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歲那一年 第六章
    一天,季嵐平在畫室裡,正為嚴箏畫著素描,當他勾勒著嚴箏臉上美麗的線條時,忽然全身抽搐了起來,沒有多久,便倒在地上。

    「張伯!張伯!」

    嚴箏看到倒在地上的季嵐平,嚇得跑過去緊緊抱住他不斷抖動的身體,她害怕她會就此失去他。

    當張伯慌張的跑了過來,將季嵐平一把抱到臥房的床上,並為他多加了幾床棉被,然後,在他的手臂上為他注射了一針止痛劑,季嵐平才緩緩的停止了抽搐,沉沉睡了過去。

    看著面無血色,倒在病床上的季嵐平,張伯和嚴箏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站著,一直到張伯退出了房間,嚴箏才跟了出去。

    「張伯,無論如何,你今天一定要告訴我,嵐平得的究竟是什麼病?為什麼他總會這麼無緣無故,突然的發起病來?」

    嚴箏堅毅的看著張伯,今天,她既然敢問,就表示她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能夠接受張伯說出的任何答案。

    「少爺他得的是血癌。從十二歲發病的那一天起,少爺幾乎可以說是在醫院裡長大的。因此,除了你,他根本就沒有任何朋友。」

    張伯說到這裡,看了嚴箏一眼,眼眶裡飽含著淚水。他清了清喉嚨,哽咽的繼續說下去。

    「去年,少爺接受了最新引進的療程,治療後的情況一直不錯,我和先生、太太滿心高興的以為終於把少爺給救了回來。先生、太太因為考慮到空氣和環境的問題,所以要我陪著少爺,在花蓮的小木屋裡靜養一段時間。沒想到,來到花蓮沒多久,少爺還是發病了。少爺心灰意冶的不許我通知先生、太太,我知道,他這回是完全絕望了,他不願意再回到醫院面對那些針頭和藥物,他決定要放棄自己。因此,他自己在報上刊登了廣告,打算病死在花蓮的這棟小木屋裡。」

    張伯涕泗縱橫,緩慢而傷心的說著,卻被嚴箏突然冒出的聲音給打斷了。

    「你就這樣順著他,看著他在這裡等死!」

    此時,嚴箏的眼淚也跟著張伯的淚水,大滴大滴的落了下來。

    「你不知道少爺為這個病忍受了多少的痛苦!我實在是不忍心,再把他送回去,看他再次的接受治療,再次的病發,/水遠週而復始,沒完沒了。」

    聽到嚴箏怪罪的語氣,張伯除了難過的說明自己心疼少爺的心情外,也無法做出其他的解釋。

    「總會有辦法的,是不是?嵐平平常的時間都好好的,不是嗎?他說過,為了我,他的病一定會好起來,他說過的……」

    嚴箏幾乎崩潰的哭著。她知道,季嵐平的病一定下輕:然而,她卻沒有想到,竟然會是絕症。

    她又哭著衝到了季嵐平的床邊,趴在季嵐平的身上,歇斯底里的哭著,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她漸漸地累了,才睡了過去。

    ☉☉☉

    「不要!嵐平!你們不要帶他走!」

    由睡夢中驚醒,嚴箏抹掉了額頭上的汗水,很快的審視了床上的季嵐平,發現他仍然均勻的呼吸著,才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嚴箏替自己簡單的梳洗了一下,再回到床邊時,季嵐平已經睜開了雙眼。

    「對不起!小箏!」

    此刻,季嵐平看著嚴箏,眼裡有無限的愛意和歉意,他知道,這次的發病是個警訊,難道老天爺不再眷顧他了嗎?

    「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只是對不起你自己。為什麼要放棄治療?你曾經對我說過,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可是,我沒有想到,你只是懦弱的躲在這裡,等候上天的憐憫,一天度過一天。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走了,我怎麼辦?你教我怎麼承受這一切?」

    嚴箏情緒激動的搖撼著季嵐平的身體,淚水就像潰堤般,汩汩的洶湧而出。

    「小箏!」

    季嵐平坐起身子,將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嚴箏緊緊的摟在懷裡。

    「原諒我,認識你之後,我真的想再回去治療,再忍受一次痛苦。但是,我只是貪心的想多和你相處幾天,你不知道,有你在身邊的這些日子,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我多麼害怕,一旦我離開你回到台北,你就會像泡沫般消失不見。」

    撫著嚴箏俏麗的短髮,季嵐平哽咽的繼續說著:「是我太自私了,想要用我剩餘的生命全心全意的愛你,而忽略了你的感受。原諒我,好好小箏,我答應你,為了你,我會回去台北,繼續接受治療!但你也要答應我,你會在這裡等著我回來。」

    如今,對季嵐平來說,讓嚴箏快樂似乎比他自己的生命更為重要。

    「我一定會在這裡等你,只要你肯為了我們的未來去和病魔搏鬥。」

    看著滿臉淚水的嚴箏,季嵐平心疼的為她吻去了眼角的淚,再吻上她那顫抖的唇。然後,兩張唇激烈的回應、吸吮著,像是要把所有的煩惱與不快,全部融化在這一吻中。

    ☉☉☉

    在嚴箏的催促下,季嵐平終於和張伯搭上了北上的火車,駛離了花蓮,回到台北的醫院,進行又一輪的治療。

    雖然季嵐平和張伯已然離開,但嚴箏依舊每天來到小木屋,跟妞妞講話,餵它食物,替庭院的植物澆花。她常常在房裡的沙發上,抱著妞妞,想著季嵐平在台北的情況,想著、想著,下知不覺的,就這麼睡著了。

    偶爾,她也會一個人爬到「半天崖」,向著高聳入雲端的崖頂祈禱著,希望季嵐平這次的治療真的能夠成功。

    過了一個多月,大學的新生訓練通知寄到家裡,她正開心的想,到了台北念大學,就可以去幫季嵐平加油打氣的時候,她整個人開始下對勁了,常常無緣無故就嘔吐了起來。

    她完全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體力一下子差了好多。她的母親發現了她的不對勁,帶她去一間中醫看診,那個中醫師在把過脈之後,皺著眉,用疑惑的眼神看著嚴箏,問她的母親。

    「你女兒結婚了沒有?」

    「她還是學生,怎麼可能會結婚!」

    母親不明白那個中醫師為什麼要這麼問,一時之間,倒緊張了起來。

    「我女兒是不是得了什麼病?長了什麼很不好東西?」

    「照你女兒的脈搏和徵兆,她應該不是生病,而是懷孕了。」

    「怎麼可能?醫生,你會不會搞錯了?我女兒是不可能懷孕的。」

    母親聽完醫生這麼說,著急的反駁著,當她看見醫生並沒有因為她說的話而做出任何反應時,她就氣呼呼的帶著嚴箏離開了那家診所。

    回到家之後,母親只是生氣的告訴父親,說那個診所的醫生是個庸醫,竟然說她的女兒懷孕了,而完全沒有想到那醫生說的可能是真的。

    這個時候,只有嚴箏自己心裡明白,她的確是懷孕了。她開始小心的不露出任何症狀,一心期望季嵐平能夠早些回到花蓮,陪她一起解決這件事。

    然而,由於她的體力一直下好母親在她臨上台北唸書之前,又帶她去一家西醫做檢查,在抽血檢驗的結果出來後,她的母親終於相信那個中醫所說的話是真的了。

    整個嚴家,在事件爆發開之後,大亂了好天,嚴箏也因此去不成台北。

    父親每天向她逼問孩子的父親是誰?她害怕父親會找上正在台北治療的季嵐平,而影響了他的療程,因此,堅決不吐實。

    最後,當她的父母親決定要她把孩子拿掉時,好不容易將她架到了一個密醫的家裡,那個密醫要她父母簽署一張若有任何危及病人生命的情況出現,密醫本人概不負責的同意書時,她的父母膽怯了,畢竟,他們就只有這麼一個寶貝女兒。

    當他們放棄了將嬰兒打掉的念頭後,便開始對嚴箏嚴密的監視著,不許她再到外頭亂跑:因為嚴箏的肚子已經漸漸的凸了出來,而父親是好子的人,怎麼能讓村子裡的人看這種笑話。

    為了等待季嵐平,嚴箏仍然不時的偷溜出去,有時到小木屋,有時到「半天崖」,卻怎麼也等不到季嵐平的消息。

    終於,嚴箏未婚懷孕的消息在村子裡傳了開來。每當嚴箏又趁父母不注意而偷溜出去時,她總會遇到那些圍成一圈,對她指指點點的三姑六婆們。有時,一些村裡的小孩也會跑到她的跟前,大聲的喊著:「大肚婆!」然後,又一溜煙的跑開。

    這段時間,嚴箏左等右等,卻怎麼都等不到季嵐平,面對村裡人的嘲笑,她開始有了嚴重的幻想症,常常坐著、坐著,一個人就笑了起來:或在小木屋裡和妞妞說話,一說就是一整天。

    一直到嚴箏肚子裡的娃兒生了出來,嚴箏還是恍恍惚惚的,要不然就是成天不說一句話,再不然就是「嵐平、嵐平」的叫一整天。

    嚴箏的父親眼看自己女兒的瘋病癒來愈嚴重,就把她送到一家私人的精神科醫院。

    在醫院裡,有一位曾經留美的醫師,見到年紀輕輕,又依然美麗的嚴箏,直覺的就想對她好因此,他一直非常的照顧她,直到嚴箏的病情稍微好轉,那位醫生告訴她,他要到美國去開業,問她願下願意跟他一起去,並且嫁給他。

    嚴箏的父母聽到有人願意娶嚴箏,而且還是個醫生,也不管女兒飛到了美國之後,就再也沒有機會再見女兒一面,便一口答應下這門婚事。

    他們簡單的在男方處舉行了婚禮。這段期間內,嚴箏除了醫生,對其他人都是排斥的,包括她的雙親在內。

    到了美國,嚴箏的丈夫在家裡的一樓開設了一間心理治療的小診所,而嚴箏在丈夫的悉心照顧下,病情已逐漸穩定,能像一般人那樣過著日子。也許是換了一個環境的關係,她完全忘記了花蓮,忘記了「半天崖」,也忘記了季嵐平,更忘記了她的父母,以及那個自出世便沒受她照顧的小孩。

    就這樣,她像正常的婦人般,為她的丈夫生了一雙孩子,一男一女。雖然,嚴箏偶爾仍會出現精神過度緊張的現象,然而,在她丈夫悉心的照顧,以及耐心的安撫下,總能迅速的平靜下來。

    一向喜歡看書、躲在書中世界的嚴箏,一天,寫了一篇童話故事念給她的小女兒聽。她的先生知道了,便開始鼓勵她寫更多的東西。

    嘗試寫了幾則短篇小說後,嚴箏開始閉門寫長篇的小說。

    優遊在小說的世界裡,嚴箏整個人是開心的,她完全發揮了自己那驚人的想像力,創造出一篇又一篇神奇的故事。

    在小說裡,嚴箏漸漸的找回了自己。

    轉眼間,嚴箏在美國一待便是十多年,出了十一本長篇小說、兩本童話,她完全不知道,她那夏沙的筆名早就在台灣掀起了一陣夏沙熱。然而,也在此時,當她的思緒無邊無際的飄晃著時,一些以往刻意遺忘的事,卻漸漸地回來了。

    她忽然記起了「半天崖」,記起了小木屋、妞妞、張伯、季嵐平,以及她的父母,和那個生死不明、未曾謀面的小孩。

    這所有的事情,一經她想起,便怎麼樣也揮不去。她坦然的告訴了她的丈夫,她所記起的每一件事;她的丈夫則要她自己決定,如果要回花蓮,她的丈夫願意陪她一起回去。

    想到她的丈夫一直如此的關懷、照顧她,為了她的病,想必也吃了不少的苦,她知道,她必須全心全意的幫他維持住這個家,而十多年前的事情,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然而,那些她忽然記起來,有關「半天崖」的事物,使她再也無法動筆,無法經營小說,嚴箏整個人頓時陷入了極端的低潮。

    最後,還是她的丈夫提醒了她,要她把「半天崖」的故事,像小說般寫出來。終於,她又提起了筆,回到她的小說世界裡。只不過,這一次,小說中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她用那年輕的生命,深深的刻劃下來的。使她在寫小說的同時,時常寫著、寫著,就難過得傷心了起來。

    當小說終於完稿後,她忽然膽怯了,遲遲不敢將《半天崖》交給出版商。她害怕,終有一天,她的讀者們會發現,《半天崖》中的嚴箏和夏沙之間的關聯。

    然而,禁不住出版商的一再催促,嚴箏最終還是閉著眼,將《半天崖》交了出去。

    只是,在《半天崖》的結局裡,她刻意安排了讓嚴箏重回《半天崖》,算是為這篇二十年前的故事,做一個完美的結束。

    ☉☉☉

    一口氣將《半天崖》的故事讀完,華小茜隨著故事中情節的發展,感動得落了好多次淚。

    合上了《半天崖》,她發現天空已經微微亮起。覺得自己一點睡意也沒有,便起身煮了一壺藍山,坐在沙發上,就著藍山幽幽的香氣,回味著剛才的故事。

    半天崖?華小茜歪著頭回想,在花蓮住了將近二十個年頭,自己怎麼不知道有個像故事中「半天崖」的地方?也許是作者胡亂編出來的吧!然而,故事中,所有情節的發展是那麼的真實,教人不由得為它感動莫名。

    「小茜,你那兒還有沒有頭痛藥?給我幾顆,我的頭好,好要裂開來似的。」

    酒醒了的唐凌,一起床便感受一陣劇烈的疼痛,在房間裡搜尋了一陣,找不著半顆止痛藥。於是,撫著太陽穴,開了房門,見到華小茜,像是終於找到救星般的呼叫著。

    看到唐凌那痛苦的模樣,華小茜搖搖頭,歎了口氣,很快的站起身子,在房間的床頭櫃翻尋了一陣,拿出兩顆藥片,再到飯廳倒了杯白開水,一併送到唐凌的手上。

    「你呀!真的是自找罪受,知道難受了吧!看你以後還敢不敢這樣子喝酒。你沒聽人說過嗎?『酒是穿腸毒藥』。」

    看到唐凌難過成那樣,華小茜雖然關心,還是忍不住要苦口婆心的念她幾句。

    從華小茜的手中接過藥和水,唐凌一仰頭,將藥和水一併吞下肚裡。隨後,她走到客廳,一屁股跌坐在華小茜的旁邊。

    「現在才五點多,天都還沒全亮,你怎麼這麼早就起床了?」

    「我呀!我是特地起床為你拿藥、倒水的,感動吧!我現在要回去睡覺了,晚安!」

    被唐凌攪和了一陣,華小茜忽然覺得有些睏意,便逕自回房睡覺去了。

    「我也要再去睡覺,最好是睡一整天,這個該死的頭痛或許就好了。」

    唐凌自言自語的邊說邊走進了房間,將自己重重的摔到床上,又慢慢的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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