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宮硯道跟著村民們向著後山的方向走去,安倍秀坊的舊居就離村子略有一些距離的那裡。
一條小河蜿蜒流過,河上有一座小小的、簡陋的石橋。
在石橋的這邊,村民們停住了腳步,無法再前進了。
橋的這端已經能看得到舊居,卻無法到達彼端,在村人們又驚又懼的眼光中,神宮硯道在身前的灰土中,以柳木畫下了符咒。
轉身請村民們離開,雖然有很大的可能是想像中的那個人,但也不排除是什麼鬼怪的可能。為免招致不必要的危險,還是請他們離去或者比較妥當一些。村民們緊張的叮囑著他一定要小心,才紛紛離去,看來恐懼還不輕。
村民們走光之後,神宮硯道在灰土中灑下清水,然後喃喃的念頌起咒語……
在先前的探知中,神宮硯道便已經察覺這結界雖然牢固,卻很簡單,看來只是為了阻擋村民們的進入吧!所以當他很輕易的就破解這個結界的時候,沒有一絲意外的感覺。
簡單的伸手可觸的結界猶如被剌破的泡沫一樣,瞬間消彌無形。與之前所看到那種灰朦朦的景觀完全不同的,就好像是剝卻了外殼所-露出來的鮮紅的果肉一樣,呈現在眼前的,是呈現出散發出蓬勃的妖氣的漫山遍野的血色妖花……
那是……只會在秋天盛開的……曼沙珠華!
佛經中記載的「天國之花」,開放在秋收時分的節氣,引領死者靈魂前往天國而去……然而絕無可能在隆冬時分開放的曼沙珠華卻有另一個傳說中的名字——彼岸花!
小河的這邊早已經絕跡無蹤,卻仿如與其名字對應般的,在對岸無比蓬勃的開放著!那是妖氣深重的地方才會聚集的地獄之火!
來不及介意那瀰漫的妖氣,神宮硯道就急匆匆的向安倍秀坊的舊居跑去。
彼岸花越來越密集了,並且糾集的花葉不時的阻撓著他前進的腳步。因為心情的迫不及待而不耐煩起來,雙手結起了法印念出了攻擊的咒語——
從掌心發出了白色的光,直直射了出去,被這光照射到的彼岸花嘶聲碎裂,冒著黑氣枯萎了……雖然彼岸花又近似瘋狂般的生長出新的枝葉來,但在那之前,神宮硯道已經到達了他的目的地——那扇緊緊閉著的沉重的木門之前……
緩緩的伸出手去推動著……
門軸發出朽壞的聲音……吱吱嘎嘎的轉動起來……
門的後面……會有誰?
門開了。
神宮硯道懷著激動的心情向門裡面的庭院看去……
然而,他卻只能看見滿目的彼岸花來勢洶洶的撲了過來!似乎在之前的阻擋無用之後,此刻正凝聚了全部的力量做最後的瘋狂抵擋!在那席天幕地的血色花海當中,依稀有白色的身影一閃而過!
神宮硯道手中早就捏住了法印,此刻口中急唸咒語,催動法力,白色的光激射而出,再度撕開妖花在他面前形成的那堵厚實的牆——更多的彼岸花向碎裂之處湧了過來,期圖彌補那碩大的裂縫……
都已經到了這裡來了,如何肯讓這區區妖花阻擋了去路?怒極生憤,念動咒語催動土龍:「咒御前土門以生——土-龍-飛-暴-牙!」
一聲清吟之下,泥土與沙石互相吸引著彙集起來形成了神獸——龍的形狀。只是單純以咒語凝聚的此種存在只徒具神獸的外表而不可能擁有其神力,但儘管如此,以陰陽師之法力高低來看,所操縱的式神威力也有高下之分是客觀存在的事實。
且不說生來就極具靈感,對陰陽術一觸百通的御苑光曉,其實神宮硯道在實力上也絕對不會真正輸給他呢!此時經由他頌唸咒語所召喚出來的這條土龍,雖然不若很久以前在伊豆城外的籐花谷中鬥法之時御苑光曉以雙舌咒召喚出的那條渾身纏繞雷光的變種土龍看起來那麼威猛,但只是用來對付幾朵小小的妖花早就已經是綽綽有餘了!
土龍呼-著在半空中擺動著那龐大的身軀。被它那擺動著的身軀所帶起的氣流捲動著,彼岸花在神宮硯道面前形成的那面「花牆」也隨之劇烈的搖擺起來。來不及補上被神宮硯道撕開的那處缺口,就被來勢洶洶的土龍攪得亂七八糟、枝殘花碎……
「御苑!御苑!」
踏過滿地的狼籍一片,神宮硯道視如無睹的奔了進去。
然而,庭院空空,不要說御苑光曉了,就連滿地那些幾乎是被土龍連根拔起的彼岸花們,也正迅速的枯萎,接著散放出最後一縷妖氣,消彌在空氣之中……
「這是……怎麼回事……」神宮硯道怔住了……
開到荼靡的血色妖花整片、整片的在他眼前消失,被醒目的紅色掩蓋住的大片的土地正在逐漸的-露出來……生滿了暗綠色苔蘚的石板小路,剛剛一眼瞟過彷彿整潔的房屋表象也崩壞掉了——與之前所推開的那扇門一樣,就連走廊與扶手都已經朽壞到無法修復的地步。在褪去了以地獄妖火掩蓋的浮華之後,這座房子,似乎已經在短短的數年間,敗壞到了難以想像的程度。
不過,現在並不是為了這個而操心的時候。剛剛那一眼所隱約看見的白影,是錯覺嗎?
——不,不是的!神宮硯道皺著眉頭想著,如果不知道那位安倍老師在御苑光曉心目中的地位的話,或者還沒有這麼肯定……不過在安倍泰親大人那裡知道了一些事情之後,想法也多少有些不一樣了。
不管那一眼是不是錯覺,總之,這已經是唯一的、僅有的一個線索了……
御苑啊……你到底還……活著嗎?
如果你活著的話……為何一直躲著我們,不肯出面呢?
望向陰鬱的天空,神宮硯道又深又重的歎了一口氣。
天空逐漸改變了顏色,聚滿了烏雲。
似乎……又要下雪了呢……
越往山裡走,就越覺得冷起來。路漸至曲折,四周都是密林,彷彿掩蓋住天空般延伸的樹枝,光禿禿的枝幹在寒風中瑟瑟,層層的將太陽光線遮掩著,明明是白天,也完全像是傍晚一樣昏暗。有的地方還有未曾溶化的積雪,落腳之處濕滑不已。踩住繁茂的枯草,穿過粗大樹幹的空隙,神宮硯道艱難的行走著。他對一進山裡就能找到些什麼並沒有抱有奢望,婉言謝絕了村民們感謝著挽留他的好意,為了尋找御苑光曉,神宮硯道向著有可能逃入山林中的他的方向,尋找而去。
但是……真的能找到他嗎?雖然相比之下,這次的可能性真的非常大,而自己也隱約有所預感,但是……但是真的能有所收穫嗎?
看著左邊和右邊,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樹林和昏暗的天色,讓神宮硯道漸漸迷失了方向感。
肚子也餓的咕咕叫了起來……疲倦與飢餓讓神宮硯道的腳步漸漸的慢了下來。然而,他始終沒有停下腳步。
走著走著,他的腳下一空,好像是踩到了朽斷的樹根而向前跌倒。便在他扶著樹幹爬起的時候,突然之間覺得好像有一種被什麼窺伺的異樣感從心底升起。
會不會……會不會就是御苑光曉呢?
「御苑?是御苑嗎?」一想到這裡,神宮硯道猛然直起了身子,大聲的呼喊了起來:「……御苑?是你嗎?」顧不得檢查自己是否受傷,神宮硯道四處的張望著,叫喊著。
空曠的山谷迴盪著他的聲音,他沒有得到任何的回答。
難道不是御苑,而是什麼野獸嗎?不像……也並非魔物,因為在身周布下的結界,並沒有對這窺視感有任何波動的反應。
神宮硯道卻又萬分的確定他的確正在被什麼觀察著!那不是錯覺!
——可是,是誰在窺探我呢?到底、到底是誰?如果是御苑,為什麼不回答?如果不是他,到底又是什麼呢?
不死心的向前奔跑著,試圖找出那之前的異樣感覺是從何處傳來,然而他的希望落空了。
一陣奔跑之後,神宮硯道筋疲力盡的停了下來,頹唐的低喃……
「……可惡!為什麼不回答我!為什麼!如果你沒有死……不,你一定沒有死!快回答我!快一點!」嘶啞著嗓子大聲的嘶吼著,神宮硯道用力捶打著樹幹,無比沮喪。「我知道你還活著!御苑!你一定還活在這個世上!求求你快出來……你出來吧!」
神宮硯道歎了一口氣,頹然的坐倒在樹樁之上。
無論如何叫喊,也得不到任何回答,難道說剛剛那真的是錯覺嗎?
的確,現在已經感覺不到之前那種被窺視的感覺了,此刻,只有自己,以及這靜靜的山林而已。
這也就是說,抱著希望而來的自己,極有可能再度失望而歸了。
無奈的歎了一口氣,神宮硯道站了起來。
天色已經快黑了,如果不快點出山的話——
愕然的,神宮硯道發覺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實……
就在剛剛,當他試圖追尋那異樣的窺視感而胡亂的奔跑之後,此刻的現在,他……已經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了!
也就是說,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他非常不幸的迷路了!
「……真是的!」暗暗的詛咒了一聲,神宮硯道也只有認命的心煩著慢慢向前行走了。
「……討厭!」 越來越是心煩意亂,神宮硯道索性停下了腳步。在黑夜中的山林中行走,實在是討厭極了!
說到底,神宮硯道還是對之前那種感覺無法置諸不理。
既然已經迷路了,索性向更深處走去好了!
立起指尖幻化出小小的紅蓮之火,微弱的火光映照身周,神宮硯道無聲的向周圍看了看,隨即向最黑暗的地方走去。
冬夜的山林靜謐非常,沒有蟲聲,沒有獸語,大概全部進入了冬季那長長的休養生息時間了呢!就連這山林,也彷彿陷入了沉睡之中一樣……
不知道何時,下起了雪。
風吹過樹梢,細細的雪花翻捲著撲了下來,掠過他那尚燃著紅蓮之火的指尖,冰冷的粘濕了他的臉。
向另一支手上呵了呵氣,一團白霧在他的面前成形,隨即散了開來。
越來越冷了呢……
一陣冷風吹來,捲起細雪湧了過來,鼓足了勁向他的衣領內鑽進去,神宮硯道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寒戰,縮了縮脖子,將衣服攏了一下。
又是一陣強風吹來,將他的身體吹的晃了兩晃,他後退一步,試圖穩住身子,誰知踩到殘雪之上,腳下一滑,不知怎麼竟然跌落懸空之中——
「嗚啊啊啊啊!」慘叫了一聲,神宮硯道心中叫苦不疊——慘了!
這一下子摔下去,來不及應變,可真的是只能聽天由命了!
「硯道!」就在從高處掉下、失去意識的那一刻,彷彿聽到了誰的一聲驚呼。因此神宮硯道醒來的時候,腦海中還依稀殘存著下墜的感覺,耳邊也似乎仍然迴盪著那一聲呼喊。不由自主「啊」的驚叫了一聲,當冰涼的雪飄揚著溶化在他的臉上之時,才完全的回過神來。
「是……御苑嗎?」神宮硯道不能確定的喃喃自語著。或許又是幻聽也說不定呢……
感到一陣風吹過,卻覺得自己的身體似乎也跟著在擺動,有一剎那間,還在想自己到底是不是死了,直到感覺背後被什麼堅硬的東西抵住——或者是掛住的時候,才察覺到自己大概是被樹枝掛住了。
也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當神宮硯道狼狽的懸空搖晃之時,不由得懊惱的想著。
他試著掙扎了一下,可是也不知道到底是哪裡被掛住了,手腳都有被束縛的感覺而無法使力。
而且,剛剛從高處掉下來的時候,也並不是全無損傷,一旦知道自己沒有死,安下心來之後,才覺得渾身到處都痛的厲害。
「可惡啊!御苑光曉!你這個渾蛋!」憤憤不平的叫了起來,神宮硯道對已身處境的不爽,完全的遷怒於那個怎麼找也找不到的御苑光曉身上。「都是你這個傢伙啦!可惡的傢伙!笨蛋!笨蛋!」
「……那個……」
就在什麼也看不清的腳下,突然傳出了一聲問詢。
「唉?有人?快幫幫我!」一聽到就在腳下不遠的地方傳出了人語,神宮硯道驚喜不已的叫了起來:「快把我弄下去,我會好好謝謝你的!」
「……你說御苑光曉……」
「唉?你……你是誰?你是御苑光曉嗎?」嚇了一跳的問道,不會這麼巧吧!
「不,我不是,可是……你是?」
——咦?
神宮硯道越聽越是奇怪,這聲音是多麼的耳熟啊!
「……是義仲嗎?」
「唉?你到底是……啊!硯道?!」
「是我!是我啦!快幫我下去!」神宮硯道劇烈的掙扎起來,然後,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啪」的一聲,樹枝折斷了。
「嗚啊啊啊!」隨著一聲短促的叫喊聲,神宮硯道落在了樹下的源義仲身上。
「好痛!」一面呼痛,一面幻化出小小的火焰取明,果然是源義仲沒錯。
「重死了啦!」推開了神宮硯道,義仲摸著後腦坐了起來:「你這個傢伙,怎麼會跑到樹上去的?」
「我哪會知道!我明明是從一個很高的地方掉下來,然後就掉到樹上啦!」神宮硯道扶著後腰呲牙咧嘴的站了起來,「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這裡哪有什麼很高的地方?這裡可是平原,最高的就是樹了!」源義仲沒好氣的站了起來,看向神宮硯道:「說起來,好久不見了,硯道。」
「嗯,好久不見……等等,你在說什麼啊,我明明是在山裡……」說到這裡,神宮硯道猛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啊!難道說……」
「難道?」
「難道是傳說中的『神隱』?」
「那是什麼東西?」
「嗯,以前不是有許多……就是什麼女人啦,小孩子啦,走到山裡去就再也找不到什麼的之類的傳說嗎?明明上一刻還看見的,下一刻就消失在眼前的諸如此類的……說是被神帶走了,就是所謂的『神隱』啦!」
「什麼嘛!你是說你遇到了神隱嗎?那你怎麼沒有被神帶走卻跑到樹上去了呢?哦,該不是神也討厭你吧!」
「……囉嗦!你這個傢伙!為什麼這麼久不見,你卻變的這麼令人生厭……真是的!」一面嘀咕著,神宮硯道看向源義仲的四周:「你……一個人?你的兵呢?」
「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是將軍吧……喂,義仲你沒事吧……」說著說著才發覺不對勁,源義仲竟然只是一個人站立於此,並且看他衣履不整、兩手空空的樣子,神宮硯道不由得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源義仲苦笑起來:「……沒什麼,我已經……不再是將軍了。」
「……不會吧。」神宮硯道吃驚的張大了嘴巴。
雖然他這三年並不在源義仲的身邊,但是源氏之名威震天下,即使他身處荒山僻壤,也時時有機會得知他的消息。
就在前不久,他還聽說源義仲被前天皇陛下封為「朝日將軍」的消息呢……
在這短短的時間之內,他遭受了什麼巨大的變故嗎?
難不成……平氏再起?
神宮硯道再也想不到其它可能。
「總之,我已經什麼都不是了。硯道……有件事……」源義仲緩緩的低下了頭,聲音也跟著低沉下來。
本來是不想問的,源義仲喟歎著。
三年前就打算忘記的,往事。只是不斷的夢不斷的夢到的那些往事……心裡早就清楚了,無可挽回的那些往事……
只是,之前夢到了他……就在不久之前。那麼美好的夢,美好的讓人不願意相信那只是個夢……不由自主的,就想問問神宮,問問他,三年前,到底有沒有那麼一回事?
「嗯?」已經猜到了源義仲想問什麼,神宮硯道的內心那一直隱藏著的痛苦與愧疚便在此時一起翻湧起來:「……御苑光曉?」
「對。雖然已經看過了你的信,但是還想聽你親口的確認。」
三年前,神宮硯道在親眼目睹了御苑光曉的「死亡」之後,給源義仲捎來過口信。
那口信只是短短的兩句話:「對不起,有負所托。」
僅此而已。
但是源義仲立即知道了那是什麼意思。
他托付給神宮硯道的事,自始至終只有那一件而已。
「……是真的。」
「竟然……不,應該說,果然是真的……」源義仲的臉上露出了終於死心的表情。「是病死的嗎?硯道,我好後悔。早知道他離開我的身邊也是一死,我真不該放他走……竟然、竟然連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太可悲……太可悲了……」
忍耐不住的,源義仲的聲音哽咽了。緊緊的咬著牙,他閉上眼,關住那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淚水。
——不,不是病死的。
但是這件事他決定不告訴源義仲。
深知源義仲性格的他知道,如果源義仲知道是他做出的送御苑光曉回平安京的這個決定把御苑光曉推上了死路,只怕這一生他都不會原諒自己。
這個男人的性格就是如此,愛的越深,責任感就越重。
就連那麼喜歡的御苑光曉,殺了他所深愛的妹妹他都無法原諒,更何況是他自己?
——他絕對無法原諒自己的!
身為他的好友,神宮硯道無意看他痛苦,那事實,就由他來掩蓋吧!就讓義仲以為,那個人是病死的好了!就讓他這樣抱著思念活下去吧!
望著眼前悲痛不已的男人,神宮硯道作下了這樣的決定。
源義仲在軍事和政治上表現出來的才華,源賴朝比任何人都先預見,也深感欽佩。但是欽佩漸漸變成畏懼,因為賴朝不斷把義仲和自己做比較,益發覺得對方是天縱英才,而自己便遠遠不如,尤其是義仲並沒有表現出對自己的完全服從而令賴朝心裡早就存下了芥蒂。
源賴朝終於如願除去了他的心腹大患源義仲,心裡絲毫沒有因為死去的那個人是他的兄弟而感到一點悲傷或不安。反而在聽到義經帶著義仲的首級回來之後哈哈大笑的將手中的酒杯擲於地下,開心不已。
不過縱使如此,在面對那血污不堪的頭顱之時,內心仍然不免有些愧疚而不敢細看。在瞟了一眼義經帶回來的首級之後,賴朝立即命人將那頭顱拿去厚葬。打發掉義經之後,賴朝立即急匆匆的回到房裡去。
「政子!政子!」還不曾進屋,源賴朝就大聲的呼喊起來。
「政子夫人正在休息……」從屋裡迎出來的侍女小聲回稟道。
「知道了,你們都下去吧。」源賴朝揮揮手,然後輕輕的踏步室內。
推開幃屏,重重幃簾之後的寢台之上,正臥著一個美貌的女子。
她正是源賴朝的妻子北條政子——三年以前,曾經在伊豆城內沸沸揚揚的被傳被鬼吃掉的城守之女、前伊豆巫女。
可是她不是已經死掉了嗎?連同她肚子裡還沒有出生的孩子……
這是當時政子突然出現在源賴朝的面前之時,在場的所有人心裡的疑惑。
說起來就要回到三年前的夏越ソ祓的那場祭祀之上了。
當時神宮硯道為了御苑光曉,而從祭典之上突然離去了。就在所有的人都因為主持者的消失而亂成一團、源賴朝勃然大怒之際,北條政子突然出現在祭典之上說自己奉天神之命從黃泉之國回來幫助源賴朝取得天下的。
她代替了神宮硯道主持了夏越ソ祓的祭典,令諸人相信她的確是前伊豆的巫女沒錯。
平息了眾人的疑慮之後,如願回到了源賴朝的身邊,這位「北條政子」不但再度擷取了他全部的視線,還不斷的為源賴朝出謀劃策,她的計策次次都正中源賴朝的下懷,就連這次她亦成功的挑起了源賴朝對義仲的猜疑忌憚之心,造成一代名將沒有死於戰場、而是死於骨肉相殘之中的悲劇。
而此刻,源賴朝得知了源義仲已死的事實,頓覺一身輕鬆,恍然已經天下在握般的高興,急不可耐的想將這個消息告訴他心愛的妻子。
「賴朝大人,您已經回來了嗎?」彷彿察知了他的心意一般,就在源賴朝還在猶豫要不要叫醒她的時候,北條政子已經自己醒來了。
「嗯,你醒了嗎?」走近她的身旁,源賴朝盤膝坐下,興奮的道:「義仲已經死了,我見到了他的首級。」
「是嗎……」臉上掛著嬌媚的笑容,北條政子柔順的依偎進他的懷中:「那太好了,他不能再威脅到賴朝大人了。」
「要政子你擔心了。」源賴朝撫摸著她的頭髮,關愛的說。
「沒有什麼,政子這麼做是應該的。」北條政子話雖這麼說,埋在源賴朝懷中臉上的冷笑著的表情,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嘴角流露出冰冷冷的嘲笑,那冷酷的笑意卻不曾到達眼睛。
屋內最陰暗角落裡擺放著一面妝鏡,鏡面突然隱隱有白光一閃,隨即鏡面恢復如常,鏡中景象未改,只是多了許多不斷飄落、如同細雪翻飛的片片櫻雨……而源賴朝一人在屋內對著懷中抱著的一根櫻枝喃喃自語的模樣,也全部落在鏡中。
從鏡中看到這一切的男子輕盈的站立起來,長袖輕拂,雪色綴櫻的罩衣底下暗香馥郁,翻飛無數碎櫻,一圈圈地環繞其身周。抬起頭來,嬌美可愛的臉上卻流露出與那美貌絕不相襯的冷酷笑意,並與那北條政子的冷笑竟然如此相似!而後他的喃喃自語,更多多少少洩露了他的真實身份——
「哼……可惡啊……要不是我的法力不足,又怎麼會屈居於此?不過……死的人越多,我的法力就恢復的越快,沒想到人類的執念如此強烈!法力的恢復比我預期的還要來得快啊!」
曾被姣光王封住法力、又被崑崙之玉所傷,遭受重創的秀洲王竟仍然躲於伊豆並未遠去!並且似乎在暗中預謀什麼似的——他冷哼著伸出手去撫著那鏡面,當他的掌心觸到鏡面的那一剎那間,彷彿有無限大的吸引力一般,令本來只是慢慢飄落的櫻雨如狂風捲動般劇烈搖晃著向他的掌心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