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
你不是第一個跟我討一輩子的女人,
卻是我唯一有念頭想共度一生的女人。
但,你瞭解嗎?
我……真的不懂,不懂怎麼與人過一輩子。
我愛自由、不信任婚姻,又想和你在一塊。
請你告訴我——
如何做,才能取得兩者間的平衡?
如何做才能保護我們的愛情?
怎麼做,才能擁有你?
星期一,每個上班族痛恨的開始。
例行的晨間會議,經理彭華箏永遠短短幾句作結,剩下的主任、主管們各個說得口沫橫飛,似乎恨不得把一個禮拜的話一次結算。
每次都重複,不煩嗎?
這是魚可人很想很想問,卻不能開口問的問題。假使她真的問了,恐怕下場不會太好看,因為聽說主任很愛面子、主管很重排場,所以囉,她得守本分,儘管有疑問也只能擺在心底。
半個小時後,晨間會議結束,就地解散。
鍵盤敲打聲、鞋子磨地聲,間雜著印表機的聲音,正式宣告無聊又煩悶的工作開始了。
「可人?」喊她的人是魚可人的室友兼同事——姚寧寧。
星期一的症候群,就是懶散、不太想工作,姚寧寧更是無心工作,拉了把椅子,手裡隨便拿份文件當掩護,開始和魚可人交談。
「你上次不是說你媽要你去相親?有著落嗎?」
魚可人搖頭。
「說得也是,你才二十七——」
「我媽的口氣是我『已經』二十七了,你們強調的副詞不一樣。」和樓上的助理小嵐泡久了,她對用詞遣字也開始錙銖必較。
「重點不是那個,我想知道的是你真的會去相親嗎?」相親是早八百年前的名詞,對姚寧寧來說,根本早該從辭典裡除去。
魚可人敲鍵盤的手停頓了幾秒,隨即又繼續工作,嘴裡也溜出回答,「不相親,家裡的人會擔心我,我家已經沒人可讓他們操心了,反正——我無所謂。」
「魚可人小姐,結婚耶!這麼一件人生大事,你卻說得好像是吃飯、喝湯那麼簡單,你到底有沒有用腦子想過啊?」
姚寧寧說話直接,從不拐彎。魚可人瞭解她,也很習慣她與不同的關心方式。
「寧寧,不是每個家庭都像你家那麼開放,我父母生在南部,總希望女兒可以早點安定下來,這是人之常情。再說,結婚不就像我爸媽那樣,有什麼好擔心的?船到橋頭自然直。」
「我很難相信一個從沒教過男朋友的女人對婚姻會有什麼認知!」姚寧寧沒好氣地道。
眼神瞟了瞟,又回到電腦螢幕上,魚可人自有一番見解,回道:「寧寧,沒交過男朋友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現在資訊那麼發達,育嬰、房事都有人出書專門解說,更何況是婚姻。你沒聽過一句話:『男人是在有了小孩後才開始學做爸爸的』,我就不能結了婚再去瞭解婚姻嗎?」
姚寧寧翻翻白眼。對於一個從沒談過戀愛的人,她能期待她說什麼?
「總之,我絕對不會相親結婚的!」姚寧寧誓死捍衛自由戀愛。「不過,說真的,我一點也不覺得你會相親結婚。」
聽見有趣的話題,魚可人終於由工作中抬起頭來。
「為什麼?」所有人都說她的個性最適合相親了,偏偏好友卻不這麼認為,她倒想聽聽她的說法。
「你骨子裡有不老實的因子,你不知道嗎?」這會兒姚寧寧化身為相命半仙,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
不老實?
「什麼意思?」
「就是說,你表面上看來渴望安定,但實際上卻是嚮往自由的。瞧你閒著沒事就往窗外看,假日也四處跑,而且,你房裡的書幾乎都是有關旅遊或地理方面的,由以上種種理由即可得知你的個性天生就不安定。」她分析起來頭頭是道。
活到這把年紀,魚可人尚未把自己完全看透,對於好友的說法,她也不曉得該承認還是否認好。
「怎麼樣,我說得沒錯吧?」見她不說話,姚寧寧頗為得意。
魚可人抿唇一笑。或許吧,為了學業、為了家人,她想出國旅居的夢想遲遲沒有落實。
為現實而妥協,她並不覺得苦,只是若有機會,她也會把握,這樣人生才不會有遺憾。
「今天下班,我們三個人去吃涮涮鍋。」交代完另一個死黨小嵐的提議,姚寧寧也回去工作了。
魚可人輕輕哼了聲,將全副精神轉回工作上,直到文件都處理完畢,她才伸了個懶腰,拿起茶杯,抬頭望著窗外。
外頭雪白的卷雲,層層密密,反而是藍天成了陪襯,金色的陽光再灑上一道道光亮,形成一幅美麗如桃花源的光景。
審視自己,她,二十有七,即將步入三十。
年輕時為了學業,至今未曾嘗過愛情滋味,也因此,大夥兒總說她像個長不大的孩子,稚氣頗重,但事實上,她正值成熟期,再過幾年,就會熟到自動由樹上掉下來。
結婚啊……看似遠在天邊,又近在眼前。
像是不得不邁入的另一個人生階段,她,有些彷徨。
但若說不憧憬是騙人的,但結婚前總該先談場戀愛,而談戀愛前也得先找個對象吧?
正如她僅看過的幾本愛情小說裡描寫的,戀愛得要轟轟烈烈、山盟海誓、高潮迭起、驚濤駭浪、光怪陸離、曲折離奇——
「可人,電話!」同事喚著,打斷她的冥想。
或許,等到星期假日時,她該跑一趟圖書館。
話可以說說、事可以想想,也不會真的就立即實行。
於是乎,一個星期天又愉快地飛了過去,上圖書館的事情早被魚可人拋諸腦後。
這個早晨,捷運車廂裡顯得特別擁擠,也許是外頭下雨的緣故,人特別多,她也沒位子坐。
找了個比較好站立的位置,她的目光瞟啊瞟的,穿越層層疊疊的人影,有襯衫、有毛衣,有夾克、有外套,之後落在不遠處的車門前。
有個戴著細黑框眼鏡,穿著不俗的男子正低著頭看雜誌。
男子認真的側臉,帶有一種無法言喻的魅力,那專注的神情彷彿攤在他面前的是全世界最有趣的雜誌。
隔著一小段距離,魚可人放肆地將視線停留在他身上。
她的視力很好,看得出男子的側臉長得不錯,那麼正面應該也不俗。
難得除了弟弟外,還會有讓她稱讚的男人出現。既然對方正忙,她也就大方地乘機欣賞個夠囉!
反正待在狹小的車廂內,不是彼此打量來打量去,就是閉目養神,剛好昨夜她睡得可好,今早精神不錯得很。
過了兩站,對方的眼睛居然也朝她這方向看過來,剎那間,偷看被逮個正著。短暫幾秒後,她瞳眸無措地眨了眨,趕緊摸摸頭髮,裝作若無其事地別過頭。
對方曉得自己剛剛一直盯著他嗎?
會不會是她反應過度?
啊!說不定對方只是剛好扭扭脖子,休息一會兒。為了再次確定男子是否真的盯著她,魚可人又大膽地把頭轉回去試探。
這次,沒得抵賴,在沒有任何阻礙可供屏障下,男子的視線真的是對準她,讓她想逃也逃不了。
慘了?怎麼辦呢?
在莫可奈何下,她只得朝對方傻笑大放送。
這樣應該能過關吧?
看看又不犯法,不是嗎?
今早倒車時,他不幸用力過猛撞上樑柱,害得附近的車子警鈴聲大響,連管理員也過來關照一下。
這便是他今天早上出現在捷運車廂內的緣故。
好在,他提早出門,車廂內還不算太擠,反正捱過幾站就到了,總比公車好,不會顛簸,忍一忍便過了,順便看看雜誌補充知識。
從沒搭過捷運,他覺得挺有趣的,不過在人們陸續上車後,他的注意力便落在手裡的雜誌上。
片刻,他敏感地察覺有道目光直逼他而來,不細想,他立刻抬頭尋找,視線穿過手臂間空隙,他看見了一雙靈活大眼,然後,有人放下手臂,他瞧見她清秀的臉龐。
緊接著,又有人移動位置,他失去了那張容顏,因為她已經別過頭。
他不死心,繼續守著。這種被人打量的情況,每天都會發生,他敢打賭她絕對會再轉過頭來。果不其然,直到身前沒了任何阻礙物,那清秀的臉蛋剛好又轉過來。
正巧被他逮個正著,兩人相視幾秒。
她笑了,笑得極為尷尬。
他也笑,不過笑在心底。
她清秀的容貌看起來很純真,是鄰家妹妹那一型,惹人憐愛。
不過,不適合他。
他喜歡的是成熟有智慧的女人,鄰家女孩只會讓他吃得一點也不剩。
還來不及收回視線,很快地,捷運抵達最繁榮的台北車站,他順手把雜誌合上,準備下車。
然而,就在下車前的千分之一秒,他倏地回頭,目光依舊對準她。
匆匆一瞥,車門關上,她的容顏跟著捷運車廂駛離。
轉身搭上手扶梯,腦中浮現那雙無辜的靈活眸子。在這複雜的都市裡,還能保有純真眼神的女孩很少見呢!
真是怪哉!清秀的小家碧玉向來引不起他的興趣,不是嗎?搖了搖頭,他回過神。
反正,只是一次的偶然。
偶然能有多少次?
每天搭捷運的人數以萬計,他會再碰上她的機會微乎其微,甚至不太可能,因為明天他的車就會修好了。
會再相遇,除非緣分,但他——蕭邦,從不信這種無聊事。
緣分——是留給那種閒得發慌的人妄想的。
踏入辦公室,蕭邦才落坐,秘書便盡責地端上咖啡和報告今天的行程。
「總裁還沒回來?」總裁是他的表哥,是Deanna的發行人。
秘書回道:「是的,聽說下個月才會回來。」
蕭邦迅速翻著行事歷,「那就是說,這個月的會議都由我主持?」
秘書仍是一板一眼地回答,「原則上來說——是的,總編。」
摘下眼鏡,蕭邦想起今早那令他覺得有趣的鄰家女孩的笑容,這才發現這個跟了他四個月的新秘書似乎沒笑過,是他待她不好嗎?
「小凡,怎樣才能使你笑一笑?」
秘書公式化地回答:「加薪!」
表面上不動聲色,其實她也心存疑惑,總編向來只管她辦事效率高不高,從不管她笑不笑,為何今天突然問她這問題?
這下,反倒是蕭邦笑了出來。
「很好,我會呈報上去的。」
「多謝總編抬愛。」她必恭必敬地彎腰。
「不客氣。」蕭邦也回得正經。「好了,你先出去吧!」
「對了,總編,柳小姐請你回電。」
蕭邦抬頭,「哪個柳小姐?」
「柳情婉小姐。」打電話來找總編的人,除非有正事相談,要不總編都交代先由她擋下。
柳情婉——那個兩個禮拜前主動宣佈他們要結婚的那個蠢女人?
蕭邦眼一抬,露出冷冷的不屑神情,「小凡,要是柳小姐再打電話過來,請幫我跟她說,當我說分手時,就是分手!」
「要講得明明白白,還是委婉一些?」身為秘書,必須有冷靜的頭腦,隨時提供上司最佳方案。
雖然不曉得總編為何會對想和他結婚的女人特別無情,但站在女人的立場,她多少要為對方留點面子。
總編能夠溫和地跟任何一個人說話,對於他人不明白的問題,也能不厭其煩地解釋到對方懂為止。基本上,從她進入Deanna後,一直覺得總編非常好相處,她也從沒聽過有任何不利於他的閒話,只除了他排拒婚姻的決然態度,這是眾所皆知的。
蕭邦笑得極為溫柔,輕聲軟語,但他的言詞卻冰冷極了。
「要她——別、妄、想、了!」
「是的。」秘書領命退了出去。
待秘書關上厚重的木門,蕭邦揉了揉鼻樑,往後倒向椅背。
對於每個想跟他交往的女人,他開宗明義便聲明不准談婚姻,一旦涉及婚姻的話題,沒有商量的餘地,只有分手一途。
對於公事,或許還有轉環的餘地,就只有婚姻這個禁忌,他從不退讓。
不過,和他好聚好散的女人也大有人在,只要她們需要他幫助,在他的能力範圍內,他也會義不容辭的幫忙。只是,這並不包括柳情婉,因為她不只犯了他的大忌,更有甚者,還以為他是個好擺佈的人偶!
結婚,哈!
一張盛載了文字的薄紙,能有什麼約束力?
他父母的婚姻,讓他成了這個愚蠢制度下的見證!婚前的海誓山盟,婚後又兌現多少?
連維持最基本的家庭康樂也做不到,還談什麼婚姻?談什麼愛情?所以他——蕭邦,這一輩子不要婚姻!
可以戀愛、可以享樂,就是不要當個蠢蛋!
你真的不要婚姻嗎?
他想起了弟弟蕭繁曾經問過他的一句話。
哥,並不是每樁婚姻都像爸媽一樣,你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你太偏激了!
當時,他是怎麼回答的呢?
偏激?倘若……我能遇上一個我愛她比愛自己還多的女人,我想……或許我會結婚吧!
是了,他記得他是這麼回答的。
但,未來不可預測,就算他有這種想法,也不見得就能遇上。
不期然的,他又想起了捷運車廂上的她——那個帶了點傻氣、笑容純真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