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陣陣,揚起地面上大片大片的沙石。
趙心月暈眩地撐起身子,沒想到這個簡單的動作,竟引起一連串驚人的頭疼。她不由自主地呻吟著,再次倒回又乾又硬的土地上。
咬著牙等待疼痛的感覺過去,她必須深深的吸氣再吐氣,才能勉強張開沉重的眼皮。
「啊,老天……」趙心月虛弱地望著頭頂上那一整片乾枯的樹枝,不知道是不是出於想像,她似乎看見枝頭上停了一大群烏鴉。
真是不好的預兆。
她無奈地歎了口氣,再次閉上眼睛,只想直接這麼昏睡不醒。
就在即將進入夢鄉之際,她突然聽見一陣馬蹄聲,雖然她頭上的傷口疼得教人快要發瘋,但是她的腦子卻很清醒。
這也許是她唯一的機會,錯過這個機會,她八成會死在這片荒涼的樹林裡,然後成為那群烏鴉和其他動物的晚餐,被啃得一乾二淨。
想到那駭人的後果,她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她的手腳冰冷、全身酸軟、頭痛欲裂,但此時此刻,想辦法活命才是最重要的。
她拖著沉重的步伐在樹林裡穿梭,發現不遠處有一條荒僻的小徑,她喜出望外地奔了過去,當她聽見馬蹄聲已經愈來愈近,立刻提起過長的裙擺,快速奔向馬匹即將經過的地點。
「救命啊!救命啊——」趙心月心急地呼救。
可惜還是慢了一步,當她跑出枯樹林,只看得見馬匹與騎士的背影。
「等一下,拜託等等我!」趙心月拼了命的呼叫,心狂跳得像是面臨一場生互大戰。
「啊——」才追了幾步就被過長的裙擺絆倒,趙心月狼狽地撲跌在地,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
她趴在地上,連動都不想動一下。
這下了,她恐怕只能等死了,就算此刻林中突然出現毒蛇猛獸,她恐怕也沒有力氣逃命。
「你是誰?在這裡做什麼?」就在她即將放棄希望的時候,一個低沉沙啞的男性嗓音傳了過來。
趙心月欣喜若狂地想舊過身去,卻突然意識到這名陌生男子也許比任何毒蛇猛獸都要危險!
她的心裡轉著千百個念頭,考慮著到底該不該轉過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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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顏炅不悅地打量那名面朝下倒在地上的女子,方纔她呼叫的聲音挺洪亮的,怎麼這會兒卻像死人一般無聲無息?
他可以不理會她,繼續前往目的地,但是這名身著宋人服飾,出現在金、遼邊境上的女子,絕對不是尋常人物,而行事謹慎的他,自然無法視而不見。
雖然她身上的服飾沾滿泥污和血跡,也被撕裂了幾處,卻仍看得出來價值不菲,那種絲緞的光澤及精緻的繡工,絕對不是一般農家女穿得起的,她頭上簪著的珠玉、頸上及腕上佩戴著的珊瑚和翡翠,就連不識貨的粗人,也不會錯認它們的價值。
他必須查明她的身份,不管這個人是死是活。
完顏炅認命地從馬匹上躍下,蹲在地身邊,將背對著他的身子翻轉過來——
「啊——一救命、救命啊——」趙心月嚇得尖聲大叫,她完全沒料到他會下馬查看。
「吵死了!」完顏炅不耐煩地瞪了她一眼、
趙心月此時只顧得了自己的恐懼,深吸一口氣之後,她打算再用尖叫的方式求救,卻發現自己的嘴巴被一雙粗糙的大學緊緊摀住。
她嚇得一口氣卡在喉嚨裡,瞪大的雙眼裡盛滿了恐懼。
她就要死了,她相信這個披頭敞發的男人絕對會殺了她!
此時此刻,她忘了她的頭痛、忘了全身酸軟的事實,她使盡全力掙扎、扭動,即使希望渺茫也要拚上一拚,她千辛萬苦逃婚,可不是為了要落入這種野蠻人的手裡!
「你夠了沒有!」完顏炅以漢語吼道,輕而易舉地以他的體重壓制這個發瘋似的漢族女子。
「放……放開我……」趙心月嚇得語不成句,她這才發現兩人的體型相差多大。
「放開你,好讓你再抓花我的臉嗎?」完顏炅沒好氣地指著自己的臉,不必摸他也可以確定,方纔那陣混亂中,她已經在他臉上留下了抓痕。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趙心月看見了自己的「傑作」,在這種氣氛僵凝的時刻,難以控制的笑聲仍然從她嘴裡冒了出來——
「哈……你……你這個樣子……」看見他的「慘狀」,趙心月忍不住地笑了出來。天啊,她真的沒辦法控制自己,他臉上多出來的那幾條「紅鬍鬚」,只能用巧奪天工四個字來形容。
「該死的!」完顏炅沉著一張臉,粗魯地將趙心月從地上拉了起來。「你不是太蠢就是膽子太大,竟敢當著我的面取笑我!」
「取笑你又如何?」一瞬間,她的臉從嘻笑變得嚴肅。「如果橫豎都要死,我為什麼不先笑夠了再死?」
「原先,我可以讓你毫無痛苦地死去,但是現在……」完顏炅故意不把話說完,充滿譏諷的瞧著她。
趙心月這才真正變了臉色,她原以為大不了賠上一命,卻沒想到他能折磨她、凌遲她,讓她苟延殘喘,活得比死還痛苦。
看見她臉上流露出真正的懼怕,完顏炅這才滿意地扯出一個微笑。
「如果你不想立刻承受那種痛苦的折磨,最好現在就告訴我,你是什麼來歷。」完顏炅以睥睨的姿態瞧她,要求著他要的解答。
「我……我不知道。」趙心月支支吾吾地說道,在還沒弄清來人的身份之前,她不想透露自己的來歷,即使這麼做會為自己帶來麻煩。
「警告你,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別和我玩花樣!」完顏炅冷冷地瞪著她,抓著她手腕的力道也加重了。
「你抓痛我了!」趙心月又氣又怕地叫道,從小嬌生慣養的她,幾時受過這種待遇?
「你再不說,待會兒就有更痛的等著你。」完顏炅不為所動地警告。
「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嘛!」趙心月硬著頭皮說謊。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裝下去了,她可不希望自己的身份被這個野蠻人拿來利用。
「相信我,我絕對有辦法讓你說!」完顏炅眼中閃著殘酷的光芒,他絕不容許別人挑戰他的權威,尤其是像她這麼一個微不足道的異族女子。
「我沒騙你,我……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我的頭痛得要命、腦子好昏好亂,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趙心月抱著頭,有模有樣地演起戲來。
完顏炅仔細地打量她的一舉一動,試著判斷她的頭痛是真是假。她的額上佈滿血跡,頭部顯然曾經遭受重擊,也許,她真的不記得自己從何而來。
她一邊演戲一邊注意他臉部的表情,看樣子他還沒有完全相信。
好吧,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哭給他看了!
「嗚……我……我為什麼……會……會遇到這種事?」她一邊說著,一邊掉著眼淚。
「哭能解決問題嗎?」完顏炅煩躁地說著,他最討厭女人哭了。
「那……我……我該怎麼辦?」趙心月佯裝可憐地問道。
「別想太多,先跟我回去!」拙於應付這樣的情況,完顏炅只好轉移話題,將她抱上馬背,與自己共乘一騎。
「可、可是……」她突然一陣心慌,無法確定跟他走是個好主意。
「難道你想留在這裡?」
趙心月環顧四周,在這片荒涼的土地上,她看不到一點青綠的顏色。
跟著這個陌生的男人,她也許會遇到其他意想不到的麻煩,但她總有機會可以求得一線生機,不論如何都比待在這片不毛之地等死來得好。
她真的又渴又餓又累,此時此刻,她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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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你的衣著看來,你也許會是個極具價值的寶物。」在騎著馬匹返回要塞的途中,完顏炅一邊看著她身上繡有龍鳳圖案的鮮紅嫁衣,一邊說道。
「是嗎?」趙心月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暗罵自己心思不夠縝密。
她早該把這身貴重的行頭留在那片枯樹林裡。
她可以告訴他,她是大宋的公主,並要求他將她送回汴京。但她不知道他會不會借此加以勒索,因為逃避和遼國的婚事,她已經給父皇惹了許多麻煩,不能再增加別人的負擔。
每一年,宋國都要輸給遼國為數可觀的歲幣,她可不願讓父皇為了換回她而支付大筆贖金,讓國庫支出的情況雪上加霜。
她必須靠自己的力量逃回汴京,而後求父皇原諒她。
「你在想什麼?」完顏炅盯著她若有所思的側臉,雖然她哭泣的模樣不像是裝出來的,但他仍無法完全相信她所說的話。
「我在想,如果你要的話,我可以把這些珠寶、首飾全都給你。」趙心月避重就輕地說道。看來她是高興得太早了,這個野蠻人就算肯幫她,也絕對是有條件的,她只希望這些身外之物能滿足他。
「你太小看我了,姑娘,我想要的是更大的利益,我會好好觀察,並且評估你的價值。」完顏炅興高采烈地說著,彷彿為即將到手的報酬雀躍不已。
他的話讓趙心月聽得一肚子火,她恨不得能俯下頭去,狠狠咬住他執著韁繩的手臂。
「也許我只是一個寡廉鮮恥的農家女,從好色的強盜手裡騙來這身行頭。」趙心月以佯裝出來的冷靜語氣說道。
「相信我,姑娘,你絕對不是『寡廉鮮恥的農家女』。」完顏炅大笑著否定她的話。
「你又知道了?」趙心月別過頭去瞪了他一眼。除了討人厭、沒同情心、野蠻之外,她決定在他的缺點上再加入「喜歡嘲笑別人」這一項。
「這個問題我們姑且不論,現在,我想我該向你介紹一下自己。」
「你想說就說啊!」趙心月雙手環胸,裝作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我是大金國第三皇子完顏炅,你不必懷疑我有足夠的能力調查出你真正的身份。」完顏炅像是保證也像示威地說道。
聽見完顏炅自負的語氣,趙心月整顆心頓時涼了半截,她真是倒了八輩子大霉,否則誰不遇上,為何偏偏遇上金國的三皇子?
這下子她更不能讓他知道她的身份了,說不定他會以送回落難太子妃的名義將她送到遼國,這麼一來,父皇要她鞏固宋、遼關係的計劃非但沒有成功,反而造成金、遼的結盟。
她既苦惱又不安,內心充滿了懊悔,想到國家的前途極可能被她的衝動莽撞毀了,她就恨不得自己從來沒做過逃婚這種愚蠢的行為!
「怎麼了?我的身份讓你這麼苦惱嗎?」完顏炅好奇地問道。
「怎、怎麼會呢?」她維持著勉強的笑容,然而內心裡卻承受著前所未有的煎熬。「我只是在想,我們的目的地是哪裡?還要走多久才會到?我真的好累。」
「目的地是我們大金國在邊界的一座碉堡,再過一會兒就到了。」完顏炅策馬經過一個山拗,左前方不遠處的山頭上,就是金兵駐守之地。
「你看,就是那兒。」完顏炅驕傲地指著那處近來剛建好的堡壘。
順著他指的方向,她看見一座土灰色碉堡,佔據了險要的地勢。
隨著距離逐漸拉近,她的心也跳得也愈來愈快,她強迫自己不能被眼前這嚴密的守備嚇著。
「這只是開始,總有一天,大金國會變得愈來愈強,這座碉堡就是我們取得天下的前哨。」看著整齊的軍備、嚴密的守衛,完顏炅自信滿滿地說道。
趙心月很想反駁、很想告訴他宋國擁有的天下是任何人都奪不走的。
但是,她的聲音卻哽在喉嚨裡發不出來。
她知道宋國的國力正逐漸衰微,父皇聽信小人的讒言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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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顏炅騎馬的速度快得驚人,轉眼間,兩人已置身在碉堡下。
眼尖的守衛發現來人的身份,趕忙傳令眾人列隊迎接,完顏炅坐正了身子,目不斜視地驅策馬匹穿越寬敞的中庭,直抵位於東側的主樓。
一進要塞,趙心月立刻知道情況不妙,在守備如此嚴密的情況下,要瞞過那些一士兵的眼睛逃出碉堡,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你怎麼了?」看見她灰敗的臉色,完顏炅忍不住地問道。
「沒、沒什麼。」趙心月勉強扯了扯嘴角,對於未來,她是一點把握都沒有。
「有什麼需要儘管說,這裡雖然簡陋,但是該有的都有。」完顏炅大方地表示。「只要你不惹麻煩,我會把你當成客人。」
「是……是嗎?」趙心月半信半疑地看著他,他不像是這麼好心的人。
「既然來到我的地盤,你只能選擇信任我,不是嗎?」
趙心月一聽這話就有氣,他這麼說,好像她只能任他擺佈,完全沒有表達自己意見的自由。但是依她目前的情況來看,與他起衝突並不是個聰明的決定。
「如果沒意見,我立刻差人送你上樓,你看起來槽透了,需要好好地清洗一下。」完顏炅以嘲諷的語氣說道。
「你太失禮了!」趙心月又氣又窘,整張臉漲得通紅。打從她出娘眙以來,還沒有人敢如此大膽,說她上不了檯面。
「你真有趣。」完顏炅情不自禁地捏了捏她氣鼓的雙頰。他從沒見過這麼有個性的漢族女子,在他的印象裡,宋國的女人一直是嚅弱、唯命是從、幾乎沒有半點骨氣的膽小鬼。
「大膽狂徒,竟敢捏本……本姑娘的臉!」趙心月氣得猛跺腳,差點就說出「本公主」三個字。
「阿勇,立刻去把金大娘找來,就說我有事找她。」完顏炅故意不理會她,轉頭交代下屬。
不一會兒,阿勇帶著金大娘走了進來,金大娘有著壯碩的體型、紅潤的臉色,及一副大嗓門,大老遠的就聽見她和阿勇說話的聲音。
趙心月打了個哆嗦,心頭湧上一股不祥的預感。
「你……你打算做什麼?」她囁懦地問著完顏炅,正好捕捉到他眼中不懷好意的神色。
「你是我們的貴客,自然得派個貼身女侍給你啊!這樣才能彌補我方纔的失禮。」完顏炅彬彬有禮地說著。
「我……我不用!」趙心月連忙搖手,這種「禮遇」她可消受不起。
「別客氣,我相信金大娘會很高興服侍你。」
「就跟你說不用了!誰……誰要這麼嚇人的女侍啊!」趙心川火冒三丈地瞪著完顏炅,雖然她不瞭解這個男人,但是她可以確定他是故意和她作對的。
「少主,聽阿勇說您有事找我?」金大娘的體型雖然龐大,但移動得倒是挺快的,一瞬間就已來到兩人跟前。
趙心月被金大娘的氣勢嚇得倒退三步,金大娘幾乎和完顏炅一樣高,體型大了自己三倍不止,之前她從沒見過這麼嚇人的女人。
「這位小姐是我們的貴客,這裡的女人不多,我只能麻煩你照顧她,並保護她的安全。」
「這樣啊,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哩!」金大娘咧嘴笑道。「少主您放心,這件事就交給我吧!」
「你……你跟她說什麼?」趙心月縮在完顏炅身後,假裝聽不懂他們的語言。
「我要她照顧你,她說沒問題。」完顏炅微笑著告訴她,她那副嚇壞了的模樣,真是有趣極了。
「我才不要!」趙心月立刻抗議。
不待完顏炅進一步指示,金大娘立刻繞過他,像老鷹抓小雞似的把趙心月從完顏炅身後揪了出來。
「第一件事就是幫她洗個澡,這丫頭實在髒得不像話。」
「遵命,少主!」金大娘恭敬地說道,毫不費力地把趙心月夾在腋下,像是夾著一個小小的人偶。
「救命、救命啊……」趙心月嚇得放聲大叫,把她的公主風範忘得一乾二淨。
「哈哈哈……哈哈哈……」看見她這副模樣,完顏炅忍不住爆笑出來,徹底地破壞了長期以來經營的冷漠形象。
趙心月那驚恐的尖叫聲不斷地從樓上往下傳,而完顏炅這邊則是笑得連腰都直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