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聳林木形成綠色隧道,燦爛的陽光自林葉間灑落,映出深徠淺淺的陰影。
一輛精緻的馬車緩緩地在綠蔭蔽天的郊道上前進,微風徐徐吹拂,偶爾飄落三兩落葉,原是嚴肅警戒的護衛們也不禁露出放鬆優聞的神情。
輕紗窗簾微微地掀起,窗內露出半張清雅絕倫的臉兒,戀慕地望著眼前的天然美景。
「雲巧,你看!好美喔!我們今晚在這裡過夜吧!」上官潔羽一臉雀躍地說。
馬車內,原本昏昏欲睡的貼身丫鬟猛地睜大了眼睛,「小姐,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怎麼能過夜?」
「就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才有趣呀!」上官潔羽興致勃勃地打量著週遭景致,「要住客棧,往後機會多得是,想在風景優美的野地過夜,恐怕就沒有機會了。」
「但是小姐……」雲巧覺得烏鴉從頭上飛過,耳邊還響起嘎嘎嘎的聲音。「有哪家的名門閨秀會露宿野地?」
上官潔羽斜睨了她一眼,「那些錯過宿頭的名門閨秀又該怎麼辦?!睡樹上?」
「當然不是……」雲巧覺得頭好疼。「我們這一路走走停停的,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今兒個若是再耽擱行程,那得到何時才能抵達薪城?老爺還在薪城等著你呢。」
上官府現今的當家上官豪不僅是薪城首富,更像是薪城的地下君王,小姐雖是薪城首富的獨生愛女!卻是在偏遠的雲南成長。
傳言是年輕的妻子受不了上官豪的冷峻嚴苛才離家出走,也有傳言是姑嫂不和,上官豪高傲的大姊逼走了懷著身孕的弟媳,總之出身微寒的上官夫人不見容於家大業大的上官家,只得黯然離去,這個在薪城呼風喚雨的地下君王身畔沒有溫柔美麗的妻子相伴,他孤獨冷僻的模樣也更教人不敢親近。
然而半年前,她被上官老爺送到小姐身邊貼身伺候,才發現那傳聞楚楚可憐的上官夫人是個脾氣火爆的江湖俠女,這個發現可讓雲巧大大吃了一驚,也才明白上官老爺實際上是要她教教小姐名門豪族的規矩,好讓已及笄的小姐能順利地回到上官府認祖歸宗。
可是半年來,她能教的全教了,小姐能學的也都學全了,只要小姐願意,她絕對能將全天下的名媛淑女給比下去,可她卻改不了小姐的性子!
她深知小姐有著不受拘束的隨性個性,就連看見院子裡的花開了都能讓她雀躍不已,容易滿足的小姐更容易快樂,小姐歡笑時是她最美的時候了,但是,縱情歡笑卻不是名媛淑女所應有的行為,那太不含蓄、太不端莊了。
文靜嫻雅、溫柔婉約是大家閨秀應有的儀態,可不笑的小姐卻顯得憂鬱,更不快樂。
「雲巧——」上官潔羽垂下眼,黯然地說:「再過不久,這種逍遙的日子就不可能再有了,你就再讓我任性一回吧!」
「小姐——」
雲巧心裡一陣不忍,小姐跟著夫人自在慣了,也逍遙慣了,上官府的深宅大院對小姐而言就如同牢籠,上官家多如牛毛的規矩與禁忌更是重重的枷鎖,這一回去就如同進了牢籠的鳥兒,再也沒有自由,小姐能受得住嗎?
若是受不住又能如何?
上官潔羽低垂著頭,嘴角隱藏著一絲笑意。沒辦法,雲巧就是心軟,只要扮可憐,博得她的同情,她絕對是到死都護著她,雖然她老是用這一點來欺騙雲巧很是不該。
「小姐——」雲巧果然是滿臉憐惜地望著她,「好吧!我叫車伕找個地方停下……」
馬車突然一頓,兩人措手不及地撲跌在軟褥上,上官潔羽迅速翻身而起,從窗口望出去,不知何時,四周已圍了一群只露出眼睛的蒙面黑衣人。
「怎麼回事……啊!強盜!」雲巧嚇得慌了手腳。這……怎麼辦?她們不過帶了兩名護衛,怎麼抵抗得了這一大群惡徒?
「不是強盜!是殺手!」上官潔羽冷靜地說:「看這情形……是有人要取我們的性命。」
雲巧身子一軟,幾乎要暈過去了,「不……不會吧……」不光是失財,連命也保不住了?
上官潔羽冷笑了一聲,「也好,我正覺得無聊,這些人就送上門來給我玩,我不玩死這幾個人怎麼對得起他們!」她轉身從行李堆中翻找她所要的東西。
「小姐,你要做什麼?」
雲巧看著上官潔羽翻出一口小木箱,裡頭全是瓶瓶罐罐。難不成小姐是想拿這些瓶子罐子來當武器,攻擊這幾個殺手?
上官潔羽哼了一聲,「這些不長眼的殺手!也不先打聽打聽本姑娘是何許人也!這回我不整得他們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我這『上官』兩字就倒過來寫!」
她學毒玩毒這麼多年,從沒在活人的身上試過,這回可是這幾個不長眼的傢伙自個兒送上門的。
「小姐!」雲巧驚叫了一聲,「你怎麼可以說這麼粗魯的話,還拿你的姓氏來打賭……」
簡直是大逆不道!上官家的列祖列宗若是聽到了,豈不要氣得從墳墓裡跳出來?
上官潔羽不耐煩地道:「拜託!人家都要拿刀來砍我們了,還對這些殺手客氣什麼?」
「小姐!」
天!雲巧差點厥過去。原來小姐不但粗野難馴,還精於演戲作假,她這半年的努力一點也沒效,小姐不過是對她隱藏住真性情罷了。
聽到外頭傳來乒乒乓乓的打鬥聲,上官潔羽沒空再去理會雲巧,她知道父親派來的兩名護衛有多大本事,遇上尋常盜匪或許還成,但對付訓練有素的殺手就完了,拿起她所要的東西,正要掀開布簾,打鬥聲卻停止了。
公方浩低沉地說:「這是做什麼?以眾凌寡嗎?」
遠遠的聽見了打鬥聲,過來一看卻見七煞堂的殺手團團圍住了一輛馬車。
七煞堂是江湖上最殘忍無情的殺手組織,只要出得起錢,就可以買得到人命。
瞧這輛馬車精緻高貴的模樣,車內又傳出聲聲尖叫,想是大戶人家的家眷,不知道是惹上了什麼人,竟要殺手取她的性命。
「你不是我們的目標,不想送命就快點離開,別管聞事!」殺手頭子冷睇了他一眼,絲毫不把這衣著隨便的男子放在眼裡。
七煞堂拿錢取命,多取一條命雖不算什麼,但多花一分力氣去殺人,這可是賠本生意。
瞧不起人呀?公方浩更加不肯罷休了,這閒事他是管定了!
「竟能請出七煞堂的殺手,這馬車裡是什麼人?」公方浩看見布簾後露出一雙清靈的水眸,怒哼了一聲,「只要有錢,你們連女人都殺!」
殺手頭子陰冷地說:「只要有錢,我們連嬰兒也不放過!」他手上尖刀直指公方浩,「我不想動你,是不想做虧本生意,可你若是再要逞英雄,我們就先拿你來喂刀!」
公方浩也不甘示弱,「誰喂誰的刀還不一定呢!」反手抽出腰間軟劍,迅雷不及掩耳地攻向黑衣殺手。
不愧是江湖上最有名的殺手組織,黑衣殺手訓練有素地圍住了公方浩,形成無懈可擊的奪命網,瞬即展開凌厲的攻勢,招招狠毒致命。
公方浩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燈,手中劍幻化出朵朵劍花,不出十招,已傷了數名黑衣殺手。
殺手頭子喝道:「好劍法!怪不得你敢出頭。」公方浩的功夫好得出乎他的意料。「不過,為了完成任務,我們連命都可以不要,就不知道你要如何對抗一群不要命的人?」
沒有人是不怕死的!
可七煞堂的殺手偏偏例外,他們不但對敵人狠,對自己更狠!這也是七煞堂令人聞之喪膽的地方。
誠如對方所言,不要命的人是最可怕的敵人,雖然公方浩的武功高強,可他非到必要絕不殺人,但黑衣殺手為求傷敵寧走險招,拚著斷手殘足甚至喪命的危險,也要置公方浩於死地。
七煞堂不要命的打法的確讓公方浩手忙腳亂,險象環生,不多時身上已然多處掛綵。
該死!難道他今日得命喪於此?
公方浩內心慌亂,出招卻越見沉穩,毫不馬虎。
黑衣殺手無法在短時間內取勝,出招越發凶狠,幾個較沉不住氣的出招,已顯得心浮氣躁,一時間雙方頓成僵局。
公方浩也有些心急了,這場打鬥時間拖得越長對他越不利,再打下去恐怕遭殃的會是他!
他察覺到內息凝滯,不禁臉色微變,腳下一個踉蹌,倒退了幾步。
他中毒了!
原以為他是中了七煞堂的暗算,但當他看見七煞堂的殺手一個個倒下,似乎所中之毒更加劇烈,顯然這毒並非七煞堂所為,難道還有另一批殺手?
馬車裡坐的是什麼重要人物,竟會有這麼多人要取她的性命?
公方浩不禁回頭望去。
布簾被掀了開來,露出一張清麗絕倫的臉蛋——
☆ ☆ ☆
這個人是誰呀,竟敢單槍匹馬地對抗七煞堂的殺手?他這種行為是路見不平?還是愚勇?
上官潔羽好奇地打量著床上昏迷不醒的男子,真想問問他究竟師承何處,怎能習得這一身好功夫?
無論如何,中了她的軟筋散竟然還能撐那麼久,這人的武功挺不錯的嘛!
上官潔羽的母親名喚段依依,是苗疆出雲宮宮主的妹妹,更是出雲宮的長老之一,上官潔羽從小跟著母親在出雲官長大,自然也練就了一身使毒放毒的好本事,雖然一直沒在活人的身上試驗過,對於她使毒的本事卻是深具信心,但這人卻讓她開始懷疑自己學藝不精。
上官潔羽望著男子俊朗的五官,挺直的鼻樑,斜飛入鬢的雙眉,深濃的眼睫,眼瞼蓋住一雙精光四射的黑眸,柔化了他英氣逼人的氣勢,英姿煥發的臉龐強烈地吸引著她。
這人長得可真俊,武藝又精,雖是一身簡陋布衣的尋常裝扮,但他與七煞堂對峙時的凜然,他俊逸瀟灑的身段,這可不是一般江湖人所能有的氣度,他是誰呢?
上官潔羽拿起他的武器細細打量。
從他所持的軟劍看來,這柄精鋼淬鏈的腰中軟劍,可剛可柔,尋常難見,內力不夠的武者還使不來,想是鑄劍名家專為他鑄造的精心傑作,這可也不是尋常的江湖人士所能擁有的武器,不具有相當身份地位的人,可請不來這等鑄劍名家……咦?這是……血雲紋?
她看見劍身隱隱流動著一條血紅紋飾,這可是鑄劍怪傑無煬的標誌,無煬不但是鑄劍的千古奇才,更是武學名家,由他所鑄之劍,寒光森森、威力無比。天下間人人皆想擁有他所鑄的劍,但想請他鑄劍,不但得奉上大筆銀兩,還得先與他打上一場,以藝服人方能贏得他點頭鑄劍。
上官潔羽能夠知道得這麼清楚,也是因為在出雲宮裡聽見數位武學高手提及當年求劍的辛苦經過,尤其是最疼她的表兄段剛,總是在她的要求下,一遍又一遍地敘述,而這個人——
他又是如何求得此劍?
上官潔羽深深地凝望著他俊朗的臉龐,看著看著,自個兒的臉卻不知不覺地紅了起來。
她是怎麼了?怎麼會這樣?她抬手撫摸微燙的雙頰。
雲巧忽然推開門走了進來,看見她微紅的臉蛋,訝然地叫道:「小姐,你生病了嗎?臉怎麼這麼紅?」說著,忙伸手要探探她的額頭。
上官潔羽連忙避開她的手,「我沒事,倒是你這樣匆匆忙忙的是有什麼事嗎?」
「我……」雲巧怔了怔,「是表少爺來了。」
上官潔羽慌張又不自在的模樣令她疑惑。小姐怎麼了?看到躺在床上的男子,雲巧恍然。難道小姐……
不!不成!這怎麼成?
雲巧可不贊同,雖然她也感激這名陌生公子的拔刀相助,但小姐乃是千金之軀,瞧這公子一身布衣打扮又身無長物,想來也不會是什麼好出身的人物,這樣的家世人品根本配不上小姐,如果他不過是個空有一身武藝的江湖浪子,又怎能給小姐幸福?她可不能讓小姐做出傻事來!
上官潔羽奇怪地蹙起眉,「表少爺?」
哪來這號人物?他們一行人這一路上走走停停的,早已脫離了預定的行程與路線,這個表少爺又是怎麼知道她的行蹤?難道她的遇襲……
她這個表哥跟七煞堂的殺手是否有關?
雲巧說道:「表少爺是揚風山一壯的少莊主,他出外跟人談生意,剛好也投宿在這間客棧。」
她暗忖,表少爺也算是一表人才,身份家世也與小姐相當,若是能夠親上加親,那可就更好了。
上官潔羽挑起眉,淡淡地說:「哦?這可真是巧哇!」巧得令她不得不懷疑。
「小姐,你快出去見見表少爺吧!表少爺的母親揚夫人可是老太爺生前最寵愛的千金,因此揚風山莊跟上官家的關係密切,他聽到我們遇襲的消息很是擔心呢!」雲巧催促著,她可要快點分開這兩人。
上官潔羽懷疑地看著她,「雲巧,你該不會是有什麼企圖吧?」
「不!我沒有!我只是覺得,如果能夠請表少爺護送我們回薪城,那會安全得多,誰知道我們還會不會再遇到殺手?能有親人在身邊照顧,那也比較安心,更不至於惹人非議!」雲巧沒說出口的話是,躺在床上這不知打哪來的陌生男子還是離他遠一點比較好。
「哦?原來是這樣啊!」上官潔羽好笑地看著她一臉認真嚴肅的模樣,「但你怎麼知道這位表少爺就願意護送我們回薪城?難道他不害怕殺手的追殺?還是你根本沒跟人家說清楚?」
「我……這……」雲巧支吾著,她只是告訴表少爺她們遇上了惡徒,可沒說是殺手,萬一表少爺也害怕殺手……
「況且——」上官潔羽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們所遇上的殺手可不是一般的街頭混混,他們的凶殘你也看見了,萬一連累了這位表少爺,你教我如何對那未曾謀面的姑母交代?」
雲巧慌了,這……表少爺可是揚夫人的獨生愛子,萬一被殺手所傷,甚至喪了命,以揚夫人的個性,必然不會善罷干休,小姐或許還能全身而退,但是她……
在揚夫人的盛怒之下,她不僅會屍骨無存,恐怕還要死無葬身之地,雲巧頓時感到死期不遠矣的恐懼。
「如何?你還想請表少爺護送我們回薪城嗎?」上官潔羽微笑。
「我……」雲巧哭喪著臉,再也不敢堅持了。
「無論如何,表少爺總是親戚,我還是去看看他吧!」上官潔羽淡淡地說道:「不過我們最好還是別麻煩人家比較好。」尤其是別打著亂點鴛鴦譜的爛主意。
雲巧連連點頭。表少爺若是有個萬一,她十條命都不夠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