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拂面,籐花的香氣越來越濃,神宮硯道在昏昏沉沉中覺得臉上一涼,冰的他驚醒過來。
他一抬身坐了起來,下意識的向旁邊看去。
不、不見了?!
他左右的掃視著,果、果然不見了!不但於他之前昏倒的御苑光曉不見蹤影,就連那美貌的式神也不見了影子。
原來是式神帶走了御苑光曉嗎?
他的猜想一點沒錯。
蜻蟲為防止御苑光曉看到神宮硯道之後會再度失去理智,而帶著他離開了這個開遍了籐花的山谷。
有點冰涼的雨水滴落下來,神宮硯道抬起頭看天,不知是不是兩個人鬥法引動了雲團,原本之前明朗的天氣是絕無可能下雨的,如今卻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來,而且還有越來越大之勢。
不知那兩個人現在如何呢?會不會找不到避雨的地方呢……
右臂痛了起來,那是土龍撞過來的時候,他為了護住御苑光曉的臉時,被掃到的地方。
「好痛……為什麼我要護著他啊……」喃喃的自語著,忽地連笑容也變的苦澀起來,比那個傢伙大了快十歲,卻被他的法術幾乎逼到無法還手……真是沒用的自己啊……
心裡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不知道是妒意還是別的什麼在心內翻攪……如果……如果那個人也是這種性格……自己說不定會輕鬆一點啊……
「絳櫻……」那個棋士……邀請自己上京的人……竟然跟御苑光曉的相貌十分相像。只是比御苑光曉還要略微年長一些的樣子。
只是自己緊跟他的腳步來到京裡,卻怎麼也找不到他的蹤跡……只是被動的受到了平家的接待。
既然找不到他,身為源家的陰陽師,他也不能在平家太過久待。沒有跟他告別就離開了……不知道他現在是否安好?
「絳櫻……」再度讓這個名字從嘴唇中吐露出來,臉上不自覺的浮現出思念的神情。對御苑光曉的憐愛……一大半是出於對絳櫻的移情,在他如化成春泥的落櫻一般的消失無蹤之前,就該好好的留住他不是嗎?彷彿從不曾存在過一般的,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他的影蹤的消失了……絳櫻,你……真的……存在過嗎?還是說……那只是幻覺?
上天似乎特別的關注御苑光曉,雨雲一直的跟著他不放。
離開了一段時間之後,御苑光曉就已經醒了過來,正好趕上第一滴雨水落下來的時候。
站在路邊的竹林內下避雨,蜻蟲除下了寬大的罩衫高舉在兩人的頭頂。
從平安京出來到了伊豆,其實是瞞著兩位平大人的,實在不忿被神宮硯道那個傢伙在身上上下玄偶術,而跑了來伊豆跟他見面。留在京中的,便是用人偶幻化自己模樣的式神來掩飾眾人視線。
特意沒有破解這神宮硯道下在自己身上的法術,並非是不能破解,而是想讓那個傢伙無可抵賴的承認。果然他還未到伊豆,神宮硯道就已經知道他來了,而出城相迎。
奇怪的是越近伊豆,每晚做的那春夢便越激烈些,到了伊豆左近,卻又淡了去,令人迷惑不解,無法解開已身之迷,多多少少總是令人無奈吧。
雨水滴滴答答的打在地面,原本好走的土路已經變的滿是泥濘。只有在杉樹的旁邊生長的一叢昆花,還保持著鮮艷嬌嫩的顏色。
隱隱傳來了牛車轆轆的聲音,蜻蟲仰首翹盼,希望是順路的驛車。
來者是一輛頗為精美的牛車,裝飾的非常雅致,前面牽牛的侍人服飾大方,看起來牛車裡坐的人身份不低。
蜻蟲將衣衫掛在竹枝上給御苑光曉遮雨,自己跑上前去詢問,卻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蜻蟲失望的回來,牛車又慢慢的向前行去。
御苑光曉卻並不在意被雨水淋濕,看到那小花開得嬌美可愛,忍不住想去採摘,拿在手上好好賞玩。
牛車忽然停下,傳來一個女子嬌美的聲音:「這位公子,這花兒開的如此可愛,何以忍心折損它,令其不能生長呢?」
御苑光曉微笑起來,答道:「便是再嬌美的花,所需要的也無非是人的賞愛,如果無人賞愛,雨過後孤伶伶的謝了,豈不更是可憐麼?」
女子沉默了一會兒,吩咐侍人送來了一個盒子:「……雖然公子說的極有道理,可是這花兒太過嬌憐,不可用手拿,即是如此,便請用此扇慢慢的賞玩吧。」
說完了這番話,牛車便走遠了,蜻蟲打開了盒子,取出了一把小巧可愛的扇子。
御苑光曉將其展開,一陣香氣撲鼻,但見六片櫻花模樣的飾物,裝在扇面外骨上,左右各半,對稱相映,上面紮著五色絲線。扇面上一彎新月臨水,月下水波不興,月影倒映水中,觀者頓生天地靜謐之感。畫景不算新穎別緻,畫工卻佳,均用泥金所繪,一景一物無不生動。
從這把扇子上,便可得知那女子必是貴族,這等珍貴的物事,便是在平安京內也少得一見。
雨勢還未減小,路上卻沉寂了許久,看來是不會再有人經過了;且蜻蟲的外衣也早已濕透,慢慢的向下滴水。
御苑雖然是陰陽師,於這等事卻也無計可施,況且剛剛還受了傷,再用陰陽術只會損耗心力,於已有損,唯有於原地等候希冀雨停。
那昆花,香氣甚濃,一陣陣的清香在雨中也不覺得等候的難耐,只是果不禁風吹雨打,墜了兩朵下來,被泥濘所污,讓人看了心痛可惜起來。
忽地想起與神宮硯道見面之後,竟然忘記叫他解開玄偶術……雖然自己不是不可以,只是現在的自己,實無精力去解那煩瑣的咒語。
如此心念一動,已經在回城的路上的神宮硯道苦笑起來,這種事也是沒辦法的吧……
身後的林中忽然傳出唏唏嗦嗦的聲音,有什麼正朝這邊過來了。
蜻蟲敏覺的站了起來,向那個方向張望著,聲音卻又消止了,靜的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雨停了,暮色清澈起來,樹葉上仍滑落水珠,雨聲卻已經聽不到了,御苑光曉也站了起來,對蜻蟲道:「雨停了,我們走回去吧。」
在來這裡之前,曾投宿於伊豆城外的民家,對服飾華美、連侍女的身份看起來也似乎十分高貴的御苑光曉一行,主人家十分熱情的招待。來之前便是借用主人家的牛車,只是鬥法之後,跟蜻蟲兩個,卻在山中迷了路,不知那牛車的去向了。
蜻蟲收起了罩衣,跟在御苑光曉的身後默默的在山路上走著,心裡卻對剛剛聽到的那異聲無法釋懷。
「光曉大人!」晴蟲忽然一聲驚呼,猛然撲到御苑光曉的身上,兩人跌落在地,「繃」的一聲,一支箭從御苑光曉的頭頂掠過。
幾縷髮絲緩緩飄落在地……若不是蜻蟲警覺,被射穿的,只怕便是他的脖頸。
御苑光曉吃了一驚,回頭望去,方才立足之竹林間影影綽綽的躲藏著一些人,並且都張弓搭箭的對準了這邊。
這絕對不是什麼誤會……蜻蟲想著,一面拉著御苑光曉躲避那隨後而來的漫天箭雨。
御苑光曉的身體一向不是太好,淋了雨,吹了風,這時伸袖捂了唇,嗆咳了起來,加上之前鬥法時受的傷……蜻蟲拉著他沒命的跑,他卻沒有什麼體力的跌倒在地。
那些人追了上來,大概是忌憚他的陰陽術而遠遠觀望,並且不停的將箭射過來。好幾支箭若不是蜻蟲眼明手快的撥落,御苑光曉早就受傷了。
「到底是誰……過份……」御苑光曉無暇思索,卻也知道來人絕非善意。於是捏起法印,念動了召喚雷電的咒語:「咒御前天門以生……降-天-雷!!」
被召來的雷電閃耀扭曲著降下,擊落在那群人中間——奇怪的是卻沒有人倒下卻消失了不少……
難道……!
是誰?是誰操縱著式神來對付我?御苑光曉又驚又怒,是誰會對我做這種事?
蜻蟲低呼了一聲,一箭射中了她護在御苑光曉的手臂上。她忍著痛將箭拔下,黑羽的箭桿上竟然鐫刻著「源」這個字。
源……麼?無緣無故的,源氏怎麼會來攻擊自己?而且知道自己來了伊豆、通曉陰陽術的只有……這麼說來……會是神宮硯道嗎?……不、不、不太可能……或者,是別的什麼人?
一瞬間,氣息紊亂起來……莫名的,腦海中卻浮現出那每晚擁抱著自己的男子……雖然在這麼危險的情形之下還不受控制的胡思亂想起來……怎麼會忽然想到他?這樣子太奇怪了……
耳畔又傳來蜻蟲的痛呼,為了掩護御苑光曉,身上已經中了好幾箭了。雖然是不會流血的式神,可是不管怎樣也有可能被毀壞,對方也是厲害的術師,絕對不可以小看!
可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一味的逃避根本不是他的個性。如此的話,只能設法除去這些式神與操縱者之間的聯繫了……
御苑光曉一面這麼想著,一面不停的變化著咒語的種類和數量。
雷電火焰和旋風、土龍不停的向那些式神們襲擊著,可是對方在數量上佔有明顯優勢,而且由於御苑光曉本身傷痛的因素、還得躲避那漫天的箭雨造成的困擾,咒語對式神造成的傷害十分有限。
不知是不是也察覺到這一點,射來的箭雨密集起來,連唸咒語的時間都不是特別的充分了……怎樣也無法輕易的找尋到那鼓動著的脈絡,想要除去式神與操縱者之間的聯繫好像也不太可能。
不知不覺中,竟然偏離了大路的方向,被逼退到林子外面的高處。
式神們團團圍了上來……御苑光曉的頭昏昏沉沉的,剛剛走路的時候還不太覺得,這會子無路可走了,站定了的時候,才覺得口乾舌燥,頭昏腦熱……
慘了……御苑光曉氣恨著自己這容易生病的身軀……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自己會遇到這種事?竟然被來歷不明的式神追殺,恰恰又逢自己最不舒服最無力抵抗的時候?還傷害了我重視的蜻蟲?不可原諒不可原諒,惱恨的御苑光曉雙手結成了五芒星的法印,在沉藹的暮色裡幻化出怨念一樣執著的光芒……
被這光芒所照射著,五芒星的威力下首當其衝的式神們灰飛煙滅,消失的毫無蹤影。
竹林裡一個黑影晃動了一下,痛呼了一聲。
精疲力竭的御苑光曉兩腳一軟,身體緩緩滑坐在地,那一直握著自己右手,支撐著自己身體的力量……
消失了。
「啊啊~~~~~~~!!蜻蟲!!」御苑光曉悲痛的嘶喊起來!這樣子消失掉,就連自己也沒有能找回你的把握啊!!
「那是什麼?」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男子奇怪的看向了這邊,林中那明亮的一閃而逝的亮光是什麼?好奇心驅使他不顧侍從們的阻止而下馬入林。
帶領著數十個侍從越過了竹林,看到一個白衣的少年失去神智的向後跌倒。
腳邊散落著無數張竹葉,顏色一半青綠一半焦黑……是什麼原因?
少年的身體在緩緩的下滑著……這裡是一個山坡,更是最高的坡頂,平時少有人及,遍佈青苔,加上下雨之後又全是泥濘,少年眼看就要滑下山坡去了……
「啊!」男子也不及細想這少年到底如何,直覺的便衝了過去想要拉起他的手腕。只是忽略了泥濘的滑腳程度而未加小心,腳下踩到了濕泥,連本人也跌了一跤,狼狽的跌在那少年的身邊的泥濘中。濕泥發出了黏膩的聲音……
發覺到自己也身處斜坡之上,而且不受控制的也在慢慢下滑,男子臨危不亂的從腰畔撥出長刀,深深的剌入了土中。
被雨水浸泡過的鬆軟的土,很輕易的便將寒光閃爍的長刀深深的剌入,暫緩了下滑之勢。可是在右手還緊緊的拉著那少年的手腕的情況下,想要使力卻大是不易。
盡量的將身體貼近了山坡上逐漸斜下去的這一面,再滑下去,就是毫無力道可使,幾近懸空的地方了,所以,就算被泥濘弄髒,此刻也不想在乎。剛剛探頭下望,由於暮色的關係,往下去一片暗沉,什麼也看不清楚,掉下去的話,說不定就會丟掉性命……
說什麼也不願意死在這種地方的男子大聲的向不遠處驚慌的侍從們大喊著:「喂!」
「義仲殿!」侍從們驚慌的大聲回應著,分派人手去林子裡面攀折堅韌的竹枝。
少年的身體完全無力的掛在他的手上,剛剛抓起他手腕的時候同時還抓到了一把青苔……又濕又滑的青苔讓他根本無法好好掌握少年的手腕,如果他再不醒來,那就糟了。
「喂!」源義仲大聲的呼喚著少年,從他這個角度,看不到少年低垂的臉孔,卻能看到他那纖白細瘦的手臂,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竟然淤黑了好大一塊,就像滴落在上好生絹衣裳上的墨汁一樣驚心動目。
少年的頭動了一動,卻無力抬起來,然後輕輕的嗆咳起來。隨著他輕微的這麼一動,手掌逐漸開始滑脫了……
源義仲手中少年的手掌,的確散發著不正常的溫度……脈搏也跳的太快,男子吃驚的發現,他的手,現在只能握住那少年的指尖……
是什麼時候?什麼時候已經滑到這裡了?源義仲吃力的越發抓緊,耳中已經聽到侍從們呼喚自己的聲音……
抬起頭看著,長長的竹枝已經伸到了手臂的旁邊……只要放手,只要放手抓住竹枝就好了……
「義仲殿,快抓住啊!」侍從們看不到這邊的情形,只能毫無目的的大喊著。
開什麼玩笑,害到自己變成現在這般狼狽,這樣放手就算了麼?還有那群什麼事也不懂做的笨蛋!源義仲大聲的咆哮了起來:「囉嗦!再伸過來一點!」
震耳欲聾的吼叫聲不要說那些被斥責的侍從們,連昏迷的少年也被驚醒了。半邊臉孔已經塗滿了泥污,令他不能好好的看清少年的臉。他抬起了頭,在他頭頂上方,竹枝試探似的伸了過來,幾個侍從合力持著竹枝的另一端。
「快!抓住竹枝,讓他們先拉你上去。」對茫然不知何事的少年盡可能的溫柔的說著。儘管滿是泥水,那依稀的輪廓仍能看出清秀,源義仲不由得暗暗對這少年的美貌起了好感。
少年只知道茫然的伸出手去握那竹枝,可是那緩慢的動作看起來是那麼的疲倦無力,就算他抓緊了竹技,他的手臂是否可以支撐他的身體,也是一個不能忽略的問題。
眼看他就要握住那竹枝的時候,卻忽然戒備的問了一句:「你是誰?」
「我是源義仲。」沒有太過在意,源義仲回答了少年的問題。
「我不要你救!」好像是下意識的脫口而出,聽起來像是賭氣似的口吻。少年迷迷糊糊的,聽到了一個「源」字之後鬆開了手。
「唉?」源義仲迷惑不解,側頭看去,身旁的泥濘中散落了不少黑沉沉的箭夭,那熟悉的樣式令男子一眼便可認出。
源義仲忽然想起了出城之前曾經聽伯父提起,最近伊豆城內出現了不少來自京城的奸細……想必是源氏最近的幾個動作過大,而引起了平氏族人的注意吧,總之,對二十年前沒有趕盡殺絕的源賴朝如今在伊豆的生活,還是放心不下……
這個少年,會是被源氏發覺之後想要追殺的奸細嗎?
看那漂亮的面孔的確不像,可是身邊的箭夭卻是千真萬確,源義仲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少年再度昏迷了過去,源義仲一度就此想撒手不管了,想到那討厭的奸細就讓他噁心,可是……這個少年會是奸細嗎?
「義仲殿!」再度聽到了侍從們的呼喊,源義仲不耐煩的吼叫起來:「多事!我知道啦!」
再怎麼猶豫,沒有必要為了一個可能是奸細的小鬼連自己的性命也放棄掉吧,死在這種地方的話就太不值得了……還是放手吧……
彷彿在替他下定決心似的,少年的身體越來越快的向下滑去,指尖也逐漸的從他掌中滑落……再也使不上力了……
「可惡!」源義仲猛然抽出了長刀,身子迅速的向下滑去,再次抓住了他的手,然後像剛剛一樣將長刀再度插入土中。怎麼就是不能放著不管呢?對自己剛剛那不假思索的魯莽行為就連源義仲自己也出了一身冷汗的傷著腦筋。
隨著侍從們的驚聲尖叫,他這一次牢牢的抓住了那少年的手,他的白衣上、臉上已經滿是污泥了,天色也暗到看不清臉色了……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如果真的再這樣下去那便是必死無疑了。
……越來越下了呀……怎麼上去?算了,讓侍從們傷腦筋去好了。
雨后土壤本來就變的有些鬆軟……加上他剛剛用力過大……就在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時候,從他的刀插入的地方悄悄的裂開了一條口子……
終於發現到手上的刀再也承受不住,再去慌亂的搜尋著那竹枝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絕望的看著那竹枝在眼前一晃而過……一大塊土壤隨著被身體的重量帶落的長刀向山谷中墜去……
在所有人的驚叫聲中……那肉眼唯一可見的白色的影子,如輕輕墜落的昆花花瓣一樣……帶著所有人的絕望,迅速的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去了……
騰雲駕霧,飄飄欲仙。
身體正在不斷的下墜……原來,這就是鳥兒飛翔的感覺了嗎?
懸空,失重的感覺還是第一次體會到……
呼呼的風聲在耳畔迴響,來自下方那輕微的阻力……卻無論如何也阻止不了下墜的去勢……心臟砰砰的劇烈鼓動著,渾身都冒著冷汗。
鬆開了手中的長刀,揮舞著手臂於黑暗中茫茫然的想抓住些什麼……卻又什麼也夠不到的收了回來。
心裡一面有點悲哀有點絕望的想著這就要死了吧一面卻想著不能放棄不能放棄放棄了就什麼都完了才不要死在這裡在這個沒人的地方死去太難看了也太不值得了更加有失源家人的面子死在戰場上的英雄才是目標而不是這種愚不可及的死法!
風聲呼嘯,似乎聽到竹葉的沙沙聲,伸出手去又什麼都沒有虛偽的像幻覺……
……
其實下落只是一彈指的時間,部屬侍從們的尖叫呼喊聲連尾音都還沒有結束——
心裡突然像被巨槌狠狠的敲打了一下似的猛然想起了,這一帶多的就是竹林……如果運氣好的話——念頭還未轉完,指尖已經觸及到——那頑皮的竹葉卻只是戲弄了一下他的手指就得意的逃開了。
一反手抓了那著急想逃開的竹葉,順便連它的兄弟姐妹父母親戚也一併抓在手裡……那是細細的青竹的尖梢,嬌弱的無力承擔兩個人的重量,痛苦的嗚咽著彎下腰去。
源義仲準備伸出右手去抓住稍下一點的位置,卻愕然的意識到到了此時此刻自己的手竟然還牢牢的抓著另一個人的手,緊緊的,一直都沒有鬆開過……
「可惡!」來不及思索怎麼做才是對的,一把將手中的那個少年向斜上方拋出去,手上一鬆之後再想抓緊救命的竹「稻草」已是不及……
竹枝承受不起兩人份的重量,在彈力還沒有產生作用的時候源義仲已經重重的摔落在地上的水窪中,發出了「嘩」「砰」的巨響,隨後才被向上反彈的竹枝帶向了另一個方向。
連接而來的重擊產生的鈍痛感彌天幕地而來,一瞬間心如火燎,五內如焚,眼睛發黑的什麼也看不見,想吸一口氣,可是已經痛到麻痺的身體連呼吸的力氣也沒有費盡力氣順著呼吸進入肺裡的卻是熱燙鹹腥的液體……
痛苦的掙扎著想翻過身來,卻感覺腰間木木的像是被什麼扯住似的……
大大的喘了口氣,卻不能感覺到呼吸的暢快感……
月亮嗖的從雲中跳脫了出來,天地間一下子亮了許多,悠悠的清暉灑落下來,視力逐漸恢復的源義仲失笑的看見……頭頂上的少年。
那少年的外衣被竹梢撐住了,就像被晾起的衣物一樣高高的掛在竹林的上方晃晃悠悠……黑色的長髮在月光下微風中甩來甩去,飄飄然有如天女來臨……
「咳咳咳……唔咳咳!!」隨著劇烈的嗆咳,大量的鮮血湧出了口中,痛覺逐漸回到了身上,手指也慢慢的有了知覺。費盡力量移動著手臂自己的身體靠近……想確定一下傷勢……
肋骨還好……大概一根、兩根……斷了四根的樣子,右半面胸膛算是完全的塌下去了吧……還有……源義仲突然覺得好笑起來。
已經注定要死的人還確定什麼傷勢?腰間那突起的是什麼?泉湧而出的濕熱的液體又是什麼?眼前一陣陣的發黑……馬上就會因失血過多而死吧……
隨著眼睛再度慢慢的模糊起來,意識也開始渙散……啊啊……還是不行嗎?注定了要死在這裡了吧……
父親……
父親……對不起……
不能親自為你報仇了……
朦朧中,一個身影慢慢的走了過來,他俯下身子,對自己說著什麼……
「你……說什麼……啊,對……不起……我……」語音曳然而止……因為意識已經遠離了他。源義仲沉入了深深的寂靜的黑暗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