好他下巴周圍的性感胡碴讓人轉移了一些注意力。
凱傑很難得的上前和他熱情的打招呼,兩人握手又擁抱之後,凱傑打量著杜魯克公爵。
「布萊,你的氣色看起來好極了。」
「凱傑,你什麼時候也學會說謊了?這位就是你在電話中提到的高橋小姐吧?」布萊的冷峻日光移向純子,人也同時踱向她。
純子大方地伸出一隻手,「請叫我純子就好。」
「那也請你叫我布萊,我跟凱傑同年紀,大家沒有必要拘束。」說著,布萊把純子的手背輕扶到唇邊一吻,然後朝她露齒一笑。
純子有些緊張地說:「哈,哈哈!你那兩顆道具假牙做得很像真的。」
布萊有些納悶地瞅著她,「我沒有戴任何假牙呀!」
「那麼……」
凱傑為了避免純子打破沙鍋問到底,趕快簡單說一句:「那是真的!」
純子本能地縮回手。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布萊的上排牙齒長了一對虎牙,那可不是日本女孩子有的那種「小可愛」虎牙,而是比其它牙齒還長、還尖的利牙,就跟電影裡的吸血鬼一模一樣。
但是,就在純子把手抽回的當口,布萊整個人突然朝她身上俯臥過來,嚇得純子大叫:「離我脖子遠一點!我一點也不好吃……」
「不是啦!我是貧血頭暈。」
凱傑趕快過來扶住布萊,並把他左手上的燭台拿開放在桌上。
「布萊,你還好吧?」
「我……我的晚餐時間到了。」
凱傑會意的扶著他來到茶几旁,三人一起落坐,布萊立刻端起它的銀杯一飲而盡,純子則把臉轉向他處。
「純子還不太習慣,你可別見怪。」凱傑替她道歉。
「不怪她。好了,現在我需要一杯伏特加,喝到肚子裡去,正好變成『血腥瑪莉』!哈哈……」
凱傑也同時爆出幾聲悶笑,只有純子一點也笑不出來。
布萊拿起幾上一瓶酒,斟了一些到他的銀杯內,搖了搖,又是一飲而盡。
「好了,我現在精神好多了。咦,凱傑,你的手臂怎麼受傷了?」
「噢,這說來話長……」
凱傑簡單扼要地把機場的意外事件說了一遍,布萊聽了眉頭緊蹙。
「看來閣會裡的『新派』又有得忙了。晚餐之前你要不要休息一下?還是……」
凱傑用目光詢問純子,純子輕搖了一下頭,凱傑這才說:「不用休息了,我們只停留一個星期,先談公事吧!我覺得很納悶的是,你為什麼突然想賣掉這座古堡?」
「這麼嘛,說來話長……」布萊有些遲疑地望向純子。
凱傑立刻會意地接說:「沒關係,你直說吧!純子跟我……呃,很熟!」
說得多窩心!純子聚精會神聽布萊說下去。
「我急著賣古堡,而且必須在這幾天內成交、變更所有權,而這方面你的財力一定足以應付。但是最主要的是,這世界上除了我妹妹維妮之外,我只信任你!」
這聽起來很不尋常,凱傑不輕不重地說:「布萊,你也可以信任純子,她哥哥就是日本『高橋實業』的董事長,說不定她也有興趣買呢!」
凱傑這麼說,無非是想讓純子不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純子滿含感激地和凱傑交換一眼。
「重點不是在價錢,而且價錢由你決定。」布萊說。
「什麼?由我決定?」
「沒錯!不過,我有一項要求。」
凱傑不暇思索地便說:「布萊,你說吧!我們相交多年,又臭氣相投……呃,我是說個性相近,只要我做得到,一定義不容辭!」
才說了幾句話,布萊就出現了倦容,他舉止優雅地用手指揩拭了一下額頭的微汗,有氣無力地說:「凱傑,那我先謝謝你了。賣古堡的事,我完全是為了維妮的未來著想,我的要求是,隨便你開什麼價錢買下來,但是產權和將來的開發收益必須百分之四十歸維妮,而且這件事不能列在正式的合約文件上。」
「你是說口頭答應?」
「對。而且我信得過你。」
凱傑一臉正氣凜然地說:「一句話,我現在就可以馬上答應你。但是……」
布萊乏力地舉起手阻止他,接下去說:「你還是搞不清楚我的動機,對不對?我有我的苦衷,連維妮也還不--」
話才說了一半,大廳門口突然走進來一名俏麗活潑的金髮美女,人未到聲先到地嚷著--
「凱傑?你可來了!」
金髮美女一奔過來就摟住凱傑,然後在他面頰上各親一下,看得純子有點妒火上升、坐立不安。
布萊充滿愛憐地沉聲斥道:「維妮!還有一位貴賓在場,收斂一點好不好?」
維妮轉向純子,臉上依舊充滿了粲笑,她熱情地又來一遍吻頰禮,一邊說:「你一定就是高橋小姐!凱傑說得沒錯,你長得好漂亮!」
「啊,凱傑是這麼說的嗎?請叫我純子就好。」
凱傑難為情地搔搔頭。
「好,純子,我相信我們一定可以成為好朋友。」維妮大方地說。
「我應該怎麼稱呼你呢?你的頭銜是什麼?女爵?母爵?或是……」
「還皇太后哩!我沒有任何頭銜,我從小是被杜魯克家族收養的,所以並沒有封爵。但是我一點有不在乎,因為我有一個全世界最好、最英俊、也最古怪的哥哥!」說著,維妮「轉台」坐到布萊身旁摟著他,而且重重地在他臉頰上印下一吻。
布萊露出難得一見的微笑,但他仍故意擺出兄長的威嚴說:「這麼會巴結?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忘了質問你嗎?醫院一放假,就瘋得像一匹野馬。說!這一整天又跑哪裡去了?」
維妮嘟起小嘴撒嬌道:「哥,你知道『白衣天使』的工作有多辛苦嗎?放假當然是去活動筋骨囉,歐文今天帶我去逛跳蚤市場,可惜逛了半天什麼也沒買到。」
布萊的臉色立刻一沉,微慍地說:「歐文?我不是叫你少跟他在一起!他人呃?」
「在外面停車,大概快進來了吧!哎呀,哥,反正你白天要睡覺,我這不是準時回來陪你共進晚餐?」
「那也不能將功折罪。關於歐文那傢伙,我得好好跟你談一--」
布萊及時打住,因為一名穿休閒服的高大男子正走了進來,一到大廳便必恭必敬地打招呼道:「公爵閣下,你起來了?維妮說你們今天有遠客到來。」
布萊臉色不怎麼好看,但仍客氣地介紹道:「這位是歐文-雷恩先生,他父親是國會議員,忠貞的共產黨信徒……」
維妮抗議地經推布萊一下,布萊沒再多說,只簡單的介紹了凱傑和純子。
這時適巧奈森出來通報--
「公爵閣下,晚餐準備好了。」
包括不速之客歐文,一群人一起走向飯廳。一頓晚餐下來,眾人談的都只是不著邊際的家常。
歐文-雷恩一直待到喝完餐後酒才走,其它人則繼續聊到近午夜。由於維妮在場,布萊也就沒再提及出售古屋的事。
凱傑精神仍很好地坐在沙發上,但看見他懷裡的魔魔睡眼惺忪,純子也似乎露出了倦容,他便率先起身。
「我看大家也該休息了。布萊,有些事情我們明天再談吧,純子今天受了不少驚嚇,讓她早點安歇。」
布萊沒說什麼,點了點頭。
「不行!凱傑,你一定要陪我!你不也是夜貓子?」維妮低聲抗議。
魔魔一聽到「貓」字就抬頭喵嗚一聲,凱傑正感進退兩難,布萊出聲打圓場。
「維妮,不要鬧小孩子脾氣,凱傑和純子今天都很累了。」
維妮依依不捨地探望凱傑一眼,然後又用怪異的目光瞥向純子,這才不得已的說:「好吧!不過,凱傑,你明天要陪我一整天,我帶你去騎馬。」
凱傑微微牽動唇色一下,不算答應也不算拒絕。
純子有些吃味,站起身來,「對不起,布萊,維妮,那我先回房了。」
凱傑乘機自告奮勇地說:「我也要睡了,我帶你上樓去,要不然這座古堡像迷宮一樣,沒有我帶路,保證你絕找不到自己的房間。」
互道晚安之後,凱傑把「魔魔」交給純子抱著,然後拿起一座燭台,引領純子朝樓梯走去。
在二樓,到處充滿了灰塵和歲月的斑剝痕跡,這整座古堡似乎都沒有裝電燈,全是靠蠟燭照明,如果像這一夜的天氣尚好,還顯得羅曼蒂克,萬一碰上個月黑風高的雨夜,那可能就更像「鬼堡」了!
凱傑在一排房門的其中一扇前停下,並替純子打開房門。奈森已預先點燃了燭台,純子仍忍不住地打了個哆嗦,有些怕怕地說:「我一想到要和蜘蛛共枕,就頭皮發麻。」
「那你到隔壁來跟我共枕好了。」凱傑口沒遮欄的說。
純子連想都沒想,就回敬他一句:「你別妄想!早點睡,少作夢!」
凱傑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何不妥,仍理直氣壯地說:「我是說真的!我的房間是第二主臥室,有兩張床。」
噢,原來如此。純子羞人答答地撫著魔魔的頭輕聲說:「那怎麼可以?我還是個未出嫁的清純少女,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難免讓別人捕風捉影、『台』笑大方、驚世駭俗、莊敬自……」
凱傑一個頭兩個大地趕忙打岔說:「你在考我的國文能力是不是?沒想到你在日本長大,四書五經讀得這麼『飽』!」
「歹勢啦,是你『嘸甘嫌』!」
「如果你不『棄嫌』的話,今晚就由魔魔陪你吧,她比狼狗還好用。
「噢,阿里阿多……」頓了一下,純子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又說:「凱傑,我發現你跟維妮好像很熟,而她又長得美麗大方……」
凱傑不疑有他,快人快語地說:「她是長得很美麗,也很大方……」
不料純子又忘記顧及「淑女風度」,一副「虎霸母」地說:「什麼?那你很喜歡她囉?」
凱傑一臉無辜,慢半拍地說:「我是很喜歡她呀,因為她是我朋友的……耶,等一等,借問一下,你是不是在吃醋?」
純子台頭挺胸,睜著眼睛說瞎話。「我吃你的醋?哈,真好笑!我幹嘛吃你的--」
凱傑招架不住,馬上說:「OK,不管你有沒有吃醋,我告訴你:『朋友妹、不可泡』,這句中國名言你沒聽過嗎?」
「啊,有這句名言嗎,我怎麼沒學到?」
「你不相信我剛正不阿的偉大人格?」
純子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相信你就是了嘛。不過我覺得很奇怪,像歐文家世背景條件那麼好的人選,為什麼布萊不允許維妮和他交往呢?」
凱傑聳了一下肩,半是猜測地說:「大概布萊跟我一樣,都很痛恨共產黨吧。」
「就因為歐文的爸爸是共產黨?歹竹也會出好筍的,你沒聽過嗎?」
基於女性微妙的自私心理,純子其實才不管什麼共產黨、國民黨哩,最好有人趕快把維妮和歐文「迭作堆」,免得純子每次見到維妮對凱傑那副「小鳥依人」的模樣,她心中就像有十五個「醋桶」,七上八下的。
凱傑眨了眨眼睛,既感動又崇拜的睇睨著純子,輕聲訊:「純子,你真是一位善良熱心的好女孩,才認識維妮就這麼關心她。」
純子差點抱著魔魔一起跌到地上,不過她處變不驚,面不改色地裝出「聖女貞德」的賢慧模樣。
「現在你才知道!像我這麼善良,同時又這麼美麗的女孩,現在已經被世界保護動物協會列為『瀕臨絕種』了。」
凱傑聽不懂她的暗示,有聽沒有懂地說:「啊?你不會生?」
「誰說的?老娘的肚皮可以生十個、八個小傢伙!」
「噢,我只要兩個就好。」
凱傑連開玩笑的時候都不會笑,而純子這才意識到失態,心中暗罵自己太不淑女了。
「喻凱傑,你好不要臉!誰要跟你生?萬一生出來的BABY都是穿黑尿布、戴墨鏡的怎麼辦?」她漲紅了粉頰啐罵道。
真奇怪,為什麼女人惱羞成怒的時候特別好看?凱傑忍不住向純子靠了過去,慢慢地俯下他一百八十三公分的高大身軀,捺不住那股想一親芳澤的衝動;純子也沒有躲,甚至還微抬起臉,擺好姿勢準備迎接……
「噢,純子,我……」
「你在哪裡?」
真是奇怪,等了老半天,那傢伙怎麼還不吻下來?純子睜開眼晴一看,原來凱傑還在笨手笨腳地找姿勢,他一手受傷裹著紗布,另一手則拿著一個笨重的燭台,一下子怕那六根蠟燭燒到純子的頭髮,一會兒又得擔心蠟油滴在她的臉上……
乾脆張開兩臂,但是當他俯下頭時,卻一個沒對準,竟然親到純子胸前抱著的魔魔!
這種初吻經驗還真麻煩,到底該怎麼辦?
純子也很配合地挪來移去,但是怎麼弄都礙手礙腳。
凱傑急得滿頭大汗,最後又氣餒又抓狂,很不好意思地說:「噢,算了!」
什麼?怎麼可以算了?這麼簡單就放他走嗎?好不容易生平第一次對男生起了一點點反應,而且「情緒」也都培養好了,怎麼可以中途跳船?
「反正我被人家叫慣了『男人婆』,就這樣吧!」純子氣急敗壞地說。
她一手拎起伏在她胸前的黑貓,頭也沒回就朝肩膀後面一丟,嚇得魔魔喵嗚亂川地跌落在地上。然後純子用力抓住凱傑的衣襟,強迫他彎下身,兩手朝他脖子一勾抱住,二話不說就吻上他的唇。
凱傑被純子的大膽行為給嚇呆了,眼睛睜得大大的,半晌才回過押。他雖然兩手無法自由活動地大大張開著,但是他兩片溫熱的唇從被動變為主動,開始深吻純子。
這一吻很長、很纏綿,而且也很費力辛苦,要不是凱傑平時有練啞鈴健身,他一手要平舉那個笨重的燭台那麼久,換成別人恐怕早就不行了。
大概經過了一世紀那麼久,凱傑微喘著氣輕輕離開她的櫻唇,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太突然、太曼妙美麗,又太像在作夢。一吻之後,凱傑整個人顯得呆呆的,朝隔壁房門走去,走了幾步,才慢了好幾拍地回過頭來說:「哇啊,真過癮!」又呆呆地走了幾步,再度轉身,「拜拜……呃,晚安。」
一直到凱傑開門走進臥房,純子才像剛從一場美夢中醒來。恢復理智之後,她羞窘的往走廊兩邊看了看,幸好沒有別人在!
她轉身衝進臥房,關上門後,她背貼在門板上回想剛才的一幕--她是在作夢嗎?還是她這個「男人婆」也終於開竅了?她的初吻……
天哪!她把初吻獻給一個「愛情白癡」?不過,細細一想,嗯,不錯喔!她還滿喜歡的,嘻……
她差點就要在房間中央手舞足蹈起來,冷不防床上的一團黑影喵嗚一聲,她這才想起魔魔。
「噢,魔魔,你剛才跑到哪裡去了?來,我香一個!」
純子心中漲滿喜悅地撲趴到床上……
「咳咳,怎麼都是灰塵?魔魔,為什麼不理我?」
魔魔頭也不回,以最驕傲高貴的姿勢走過床鋪,獨自佔據雙人床上的一隻枕頭。純子躺在她旁邊,一隻手輕撫著魔魔柔軟的黑毛,心中忍不住聯想到凱傑的黑髮……
突然,一個淒厲的哭叫聲,像來自地獄般地在古堡四周迴盪--
「爸爸……媽媽……」
純子嚇得跳起來,一把抱起魔魔,立刻衝出房門外。一到隔壁房門口,她連門也沒敲,直接開門進去。
「凱傑!」
不過才喊了一聲,她又愣住了。
「噢,老天爺,我到底是跟什麼樣的人在一起?凱傑,你真的跟傳說中的一樣,用『蝙蝠』姿勢倒吊著睡覺?」
凱傑恬然自通地用兩腳倒勾在骨董木床掛著白色紗簾的構桿上,臉不紅、氣不喘地說:「不是啦,我是在練功。」
「什麼功?壁虎功?還是蝙蝠功?」
凱傑將身子翻轉一圈,然後以優美姿勢凌空飛下來,平穩地站在地上,含笑地說:「你以前在學校的體育成績一定不及格,沒看過人家吊單槓嗎?我是在運動,順便沉思養神。」
她真是服了他,正想開口反駁,淒厲的叫聲又傳來。她走近凱傑的身旁,緊張地說:「你聽!那是什麼聲音?」
「噢,一定是午夜十二點了,真準時!」
「你在講什麼?」
「別緊張,那是布萊啦,自從他雙親過世後,他十五年如一日,每天半夜一定會爬上堡頂痛哭哀悼一番!這樣也好,附近的小偷、強盜都不敢來光顧。」
這些奇行怪事對凱傑而言,似乎都像稀飯醬菜一樣稀鬆平常,然而純子卻大為感動。
「布萊背負了這麼多哀傷,現在又為了收養的妹妹捨心賣古堡,那他自己呢?他為什麼這麼不快樂?我們應該設法讓他快樂起來。」
這回輪到凱傑吃醋,他納納地說:「呃……該不會是用剛才你讓我『快樂』的方式讓他『快樂』吧?你要知道,他只喜歡『吻』脖子……」
純子又羞又氣地跺一下腳,沒好氣地啐道:「你想到哪裡去了?身為他的好友,難道你不關心他?」
凱傑斂了斂神色,若有所思地說:「我當然關心他。剛才我在側吊沉思時便一直在想,布萊還有什麼事情沒有告訴我?」
當自己快樂時,若是也能分一點快樂給朋友,那是一件多麼令人快樂的事。但是……
純子沉默地望向窗外,一輪蛟潔的圓月高掛天上,她一直有種直覺,好像有什麼事情會發生在古堡,或是在布萊身上,甚至是針對凱傑和她而來……
明天,明天又有什麼無法預知的事情在等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