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願水老早就認識他了,她不自覺地摸摸頸上的白金項煉。但是她卻也覺得他是最最陌生的人,即使現在她身處在他的屋子,她也不覺得能和他接近多少。
程願水好奇地觀察著。這兒像是雜誌裡千萬裝潢的樣品屋,每一樣的裝飾都顯得華貴簡潔,但也讓人感覺到完美背後的冷漠。這兒好像少了某些東西,和小時候住過的教養院完全不同;教養院雖然物質缺乏但是卻感覺溫暖,而這裡雖然昂貴卻沒一點人氣,就好像旅館一般,沒有任何個人特色。這裡是古漢澤的房子,她和文森從今晚開始就要進行二十四小時的保護了。
從離開柏林教養院以來,她第一次放任自己可以去想像自己的將來,因為只要完成古老交代的最後一次任務,她就可以自由了。十多年來的嚴格訓練,她沒掉過一滴淚,即使是古老因為她不夠服從,狠狠摑她一掌,她也不讓淚水流下,因為淚水會引發更多的苦難,是讓對手更想折磨你的誘發物。早在教養院裡,她就明白很多生存的法則,也許這也是她終究能夠禁的起眾多任務的挑戰,成為第一好手的原因。
程隨水知道一路上文森一直用奇異的眼光瞧她,她明白他心中的困惑,因為執行此次任務的她和以往真的有些不同。她無法告訴文森,在她剛來古老的陣營時,她還只是十歲小女孩,她自然害怕疑慮陌生的人們,即使文森是當中對她最友善的人,她仍然對他感到驚懼。幸好那時還有一個朋友,每天她對他說很多話,把每天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報告給他聽,有疑問時,總和他一起討論,一起決定。是他告訴她不要把恐懼寫在臉上,不要把想法表露出來,才能避免傷害;也是他告訴她,冷漠的面具將是她對抗惡意的唯一途徑。
這個人不是文森,這個人甚至不是普通人,他只是古老不小心從他的相簿掉出的一張小照片。她忍不住地檢查一下胸前的項煉。她用她的第一筆薪水買了純白金心型項煉,小心地把她珍貴的相片表在其中,相片中的男孩對她意義深刻,那是少年古漢澤。
有時她也覺得奇怪,為何對一張照片如此依戀?她把照片中的男孩當成她的朋友,全心地信任他,把他當作受苦時心靈的寄托。當然,她親愛的朋友並不知情她的處境,但她不怪他,因為愛是沒有條件的,不是嗎?只要朋友能互相信任,愛一定有完美結局的,十歲的小女孩曾吻著照片神聖地發誓。
她第一次知道,她幻想中的朋友就是這次任務的主角時,她驚慌地翻著古漢澤檔案中的照片,無法理解她的好友怎麼改變模樣的,但她還是決定要為他做些什麼。她不喜歡現實中的古漢澤,他顯得暴怒而反脾氣不好,他和照片中的樣子幾乎不一樣了,只看得出來眉宇之間的氣質神似和相同的俊美而已。
而且,她也不一樣了。現在的她當然明白現實和幻想之間的距離,她才不會愚弄自己,真的去相信緣分相信命運。現在的她只想回報,回報古老,既然古老希望他毫髮無傷,她就不會讓別人動他半根寒毛的。
事實上,知道古老的孫子竟然就是她心愛照片的主角時,她開始懷疑,古老真的是毫不知情他掉落的相片是被她私藏起來嗎?連這個她自豪的秘密難道也是計畫中的一部分?
十五年來,她為這張逐漸泛黃的照片而生,除了對著照片幻想著不同的人生之外,她從不曾縱容自己忘記她的角色和命運——棋子。
天知道,她多努力想當個有用的棋子,為自己找尋價值。
一張意外的照片,替她開了一扇幻想世界的窗。
迷戀一張陌生人的圖像,說多荒謬就有多荒謬。可是,當她一無所有,沒有朋友,沒有瑪莉亞修女,甚至無法想像將來時,至少她還有一個秘密,這樣會讓她感覺她不只是只籠中鳥,她甚至可以感覺一種神秘的力量。
看著照片時,她就強烈地感到自己的存在。
不曾擁有的人一旦擁有是不容易放手的。曾有一度,她幾乎認定照片裡的男孩就是她不曾見面的親人。親人,多遙遠的名詞!
照片只是照片,她已經長大,能分辨什麼叫做幻想,什麼叫做逃避。
對她有意義的人不是現在的古漢澤,而是那個永遠靜止在過去的男孩;雖然鏈子裡的男孩名字也是古漢澤,但是她一點都不喜歡現在的他,他太粗野,太無禮,也太專制。
不知怎麼搞的,小男孩不是古漢澤的想法讓她整個人都輕鬆起來,原本的沉重心情減了幾噸重的壓力。在黑暗的書房裡,程願水臉上浮起一個罕見的微笑。
— — —
「你真美。」程願水驚慌地把微笑藏住,轉過身來又是一貫的冷漠。是文森。
不理會他的讚美,她彎下身子繼續檢查書房的櫥櫃,東老二也許會遣人安置危險爆裂物。但文森還是不死心地緊緊跟著她,甚至乾脆手撐著身子斜躺在她身邊的地毯上。
「你笑起來好美,我好難看到。」文森一副陶醉的模樣。「再笑一次,好不好?」
「別鬧了!文森。」她有些生氣,俏臉還是籠著一股寒氣。
「程,你知道我從多久以前就在等待你的笑容嗎?」文森深情的說。
一時間,背對著文森的程願水楞住了,豪放不羈的文森?
「別開玩笑了!」程願水悶著頭說。雖然相處十多年,一起待在古老身旁的人中,文森是讓她最有好感的人,但即使是如此,她仍對他冰冷冷的,連說話都懶得說。
因為人和人之間多說什麼又能改變什麼?多說什麼又能掩飾什麼?她後來竟然感謝起古老的冷漠,因為他至少還不願欺騙。
「是真的,你不知道古老後來派我和你搭檔,我有多高興,那天我喝了一打高粱,醉了一個禮拜。」文森一反常態地激越的喊著。「雖然你從小就不愛說話,但是我看過你沉默望著遠方的樣子,你有心事,我知道。我還記得古老帶你回來那天。天啊!你還只是一個小女孩,可是,不管古老怎麼要求你,你沒有一樣不做的。我看到你每一天都傷痕纍纍,可是,卻倔強的忍住眼淚,我好心疼。」古老不准任何人接近程願水,也不許任何人偷偷幫助她,他當時只是一個小小的保鏢助手,當然更不可能違抗古老的指示。
「別說了,文森!」程願水不知道怎麼叫文森不要再提往事。她通過古老的考驗,證明自己的能力,可是那段對十歲小孩超齡又沒人性的訓練過程,仍然是她不想再想起的回憶。
黑暗的書房中,文森不再說話了。她輕輕地呼了一口氣。她真的不想傷害文森,特別是文森,他不知道從她手上搶過多少次高度危險性質的任務,他用默默的方式在疼惜她,她不是沒有感情的人,怎會感覺不出?
「我想要你。」文森的手靠上了她的肩,手掌的陣陣熱力燃燒著。
她害怕的猜測這句話的重量。要她,有人要她?像家人一樣的要她?
張開嘴想要說什麼,原本沒開燈的書房倏地一片通明光亮,站在開關旁是鐵青著臉、手上綁著白色繃帶的古漢澤。
程願水還趴在地上,而文森則曖昧的把手放在她的香肩上。古漢澤忍不住地握緊雙拳,因為文森的臉正對著程願水曲線畢露的背部,他幾乎想衝上去把文森拉離她遠一點。
「發現了什麼?」他意有所指的嘲弄著程願水。「還是在拚命賣弄你致命的吸引力?」
她一時還為突然的刺眼光線感到迷眩,而且從俯在地上的角度看他,也是特異的經驗;從這個角度,他很像她迷戀的夢中王子,直到他的話打破這迷幻的一刻。
她倏然敏捷地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一點也不想對他解釋情況不是他想像的那樣。
「他是你的情人嗎?」古漢澤眼睛瞇起來,幾乎想伸出手大力地搖晃她。
她沒想到他竟然會過分到質問起她的私生活,好像她是個淫亂無度的女人:心中怒火頓時燃起。
「有什麼不可以?」她提高了嗓門,瞪著這個總是讓她搞不懂的男人。「對,文森就是我的情人,這件事不需要你的批准吧!」
文森則因她口中竟說出他是她的情人感到無比的快樂,即使知道程願水是故意氣古漢澤的,文森仍感到無可言喻的幸福感。只是,古漢澤幹嘛像個醋勁大發的丈夫,而他為什麼活像個戀情曝光的情夫呢?
「他真的是你的情人?」古漢澤手上的白色繃帶因為他不斷的緊握拳頭早已染得血紅,傷口又因為他的使勁而裂開,鮮血一滴滴垂至地板。
文森拉拉程願水的袖子,要她看看地板上的血跡。
她甩開文森勸阻的手,才想開口回擊,就發現他的臉色慘白,還冒著冷汗。順著文森的手指,赫然發覺他手上的繃帶和地上的鮮血淋漓。
「你的手怎麼了?」她連忙跑到他身旁,擔心地察看他的傷勢,關懷之情毫無保留的表現出來。「怎會傷得這麼嚴重?」
他本想任性地把她推開,可是,她少見的溫柔讓他只能呆呆地看著她。
「發生了什麼事?」她抬頭凝視著他,想知道他是否隱藏了什麼訊息,是否東老二已經發動攻勢,而她卻渾然不知,還和他口角鬥心。忍不住地責怪起自己,竟然無法讓他安全無虞,看來她還是當不了好棋子。
他不忍心看她一向自信的臉龐蒙上罪惡感的愧疚,他小心地像碰觸奇珍異寶似的把她低垂的精巧下巴托起。
他柔聲道:「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不小心被玻璃杯割到的」
「真的嗎?」她抬起頭來,神色清麗的讓每朵鮮花含羞低頭。
古漢澤不說話,只是靜靜地專心看她。
他眼神如此專注地看著她,就好像她是他此生最親愛的情人一樣。她突然對於他親密的視線感到不安起來,她移開視線,不想沉溺在他催眠般的眼神裡。
古漢澤手指輕托著她臉頰,又把她悄然移開的視線轉回他身上。
文森不耐地在地上打著腳板,對於程願水一反常態的表現非常生氣,因為他和她搭檔了那麼多日子以來,從沒見過她像今天對古漢澤說話那樣對他說話過。
「程!古總房子的線路你檢查了嗎?」文森充滿敵意地瞪著古漢澤,然後親密地站在程願水的身旁,刻意打斷他們正進行的無聲交談。
文森的生氣聲音使程願水驀然返回冷靜的現實。她恍惚地搖搖頭,向後退了一步,失神地離開了剛剛還發光發熱的小小親密空間。
「我還剩下電話監聽沒弄妥,我去完成它。」她急忙地離開書房,緋紅的頰上還閃著魅人光芒。她對於自己剛剛的失神感到羞傀極了,她竟然像他所暗示的那種女人一樣不要臉的猛盯著他。
程願水匆匆走後,整個書房就只剩下古漢澤和文森了。
「你不要把程當作那種可以調戲的普通女人!」文森的聲音極其憤怒。「離她遠一點!」他低吼著。
「她怎會普通?她一點也不普通……」古漢澤五味雜陳的盯著表現得像情人的文森。倘若文森是個禿頭大肚子的男人,也許他就能夠不相信他們倆是一對情人。
可是看過程願水和文森的人,會對他們外表上的匹配感到驚歎。兩人都是粉雕玉琢的俊逸人物,加上絕佳的默契,文森對待程願水的體貼細膩,從不曾有人懷疑他們不是一對情人。而在他們搭檔的多次任務,程願水也常和文森故意表現親密,委婉的拒絕那些驚艷於她美色的黏人追求。
「我認識她很久了,從她是個小女孩開始,所以別打她的主意!否則我會讓你後悔的!」文森的口氣充滿暴戾之氣,一身保護者的姿態。
古漢澤的眼中藏著幾乎壓抑不住的怒火,對於文森自居為程願水的保護者感到極度的憤怒,以及一絲他不想承認的強烈失落感。
書房裡,兩個一樣高挺俊拔的男人敵視著,誰也不願先低頭示弱,箭拔弩張的氣氛讓彼此望著對方的眼神都隱約帶著慘忍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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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風驟雨的夜晚,位於東紳集團的總部大樓裡,拿著個人專屬機密電話的東紳老大,人稱古老的古家大家長正興奮得樂不可支,因為一切全都如他所佈局計畫的完美進行著,甚至比他當初想像的還順利。
「古老,你是不是應該考慮把程換下來,我一個人也可以完成任務的。」文森在敘述了古漢澤的奇怪言行和易怒情節後,擔憂的建議。
「為什麼呢?」古老期待地問著,因為年老而混濁不清的眼睛中閃著邪惡的光芒,他能不能再保住在東紳的權勢,就看這次了。
「因為……我覺得古漢澤……他……」文森不知道怎麼說出心中的預感,古漢澤對他的程打著壞主意,而古老又是古漢澤的親祖父,他也沒有把握古老的反應。
「哈!哈!……他迷上程丫頭了,對不對?對不對?」古老沙啞合沉的嗓音顯出怪異的高興。
「……」文森在另一頭沉默了。以往古老不喜歡客戶打擾程願水的,怎麼這次一反常態?
「我早就知道那個丫頭不簡單,我的傻孫子一定被迷得團團轉,哈!哈哈!」古老眉開眼笑。這幾年來在東紳的不順遂以及逐漸衰老敗退的身體狀況,在文森帶來的好消息前全成了模糊的過往雲煙。
因為他還是能風雲再起的,他的最後希望就放在他親愛的孫子身上。倘若他親愛的孫子能和他一起抵禦東紳所有的反對勢力,他就能將東紳永遠握在手中,誰也奪不了它,就連那心狠手辣的東老二也只有任他宰割的分。
問題是東老二識破他的如意算盤,知道他還想拉攏古漢澤,已經迫不及待地以高利放出暗殺令;其實,誰也沒想到,權傾一世的古老大,最後的一線生機竟然是維繫在他十五年未曾謀面的孫子身上。
而誰又會想得到,一向呼風喚雨的古老卻奈何不了自己的親孫,他世上至親的骨肉把自己當成頭號仇人。古老憤慨地想,他難道不心疼自己兒子和媳婦嗎?
只是,事情有輕重緩急,若犧牲所愛能換來更大的利益,這才是真正的大智慧啊!只可惜,他這個傻孫子一點也不懂,在他為兒子舉辦備極哀榮的葬禮裡,傻孫子不但不感激,還口出惡言,說他這個可憐的老人才是殺害他父母的兇手。唉!真是傻得可以,他怎會害自己的骨肉?他那沒出息的短命兒子生前讓他在董事席次贏了一把,過身後又讓他以此為名在東紳狠狠整肅了一批他早已看不順眼的一幫人,用他的死亡回報了他的養育恩情,骨肉之情深若海高似山,難道他那傻孫子不知道感恩?
但是,他還是有辦法讓傻孩子回頭的,不是嗎?英雄難過美人關,他早就物色好一個超級武器,就為了在最後開頭能讓這個傻孫子拋棄成見,共創古家興榮大計。
「文森,幹得好,繼續向我報告他們的情況。我警告你,別插手,讓古漢澤做一切他想做的。哈!他不愧是我的孫子!」
古老狂妄的笑聲震得文森耳膜發痛。
「一切他想做的?」文森不可置信的問道。古老的笑聲中似乎意有所指。
「沒錯,把這個指令傳給程丫頭。」
「古老……倘若古漢澤對程有其它……不好的要求,也要程不拒絕?」文森無法理解一向要他緊緊保護程願水貞潔的古老,怎麼一夕之間轉變如此巨大,他原本還想在古老身上尋求支援的,希望古老能傳達約束古漢澤別動程願水的命令,沒想到反而得到這個可怕指令。
「我等的就是這個,哈哈哈……」
文森想掩起耳朵,不想再聽到古老邪惡的笑聲。「古老,程是個女孩,女孩的身體怎能隨便給人呢!程不會服從的。」
文森忍住心中不住湧上的噁心感,試著不要激怒古老為她求情,雖然在他們的組織裡,女性成員被要求以性為武器並不是多新鮮的事,也不是今天才開始的惡習。
「文森,你敢反對我?」古老的聲音因為屬下的冒犯變得陰沉恐怖起來
「不是,古老,我只是想……」文森支吾著。古老對於不聽話下屬的懲罰,他年少時曾親眼目睹,而且至今仍沒法忘記當時遍地遍野的血腥味道。幫派起家的東紳集團對於各種馴服人心的控制手段駕輕就熟,而且也不計代價,更遑論合法非法,這也是東紳集團永遠也洗刷不掉黑幫鮮明色彩的主因。
「別想了,把我說的話一字不漏的告訴程丫頭,別忘了。」古老滿意的聽出文森的妥協,文森一向懼怕他。
「……是……」文森低聲的回答。
收了線,他僵硬的呆坐了幾分鐘,然後轉過身來,對著隱在房裡角落的黑色影子說起話來。
「我知道你一直在那裡,別躲了。」
角落的影子輕輕地歎了口氣,然後緩緩走出黑暗,原來是程願水,她一直在偷聽著。
文森焦急地找尋程願水臉上的表情,想從中解讀出她的想法。只是,她還是一貫的不可捉摸,一貫的冰冷。
「古老瘋了,他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文森試著安慰她。其實他們兩個都清楚,古老非常知道他要求的是什麼!
程願水輕步移動到窗台前,打開窗簾,讓暴雨後的清涼空氣冷卻室內的焦躁不安。
古漢澤的庭院是標準的維多利亞式花園,特別種植各式各樣的奇珍異草。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大雨後的泥土香味和隱約的花香,讓她彷彿來到另一個唯美的星球。
程願水忍不住伸出手,想摘取離窗台最近、開得燦爛的洋紫荊。月光慌慌地照著晶瑩剔透的花瓣像紫水晶,大雨洗的花瓣更加艷麗非常,豆大的水滴,映照著柔柔的月光,美得令人歎息。她的手才快要接近,一陣大雨後的微風竟然輕易打落了紫花,看來剛剛那場風雨還是折損了一縷香魂。程願水又輕柔地歎了一口氣。
「好美!」紫花輕輕地落在草地上,散了幾瓣淡紫,渲染了一地哀愁。
程願水看的癡了,不知怎麼地想哭,可是眼眶幹幹的,哭不出來竟然比哭還困難。
她望著深夜裡寂靜別有風味的景色,不想回頭面對文森同情的目光。暴雨後的閃光還不時在地平線那頭耀武揚威,宣告暴雨意猶未竟,可能再度來襲。空氣裡的濕度也越加濃厚,又是一陣狂風,一地紫衣飛落,極度美麗。暴雨肆虐大地的音度極響,飛快地打入窗台。雨滴極冷,程願水仰起臉蛋,展開雙臂,擁抱雨水,冰冷但有力的雨水打在程願水的臉上、發上、身上,她全身都濕了,可也感到極度的舒暢。
她撫著從眉間滴落的水珠,又揉碎它,讓雨水的冰涼進入她的心裡。她好想好想修女她們,好想好想抱著一個可以被擁抱的身軀,好想休息一會兒,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秒鐘。
當雨水打在身上都沒有感覺的時候,面對窗台的她突然被一雙強壯的手臂擁了過去,低沉的咒罵,極度的不文雅。她還看不清楚是誰,就被一把抱了起來,程願水本能地想掙扎,對方比她強壯,硬是把她抱個結實不透氣。
「你是哪種白癡啊?」古漢澤居高臨下的緊皺著眉頭,從她濕透的衣服可以知道她已經淋了好一陣子雨了。
「怎麼又是你?」她喃喃地動著發白的嘴唇。「放我下來!」
她逃避著古漢澤審視的銳利眼光,低著頭,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狼狽模樣。即使是這樣的一個深夜,穿著睡衣的古漢澤仍然有著三件式西服的尊貴和完美,她不安地發現自己的濕衣服沾濕了他。
「文森?」她試著呼喚文森、她的同伴,沒有回聲的寂靜回答她,文森已經離開了。
「你的情郎剛剛開車走了。」古漢澤的語氣彷彿帶著一點同情。
她不相信地搖了搖頭。
他把她樓得更緊,好像怕她冷似的。
「他開車的樣子像是瘋子,車庫被撞了個大洞。」他很有耐心的跟她解釋,一邊走出房間。
這個房間太冷了,她不自覺地打個冷顫。
他察覺出來,又摟得更緊,他和她之間幾乎沒有半點縫隙。她呼吸到他濃郁的男子氣味和溫暖的體香,程願水幾乎感到昏昏欲睡,極度的親密姿勢讓她覺得非常不安,但又隱約覺得安全,不想離開。
從沒人如此擁抱她,而她也從沒像現在這般柔弱過、大概是被雨打昏了頭。
古漢澤抱著她,敏捷的在他的屋裡走著,腳步有力強健,好像抱了根羽毛般輕鬆自如。
「你太瘦了!」
他專橫的語氣還是令她氣憤,她不安分地掙扎起來。
「別動,甜心,我找條毛巾把你擦乾。」
他低沉安撫的嗓音,奇異的讓她覺得平靜起來,她突然想放開手,放開一切,不要再去想腦中響得令她頭痛的刺耳鈴聲。
他對待她像個嬰兒,輕輕放她在一張柔軟的大床上,不知從哪兒拿出來的大毛巾不斷擦著她全身,精細而且無邪的擦拭著,從頭髮到腳底,沒有一處放過。
她望著他認真嚴肅的表情,突然覺得熟悉起來,他額前的頭髮蓋住了眉間,就像她的照片男孩。心裡湧出一股暖流,被古老背叛的深沉痛感,慢慢地溶退了。
她知道古老對她是沒有任何感情的,也從沒存這樣的一絲幻想,一直在猜測自己必須付出什麼代價才能支付古老的恩情,只是她從沒想到她還必需支付自己的身體。連身體她都不能擁有、做主,古老把她掏的空空的。她把生命都給了他,他還要她剩餘的最後一絲尊嚴。
她從沒恨過古老,可是現在,她確實是恨他的。
雖然他能號令她的忠誠和生命的全部,可是她還是擁有一樣他永遠也控制不了的東西,她的秘密。
古漢澤規律的運動毛巾,表情冷肅,可是頭髮覆蓋在額上卻又像青少年稚氣俊俏,最重要的,他無比的相像她的項煉少年。
文森說她不會服從古老,他錯了。她悲哀的想著。
「在想什麼?」他眼神晶晶盯著她。「比較暖和了嗎?」他極力壓抑身體對眼前軟玉溫香的強烈反應。
程願水從他緊繃的臂膀和刻意避開她裸露的胸前,知道他頗滿意她的身體,而她只是無言地躺在床上,任他擺佈。
「怎麼了?情人吵架?」手上的毛巾動作愈來愈輕柔,彷彿想語她說出真相。
她出神地看著他性感的動作,他的問話懸在床邊,沒人理睬。
昏黃的燈光映得滿室溫暖引人發昏,程願水瞇起眼睛想真切地看清楚古漢澤。他一身黝黑的肌膚和絲質睡袍下強硬的軀體,這個人是她通往自由的鑰匙,她忍不住想知道他的皮膚摸起來是否像看起來那樣誘人。
該嗎?自由的代價她付得起嗎?該照著古老的指示嗎?古漢澤真的如古老所想,對她有意?
古漢澤不解地盯著滿臉無助柔弱的美麗女人,她緊緊地皺著眉,緊緊鎖著神秘的心事,他要如何才能將心中那分鄙夷的念頭趕出腦海?明明知道她不過是和男友爭吵,她的煩惱也定是文森那不知珍惜的混蛋,偏偏可以趁虛而入,甚至將她從文森手中奪來的卑劣想法愈來愈強烈。
古漢澤深深歎了一口氣,晃晃額前的長髮。她是他第一次想要的女人,他對她有著無比強烈、無可替代的慾望。
「你知道,我可以照顧你的。」因為慾望而變得深沉的嗓音,讓房內的氣氛更引人遐思。
「照顧我?」虛弱的驚訝讓她揚起絹細的柳眉。第一次有人想要照顧她。
「我絕對比文森還要好,我有這個信心。而他,竟然任由你生病,甚至把你單獨留下。」
他認真的眼神令她心中一顫。她深深的看著他,然後略翻了一個角度,躲避他懾人的灼灼逼視。
又是沉重的無聲降臨,古漢澤維持他的姿勢,就像等待的雕像,耐心中透露著不可動搖的堅持。
程願水暗中從十倒數到一,勇敢地吸了一口氣,努力的坐了起來,顫抖的手揪著床單,蒼白的嘴角緊閉,倏然轉過身來,揮手一拋,雪白的床單飛了起來,就如同飛雪,白茫茫的雪片之下,晶亮的胴體和古漢澤裸裎相對。
「你……」古漢澤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完美無瑕的女性軀體。
「別問任何事情,這是我的條件,你可以接受嗎?」盈盈剔透的眸子映著水光,她看著古漢澤。至少,他不算是陌生人。古老這步棋,下對了,只是,她仍然想在任務完成後保有自己的完整。
古漢澤深思地研究著她。
「你明明知道我會接受任何條件的。」他伸出雙手,將她抱入他的雙臂之間,環住她的纖腰。「為了擁有你,地獄在眼前又如何?」他把唇埋在她清香的髮際,沉醉地猛吸一口氣。
他可以感覺到她如絲的肌膚,飢渴開始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