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媽媽,我最喜歡天使了,我長大一定要跟天使結婚。」軟軟童音嚷著,即使一番童言童語惹來了姊妹們的訕笑,貝貝仍堅持地望著溫柔的媽媽。
「笨貝貝,這世界上才沒有天使。」大姊元元敲了敲妹妹空空的腦袋,已經上小學的她早已不相信這些怪力亂神。
「對咩,這世界沒有天使,只有觀世音奶奶。」二姊寶寶也扯開了笑容,溺愛的捏捏妹妹軟軟的臉頰。
「……天使不會跟貝貝姊結婚,天使要跟亮亮還有晶晶結婚。」雙胞胎妹妹們也異口同聲的發難,一干童言童語惹得金家大人呵笑連連。
「媽媽,姊姊說的是真的嗎?」小貝貝急得快哭了。她那麼喜歡天使,她長大後一定要跟天使結婚的。
「孩子,你們都聽媽媽說個故事。」金家媽媽溫柔地摟著女兒們,好聽的嗓音低低地縈繞在她們清澄的心底。
「其實,你們每個人都是天使,只是一時間忘了自己是天使的身份。因為你們還有好多好多心願沒有完成,所以才會選擇重新投胎成媽媽的小寶貝。等到有一天你們的心願完成了,也許就會變成了天使飛回天上去。」
「那我的心願是什麼?」對媽媽的話似懂非懂,小貝貝睜著大眼,更好奇了。
「你的心願……不就是要跟天使結婚嗎?」媽媽笑著,笑容暖暖地映在貝貝的心底。
「那我的願望會完成嗎?我真的可以跟天使結婚嗎?」
「一定可以的。」媽媽抱起了貝貝小小的身子,把她心愛的五朵小花一個個送回各自的床上:「你們一定可以找到屬於你們自己的天使,只要你們有心,一定可以完成心願。」
關上了電燈,媽媽輕聲的說了晚安。
姊妹們呼嚕地相繼沉入夢鄉,只剩小貝貝一個人睜著大眼,久久無法入睡。
她真的可以和天使結婚嗎?
小貝貝望著窗外的點點星光,年僅五歲的她,已經找到了她人生的方向。
十五年後
一場春雨沖淨了午後的悶熱,中台灣的陽光似乎特別毒辣,即使時序才進入初春,但耀眼的陽光卻讓人彷-已置身於盛夏。
現在正值放學時間,原本安寧的巷道,正充滿著大大小小的笑語聲,和攤販們的吆喝聲。一群年輕學子當中,最顯眼的,莫過於那個在花藝店門口,正在和一群男孩們調笑的美麗女孩了。
一身白皙肌膚似是上天送來最好的禮物,尤其在那群飽受陽光摧殘成黑人的男孩當中,女孩的白淨美麗,理所當然更成了注目的焦點。
女孩恣意地笑著,一頭柔順長髮隨著春風而飄動,一襲無袖襯衫和短裙,更襯托出她玲瓏的身段和年輕的氣息。
過往的男孩們看得癡了,好幾道熾熱的目光緊鎖著她,但女孩彷-一點也不介意,她依舊開心的笑著,像朵在陽光下綻放的美麗花兒。
「唐司……不,唐神父,你也在看那個女孩嗎?」即使他們年已三十,但看樣子那女孩的魅力,還真是大小通吃。
步求任打趣地望著老友,很高興這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神父先生,也有了凡心大動的時刻。
「你想太多了。」透過墨色鏡片,唐司淡淡地瞥了老友一眼,沒多說什麼,只是靜靜收回了視線。
「你別忘了我是神父,對這種情情愛愛的麻煩玩意兒,我一點都不感興趣。」他冷然地燃起了菸,任煙霧瀰漫在眼前,卻依舊掩不去他那雙冰冷且不帶熱度的眸子。
「你又不是心甘情願成為神父,要不是十幾年前……」要不是十幾年前唐司為了重病的爺爺許下願望,只要爺爺恢復健康,他就願意成為神父,一輩子奉獻給上帝。
這些事跡讓唐司博得了孝子的美名,但步求任猜測,這一切也許根本只是唐司逃避責任的藉口。
步求任習慣性地歎了氣,一番長篇大論眼看又要傾洩而出,唐司不耐的擺了擺手,最受不了他這款碎碎念的個性,簡直和爺爺一模一樣。
「既然當時我向上帝許的願望成真了。理所當然的,我也該言而有信地一輩子為神服務。」他沒啥耐性的蹙起眉,最討厭一天到晚囉唆這些想當年。
「所以,回去替我轉告老頭。他的健康,是我這個孝順孫子用一輩子換來的,請他千萬保重身體,最少還可以繼續勞碌個二十年,別老想打我的主意,要我回去接掌公司,我還得忙著天天為他祈禱,祝禱他身體健康,心想事成,保證讓他活到一百五十歲。」
呷一百二十算什麼?至少也得長命活到一百五,這樣爺爺才能繼續替公司任勞任怨,不會把歪腦筋動到他身上來。
「唐司……」步求任歎了氣,對這祖孫倆極度沒轍。
要不是看在唐氏企業薪資優渥,他怎麼樣都不肯-進這灘渾水,搞得自己兩邊臭,得不償失。
「叫我唐神父。」故意強調了下身份,唐司對自己一身黑色聖袍似乎顯得很滿意。
至少,它宣告了另一種身份,一種超脫凡俗,注定不用繼承唐氏企業的超然身份。
「唐神父,你別再任性了。老總裁年紀都那麼大了,你還要他天天忙著處理那些商場上的爾虞我詐,難道你真的一點都不覺得心疼嗎?」
他這個外人看得都不忍心了,更何況是眼前穿著聖袍、一臉道貌岸然的神父先生?
「不會,為什麼會心疼?」他反問,一向不吝告訴大家──他本性無情:「一干堂表兄弟晾著不用,明知一把歲數了還不服輸,既然這是爺爺自己選擇的路,我又有什麼好心疼的?」
「那是因為老總裁只疼愛你,他只想把唐氏企業的主位者傳給你。」每每談到這個話題,步求任都會談到肝火上升。
老總裁的用心已經極度明顯,所有明眼人都等著接唐司太子回公司上任,唯獨這個唐神父依舊涼涼的置身事外,把老總裁的好心視為驢肝肺。
「問題是:我對唐氏企業一點興趣都沒有。」幾乎是一字一句的說出,唐司相信自己已經表達得很清楚。
也許,他對當神父的興趣也不大。但如果真要比較起來,他倒寧願天天披著這身黑色聖袍,也不願像步求任一樣,天天綁著領帶和黑西裝,日復一日地重複著同樣的工作。
他本愛自由,成為神父,可以讓他的心獲得絕對的自由。
「這不是有沒有興趣的問題,這是攸關責任,這是你對唐家的責任,更是你身為孫子應盡的責任。」不死心的依舊盡情發揮說客的角色,即使遭到白眼,他也認了,誰叫他接受老總裁的托付,誓死也要說服唐司還俗。
「難道我對上帝就沒責任了嗎?」淡淡地,唐司只是淡淡地反問。
冷然望著這個打小一起長大的好友,唐司無意使他難為。只是如果真要自己回唐氏,這下為難的可成了自己。
幾不可聞地歎了氣,唐司視線一轉,眼神落向步求任的身後。
陽光依舊刺眼,他面著光,即使戴了墨色鏡片仍不自覺地瞇起眸。隱約地,他似乎感受出一道比陽光更熾熱的視線。
那雙眼眸牢牢地緊鎖著他,帶點震驚,帶點熱切,更帶著莫名其妙的迷戀。
他面無表情的對著那雙眸子,注意到眸子的主人,竟是之前成為注目焦點的那個陽光女孩。
唐司不置可否地收回了視線,平靜的心湖從來不曾因此而起一絲波瀾。
「我們走吧,這裡不是談話的好地方。」
他沒有興趣在陽光下供人免費覬覦,唐司捻熄了手上的菸,不由分說,踏步離開。
步求任的腳步還來不及追上,身後卻傳來一陣急促又細碎的跑步聲。
唐司下意識蹙起了眉,不到片刻的時間,眼前已經出現了一張紅通通、卻跑得氣喘吁吁的小臉:
「……請問,有沒有人說過,你長得很像天使?」女孩的臉在發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陽光的關係?
「……」天使?唐司撇撇嘴,沒來由的只覺得好笑:「小妹妹,你電視看太多了。」即使笑了,但他的笑意仍是沒傳入眼底。
這樣的他,怎堪配稱為天使?即使真是天使,鐵定也是個冷血心腸的壞天使。
「不是的……」唐司的笑,讓女孩驚覺自己的唐突和愚蠢。
她望著他,一時之間像失去了所有表達的能力,只能張著大眼望著他,怔怔地傻在原地。
「唐神父,你別這麼狠心,你剛剛不是還盯著人家不放嗎?」
步求任出面打了圓場,雖然他不懂發生了什麼事情,但負責興風作浪總是沒錯的。說不定還能激起唐司和那女孩莫名的激情,更甚,因此讓唐司放棄當神父。
不管如何,他都樂見其成。
「……」聞言,女孩的眼睛發亮了。
她望著他,很高興天使也注意到她了。
「我想,你們誤會了。」唐司若無其事的摘下了墨鏡,露出了他一向冷然的眼眸。
「我注意她,沒有別的原因。只因為她在我的眼裡,只是另一個墮落的靈魂,如此而已。」
他幾近殘酷地望著女孩熱切的眸。
說他是天使?難道這是新新世代搭訕的最新方法?
唐司微笑,笑意只維持在唇邊。他看見那女孩的朋友在後頭蠢蠢欲動,彷-氣他欺侮了她,天曉得他根本什麼都沒做。
他只是如實的陳述了心聲,他本就不該是個有情的神父。
「小妹妹,喜歡天使,就來教堂的牆壁上找吧。我們教堂裡有數十幅各式各樣的天使圖,包你滿意。」
唐司慵懶地又戴回了墨鏡,一襲黑袍在陽光照耀下似乎特別亮眼。
「走了。」這話是對著步求任說的。如果他還想繼續充當說客的角色,那就乖乖的離開,別再妄想搞些什麼興風作浪的小手段。
唐司頭也不回的邁開了腳步,陽光似乎在他背後悄悄斂去了光芒。
「……我像天使?」近乎嘟囔的聲音響起,唐司抬眸望向清澄的天空。
如果他真是天使,他一定是那位最無情、最墮落,閃著黑色羽翼的──
惡魔撒旦。
「貝貝,你怎麼了?」
見貝貝一人傻愣在大街上,好友小優擔心的追了上來,看見了她失神的眸。
「剛剛,我看見天使了。」吶吶地,她的聲音有些空靈。貝貝望著眼前好友,仍無法忘懷剛才內心的悸動。
「天使?什麼天使?」對貝貝的瘋言瘋語無法理解,小優莫名其妙的順著街道望去,別說天使了,她連個人影都沒見到。
「你該不會是在大白天見鬼了吧?哪裡來的天使?」
「不,剛剛那個神父,真的長得好像天使。」黑色長袍,冷漠神情,他的眸子似乎深沉地看不見任何世俗的污染,似乎這世間所有塵埃都入不了他高貴的眸,那孤寂高雅的神情,和貝貝小時候看見的天使一模一樣。
「我找了好久……終於讓我找到了天使,我說什麼都不會讓他再從我眼前消失了。」貝貝望著空無一人的街巷,心中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般立定志向過。
「小優,幫我向老闆娘請個假,我要去追我心中的天使。」
隨手扯下身上的圍裙,貝貝不顧好友反對地開始向前尋找。
她彎過了巷道,繞過了重重障礙,終於在前方,讓她看見了那抹黑色身影。
「喂……唐神父。」她喊。
貝貝記得剛剛別人似乎是這麼喊他的。
而男人卻恍若未聞。
也許是巷道裡太吵鬧,也許是貝貝的聲音太小,更也許是男人刻意忽略了她。
不管如何,男人最終坐上了黑色跑車。
眼看著車子就要這麼從她眼前呼嘯而去,貝貝不知打哪跑出的勇氣,她加快了腳步,縱身衝向那輛正欲發動的跑車。
「等等……」貝貝大喊,看見那輛黑色大車衝向自己。
她下意識地瞇起眸,等著承受那抹椎心刺骨的疼。
嘰!
預期中的疼痛沒有發生,倒是耳畔傳來了驚人的煞車聲。
貝貝害怕地睜開了眼,看見黑色跑車僅在眼前不到五公分的距離。
她慢慢地抬眸,從破裂的擋風玻璃中看見了男人漠然的眸。
「……」怎麼會這樣?貝貝傻愣著,看見了血絲從男人破裂的額頭上流出。
那刺目的鮮血,讓貝貝的腦子登時一片空白。
「對不起,對不起……」貝貝只能傻傻地喃喃自語。
她的眸對著他的。即使遭遇了意外,男人的眸依舊淡然的看不見太多情緒。
「……忘情天使。」
隱約地,貝貝似乎看見了男人的唇囁嚅著這莫名的詞彙。
唐司的眸落向了貝貝後方,他看見了似乎有一雙白色羽翼,正在默默地守護著他們。
某些片段記憶從腦子一閃而逝,再睜眼,唐司只看見眼前女孩擔憂的眸。
「你沒事吧?別嚇我,我只是想見你,沒想到會變成這樣的……」
女孩哽咽的嗓音像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出,唐司默默的望著她,感覺到額頭的疼痛,更感覺出鮮血漸漸模糊了他的雙眼。
「也許,你說得沒錯。」他歎息,憶起了以為不可能會再想起的往事。
「什麼,你說什麼?」貝貝驚慌地望著唐司,著急的想聽清楚他究竟說了些什麼,神志卻異常模糊。
「也許……我真的是天使。」而後,唐司眼前一黑,陷入了久遠久遠的夢。
貝貝也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