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爐香,紅蠟淚,偏照畫堂秋思。
眉翠薄,鬢雲殘,夜長裊枕寒。
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
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溫庭筠 更漏子
雪白繽紛的梧桐花翩翩飄落,她站在樹下,癡癡地仰望著潔白似雪的花朵從天而降,彷彿花瓣雨般地包圍著她,可她心裡卻仍是冷冷的、酸酸的,還有些微的疼……這……就叫做相思嗎?
時時刻刻地想著他、念著他,強烈的思念教她心疼、心酸,卻也有著淡淡的甜蜜,這一絲絲莫名的甜,讓她想要忘記就是不能,情願讓那疼、讓那酸折磨著自己,也要將那份溫暖的甜蜜留在心底。
原來相思就像是毒藥,一旦上了癮再也戒不掉,而那唯一的解藥——
「小姐!」
上官潔羽回過頭來,她忠心耿耿的雲巧一臉緊張無措地站在那裡。
「小姐,揚風山莊的揚夫人來看你了,揚夫人是……小姐的姑母。」
姑母?
上官潔羽看到前方的涼亭內那非同凡響的陣容,不禁微微一愣。
涼亭中雍容華貴的婦人目光灼灼地凝視著地,四名氣勢非凡的婢女環伺在後,高傲的模樣可比她這千金小姐還要像千金小姐,再往後則是幾名看起來身份較低微的小丫鬟,恭敬地站在涼亭外聽候差遣。
這……這是在做什麼呀?貴妃出遊嗎?她姑母是什麼意思?認親還是示威呀?
不過憑這等陣仗就想要嚇倒她,她姑母的見識恐怕——
上官潔羽端出溫柔嫻雅的淺笑,還有一身高貴典雅的氣質走向涼亭,向來氣勢逼人的揚夫人竟然露出些微不安的神情,她一身懾人的貴氣頓時消減了不少。
這……是怎麼回事?這丫頭不是應該表現得像是個粗鄙不文的鄉野村姑嗎?怎麼會
一身的富貴氣息,嫻雅出眾的氣質,不僅不輸給一般的名門閨秀,舉手投足間,更像是皇親國戚那般高雅尊貴,若非早已知道,揚夫人說不定會將眼前這高雅清麗的女子誤認為來自深宮的嬌貴公主。
這是怎麼回事?當年那個被她貶到門縫外,然後終於如她所願自動離家出走以免玷污她上官家高貴門楣的弟媳,怎能教養出這樣一身貴氣又端莊的女兒?
揚夫人忽然發現她高高在上的位置似乎有些動搖了,連忙又端正著臉,正襟危坐地等著上官潔羽走入涼亭。
「姑母。」
上官潔羽優雅地福了福身子,心裡卻是對這位趾高氣揚的姑母相當不以為然,怪不得要嫁給「揚」家人,好「揚眉吐氣」呀!
揚夫人定了定神,仍是姿勢倨傲地對她點了點頭,「看起來雲巧將你調教得很好。」
這當然是雲巧的功勞,雲巧出身於家道中落的世族之家,雖說身份已不復以往的尊貴,可雲巧的學識涵養可非同一般,雖然那一身渾然天成的嫻靜優雅還是比不上他們揚家跟上官家的閨女,但比之尋常的名門閨秀,可猶有過之而無不及。
上官潔羽眼眉微微一挑,淡淡地笑了笑,「雲巧確是良師也是益友,她是爹爹為我請來的女西席,身份不同一般,就不知道姑母身後的四大金釵為何將她視為一般的小丫頭,還不許她進涼亭?莫非揚風山莊的丫鬟身份還高於上官府的女西席?」看見那四個趾高氣揚的丫鬢同時變了臉色,她的心情不由得愉快了起來。
真是有什麼樣的主,就有什麼樣的奴,沒仔細看,她還以為她姑母的身後是站了四隻大孔雀。
「這……」
揚夫人難堪地紅了紅臉,她這四名貼身丫鬟經她親自調教,還給了個梅、蘭、竹、菊的雅名,對她們的期望自然不低,而這四名丫鬟也很爭氣,不但學養智識非同一般,自視也高,當然也就不把名為西席、實為貼身婢女的雲巧放在眼裡,不過就算雲巧仍是個婢女也輪不到她揚風山莊的丫鬟來管,這點,她們確實失了身份。
揚夫人使了個眼色,四大金釵立即識相地退出涼亭之外。
「我這幾個丫鬟確實失了禮,回去我會好好地教教她們規矩。」揚夫人恢復了她慣有的高雅威儀,淡淡地瞥了上官潔羽一眼,「你在上官府……住得還習慣嗎?」
「多謝姑母的關心。」上官潔羽淡淡地說道:「羽兒雖是上官家的人,但這兒畢竟不是羽兒成長的地方,進上官府不過一、兩天,若要說習慣那自然不可能,幸好還有雲巧伴著我,段表哥也還暫居府內,羽兒會盡快適應上官家的生活。」
一聽到那個來自草莽江湖的「遠親」還留在府裡,揚夫人便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她實在應該晚些時候再來,等到那個「遠親」離開之後,免得沾染了一身粗鄙之氣,若不是她急著想來看看她弟弟的獨生女兒被教養成什麼樣子……
說到這點她就有氣,當年她那草莽弟媳好不容易自動離去,她唯一的弟弟、上官府的繼承人,卻怎麼也不肯休妻另娶,即使要他納妾都不願意,否則上官府早就有了出身高貴、教養良好的繼承人,何必眼巴巴地從那蠻荒之地將那草莽粗女的女兒帶回上官府。
何況……還只是一個女兒!
若是兒子也罷,卻偏偏是沒用的女兒,她又不能繼承上官家,只好看看能否招贅,可願意入贅的,也不會是什麼有出息的男人,恐怕不出幾年便將上官府的家產給敗光了。
揚夫人沉著臉道:「既然進了上官家,就得顧慮到上官家的名聲,所來往的對象也不能不小心,就算是親戚,也不見得就有資格進入上官府,你母親那邊的草莽親戚還是少接觸為妙!」
上官潔羽無言地看著地,一陣輕風吹進了涼亭內,將繽紛似雪的花朵還有幾許淡淡的清香也一起送進了涼亭,朵朵似雪白花翩翩飄落,揚夫人竟覺得此情此景似是映照了她的名兒。
潔羽!潔白似雪的羽毛,所指的也許便是這梧桐花落的景象,仔細想想,她那草莽弟媳尚未離家之前,他們夫妻倆似乎就常常在這涼亭內撫琴茗茶……
還真是奇跡!那蠻女竟懂得撫琴——
揚夫人定了定神,將意識從許久之前的記憶拉回,「羽兒,為了上官府,為了你的將來,聽姑母的勸,你就別再跟你母親那邊的親戚來往了……」話還沒有說完,忽然響屁一起,揚夫人半張著嘴,整個人像是被下了定身咒般凝為一尊木雕。
上官潔羽一臉錯愕地望著她如遭雷擊的姑母,雖然人吃五穀雜糧,放屁是難免,但是……這聲量委實驚人!
而站在她身後的雲巧更像是見了鬼般,瞪大的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不可能的!她不相信剛剛那個響屁會出自雍容華貴的揚夫人,怎麼可能?那個尊貴無比的揚夫人?那個嚴謹自持,就連頭髮也不許有一根不聽話的揚夫人,怎麼可能會在眾人的面前放屁?她怎麼可能做出這麼失禮鄙俗的事情?
但……但是……那聲音明明就——
揚夫人差點崩潰。天!怎會發生這種事情?她……她怎麼會做出這種事?!她希望自己當場死掉算了!她覺得自己的雙腳似乎已經踩入墓穴中。
上官潔羽首先回過神來,板著臉道:「雲巧,你怎麼可以做出這麼失禮的事情?還不快點向姑母道歉!」責備的聲音裡有著隱隱的笑意。
雲巧愣了一下,上官潔羽暗暗地用手肘拐她一下,她才回過神來,結結巴巴地說道:「對……對不起,揚夫人,我……雲巧……雲巧……失禮了——」
揚夫人仍是動也不動,一臉恐怖地瞪著她們,上官潔羽反倒是開始緊張了,她……該不會玩得太過火,把她這注重門面的姑母給玩出問題了吧?
她看了雲巧一眼,後者立即心煩神會到涼亭外將四大金釵給喚進來,四大金敘一看見自家主母竟變成這中了邪般的模樣,當場嚇得哇哇大叫起來,後來還是在雲巧的指引下,四大金釵才七手八腳地將揚夫人給攙扶回房。
直到眾人走遠了,嘈雜的涼亭安靜了下來,上官潔羽一臉淡然的緩鍰在石凳上坐了下來,然後趴在石桌上邊悶笑邊猛槌。
「天呀!太好笑了!瞧姑母那表情……雖然滿臭的,算是報應,但看見那一臉正經嚴肅頓時崩潰的模樣……哇哈哈哈哈……天呀!姑母會不會因此羞憤而死呀——」
她差點笑岔了氣。
「放心,不會的。」
「不會就好……呀——」
上官潔羽驚愕地瞪著那個不知何時坐在她對面的男子,他臉上掛著寵溺的淡笑,眼底卻揉合著濃烈的思念與柔情。
許久,他突然意伸手將她拉進懷裡,灼熱的唇封住她的,他的舌孟浪地竄入她的口中,狂野地纏住她羞澀的香舌,霸道地要她的回應。
上官潔羽難忍激動地顫抖著。是他!他終於來了!終於……顫抖的手臂悄悄地攀上他的肩,撫著他堅實的肌肉,然後緊緊地環抱著他,如溺水之人緊抱著救命的浮木般,只有在他寬闊的懷抱裡,她才能感覺到溫暖,她才能感覺不孤單。
「我好想你!」
公方浩靠在她唇邊低語,至令他才明白思念是如何地折磨著人,他才明白分離有多麼的難熬。
「我也想你!」上官潔羽忍不住哽咽了,「好想!好想!但是你一直沒有來……我以為你不來了……以為你把我給忘了——」
他音訊全無又遲了約期,她慌了、亂了,更擔心他已經忘了她,可她心中的恐慌卻無法對任何人傾訴,她不能對父親說,因為父親一聽到有關朝陽城的事情就一肚子火,她更不能對段剛表哥說,因為疼她、寵她卻性格火爆的段剛表哥,恐怕一氣之下會上朝陽城找他算帳!
「我怎麼可能忘了你?我怎麼忘得了?」
公方浩輕輕地吻去她的淚,然後封住她微顫的紅唇,他的口中有她的淚和他的渴望,靈活的舌深深地探入她的嘴兒,嘗到她的苦澀,胸口不覺感到微微的疼痛。
在他思念著她,卻又無法趕到她身邊的時候,她也是同樣忍受著思念的疼楚啊!
在分離的這段時日,他只能憑藉著回憶來安撫思念的折磨,如今她就在懷裡,他卻仍是擔心這只是一場夢,可她絕望般地緊攀著他的肩,細白的手指緊掐著他的肌肉,帶來微微的痛楚,是她給他的疼才讓他明白,懷裡的她是真實的,是他日夜思念的女人。
他溫柔地吮去她所有的苦澀,有力的雙臂更加摟緊了她的身子,他的力道弄疼了她,可她卻寧願他弄疼她也不要他放手,只有他給的疼痛,她才能知道她不是在作夢,才能確定她真的在他的懷抱裡。
公方浩親吻著她濕潤的眼角,「我一定會來的!我怎麼捨得下你?!為了你,就算薪城是龍潭虎穴我也會來的!會耽擱,是家裡出了些事……」
「什麼事?你……」她看見他眼中的掙扎與淡淡的傷感。
「我未來的嫂子遭人暗算!中了劇毒,你段剛表哥已隨我大哥趕往朝陽城救人,但是……情況恐怕不樂觀。」
大哥用情已深,若是小刁兒有個萬一,大哥該怎麼辦?
「放心吧!天下沒有我表哥解不了的毒。」她輕撫著他眼下的陰影,心疼他為親人擔憂的煎熬。
「他解不了出雲宮的赤煉金鎖蛇。」看到大哥為小刁兒憂心如焚的模樣,他不禁也擔心起曾經遭人追殺的羽兒,今日,命在旦夕的人若換成了她,那他——
上官潔羽訝然驚呼,「赤煉金鎖蛇?怎麼可能……」那玩意兒外人根本不可能取得。
「自然是段剛給的。」公方浩歎道:「有人挾恩求報,向段剛要了這麼一條天下至毒之蛇去害人,只為了嫉妒。」
若非看見小刁兒垂死的模樣,他不會明白女人的嫉妒會有多麼可怕,公方艷眼中那毀天滅地般的強烈恨意,連他看見都發毛,但是她的恨又是從何而來的?只是因為沒得到她想要的,就能夠引發這樣玉石俱焚的殺機?那麼羽兒呢?
他低下頭,凝望著她清朗的雙眸。
她的存在又礙著了誰?為什麼有人想傷害她呢?難道上官府裡也藏著一個跟公方艷一樣可怕的危險人物?
公方浩吻上她柔軟的唇,暗暗地在心中發誓。
不管是誰!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誰都不許傷害她!
☆ ☆ ☆
可惡!真是有什麼樣的母親就能養出什麼樣的女兒!
羞愧難當的揚夫人正想著是否要找一口古井了此殘生,卻聽到朝陽城大公子前來求醫的消息,心裡不免覺得奇怪。
上官府何時藏了個絕世神醫,她怎麼不知道?再一打聽才知道,原來上官府裡那一臉壞相的姻親是個使毒的一代宗師,也才知道那丫頭根本就是在毒窟裡長大的,本身更是個使毒的能手,這次她會出糗,想必也是那丫頭搞的鬼。
太可惡了!竟然用這樣卑鄙的手段讓她顏面掃地,她一定要好好地教訓教訓這個死丫頭!
揚夫人氣憤不已,可這樣的糗事她可沒臉去向自個兒的親弟追究,更沒法對任何人說,只好硬生生地嚥下這口怨氣。
說到底,還是那蠻女污了上官家的血統,否則怎會生出這種女兒?這真是薪城上官之恥!
枉費她還想犧牲寶貝兒子嘯風的終身,要他將這丫頭給娶回家,以免讓外人看上官家的笑話,還費心安排讓他們倆相遇,但如今——
她該嗎?
但是她怎能讓這野丫頭到外面去丟上官家的臉?
她怎麼能?
如今也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