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兩三聲,人間易歲;梅花四五點,天下皆春。
轉眼間,又是新的一年,夢兒心事重重地走到梅園。
今晚便是除夕,聽說沈笑天昨夜已經回來了,南霽天打算吃完團圓飯就將他們的婚事稟告他,預計在春天來臨時迎娶她為妻。
可是——她活得到那個時候嗎?
自從那晚成為他的人後,她額上的心石明顯增紅了不少,她真的好怕,怕它有一天會突然破裂,到時她真的就要與南霽天天人永隔了。
其實死並不足懼,她擔心的是南霽天,她好怕他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而做出傻事,這樣的結局並不是她想要的,她要他活得好好的,而且開開心心的!
每次一想到這,夢兒就會興起離開他的念頭,她不想讓他面對她死亡的那一刻,那對他太殘忍了。
可是離開他,她又能上哪兒?觸犯狐界大忌的她,已經不能再回到雲渡山,天地悠悠何其廣大,竟尋不到她棲身之處,真是可悲可歎……
心不在焉地漫步梅樹間,夢兒無心賞花,不自覺地走到一處池塘,結冰的水面發出微光,繽紛的梅花花瓣飄灑其上,看起來漂亮極了。
夢兒緩緩蹲下身,她凝看著有如鏡子的水面,上面有自己幽黯的影子,唯有額上心石紅得晶亮——
愁緒再度包圍夢兒,她顫抖地撫著心石,心中十分恐懼不安,讓南霽天娶一個將面臨死亡的新娘,她這樣做對嗎?
夢兒茫然無措地取出紅玉璧,一對凝淚的眼睛彷徨地凝望著它。
「南家的列祖列宗們,如果你們天上有知,請你們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才好?」夢兒泣聲低問,她真的很無助,很需要有人來告訴她該怎麼做。
淚眼問玉,玉不言。陽光下,紅玉璧依然閃耀著它懼人的光輝,夢兒悵然淒苦地遙望遠方,全然沒察覺到梅林深處有一雙充滿算計的邪惡眼眸,正惡狠狠地怒瞪著她。
※ ※ ※
吃過團圓飯,南霽天到書房將他決定放棄報仇,以及他和夢兒的婚事告知沈笑天。
沈笑天靜靜聽完他的話,臉上的表情沉穩慈祥,只是眼底有掩飾不住的陰險城府。「你真的要娶那位白姑娘?」
「是的,徒兒打算在立春之前迎-她過門。」所有的婚嫁事宜,他都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就等師父點頭。
「所以你就把紅玉璧贈與她當訂情之物?」一想到紅玉璧就在夢兒身上,沈笑天的口氣驀然變凶,那東西應該屬於他的!「霽天,為師自認待你不薄,那南家寶紅玉璧明明在你身上,為何當年你要欺瞞我,說它已經遺失了?你知不知道這樣做,讓為師感到很痛心?」
「師父待我恩重如山,徒兒豈敢欺瞞師父?當年紅玉璧真的不在我身上。」沈笑天的話讓南霽天深感困惑,什麼時候他將紅玉璧送給夢兒了?這是誰亂傳的話?讓他知道的話,非剝了那個人的皮不可。
「哦?」沈笑天不相信地挑眉瞪著他。「那紅玉璧為何會出現在白姑娘身上?這你作何解釋?」
「紅玉璧在夢兒身上?」這怎麼可能?「師父,你是不是看錯了?夢兒不可能會有的!」
「為師會騙你嗎?」沈笑天藉機發怒,生氣地背手站起來左右踱步。「今天下午我明明在梅園看見她在池邊拿著紅玉璧玩賞,這還假得了嗎?」
「這……這怎麼可能?」南霽天無法置信地緩緩搖著頭。「紅玉璧真的在夢兒身上?為什麼她從來沒告訴過我?」
沈笑天橫睇了南霽天一眼,發現他的表情真的很吃驚,看來紅玉璧真的不是他送給白夢兒的。
「霽天,白夢兒是你未過門的媳婦,但看這情形,你對她的瞭解並不夠。」沈笑天慢慢端起茶杯,掩住嘴角一抹險惡的陰笑。
南霽天無言以答,雖然彼此相處一段時日,但對他而言,夢兒的一切,至今尚是一團謎霧。
「不是為師多疑,只是這個白夢兒真的很可疑,你有沒有想過紅玉璧為什麼會在她身上?」他故意停頓一下,想引起他的猜忌。「或許她也是天玄幫的人也說不定。」
「不!不可能!」南霽天忍不住低吼。「如果她是天玄幫的人,當初就不會為我擋下張賢那致命的一劍了!」
「這也許是他們的苦肉計,目的是想讓你放棄復仇,不再找他們的麻煩。」沈笑天故意扭曲事實,深歎一聲,他佯裝遺憾地搖著頭。「真相總是令人難以接受的。紅玉璧是南家的傳家之寶,為師希望你能討回它,以慰你爹在天之靈。」
「不!我不相信!紅玉璧不可能會在夢兒身上的,我這就去向她問清楚!」不安地丟下這些話,南霽天急忙地奔出書房往夢兒的閨房筆直而去,身後的沈笑天陰笑著轉動手中茶杯,邪噁心的眼神一如戲弄垂死的老鼠般狠毒。
房間裡,夢兒正打算熄燈就寢,在這時候,南霽天不請自入,一張俊臉鐵青得可怕。
「南大哥,你怎麼了?」夢兒被他嚇了一跳,她好久沒見過他這麼生氣的模樣,看來真嚇人。
「你過來。」他沉著臉將她拉過來,接著就是伸手解開她衣襟上的盤扣。
「你幹什麼?」夢兒見狀大驚,來不及阻止,身上的護身符已經被他給粗魯地一把扯下,一股恐懼不安霎時盤據夢兒整個心房,莫非他已經知道她將紅玉璧藏在護身符裡?
寒眼瞧了惶恐不安的夢兒一眼,南霽天二話不說地打開護身符,看見裡面的東西,他整個人都怔住了。
紅玉璧真的在夢兒身上!師父並沒有騙他!親眼目睹這樣的事賓,南霽天深受打擊,沈笑天方纔所說的話忽然盤繞在耳邊,夢兒會是天玄幫的人?
「說!你這塊紅玉璧是打哪兒來的?」南霽天的聲音發冷,一把捉起夢兒的手,這時候的他一點也不溫柔。
「南大哥,我……」夢兒的聲音在顫抖,她不知道該怎麼向他解釋這一團糟。
「為什麼不說話?難道你真的是天玄幫的人?」他對著夢兒嘶吼,感覺心被怒火給燒成灰燼,再也沒留下什麼了。
「不是!不是!我不是!」夢兒含淚搖著頭,她不想再被他誤認為是殺父仇人,事到如今,只有將她的真實身份告訴他,以證明她的清白。「南大哥,實不相瞞,其實我就是小白,這紅玉璧是你當時送我的。」
南霽天愣了一下。「你是小白?」該死!事到如今,她還想再騙他?真當他沒腦子嗎?
「是的。」夢兒點點頭,若有所思地半垂眼簾緩緩述道:「也許你不相信,但我真的是一隻狐狸精。十年前,因為貪玩而掉進你和劉大哥所誤下的陷阱,當時若不是你保護我,為我擋下石頭,夢兒早就沒命了。之後,你又將我帶回家療傷,那時我真的很感激你,心想總有一天要報答你,誰知好景不常,南家竟不幸慘遭橫禍,導致我們分隔兩地,無法在一起。」
聽完夢兒的解釋,南霽天的眼神更加寒冷了。
「故事編得不錯,還有嗎?」他語氣冷硬,根本不相信夢兒的話。
「南大哥,我沒有騙你,這是真的!」天啊!她該怎麼說才能得到他的信任?
「你沒騙我?」他忿忿地將夢兒推開,咬牙道:「你說你是小白?好!那你告訴我,當年南家發生血案-,你人在哪?為什麼不跟我們一起走?」
「當時我暈倒了,等我醒來時,你們已經不見了!可是這十年來我一直在找你們,從來沒停止過。」夢兒心力交瘁地閉上眼,她真的好累、好累……
「真是感人,那我是不是要感激你呢?」南霽天的言語充滿冷嘲熱諷,一抹看似溫柔又邪獰的笑容飛上他的嘴角,他寒聲道:「還有呢?你接近我又是為了什麼?真的純粹只是為了報恩?」
夢兒點點頭,含淚想握住他的手。「南大哥,你要相信我啊!」
「相信你?」他冷哼一聲,無情地撥開她的手,原有的笑容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淡漠的眼神,凌人的怒氣。「你要我相信什麼?事實明明就擺在眼前,你還想編故事欺騙我?白夢兒,你太過分了!」
看著他冷酷無情的眼神,夢兒感到一陣徹底的心寒。
「既然你不相信我,那我也無話可說了。」她心灰意冷地閉上眼,顫著聲音,哆嗦著唇說道。
「你不是沒話可說,而是不想讓我知道!」他緩緩逼近她,有些氣急敗壞地吼道:「說呀!把事情的真相全說給我知道,我會相信你的!」
夢兒愣了愣,淒然一笑:「我已經說了,可是你還是不相信我。」
「你那些鬼話,有誰會相信?」南霽天氣得全身發顫,都這種地步了,她還不肯說實話!
「因為你已經認定我是天玄幫的人,所以我說什麼你都不會相信。」夢兒淡淡說道,心中逐漸恢復平靜。
「那你是天玄幫的人嗎?」他沒有否認,畢竟她對他不夠坦白,正如師父所言,夢兒真的很可疑。
夢兒的心抽搐般的揪緊一下,他真的認定她是天玄幫的人!
「如果你認為是的話,那就是了。」她的聲音出奇的冷靜。
面對一個不信任她的男人,多說無益,就讓他這麼認為吧!也許冥冥之中早就注定她必須離開他,結束這段孽緣……
夢兒的回答,好像青天霹靂,震得南霽天整個人都傻了,他不願相信,卻又不得不相信,她真的是!
「你終於承認了!」震驚之後,是無法形容的心寒與忿怒。他狠狠地將紅玉璧丟到她臉上,瞪著她指著房門怒喝:「帶著你天玄幫想要的東西給我滾!從此以後,我與你恩斷義絕,你別再出現在我眼前!」
緩緩低下身將紅玉璧拾了起來,夢兒落寞的臉上儘是淚痕,她含著滿眼的淚霧望向他,強顏淒美一笑。
「那……你保重,夢兒就此告別。」
「滾!」南霽天暴-一聲,握緊拳頭,壓抑住心中那股想把她摟進懷裡疼惜一番的衝動。
夢兒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然後像一縷白煙,飄飄渺渺消失在郁黑的蒼穹間。
黑液中雪花朵朵輕輕飄落,站在門口目送夢兒離去的南霽天,再也忍不住地仰天咆哮,發洩他滿腔的悲忿與哀愁。
※ ※ ※
愛過方知情深。含悲離去的夢兒,帶走南霽天所有的笑容與快樂,他日日夜夜醉倒在酒鄉之中。但可恨的是,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心酸的往事飄浮在心頭,如絲如絮,夢兒的玉音倩影總在他眼前顯現,往日的山盟海誓,也總在耳畔迴旋不斷,揮之不去。
唉!為什麼他忘不了她?為什麼她是天玄幫的人?為什麼?
南霽天仰頭又是一大口酒,他恨自己無用,對愛情看得這麼重,又愛得那樣深,即使知道夢兒一直在欺騙他,他依然想著她,愛著她……
「霽天,你不該為了一個女人,把自己弄得如此不堪。」這日早上,沈笑天以師父的身份來到他房裡,表面上是來安慰勸導他,實際上卻是為了紅玉璧。
「師父。」看見沈笑天進來,南霽天醉醺醺地連忙起身讓位斟酒給他。
「老實說,你當初實在不該放走白夢兒那妖女的,萬一她回去通風報信,那你豈不是有生命之憂?」沈笑天虛情假意一番,一副很擔心他的安危似的,但他還是耐不住貪念,忍不住問道:「不過人走了就算了,最重要的是要討回紅玉璧。霽天,你能把紅玉璧借給為師瞧瞧嗎?」他已經迫不及待想一睹為快了!
醉意退了五分,南霽天蒼白著臉,有些心虛地支吾道:「紅玉璧……我並沒有討回……」
「什麼?」沈笑天聞言怒不可抑!他本以為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從他身上得到紅玉璧,想不到南霽天竟讓他希望落空!「霽天,你太糊塗了,放走白夢兒,你已經很對不起你死去的爹,如今你又讓紅玉璧淪落到敵人手中,豈不是更加大逆不道?」
沈笑天義正辭嚴地怒斥著,南霽天垂首不語,心中愧疚交加;師父說的沒錯,他的確是個大逆不道的不孝子。
「紅玉璧乃是你南家世世相傳的家寶,絕不能落到逆賊手中,不行!白夢兒絕不能留,紅玉璧非奪回不可!」凡是和紅玉璧牽上關係的人,他沈笑天絕不留他活口。
「師父,我求你饒了夢兒,別傷害她!」南霽天苦苦哀求,他還是深愛著夢兒。
沈笑天不悅地皺眉。「霽天,我知道你是個專情重義的男人,但你想讓你爹含恨九泉嗎?如果你下不了手,那就讓為師幫你殺了那妖女,以慰你爹在天之靈。」
南霽天一生之中最大的弱點就是夢兒和他爹。所以沈笑天的心理戰術成功地擊破他保護夢兒的唯一堅持。
是的,他不該為了兒女私情,而罔顧家仇血恨,他是該報仇的……
趁著他心靈最脆弱之際,沈笑大乘勝追擊地問道:
「霽天,白夢兒會上哪兒你應該很清楚,把她的行蹤告訴我吧!」
南霽天知道夢兒一定會回到那個山谷。他狠下心,在恍恍惚惚的情況下,將通往山谷的途徑詳細告知沈笑天。
「我知道了,霽天,你好好休息,這件事為師會處理。」沈笑天滿意地離開,南霽天則再次放縱喝酒。他想灌醉自己那顆殘破的心,麻痺自己所有的思想與痛苦。
不知不覺,他醉倒夢鄉,夢裡有夢兒悲傷的臉,靈秀哀怨的淚眸似乎在責備他的背信,他曾說過永不負她,如今卻……沉痛地想伸手觸摸她,沈笑天卻突然一臉猙獰地出現在夢兒背後,他心驚地停下腳步,看著沈笑天緩緩舉起手中利刀,無情地朝夢兒身後劃下——
「不——」南霽天恐懼地大叫一聲自夢中猛然驚醒。他心有猶悸地擦拭渾身冷汗,細細回想夢中情景,依然歷歷在眼前。
「不行!我不能讓夢兒死,我不能!」南霽天毅然起身,準備去阻止沈笑天殺夢兒,忽然,地上一卷羊皮紙吸引住他。
咦?這不是師父的東西?
羊皮紙卷從不離沈笑天的身上,南霽天從小跟隨他身旁,自然印象深刻。他彎身拾起,順手攤開一看,一面小小令牌掉落在地上,上面赫然刻著「天玄幫」三個大字。
南霽天怔怔地盯著那面令牌好久,然後才不敢相信地將注意力移轉到羊皮紙捲上,當他看完裡面的內容後,心中的震撼是無法形容的。
師父為何會有這兩樣東西?難道他是……正當南霽天猜疑不安時,劉逸奉敲門而入。
「師弟,有個人想見你。」
「誰?」
「張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