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兵娘子 第一章
    「哇!天氣好好喔……」

    符月笙兩隻小手張開貼在額上蔽日,一雙水靈大眼望著天際浮雲眨呀眨的。

    才九歲的她是在京城出生、長大的,從未出過城的她,偶爾爹娘帶她上鬧街走走便算是出「遠門」了。

    所以呀,她從沒見過高山、大河,更別提現在在她眼前展開的一大片綠油油的田地了,要不是這回姥姥大壽,爹娘帶她回鄉下老家,她還無緣得見此番美景呢!

    「好想出去玩喔……」

    她坐在大伯家後院那棵大榕樹下的鞦韆上,蕩得比竹籬笆還高,嘴巴也嘟得半天高。

    娘不准她和堂兄弟們去屋前的大河裡玩水、泅水,說是女孩子玩水泅水,沒規矩;也不准她玩泥巴,嫌骯髒;更不許她捉蛐蛐兒,說是太噁心,結果那些新鮮玩意兒她全碰不得,只能在這蕩呀蕩

    「汪!汪!」  

    突然傳來的狗吠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才發現籬笆邊邊有個洞,小黃狗就這麼跑出去玩了。

    跳下鞦韆,她仔細打量了四周都沒其他人,二話不說立刻從狗洞鑽了出去。

    這符家村裡只有三十多戶人家,全靠耕種維生,背山面水的好地理、好景致,讓這兒宛如世外桃花源。

    這兒幾乎人人都有午後小歇一會的習慣,田里沒人耕種,河畔不見人搗衣、挑水,月笙脫下鞋靴,褰裳玩水了好一會兒,膩了又跑去跳抓別戶人家懸在屋下的帶籐紅薯,逗弄養在敞坪裡的大小花雉,在吵醒人之前再溜去別處玩。

    她追著草叢裡的蚱蜢跳、隨著翩翩的黃蝶跑,一個人玩得不亦樂乎,完全把娘親的叮嚀拋在腦後,只覺得天無窮大、地無窮廣盡

    屬於她一人,關於弄髒了衣服回去得挨籐條責罰的事,此刻根本竄不進她腦子裡。

    不知不覺中,她已跑到了山腳下。

    她好奇地望進遙不見盡頭的山徑,有些怕,又有些興奮。

    爹娘再三告誡過,山上危險,絕不准她靠近的。

    但堂哥說過,山中有好可愛的花鹿和白兔,運氣好還能見著平地沒有的大紫蝶成群繞身飛舞呢!

    她好想看喔……

    好奇終歸是戰勝了爹娘的嚴厲叮囑,月笙走入山中,心裡完全沒想到自己已經離開姥姥家多遠、多久,一會蹲在路邊看野花、一會捉隻甲蟲在手裡玩,一晃眼都酉時了,太陽正漸漸西斜,她還樂不思蜀,繼續往山裡走。

    「小妹妹,你要去哪呀?」

    正邊走邊低頭逗玩著手中甲蟲的月笙仰起小臉,一個看來和她爹差不多歲數,身後正背著一小捆柴的男人問著她話。

    她露出天真笑靨。「大叔好,我在找花鹿、白兔和大紫蝶,大叔,您知道哪裡找得到嗎?」

    樵夫打量了一下她,再環顧週遭。「小妹妹,你一個人嗎?」

    「嗯。」

    他唇邊泛起一抹月笙根本無從察覺的詭異笑容。「我知道哪裡找得到,大叔帶你去。」

    「謝謝大叔!」

    她開心極了,走了好遠都沒瞧見半隻白兔,更甭說有成群紫蝶了,這下有識路人帶領,肯定能瞧見了!

    月笙一心只想快快見到那靈巧的花鹿、可愛的白兔,和一大群會圍在她身邊翩翩飛舞的紫蝶,也不管那陌生男子帶她走的路愈來愈荒涼,野草都長得快跟她一般高了。

    「到了嗎?」

    看見樵夫突然停步轉身,月笙很自然地發問,可是她環顧週遭,只有一隻小小的黃蝶從她眼前緩緩飛過而已,沒鹿、沒兔,更無堂哥說的成群紫蝶。

    樵夫沒回答她,反而突然衝過來將她撲倒在地,嘴巴便朝她粉嫩的小臉蛋湊上來。

    「大叔!你做什麼?你好重喔!放開我啦!」

    月笙扭動著頭避開,打從心底厭惡他的侵擾,四肢不斷掙扎。

    「起來啦!放開我、放開我……」

    「不准吵!」

    啪啪一連兩巴掌打得月笙眼冒金星、雙頰麻痛,嘴裡隱約滲出了血腥味,也把她嚇哭了。

    「嗚……爹、娘,快來救月笙呀……」

    「放開她!」

    就在月笙的衣裳被粗暴地撕裂,樵夫正打算用撕下的碎布條塞住她嚎啕大哭的小嘴時,一個忿怒的清亮男聲制止了他的獸行。

    將月笙壓覆於地的他才坐起身,一支利箭隨即射人了他左臂,一聲淒厲哀號立刻響徹雲霄。

    「啊--」可惡!樵夫怒目瞪眼。

    童拓裡劍眉怒豎,馬上再度搭滿弓瞄準。

    「你再不離開她,這支箭肯定會射中你心窩!」

    樵夫凶狠地瞪了拓裡一眼,不過還是怕死地立刻逃之夭夭,連柴都不敢拿了。

    「你沒事吧?」

    拓裡飛快來到月笙身邊,瞧見她雙頰清晰的掌印和唇角滲出的血漬,心中怒火更甚。

    「那傢伙真是禽獸不如!」

    「嗚……」

    月笙的上衣已被撕得七零八落,嚇壞了的她一個勁兒地猛哭。拓裡沒多想便放下弓、解下箭筒,脫下自己的衣服為她遮身。

    「別哭了。」

    月笙真是嚇壞了,哭得好淒慘,任誰聽了都於心不忍。

    「嗚……娘……」月笙哭揉著眼。「我要娘……我要回家……」

    「好,我帶你回家。」拓裡一口應允。「你叫什麼名字?你住哪?」

    聽他許下承諾,月笙才漸漸止住哭泣,頭一次以略帶害怕又有些期待的眼光正視面前這個有著淡褐健康膚色、濃眉大眼,看來只大她幾歲的大哥哥。

    「我……我叫符月笙。」她覺得他像好人。「我以前住京城,現在跟我爹娘住在我姥姥和大伯的家,大哥哥,你真的會帶我回家吧?」

    他微笑哄拍她發頂。「當然會,但是你姥姥家在哪?你還記得該怎麼回去嗎?」

    月笙表情呆滯了-會,隨即又一臉的愁雲慘霧。

    「我……我忘了……」她一路走來根本沒記得路。「我不知道

    該怎麼走回姥姥家……我不知道……我……嗚……哇……娘……我要娘……」

    她從茫然到兩片唇瓣微抖,緊接著便哇哇大哭起來,讓拓裡一時手忙腳亂,不知該如何是好。

    而此刻太陽已快完全沒人對面山頭,一入夜,山中兇猛的狼群便會四竄而出覓食,這可不是他能獨立應付的。

    「乖,別哭了。」他哄著月笙,以自己的衣袖為她拭淚。「這樣吧,我家就住在前頭不遠處,你先跟我回家,明天一早我再下山幫你找爹娘好不好?」

    月笙噙著淚聲點頭,反正在她小腦袋瓜子裡已經一片混亂,毫無主張了。

    「那你在這等一下,這附近有泉水,我去把布弄濕讓你敷著臉,順便弄點水給你喝,然後我們就回我家。」

    拓裡看她兩頰又紅又腫,肯定非常痛,拿出自己的汗巾撕成兩半便要去找水,好讓她冷敷。

    「不要離開我!」月笙兩隻小手緊抓住他的右手不放,眼裡寫滿恐懼。「我怕那個壞大叔會再回來,大哥哥,你別丟下我一個,我不要離開你……」

    拓裡差點忘了,此刻的她有多恐懼、多脆弱,多需要人陪伴。

    「好,我不離開你,絕不離開你。」

    他扛起箭筒、背起弓,愛憐地宛若珍寶般輕輕抱起她。

    「我帶你一起去。」他溫柔淺笑。「放心,誰敢欺負你,我就跟他拚命,除非先殺了我,不然誰都休想再傷害你,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一股暖流溫暖了月笙全身,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心跳加快,臉也熱熱的,不過她清楚知道一件事,就是靠在大哥哥懷裡她好像又能天不怕、地不怕,也不怕那個壞大叔了。

    「大哥哥,你是月笙所見過最好、最好的大好人了!」

    她擦乾了淚,仰頭對他釋放全然信任的純真、甜美笑靨,如微微春風輕拂過他心湖。

    拓裡真想不透,怎麼會有人狠得下心想傷害他懷中如此純潔可愛的小妹妹?她就像朵清雅茉莉,好惹人憐愛,他連抱都不敢太用力,深怕弄疼了她呀。

    還好他來得及救她……

    拓裡抱穩她,在心中暗暗立誓,在將月笙安全送回家之前,他一定要盡全力保護她,絕不讓她再受一絲傷害!

    *  *  *

    看見兒子抱著一個衣衫凌亂的小姑娘回家,童父青元和童母娟娘可嚇了一大跳。

    待問明了經過,青元大大誇了兒子一頓,娟娘則立刻帶月笙去沐浴更衣,讓她換穿上拓裡幾年前的舊衣,再和他們一家人共進晚飯。

    「月笙,你爹叫什麼名字你知道嗎?」席間,青元問了她一句。

    她吃著童家特地為她烹煮的雞肉,用力點了一下頭。「我爹叫符千壽。」

    「原來你是千壽的女兒啊!」

    「爹,你認識月笙她爹嗎?」拓裡聽父親的語氣應該是如此。

    青元微笑點頭。「何止認識,我跟她爹十幾年的交情了,只是自從她爹九年前去京城裡做生意後就沒什麼機會見面、聯絡了。不過,說起月笙她大伯,你一定知道,就是符家村村長嘍!」

    拓裡展露喜出望外的神情。「太好了!月笙,我知道你姥姥家在哪了,明天我保證能讓你見到你爹娘。」

    「真的?!」她開心地再確定一次。

    「真的。」

    「太好了!」

    她笑咧嘴,但不一會又愁鎖雙眉,好像遇上了什麼難解的問題。

    「怎麼了?」娟娘關心問她。

    「可是……我不想跟拓裡哥哥分開……」她天真地問:「娟姨,你們搬來跟我們一起住好不好?那我就可以和拓裡哥哥永遠在一起了!」

    娟娘笑瞇了眼,疼寵地揉揉她發頂。

    「月笙,你真的那麼喜歡我們家拓裡嗎?」

    「嗯。」她坦率地說:「除了我爹和我娘之外,我最喜歡的就是拓裡哥哥了,他打敗壞人救了我,回來的路上我走不動,他還背我,還邊走邊說故事給我聽,拓裡哥哥人好好,所以月笙最喜歡他了!」

    純真的她說出了自己心裡最誠實的感覺,一點也沒留意到一旁的拓裡面紅耳赤,低著頭猛扒飯,羞赧得連頭都不敢抬了。

    「月笙,那你要不要乾脆留下來做我們家拓裡的媳婦兒呢?」

    「娘!」拓裡臉比炸蝦還紅。「我才十四歲,你談這個太早了吧?!」

    「一點也不早。」青元搭話說:「我十六歲就跟你娘成親了。」

    「爹!」

    「我可是真的哦!」青元看著一張臉紅得像關公的兒子說:「兒子啊,其實我跟月笙她爹以前曾半開玩笑地說過,這輩子當不成親兄弟,當兒女親家也好,如果你喜歡月笙的話,我去跟她爹提一下,或許月笙就真能做你的媳婦兒嘍!要不要啊?」

    拓裡臉紅心跳,不曉得爹是跟他說真的,還是戲弄他而已。

    像月笙這般有著細瓷般白嫩肌膚、水汪汪大眼和紅菱小嘴的漂亮可愛小姑娘,真有可能在日後嫁他為妻嗎?

    「拓裡哥哥,『媳婦兒』是什麼啊?」月笙暖軟的小手覆上他的手,天真地問:「如果做你的『媳婦兒』就能永遠跟你在一起,那我做你的『媳婦兒』好不好?好不好嘛?」

    「……好。」

    拓裡說完碗筷一擱,羞得立刻衝出家門。

    青元和娟娘頭一回看兒子害臊成那樣,全忍不住噗哧笑出。

    月笙雖然不懂他們在笑什麼,也跟著開心微笑,快快吃完飯便出去院子裡纏著雙頰潮紅末褪的拓裡玩了。

    *  *  *  

    翌日,由於月笙不願離開拓裡,便由童父自行下山告知符家月笙在他家一事。

    提起親事,月笙的娘嫌童家不過是獵戶出身,配不上他們在京城開了間小客棧的「富貴」,馬上表明反對。

    不過,當家作主的還是丈夫千壽,他一口答應,她也沒轍了。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月笙的態度。

    一聽說當拓裡哥哥的媳婦兒,他就會一輩子疼她、愛她、寵她,而且永遠都不會離開她,她哪還能錯過這個「機會」,一見爹娘上山來接她,她就自己親口說了要當拓裡的媳婦兒。娘不許,她就抱著拓裡猛哭,哭到拓裡心疼也跟著懇求,讓千壽看了又好氣、又好笑,直歎女兒還沒養大就不中留,乾脆現在就留給童家養算了。

    不過,說歸說,千壽夫妻倆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可捨不得了,只是挨不過女兒的請求,讓她在童家多玩一天、多住一晚,婚期可得再等上個六、七年再談嘍!

    但是僅止如此,拓裡就已經恍似腳踩雲端上一般開心到不太敢相信了。

    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仗義相救竟然會為自己救回了個媳婦兒。

    而他的小月笙就像是月中降下的仙子,出塵脫俗,一顰一笑都如此惹人愛憐,就算偶有的耍賴、任性,也讓人覺得好可愛。

    今天一整天他們倆都在一起。別看月笙年紀雖小,廚藝卻好得令人咋舌,聽說全是她纏著客棧裡的大廚學的,他們家一家大小三人的胃一餐飯就全讓她給收服了,他娘更是直嚷著要把月笙藏起來,不放她回京了。

    老實說,他又何嘗不想這麼做……

    一想到回京後,他或許數年以後才能再見月笙,他就不禁滿心不捨。

    真奇怪,才兩天的相處,他竟然會對月笙如此依戀不捨,連他也想不透個中道理,彷彿他與月笙是前世就相識一般;月笙對他乎尋常的好感又何嘗不是如此?

    「呵……」

    月笙銀鈴般的笑語傳進他耳中,淡淡月光下,她正在花間追逐流螢,夜風中衣袂飄飄的她被點點螢光籠罩,在拓裡眼中宛若仙子下凡塵,如夢似幻。

    「月笙!」

    「嗯?」

    她回眸一笑,立刻飛奔到他身邊。

    「我想送你一樣東西。」

    他解下頸上項鏈,有些靦腆地執起她的手,擱在她掌心中。

    「這是牙齒嗎?」月笙看著鏈子上的森冷白牙問他,想著被這又尖又大的牙齒咬到一定很痛。

    拓裡點點頭。「嗯,這是我十歲時第一次獵到的那匹大狼的尖牙,我爹叫我娘串成項鏈讓我戴著,就像平安符那樣,這四年來我一直不離身的,現在我把它送你,等你回京之後,就讓它代替我陪在你身邊,希望它能保你平安如意。」

    月笙將狼牙項鏈戴上,抿抿唇,張開雙手抱住他。

    「裡哥哥,你捨不得我離開,對不對?」她親呢喚他,幽幽問他。

    「嗯。」

    「我也捨不得你,乾脆我偷偷把你打包帶走好不好?」

    一抹淺淺笑意取代了原本-直在拓裡臉上揮之不去的離愁。

    「有那麼大的布巾可以將我打包嗎?」

    她咬著指甲想了想,忽然靈光一閃。

    「有了,我拿床被包不就夠大了?」

    她的表情很認真。

    她真的很認真地在想該如何才能將他帶回京,她真的不想離開他,以至於她雖然說了個不可能的大笑話,拓裡卻笑不出來。

    「行不通的,而且我也不可能跟你走,我必須待在我爹娘身邊盡為人子的孝道,你也是。」他溫柔擁抱她。「不過,總有一天你就能永遠留在我身邊了,六年之後我一定上京迎娶你回童家--如果到時候你還願意嫁我,跟我一輩子的話。」

    「我願意!」月笙偎在他懷中,小手不安地緊揪著他衣襟。「我一定一定要嫁給裡哥哥你,裡哥哥你也一定一定要娶月笙!只要月笙能當你的媳婦兒,你絕對絕對不能不要月笙,不然月笙會天天哭、天天哭……」

    「怎麼說著說著真哭了?」他在她耳畔立誓:「放心吧,我怎麼捨得不要你?只要你心意不變,我童拓裡這輩子一定非你不娶,我一定會等你長大,娶你做我童家媳。」

    她抬頭盯著他說:「反悔的是小狗喔!」

    「嗯,反悔的是小狗。」

    他的承諾終於讓月笙破涕為笑,陰霾盡掃。

    拓裡笑捏了一下她微紅的鼻尖。「瞧你真是愛哭,又哭又笑,黃狗撒尿!」

    她淘氣地扮個鬼臉。「就算我是狗狗也要嫁你!汪汪!」

    月笙學著狗叫直往他身上蹭,拓裡則反過來呵她癢,兩小無猜笑笑鬧鬧,渾然不知一場即將改變兩人命運的風暴已悄降臨……

    *  *  *

    雲彩被夕陽烘成桃紅色的織錦一般,輕輕柔柔地懸在天空間飄。

    「月笙,我該帶你下山了。」

    「不要。」

    她坐在大石上看著湧泉形成的小瀑布,一點也沒有起來的意思。

    瞧她噘著小嘴的固執模樣,拓裡也只能陪坐在一旁苦笑。

    「我知道你捨不得下山,因為明天一早你就得跟你爹娘他們回京,我們倆就會有好長一段時間不能見面,你捨不得我,對不對?」

    她沒搭話,卻孩子氣地用雙手緊摟住他左臂,明示了她的依戀和不捨。

    「但這晚麼了你還不回去,萬一惹得你爹娘不高興,不願意把你嫁給我了,那我們可不只是一段時間無法見面,而是永遠都見不著面了,你想這樣嗎?」

    「不想!」她立刻搖頭。

    他淡淡一笑,站起身,朝她伸出手:月笙猶豫片刻,最終還是牽住他的手,乖乖跟著他走。

    「裡哥哥,你一定不會忘記我吧?」她總覺得有些擔心。

    他肯定回答:「當然不會。」

    她安心了一半,卻不忘提醒他:「月笙回去之後會多多吃飯,快點長大,裡哥哥你可以早一點來娶我,不可以讓我等太久哦!」

    他哂然一笑。「好,在你滿十六歲那年,我一定會用大紅花轎把你娶進門。」

    月笙屈指數來,不由得愁上眉梢。

    「那還要好多好多年不是嗎?我覺得我十歲就很大了,明年不行嗎?人家好想早點跟裡哥哥在一起嘛……」

    月笙的癡語聽來分外暖人心窩,更惹人愛憐,拓裡正想要設法她開心,卻聽見樹林裡傳來不尋常的低吼聲。

    憑著他長於獵戶,與生俱來的直覺,他知道自己與月笙已成了猛獸盯上的獵物,他不加思索地抽箭搭弓,才拉滿弓,一頭老虎便從樹林中朝他倆飛撲而來--

    「吼--」

    「月笙快跑?」

    放箭的同時,拓裡也大叫著要月笙先逃命,但她已被老虎的狂吼聲嚇軟了腿,渾身不住地發抖,一步也無法移開。

    因為事發太過突然,老天爺又沒幫忙,教拓裡沒時間瞄準,而使得這救命的一箭只射中老虎右肩,尋常野獸或許會負傷離去,但兇猛的老虎似乎反而被惹惱了,負傷站在那不斷咆哮,正準備發動第二次攻擊。

    拓裡注意到月笙已嚇傻,緊扯住他衣角的小手抖得不像樣,以他的腳要逃過一隻負傷老虎的追獵不無可能,但帶著已經腿軟的月笙絕對毫無機會。

    為了保護月笙,他只有拼了!

    沒給他再度搭箭的機會,老虎便又撲了過來,拓裡一把抽出繫在腰間的短刀,怒吼一聲也鼓起所有勇氣抱著同歸同盡的決心殺過去。

    「裡哥哥!」

    看著他與那只身形足足快大上他一倍的猛虎纏鬥,月笙又著急害怕,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是好,好一會才想起該扯開嗓子大聲呼叫求救。

    「救命啊!救命啊--」

    她大聲尖叫求救,嗓音之大恐怕方圓數里內都聽得見,但人還沒喊來就先激怒了猛虎,竟然撂下拓裡不管便朝她撲去--

    「不可以傷她!」

    拓裡大吼著攔到月笙前頭去替她擋下這災厄,頭沒被一口咬掉,左手臂卻被虎爪猛力一抓,頓時一片血肉模糊。

    「裡哥哥!」

    月笙傷心、害怕的聲音讓拓裡顧不得傷口傳來的劇痛,舉刀便往老虎胸口猛刺,一心只記掛著絕不能讓老虎吃了他的小月笙,就算跟它同歸於盡也要保護她!

    月笙也顧不得怕了,一見老虎壓上他身,掄起粉拳便往老虎背上一頓痛揍,又哭又叫,根本不知道老虎已經死在拓裡亂刀之下,還騎上虎背想「壓死」它。

    「月笙……月笙……」

    連叫了好幾聲,拓裡才讓驚慌的她聽見了他虛弱的呼喚聲,等她滑下虎背,拓裡使盡力氣將虎屍推離自己身上,一見到他渾身上下沾滿鮮血,月笙立刻又張大嘴哇哇大哭了。

    「嗚……裡哥哥快死了……嗚……都是月笙沒用!是月笙害的!我不要裡哥哥死……我不要……」

    「我不會死的,我還等著看月笙做新娘子的模樣呢!」他忍著手臂上的椎心劇痛坐起身,勉強擠出一抹笑安慰驚慌失措的她。

    月笙淚眼汪汪地凝視他好一會,然後才小心翼翼地跪直著身子,傾身向前在他右頰上輕印一記,然後摟著他頸項,將臉側貼在他右耳,心疼低語。

    「本來月笙最喜歡娘和爹了,但是從現在開始,月笙全天底下最喜歡的人就是裡哥哥,而且永遠永遠最喜歡你了!我一定會嫁給你,做你的新娘子,我發誓!」

    從被她一雙嫩唇觸上的右頰開始,拓裡俊顏上蔓延開一片火紅,一顆心快跳出胸腔,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了。

    *  *  *

    隔天,拓裡就成了山上山下無人不知的「打虎英雄」了。

    不過,英雄受了重傷,那晚又下了一夜夾雜著巨大雷聲的滂沱大雨,山路泥濘濕滑,使得他錯失了下山送別的機會,就這麼和月笙分開。

    不過聽他爹當送月笙下山後回來,原本一直不怎麼認同這件婚事的月笙她娘,在聽說他拚死為了保護月笙而與虎搏鬥的經過後,對他是又謝又誇的,似乎是已經認同他這個「女婿」了,讓他多少也較安心了一點。

    而這一晃眼就又過了四天。

    算算路,月笙一家人應該還在返京的半路上,而拓裡已經害起相思了。

    「在發什麼呆呀?」

    娟娘端著藥湯進來,瞧兒子魂不守舍地坐在床上望著窗外發呆,心中早已有數。

    「月笙那孩子實在是長得討人喜歡,嘴巴又甜,難怪你那麼喜歡她了。」

    「娘!」他害臊地紅了臉。

    「真的還怕娘說!」她笑糗了兒子一句,先讓他自個兒端藥喝,又有感而發地坐在床邊說:「不過,有件事娘不說,你自己心裡也應該有個底,月笙她家在京城裡是做客棧生意的,她又是獨生女,養尊處優是不用的了,她這會年紀還小,等她大了也說不準會不會嫌棄咱們家生活清苦,不願意嫁過來,你可別太死心眼啊!」

    「我相信她不會變的。」

    看著兒子篤定的眼神,娟娘慈愛地摸摸他的頭,微笑說:「說得也是,我這兒子那麼出眾,小小年紀就成了打虎英雄,那麼英武、勇敢的女婿可是世間難找,符家不巴著緊點可是他們的損失呢!」

    「娘……」

    拓裡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娟娘把藥碗放回桌,坐回床邊繼續和兒子閒聊,卻忽然聽見丈夫喊門的聲音。

    「咦,爹不是要拿那張虎皮進城裡賣給皮貨商嗎?」拓裡覺得有些古怪。「他出門不過才兩個時辰,光下山過村進城就得費那麼多時間,更甭說要來回了。難道是忘了什麼東西在家?」

    「我看八成是!你休息會,我出去看看。」

    娟娘離開兒子房間,三步並兩步地跑去開門,卻見丈夫慘白著臉,扛出去的虎皮又給扛回來了。

    「怎麼了?」她直覺不是忘記帶什麼東西出門那麼簡單。

    「船……船翻了……」青元一聽到消息便折返回家,一路快跑讓他到現在還猛喘氣,說話斷斷續續的。

    娟娘聽得一頭霧水。「什麼船翻了?」

    「唉,前天一場狂風暴雨把月笙他們一家人要搭回京的那艘船給打翻了,今天消息才傳回了村,聽說凶多吉少呢!沒人敢把消息告訴千壽他娘,他大哥已經趕去出事的地方處理了--」

    青元突然住了口,因為他的視線忽然瞥見本該好好躺在床上養傷的兒子,竟然一臉雪白地出現在房門口,還筆直朝他走來。

    「拓裡!」

    「放開我,我要去找月笙!」

    一見兒子要衝出門,青元立刻避開他右臂的傷口,緊抱他的腰不放。

    「你去也沒用!船已經翻了兩天,神仙也難救溺水人,爹知道你傷心,可是--」

    「月笙不會死的!她不會!她跟我有約定的!」

    拓裡猛力掙脫了父親的束縛,狂嚷著月笙的名字一路飛奔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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