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失憶的人,有些在恢復了記憶之後,都會忘了這段日子所有的一切?」
才剛踏進廚房,王辛凌就對著貝貝的背影如是說道。
「然後呢?」貝貝背對著她,沒多說什麼,只是開始著手準備起一切。
「我們王明企業在大陸的生意,全因投資不當而付諸流水,商業聯姻是挽救王家事業的唯一方法,所以,對於唐司,我是勢在必得。」
她老實的開口,沒有盛氣凌人,只是如實的告知和陳述。
「……你放棄吧,我和唐司有感情的。」沉默了好一會兒,貝貝才開口。她轉過身堅強的望著王辛凌,不再退縮。
「更何況,你真的喜歡唐司嗎?商業聯姻的結果都不會幸福,難道要救你們家的事業,只剩這個方法?」
她要勇敢,要堅強。貝貝一直這麼告訴自己。
「我一個人的不幸,或是必須傷害你,造成你的不幸,這些都遠遠不及王明企業垮台之後,那些流離失所員工們的不幸。所以這樣的犧牲算什麼,為了我家事業,即使要傷害你,我也只能殘忍的向你說聲抱歉。」
王辛凌很冷靜,也很聰明。她平靜的望著貝貝,沒想過隱藏什麼。
「你怎麼能這麼自信滿滿?你怎麼能確定唐司一定會接受你?王小姐,感情的事情不會這麼簡單,不是你說論就搶得過。」
王辛凌的話讓貝貝愣了一下,腦中想起她說的情景,貝貝一時間心情像被打亂了般。
「所以我說了,勢在必得。表示我會不擇手段,只為了讓一切照計劃進行。」
她聳肩,不帶感情的眸子和之前的唐司很像。
「你會怎麼不擇手段?唐司不會屈服。」
「我知道他不會屈服。如果他會屈服,當初就不會毅然踏人神職,來否定所有一切。」他現在的失憶,對王辛凌來說是助力。她會選擇換個方式,來說服唐司,不會再重蹈覆轍。
「他當神父,和你們有關?」
貝貝愣了愣,覺得事情好複雜。
「五年前,我爸爸就和唐爺爺提過聯姻的事情。當時唐司極力反對,甚至還自願踏人神職,氣得唐爺爺大病一場。五年後,事情有了轉機,更何況,這些年的歷練,更讓我知道怎麼去對付男人,一個精明且無情的男人。」
她眼裡閃著自信的光芒,刺眼得讓貝貝自慚形穢。
「所以,你們來了?」貝貝歎息,她什麼時候才能擁有像王辛凌這樣自信?
「沒錯。
「可是,我和唐司不是你們能拆散的。」這像是貝貝的王牌,她只能緊抓著這一點,當作慰借。
「也許他恢復了記憶,你們這些日子的一切,就會如同過眼雲煙。」雖然很殘忍,但這的確是王家父女想出來的辦法。
「不,你們不能讓他恢復記憶。」這是最殘忍的做法。「如果他恢復記憶,又憶起自己是神父,那你的計劃還是不會成功。」
「我寧願他是神父,我也不要他心裡還存著你的影子。」這是女人的自私。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麼多?」貝貝愣著,分不清心底到底是什麼感受。
該害怕嗎?該擔憂嗎?還是該可悲?她難得覺醒的感情,竟是如此脆弱得多災多難?
「因為我不想騙你,我只想把傷害降到最低。如果你能知難而退是最好,如果不行,那我也只好採取一些必然的手段。」
「你好殘忍。」貝貝望著她美麗的眸,王辛凌全身洋溢著一抹女強人的自信。她精明幹練,擁有太多貝貝沒有的特質。
這樣的對手,叫貝貝一點鬥志都沒有。
「那是你太脆弱了。如果真成為唐家的媳婦,你會很辛苦,光是唐老爺那裡,你就得時時刻刻提防。也許這樣的安排對你比較好,單純的人適合單純的生活,這地方太複雜了,不適合你。」
這話不是數落,王辛凌說的是事實。
「……如果你真能成功,再說這些話也不遲。」貝貝冷冷地望著她,不想承受太多。「請王小姐回座吧,廚房我一個人忙就可以了。」
轉身把自己的思緒投人切萊、熬湯當中,貝貝不想煩惱這些事情,她也煩惱不起。
就算王辛凌不說,她自己也害怕唐司終會有恢復記憶的一天。只是沒想到這天可能會來臨得這麼刻意,貝貝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去承受,畢竟她才剛嘗到甜美的果實。
該來的就來吧,她不想煩惱。
「你好自為之,既然我會來找你,就表示我有絕對的自信。」冷冷地丟下了這句話,王辛凌識趣地轉身離去。
霎時間,廚房恢復了沉默。
唯一的聲音,只剩下貝貝規律的菜刀聲。
咚咚咚——
一刀一聲,就如同貝貝跟著愈墜愈深的心。
一頓飯下來,大概只有貝貝吃得食不知味。
王辛凌的聰明和冷然,似乎引起了唐司某部分的共鳴。兩人在席間談得熱烈,忽略了貝貝隱隱刺傷的心。
「我認識一個氣功師傅,聽說他有辦法讓失憶的人找回記憶。阿司你要去試試嗎?說不定有效。」
一行人移師到了客廳,雖然貝貝坐在唐司的身旁,但卻從頭到尾像個隱形人般的插不上話。直到王董事長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她才震驚的抬起頭。
「是嗎?哪來的氣功師傅這麼厲害?」貝貝的激動引起了唐司的注意,他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沒有正面答覆,只是輕笑。
「那氣功師傅聽說是從大陸來的,功夫深厚,專醫疑難雜症。上次有個朋友撞傷了頭,腦子都給撞傻了,還是靠師傅發功才讓他恢復正常。」
王辛凌接著爸爸的話,替大家解答了疑惑。
「這麼神奇,有機會可得見識見識了。」唐司還是笑著,笑得王家父女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老唐,你說該不該帶阿司去看看那位氣功師傅?」
女兒使了個眼色,王明立刻心知肚明的轉向唐老爺下手。他爽朗笑著,一番話讓唐老爺有些為難。
「就看阿司了。看他願不願意恢復記憶,我都無所謂。」唐老爺擺擺手。雖然無奈,卻仍選擇置身事外。
王家父女的居心,他也略知一二。但不管任何人,要是能向他保證有辦法讓阿司乖乖的待在唐家,別再想著什麼當神父的念頭,唐老爺對任何計謀都一律歡迎。
他下意識瞥了眼貝貝,對那單純的小女孩感到抱歉。但經過今天,唐老爺更確定了自己的選擇,貝貝太軟弱了,絕對擔不起阿司媳婦的責任。
「阿司呢?你怎麼說?」加深了決心,唐老爺決定幫助王辛凌。
「我?」他微笑,唐司總算知道了爺爺的決心有多麼強烈。「你不是一向擔心我恢復記憶?真的沒關係?」
不知道工家父女怎麼跟爺爺達成協議,但唐司的確有些驚訝,沒想到爺爺竟突然變得不排斥了。
「有什麼關係!雖然你現在和平常無異,但畢竟是生病,才會讓你遺忘了五年的記憶。爺爺還是希望你能健健康康的,如果那個氣功師傅真那麼厲害,爺爺哪還會有其他什麼顧慮。」……
「是嗎?」但笑無話,唐司感覺到貝貝的手心在盜汗。他握緊了她的手,搖頭輕道:「我倒是對恢復記憶沒什麼太大的興趣。」如果要他選,他寧願想起更古早的那一段,他和貝貝十幾年前的相遇。
「這不是有沒有興趣的問題,而是攸關你身體的健康。」王明顯得有些著急,急切的語氣讓唐司挑起了眉。
「多謝世伯的關心,我的身體很健康,沒病沒痛,不見一些記憶無所謂的。」
「可是……」王辛凌暗中扯了扯父親的衣服。王明搔搔頭,沒再說話。
「爸爸和唐爺爺繼續在這裡泡茶吧。」王辛凌笑著,緩和了氣氛。「我想約阿司還有貝貝去花園裡逛逛,有些話讓我們年輕人自己談就好。」
她望向唐司,見他不置可否的沒應聲,王辛凌知道自己又多了些成功的機率。
「好吧。」唐老爺點頭,覺得這不失是個好方法。「但是辛凌先和阿司去吧,我想拜託貝貝幫我泡壺茶,這些日子喝她泡的茶都喝習慣了,一下子癮頭來了,還真是難受……貝貝,你不介意吧?」這番話是事實,也是他故意這麼說的。
「爺爺……」不悅的蹙起了眉頭,這樣的居心太明顯了。
「唐司,沒關係的。幫爺爺泡菜,我很高興。」貝貝終於說話,她扯開笑顏,依舊一副體貼模樣。「你和王小姐先去吧,我泡完茶就過去。」說不擔心是騙人,但貝貝不以為自己跟去了又能改變什麼。
「……可以嗎?」唐司望著貝貝,見她變得低沉古怪。雖然擔心,卻不好開口說什麼。
「當然,你們先去吧。」扶著唐司坐上輪椅,貝貝把輪椅推給了王辛凌,卻不願和她四目相接。
「我們在花園等你。」王辛凌淺笑,她當然知道貝貝是怎麼了。
推著輪椅和唐司來到花園,她望著皎好月色,考慮著自己該怎麼開口。
「阿司,其實我們認識了好久,可惜你卻失去了記憶。」
「依我的性子,即使我沒失去記憶,也沒什麼好可惜的。」言下之意,唐司根本不以為自己會記住她。
他淡淡地望著她,會和她出來,也是想知道這個王家小姐到底想幹嘛。
『「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呢!」她望著他,突然笑了出聲。「五年前,你也是這麼和我說的。」
「既然如此,為什麼五年後還要再來一次?」
『「因為,這是雙方家長的期望;同時,也是我的期望。」她低頭,直視著唐司的眸子。
而他卻下意識推開了輪椅,依舊保持著兩人之間適當的距離。「但在你們的期望之中,卻不包含著我的期望。」唐司搖頭,把話說得很明白。「我只想和貝貝平凡的過生活,至於你們和我爺爺之間的協議,應該與我無關。」
「真的無關嗎?」她笑了,笑得唐司莫名其妙。「這次,你又打算怎麼逃開你爺爺的控制?」
王辛凌毫不避諱的望著唐司的眼,話中的深意讓唐司緊鎖了眉頭。
「你知道,我曾經怎麼逃開過?」他一愣,從來沒人願意告訴他這件事。
「當然。」王辛凌點頭,她怎麼可能不知道?「其實不用問我,就算失憶,我相信這念頭還是依舊藏在你心底。」
「神父?」幾乎是直覺,唐司記得自己一開始就是這麼告訴貝貝。
「但是,你現在應該不會再考慮這麼做了。」間接承認了唐司的猜測正確,王辛凌笑得一臉瞭然。
「畢竟你都有了未婚妻,神父是不能結婚的。」她提醒著事實。
唐司沒答腔,只是望著她。四目相接,似在較勁,也似在估量彼此的情勢。
「你們到底想怎麼樣?」
歎了氣,看樣子連他們王家父女也是有備而來。難道,想企業聯姻的人不是只有爺爺?
「沒什麼,只是唐爺爺希望你恢復記憶。而我也奉勸你,最好照爺爺的方法去做,要不然麻煩的會是你。」
「就因為這樣?」唐司挑眉,才不相信。
「要不然呢?」無害的微笑,王辛凌知道自己絕對不能說出實情。
計劃要一步一步來,先恢復記憶了,再讓生米煮成熟飯。雖然是險招,但也只有如此,他們才能達成心願。
「我若堅持不肯,爺爺能奈我何?」他哼了聲,不以為這會是多可怕的威脅。
「他的確是不能對你怎樣,但是貝貝呢?」
「…」的確。挑了挑眉,唐司只能無言。「所以,你希望我怎麼做?」
「照老爺爺的意思,去讓氣功師傅看看也好。」
「為什麼一定要讓我恢復記憶?我恢復記憶,到底對你有什麼好處?」唐司沉吟的望著王辛凌,從她心虛的眼眸,唐司知道她啞口無言。「答不出來也無妨。反正,我也不是很有興趣知道。」唐司無所謂的撇撇嘴,續道:
「總之,我奉勸你。不管你有什麼企圖,請你千萬別在貝貝身上動壞腦筋。如果你肯開誠市公,也許我幫得上忙的地方還可以考慮。反正我也被爺爺搞得很煩,不介意直接搞垮唐氏,如果他再繼續拿那些事情來煩我的話。」
唐司一番話說得雖淡,但眼底的認真卻絲毫不讓人懷疑。王辛凌望著他,心底不禁打了個突,卻仍是不動聲色的笑著。
「即使失去記憶,即使過了五年,你的性子大概還是一千年都不會有改變。」
他還是一般冷血又無情,而她,真的有本事和這樣的男人為敵嗎?
「不,我改變了。只是這個改變不是為你,是為了那個躲在角落邊發愣的小傢伙。」早先眸光一閃,唐司就瞧見了躲在角落的貝貝。
才正想著怎麼還沒看見貝貝出現,直覺已經讓唐司先發現了她。
「如果你剛剛說的一切,就是你今晚出現的目的,那我會考慮。」這番話雖是對著王辛凌說,但唐司的心緒早已飛到了貝貝的身邊。
他轉過身,朝貝貝招了招手。後者怯生生地邁了腳步,仍是離他們有些距離。
「希望王小姐也能記住我剛剛說過的話。我絕對——不是開玩笑的。」加重了話尾的語氣,唐司自己推著輪椅,牽住了貝貝發冷的小手。
「我知道了。」雖然不甘願,王辛凌仍是識趣的點頭。
她若有所思的望了貝貝一眼,突地輕道:
「如果你堅持要守著她,我想,你終究會有需要我幫忙的一天。」
「那又如何?」他挑起眉,瞥了王辛凌一眼,不置可否。
「我只是想問,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值不值得不顧一切的為你挺她?」
這算是暗示嗎?唐司望著她,怔怔地、不發一語。
長久,他才道:「該說的都說完了,你請回吧。我還有些體己話,想和未婚妻聊聊。」沒有正面答覆她的疑惑,唐司不願做無謂的回答。
誰也無法保證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也許,下一刻爺爺會突然轉性的認定貝貝,不再要求他接管唐氏企業,不再天天煩得他想逃開這一切……
也許,一切都只是也許。
只是——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他會讓她知道值不值得。
「你想恢復記憶嗎?」在花園坐了好一會兒,一直沉默的貝貝突然開口。
「這問題我們不是討論過了?」唐司微笑,輕輕握住了貝貝的手。「不想、不想,我一點都不想恢復記憶。」
「她告訴我,有些人在恢復記憶後,都不再會記住失憶期間所發生的事情。」又沉默了一會兒,她才抬眸望著他道。
「哪個她?」
「剛剛那個王小姐。」貝貝的聲音悶悶的,如同她悶悶的心。
「你別聽她亂說些什麼,只要相信我就好。」偷偷地在貝貝頰上吻了個香,唐司發現自己應該是吻上了癮,無時無刻都會想親近她。
「就算你有朝一日恢復記憶?」推開了唐司,貝貝雖然還是不爭氣的紅了臉,但不確定的心情卻讓她無法放寬心去接受一切,包括唐司雙手奉上的真心。
「是的,就算有朝一日我恢復記憶,我相信自己還是會記得你。」
「如果忘記了呢?」』她還是害怕。
「那就想辦法讓我再想起。」
「如果想不起?」
「『那就……相信我。」唐司深吸口氣,不禁歎息。
「相信你?」貝貝心底不踏實極了。怎麼兜來兜去,她仍是只能得到「相信」這種不切實際的詞彙。
她望著唐司,想起心底撩起的失落感,心不禁更慌了。
「貝貝。」又歎了口氣,唐司從她的眸中看見了心底的緊張。「請你告訴我,除了相信我之外,我們還能有其他辦法嗎?」
不是唐司刻意敷衍她,只是誰能保證一段連自己都未知的未來?
「……沒有。」貝貝搖了搖頭,眼底有抹悲哀。「就因為沒有,所以我只好消極的等待一切?」她望著他,聲音飄忽得有些不真切。
「貝貝?」唐司歎息,眸中同樣的也映著擔心。
貝貝太脆弱,真能承受起這一切?
「如果,這些就是戀上你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貝貝斷斷續續道,似乎連她也不懂自己到底想說些什麼,只是心頭有些情緒,悶悶的,在冒著泡泡。
「我不會後悔。」而後她搖頭。眼神雖然困惑,卻奇異的閃著堅定。「只是,為什麼偏偏是你?為什麼偏偏是我?為什麼,會這麼多的複雜和……痛苦?」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問出哪個為什麼。
只是心底一直有好多好多的疑惑浮起。
也或許,她只是想問:
這種充滿四肢百骸的苦澀感——
就叫做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