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深夜DJ」的門,裡面的女服務生像是跟魚可人極為熟識,一見她進來便喊著:「又熬夜啦!」
「是啊,還替你們帶來生意喔!」她指指身後的蕭邦。
「深夜DJ」是她經常報到的地方,領著蕭邦在她的專屬桌位坐下,又先幫他添了杯熱可可。
「這裡的老闆很喜歡熱可可,每年一、二月,這兒的熱可可就無限量供應,不會太甜,很好喝喔!你先墊墊胃。」
「謝謝。」他伸手接過。
「應該的。」望著菜單,她問;「蕭先生——」
「喊我名字吧!一次不熟、兩次不熟,第三次總該熟了吧?再繼續下去,會焦掉的。」他開著玩笑。
「蕭邦……」喊著已故的鋼琴詩人,怪怪的。她隨即又改口:「還是喊你阿邦吧!想吃什麼?」
「你推薦的都好。」
「現在時間也晚了,不要吃太多,叫一個潛水艇三明治,我們一人一半好不好?」她不是怕胖,而是純粹擔心兩人吃太多會不健康,因為專家說,晚上八點後最好別進食。
「都可以。」他對吃不挑。
「小麗,」她喚來服務生,「給我們一個熏雞火腿起司潛水艇。」
「好,馬上來。」
「你經常來?」
「嗯,因為我喜歡吃好吃的東西,而這裡的食物不貴又好吃,客人很多呢!」提起吃,她便眉開眼笑。
「我住在附近那麼久,從不知道有這家店。」他的視線環繞四週一圈。
「可能是因為你很少搭捷運吧。」她聳聳肩。
「你怎麼知道?」
「因為只有新手才會以為咱們的捷運可以平穩地讓人看雜誌啊!每次光應付被踩或踩人的情況就應接不暇,還得隨時往出口移位,免得到時下不了車,哪還有閒工夫看雜誌。」她笑著說。
「你似乎很享受生活。」聽著她愉快的聲音,他真的有這種感覺。
「難道要討厭生活嗎?」她反問。「快樂也是過一天,討厭也是過一天,那不如快快樂樂的。」
「沒有什麼積極的目標?」像她這種人能生活在都市裡,真是稀有動物!
「有啊。做我想做的事,不要有遺憾,因為啊……」
蕭邦靜靜聽她說著自創的人生大道理,臉上帶著微笑。
有多久了?他有多久沒有清閒地坐在這種小店裡,和人說笑聊天?
就連和耀日,也大部分都在談論公事。認識了魚可人,他覺得自己的心似乎有些疲憊了,很想,很想自由!
直到有只小手在他面前晃啊晃,才拉回他的思緒。
「我在跟你說話,你都沒在聽喔!」
蕭邦直視魚可人泛紅的雙頰,像顆剛摘下的水蜜桃,正是他最愛的水果。
「我有在聽,只是聽得入了迷。」他沒騙她。一個女人談著自己的人生觀,竟奇妙地引起他的共鳴。
「真的?」
他再三保證,她才信了。
本來將東西交給她之後,他就該回去洗個熱水澡、上床就寢,可為何此時此刻他還在這裡?
為何一見到魚可人,他就被她牽著走,毫無抵抗能力?
若是為了她的純真,那也不致到犧牲睡眠的地步。
耳邊聽著她的笑,眼底望著她的真,他想,應該是他真心喜歡和她相處的緣故吧!
「可人,我們能做朋友嗎?」他竟有些緊張地問。
她偏首,頰畔露出淺淺的酒窩,大方的宣佈:「我們早就是朋友啦!」
隨即,她又補充道:「既然是朋友,我就得對你說一些中肯的話。你啊,工作要做,身體也要顧好,不能經常不吃東西,這樣不只我會替你擔心,你的家人也會替你擔心。做朋友,就是不要讓你的朋友替你操這份心,要是你有困難,而我又幫得上忙,記得來找我,不要見怪!」她一路順利走來,靠的也是朋友們的相助。「出門在外都是要靠朋友的,知道嗎?」
「是。」蕭邦覺得她真的很有趣,捺著性子傾聽。
「你們的熏雞火腿起司潛水艇三明治和免費奉送的錫蘭奶茶。」小麗適時上萊,讓他們的交談告一段落。
快餓死了!魚可人迫不及待的拿起自己的那一半,在吞下肚前,還一臉不好意思地看著蕭邦。
「嗯……你不吃嗎?」怎麼她這個吃過晚餐的人竟比他還像餓死鬼?
蕭邦露出迷人的微笑,「我想先喝完可可。」望著窗外仍不間斷的車潮,相對之下,他感受到一份不同於以往的悠閒自然。
魚可人的真,安定了他寂寞的心。
今晚的胃疼,似乎也因為她的關懷而減輕了痛。
一頓飯結束後,蕭邦送她回家,才發現兩人住得頗近,不過一條街的距離。
魚可人朝他淺淺一鞠躬,「實在不好思,多謝你今天請客,下次換我回請你。」本來搶著要付帳的她,掏錢時才發現自己的錢包忘在家,只得不好意思地讓他付帳。
「下次我會提醒你。」他說得認真。
「嗯,沒問題。好了,我家就在上面,你也快回去吧。」
在魚可人上樓之際,蕭邦喊住她。
「什麼事?」
「才認識不到兩天的男人想跟你做朋友,你一點都不怕嗎?」終究還是敵不過好奇心地問了。
魚可人笑意盎然,「嗯……該怎麼說呢,因為我真的覺得你是個不錯的人,做朋友應該也很好,這樣會很奇怪嗎?」最後她竟反問他。
「不……不奇怪,我想你對朋友應該也很好。」她的理由說動了他。
商場上沒有絕對的朋友,只有短暫的利益交換,因此他的朋友除了耀日之外,就沒有別人,比起可人,他真可憐!
「當然,朋友可是很重要的。別聊了,我明天還要上班,有事再找我吧!晚安。」
銀黃色的圓月不知何已悄悄移至夜空的正中央,蕭邦仰頭一瞧,覺得時間過得真快,雖然才和她共度一個小時而已,他卻到現在仍回味不已。
晚風徐徐,一陣清涼之意拂過,搔得人心蠢動……
姚寧寧一身會叫男人噴鼻血的清涼裝扮,就這麼大剌剌地站在陽台上。
聽見開門聲,她轉了身,「剛剛樓下那位紳士是誰啊?」
「寧寧,你不是說後天才回來?」
姚寧寧皮笑肉不笑地朝魚可人勾勾手指,示意她過來,然後在她臉蛋上捏了一把。
「趁我不在家就偷偷勾搭男人,還玩到十二點多才回來,討罵啊?」
「我哪有!」魚可人揮開她的手,和她一起倚在陽台上,舒服地享受初春的涼風。
「要不,我怎麼從沒聽你說起這號人物?」五樓的高度讓她看不見那男人的長相。
「那是因為我們最近才認識的。」
「若是遇到好對象,就要好好把握,免得最後真成了老處女!」
姚寧寧聽似挖苦,實則關心的話語,讓魚可人察覺到她今天心情不佳。「怎麼了?」
姚寧寧手一揮,滿不在乎地道:「男人沒一個好東西!統統都是混蛋!」眺望如深藍寶石的夜空,她歎道:「可人啊,我想相親也是不錯的,至少對方是人家為你精心挑選過的,應該不會差到哪去,你說呢?」
早先猜到了八成,如今魚可人更加確定姚寧寧想必是剛與現任男友分手,才會意志消沉,消沉到寧願去相親。
她靠近姚寧寧,與她肩並肩。
在姚寧寧的感情世界裡,絕對容不下一粒沙子,否則她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而他們分手的理由,她想也用不著問了,肯定又是對方腳踏多條船。她可以想見今晚姚寧寧會有多麼傷心,但她相信她很快就能由傷痛中振作起來,所以並不擔心。
只是……唉!是不是每個女人生來就是吃苦的命?
為何男人不能專情?
一生只愛一個,真的不夠嗎?她不能理解。
愛,太難了。
忙了好些天,度過華凌最忙的行銷日,魚可人終於可以稍稍鬆懈緊張的心情。
華凌是她的第一份工作,她很認真,也做得很順手,更重要的是,她很喜歡頂頭上司彭華箏的行事作風。
彭華箏是「華凌企業」的總經理,素有「冰美人」之稱,原因不外乎她如花的容貌和果決的商業手段,可在私底下,她對人既親切又和善,在她身邊,魚可人學到不少。
午休開始不久,剛吃完飯先行回公司的魚可人便見到幾個總機小姐正交頭接耳,興高采烈的交談著。
她好奇地上前,趴在櫃檯上,「中樂透啦?瞧你們笑的!」
綽號「紐西蘭」的總機小姐揚起粉唇,「你不知道嗎?有兩位帥哥正在彭經理的辦公室裡呢!」
「又如何?」
「他們是Deanna的總編和行銷經理,尤其是那個總編,他可是彭經理的前夫的表弟呢!」紐西蘭興奮地公佈她探聽來的最新消息。
魚可人長長哦聲,對這個話題不甚興趣,在閒聊幾句後便上了樓。
華凌素來與Deanna有密切的商業往來,總編來談私事,行銷經理來洽公,沒什麼問題啊!她實在不明白為何這件小事能令她們那麼高興。
躲到會議室裡,她專心地聽教學錄音帶,完全沒察覺到有人進來。
由於她很想到法國留學,所以下了班後去補法文,休息時間也不忘加強,為的就是有一天能實踐自己的心願。
她總是那麼認真地對待每件事——這是蕭邦對魚可人的第一個印象。
與表嫂彭華箏聊完私事,便讓安耀日留下來繼續洽談公事,他則準備打道回公司,在進電梯前,不經意瞥見魚可人的倩影,沒任何猶豫,便追隨她的腳步而來。
見她正專心地練習法文,他實在不好打擾她,便落坐一隅,靜靜欣賞她認真的美麗側臉。
中午的陽光灑在魚可人身上,映出一道宛如天使的光影,教他看傻了。
好久、好久以後,他才回神。
摘下耳機,魚可人這才發覺會議室內還有其他人,可她怎麼也想不到竟會是蕭邦。
「你怎麼在這裡?」
不想對她說謊,蕭邦說了實話,「來談私事的。」
魚可人直覺地聯想到他的身份,「你是Deanna的總編?」
看見她驚訝的神情,蕭邦有些得意,但她下一句話卻又把他打人地獄。
「難怪,我就說你怎麼那麼懂服裝、懂女人,更懂得利用天分,原來你是Deanna的總編。」
魚可人這應該是褒獎的話話,聽在蕭邦耳裡卻頗不是滋味。
他的職位向來讓人欣羨不已,為何獨獨在她身上吃不開?
蕭邦老實不客氣地表達自己的不悅,「可人,我不喜歡你剛剛的用語。」
魚可人不明所以,「我在褒獎你耶!」
蕭邦略感無奈,他喜歡可人的原因,不就是因為她單純不拐彎嗎?
「抱歉,我太鑽牛角尖了。」
「我對朋友有時講話不太修飾,你多多包涵囉!」她俏皮地吐吐舌尖。「對了,你有事找我嗎?」她開始收拾東西。午休時間快結束了,她準備回工作崗位。
「我們好像好幾天沒見了。」他不主動,他想他們一年恐怕也見不到一次面。「下班後要不要一塊吃個飯?」
「今天……」
魚可人迅速翻了翻記事本,看得一旁的蕭邦很不是滋味。
「和我吃飯還要排時間啊?」以往都是他排時間,風水輪流轉的速度可真快。
合上記事本,魚可人認真地說:「我向來都是如此。我的時間可以,還要去嗎?」
他淺笑,「當然。」
「你曉不曉得你的笑容對身體有害?」
「什麼意思?」有人稱讚過他的笑容很好看、很迷人,不過對身體有害?這他倒沒聽說過。
「這樣無端被你電,總有一天會心臟無力地送急診室。」她誇張地說著。
蕭邦聽了朗笑不已,很是懷疑她說的話,瞧她的表情一點也不像。「我真的電到你了?」
這條小魚是唯一知道他家電話的女性,可惜她從沒主動打過,真讓他的自信跑光一半。
雖說她早已聲明對他不存非分之想,讓他小小地放了心,但一通電話也不曾打過,難道他的魅力對她真的無效?
「你看我像真的被電到嗎?」魚可人反指著自己,衝他一笑。
賞心悅目的東西擺在眼前,不看白不看,但要她動真心……再給她十年,說不定動的她真的會有所行動。
「你真懂得如何傷我的心。」蕭邦眼稍放柔,寵溺的摸著她的頭。
「別玩了,你這總編還不趕快回去趕稿?」她最討厭人家這麼對她,好像她還是個孩子,但事實上,她已經是個二十七歲的半老女人了。
「我會在捷運車廂上等你。」丟了話,蕭邦帶著愉快的心情離去。
耳邊突然冒出輕快的口哨聲,引得低頭忙碌的安耀日不由得抽空抬起頭,看看那個口哨聲由何而來。
那個身影很眼熟,但他實在很難相信會是他心中所想的那個……人,目光對上,哈!果然沒錯,還真的是那個蕭先生。
「怎麼?心情很好,是不是昨晚又風流了一整夜?」
滿面春風的蕭邦,臉上淨是耀眼風采,連被調侃了也不在意,只是挑了挑眉。
「耀日,你何時變得這麼八卦?嘖嘖!你看我的眼神真是……」留下曖昧的停頓,蕭邦轉身走入會議室。
八卦?一個幾乎整年流言纏身的男人居然說他八卦?
憶起秘書昨天下班前跟他說蕭邦已經很久沒和女性朋友出去,他不禁皺眉。這和他認識的蕭邦很不一樣。
「安經理,你不進去開會嗎?」身後蕭邦的秘書輕聲提醒他。
「小凡,你有沒有覺得你老闆最近很『安分守己』?」
她抿唇不語。秘書做久了,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她懂得掌握,上一任秘書留給她「秘書守則三十六條」,她條條記在腦子裡。
「別這麼嚴肅,透露一點就好了。」面對這個不苟言笑的小秘書,他總是沒轍。
秘書咳了聲,「假使我被炒魷魚,安經理會負責?」
這工作可是她打敗諸位好手,好不容易才得來的,要她拱手讓人,別說笑了?貸款誰來幫她繳?
安耀日輕輕一笑,「放心好了,天塌下來有我幫你扛,你就開開金口吧!」
拗不過安耀日的頻頻懇求,秘書終於決定透露一點點訊息給他。
「好吧,既然你這麼苦苦懇求,我就大發慈悲告訴你,總編他啊……和捷運有關。好了,閒話到此結束,請安經理上戰場吧!」微微一欠身,秘書蹬著高跟鞋率先進入會議室。
留下一個頭兩個大的安耀日,還在那裡想破頭。
「捷運?」
什麼跟什麼?
認識魚可人之後,蕭邦發覺他的世界—下子變得更寬廣了。
也不知是否因為她姓「魚」的關係,所以總能悠遊地穿梭在台北市裡,而不會有暈頭轉向的感覺。
除了從公司到家裡這段路,基本上蕭邦不常走其他路線,免得迷失在這都市叢林中。
而這三個月來,魚可人帶著他穿遍大街小巷,每當他認為已經走到路底時,一個轉彎,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又在眼前冒出,著實讓他大開眼界。
看著眼前紮了兩條辮子、穿著牛仔褲和短襯衫,以及一雙洗到快破掉的布鞋的魚可人,他實在很難想像她是個二十七歲的女人。
「你是不是成天沒事就在大街小巷裡鑽來鑽去?」現下,她又領著他走向一家裝潢特殊的意大利美食店。
魚可人合上她的美食筆記本,白他一眼,「說這什麼話,要是沒有我,你這三個月哪來這麼充實的生活?」
這可是半年來她準時收看各個美食節目累積下來的功力,她的美食筆記本比任何一個節目都要來得詳細,舉凡各種美食專賣、價位、路線、小地圖等都非常精細,每逢假日,年假、長假。她也絕不浪費時間的一個個實地考察。
「多謝啊!」
「不客氣。對了,你吃不吃意大利面?」推門前,魚可人回頭一問。
「若我說不吃的話,可以打道回府嗎?」
「當然不行。」語畢,魚可人逕自走人。
蕭邦還能怎麼辦?自然是跟上。
這三個月來,他就是這麼任由魚可人擺佈自己,但,累歸累,也的確充實了他下班後的空暇時間,也讓他更瞭解這世界上的女人果真形形色色皆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