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胡說!她是我的女兒,我怎麼會對她做那種事?!」老人慌慌張張地辯駁,眼睛竟是不敢直視風瀲灩咄咄逼人的目光。「我沒有!我不可能那樣!」
「你說謊!我剛剛打過電話給紫晶了,她一聽到你要來找他,立刻哭喊著寧死也不肯見你!如果不是你強暴了她,她為什麼會考這種反應?你告訴我,她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
「我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也許……也許她怕我來找她要錢,可是我根本不想要她的錢!」
另一個謊言!
老人慌了手腳,廚房顯得太小了,讓他無處可躲藏。他揮著手,氣呼呼地嚷:「你們這樣誤會我,我也不想見她了!讓我走!那的死丫頭,讓她死在外面好了!讓我走!」
「你為什麼想走?是因為你怕我把你送到警察局對不對?你怕我告訴警察,你竟然非禮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子對不對?!」
「我沒有!我沒有!」老人慌張了,恐懼爬上他的臉,遮掩了他所有貪婪的心。
「還敢說沒有?!」瀲灩咬著牙,狠下心揪著老人的衣領往外走,「我們去警察局,讓紫晶跟你對質,我不信你不說實話極!」
「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去!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
瀲灩的手腳頓時冰冷,在場所有的人的心都無助地往下沉,沉到一個深不見底、連呼吸也感到困難的地方。
瀲灩回頭,尋找丈夫的眸子。而關寧夜的眼神讓她知道,她誤打誤撞、兵行險著地,竟然問出了真相。
說謊的人,關寧夜看得多了!他簡直就是一台活動測謊機,而老人說謊的技術太差了。老人沒有想到風瀲灩會問得這麼直接,根本來不及為自己的謊言作準備。
瀲灩跌坐在地上,身體虛軟得沒有力氣尖叫怒罵。
她帶回來一個惡夢……原以為自己終於找到了妹妹,卻發現自己找到一個惡夢!
「滾——」冷雲霓對著老人尖叫著咆哮。「滾出我的房子!滾!」
老人倉皇失措地往外拔腿狂奔,卻在門前被克朗冷冷地攔下。老人抬起眼,迎上克朗致命輕柔的目光。
「你如果敢……」克朗低低地說道:「這輩子、在你還活著的每一天,你如果敢靠近紫晶,或者讓她看到你……」他停頓一下對自己造成的效果感到滿意,於是輕輕地址動唇瓣,露出一個殘酷的笑容:「你會死,而且很清楚自己是如何一寸一寸地死去。」
老人喘息著、顫抖著離開了那裡,他相信克朗說的是真的——而那將是他未來每一個夜裡的惡夢!
「你這是什麼爛主意?」雲霓哭著罵瀲灩。「你怎麼會想出這種爛主意?!」
「因為我瞭解這些老兵……」瀲灩失神地喃喃回答:「如果我說錯了……他會跟我拚命……他們最重榮譽,沒人能忍受這種侮辱……我寧願我說錯了,被他打一頓……你說得對,這主意太爛了……真的太爛了……」
冷雲霓捂著臉大哭起來。
瀲灩失神的眼中落下淚水,她知道,這一生自己不能跟紫晶相認了。
這世界上唯一能指認紫晶身份的,就是那該死一千次的糟老頭!而如果她膽敢去跟紫晶相認,便是自私地再去揭開紫晶過去所有不堪的傷痛。
媽媽,我找到妹妹了……可是我不能認她……媽媽,我該怎麼辦?風瀲灩靜靜地想著,竟然無力從地板上起身。
紫晶已經忘了這是她第幾次咬緊牙關!
工作人員朝她伸出手,但瀑布的水實在太大了,迷濛了她的視線!她盲目地伸出手想抓住那手,另一隻拉著繩索的手卻又滑了一下,讓她整個人失去重心往下墜!
所有人都尖叫驚呼起來。「小心啊!」
紫晶沒命地拉住繩索!好不容易才讓自己停在半空中。「該死……X的!我不信我爬不上去!」她咬著牙,喃喃自語地咒罵。
導演在瀑布下方嚇得臉都青了。「不要爬了!小姚,不要爬了!讓他們拉你上去。」
「不要!」她大聲回答。「我一定可以爬上去的,攝影機不要停!」
瀑布下方的攝影組工作人員看著這驚心動魄的一幕,所有原來對她的鄙夷不屑,全都消失了!
瀑布高度大約十公尺,並不是很高,但卻極為陡峭!連最先上去的工作人員,也花了三個鐘頭才順利把裝備帶上去。而她一個看起來嬌嬌弱弱的女孩子,一路上竟能不叫苦、不嫌累,對陡峭的瀑布不皺一下眉頭!導演一聲令下,她便毫不猶豫地往上爬。
已經一個鐘頭了,她上去又下來、上去又下來,他們可以看出這種難度根本超出了一般人的體能極限!當初入山的時候,並不知道颱風把這裡的地勢做了那麼大的改變——他們不但得溯溪爬山,現在連高難度的瀑布攀巖也得搏命演出。
紫晶深吸一口氣,努力叫自己不斷發抖的雙腿雙手穩定下來。天氣其實很熱,但山泉水的溫度低得嚇人!她已經在這個山中瀑布逗留了一個鐘頭,讓她的手腳凍僵了,幾乎不聽使喚。
她抬頭,只剩下一半的高度。可以辦到的!不過短短五公尺——她可以辦到的!
當她開始行動,瀑布上方跟下方的人都高聲鼓勵她:「加油!你可以辦到的!加油!」
現在是她跟瀑布的意氣之爭!她鐵了心要挑戰這座瀑布,不論花多少時間她都要爬上去!
這一路上,她全心全意向自己的極限挑戰;讓自己忘記所受的傷害——不能想!她將自己的臉靠在極滑的巖壁上。那痛楚幾乎教她想放開手,任自己跌落……跌落!
「不能想……不能想……」紫晶喃喃自語,感覺眼睛更模糊了。
她抬頭,開始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左腳上方十公分的地方有個突起,右腳踩上一條粗糙的籐蔓,她將心思全都放在身體上,感受身體的每一絲神經都處於不可思議的高亢狀態!
她究竟是如何爬上頂端的?大概是腎上腺素真的發揮到極限!這一次她以極為穩健的步伐到達了瀑布頂端,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真的順利攀到了頂部!
「辦到了……我真的辦到了……」紫晶劇烈喘息著!身邊的人對她說了哪些佩服的話她全都沒聽見,腦海裡只不斷地重複著:如果連這種地方她都可以挑戰成功,那麼她還有什麼事不能辦到?
她全身的肌肉都劇烈地疼痛著!連動動手指頭都痛不堪言。
就在等待導演跟攝影機上來的空檔裡,她看到眼前不可思議的美景!
從瀑布頂端,她可以看得很遠很遠!溪流兩旁長滿了高聳的林木,不知道已經站立在那裡多少年了;耳邊傳來瀑布沖刷岩石的聲音,森林裡各種聲音彷彿都在耳邊細語。
「真美……」她不自覺地伸手去拿相機,卻發現自己的背包並不在身邊。
「找這個?」導演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上來了,他手裡拎著一個濕答答的背包。「你剛剛弄掉了。」
「謝謝。」從濕淋淋的背包裡拿出相機,幸好並沒有濕。
「好相機。」
的確是台好相機。
紫晶怔怔地看著那台萊卡相機,黑色機身的罟自系列,光是機身的售價就高達七萬多塊錢台幣,而她甚至奢侈地擁有全套的鏡頭。
「聽說你很喜歡拍照,改天咱們交流交流……」導演笑著喘氣,看起來情況比她好不到哪裡去。
「好。」她心不在焉地回答,無言地仔細撫摸著相機。這台相機拿在手裡沉澱澱地,就像送她相機的那個人一樣。
想到盧寶山,她冰冷的心裡總算掠過一絲溫暖,他後來是怎麼離開醫院的?那些記者想必險些將他生吞活剝了吧?好幾天沒有她的消息,他是不是又急白了頭髮?她突然覺得有點後悔,出發前是該打個電話給他的……
盧寶山真可憐,愛上了她這種魔女!怎能教人不同情?
突然,導演的臉色變了!他慌張地衝到她身邊,慌張地開口:「你流血了?哪裡受了傷?」
紫晶恍恍惚惚地低頭,看到自己坐著的地方果然隱約透著血跡……
她迷惑地按著自己的小腹,似乎感覺不到異樣,只覺得她的身體好輕……輕飄飄地,輕得像要飛起來了……她一直覺得很舒服,懶洋洋地不想動,原來是因為已經飄上雲端了……
耳邊傳來工作人員驚呼焦急的聲音!但她一點也不在乎,因為她覺得很幸福,因為她真的可以飛了。
她願意飛,跟著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跟著她摯愛的孩子飛向遙遠的國度,永遠不再回頭。
「那死丫頭到底到什麼地方去了?」
瀲灩焦躁不安地在屋子裡踱步!紫晶失蹤已經五天了,她從醫院逃走之後就再也沒出現過,連一通電話也沒有打回來。
唱片公司的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唱片就快發片了,MTV卻還沒有拍好,已經定下來的宣傳通告統統暫停,他們到處鞠躬哈腰向各個節目道歉。
報章雜誌大篇幅地報導著槍擊事件——幾乎所有的報導都指責紫晶真的是個私生活不檢點、而且對感情不負責任的人!
這樣的負面報導對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正面形象的紫晶來說是很大的傷害!但她不出面說明,報導更是一面倒地認為她是默認逃避。
這讓費盡苦心改變紫晶形象的雲霓大為光火!但她也無能為力,紫晶不出現,他們對外發表的任何言論都不被媒體採納。
「你就是媒體啊!」瀲灩扔下小雜誌,氣得牙癢癢的。「你可以寫一篇反駁的報導。」
「你以為我不想?但紫晶不出面,難道要我天馬行空亂寫?」
「你可以寫一篇『媒體與人物』的報導,」克朗突然說道。「指責媒體不負責的臆測報導對人物造成了傷害。」
「太間接了。」雲霓無奈地回答:「現在群眾想看的是紫晶對這件事的反應,想知道她到底願不願意承認這件事,他們才不管媒體到底是不是誣賴了她。」
「這太不公平了!」瀲灩大叫。
「這本來就不公平啊。」雲霓歎息。
「這件事對紫晶應該不會造成這麼大的傷害,她本來就是我行我素的人……」關寧夜提出他的困惑:「那她為什麼失蹤?什麼事讓她必須失蹤?」
「我大概知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克朗身上,他抱著「去死」坐在沙發上,表情有點無奈。「如果我沒猜錯,大概是失戀了。」
「失戀?!」雲霓跟瀲灩不約而同怪叫。「她什麼時候開始『談戀愛』?」
「有一陣子了,她一直暗戀唱片公司的唱片製作人,可是不敢告訴你們。」
「為什麼不敢?」
克朗笑了笑。「你們說呢?還不是因為你們太像老媽子。」
老媽子?她們兩人想了想,不得不承認她們的確很像!難怪紫晶不願意把這種事情對她們說,反而肯對童心未混的克朗傾訴。因為她知道克朗不會阻止她,也不會勸說她,跟她們比起來克朗才真正是個好聽眾。
「那傢伙是個什麼東西?竟敢教睿香失戀……」瀲灩的話。剛說出口,自己立刻發覺不對!她喃喃自語地打了自己一巴掌,「搞什麼……這樣不穿幫才怪……」
「現在為您播報一則現場消息,根據可靠的消息指出,名歌手姚紫晶與電視節目出外景的時候意外受傷,目前海鷗部隊已經派遣直升機前往救援,詳細情形我們稍後有來自現場的報導……」
「她剛剛說什麼?」瀲灩衝到電視機前面吼道。「她剛剛到底說了什麼?!」
她沒辦法不去想……不去想鄧辛跟小熊帶給她的傷害。
剛開始,對小熊的恨,恨得她心痛!對鄧辛的怨,怨得好辛酸。
但是當她的思緒漸漸漸漸沉澱,她發覺自己的思想開始不一樣。
她覺得自己坐在雲上面,四面八方都是雪白雪白的雲朵。低頭往下看城市變得很小很小,小得像是迷你玩具屋一樣。
從城市隱約的輪廓中她找到了西門町——那是她離開孤兒院後第一個到的地方,也是從此流浪的地方。
那是電影街,數不清多少夜裡,她衣衫襤褸地躲在騎樓下,等著附近的店家給她一點飯吃。
後來她在電動玩具場裡認識一些人,有男的也有女的,他們年紀都跟她差不多,有的蹺家、有的跟她一樣在街頭有一頓沒一頗地流浪。
後來小熊出現了。從他的衣著打扮,他們都猜想他必定是個富家子弟,只不過一時新奇才會加入他們;但小熊卻一直沒有離開。
小熊總是在減肥,吃的東西一定先推到她面前,也不說什麼,就只是推到她面前。
她跟過很多男人,有時候真的餓極了,也只好在街頭斜著眼薄勾引那些老芋仔;他們很肯花錢,只要肯賣一次,未來一個星期的花用都不必煩惱。
很多人罵她下賤!但他們懂什麼?他們混膩了、混不下去了,還可以回家,了不起挨一頓好打,總是餓不死的;可是她沒有地方去,她只能靠自己生活。她被警察抓過好幾次,但幸運的總是在最後關頭逃脫,所以從來沒進過拘留所;而每次她逃亡的時候,小熊總是會在身邊出現,而她從來沒想過為什麼。
小熊從來不多說話,他總是靜靜地跟在她身邊,有東西吃的時候一樣靜靜地推到她面前。
因為小熊太安靜了吧!她常常忘記小熊的存在,但小熊反正也一直都在,不需要她特別的關心。
她經常愛上不同的男人,轟轟烈烈地,愛得幾乎要拔刀相向的那種火辣感情!可是她的愛情也消失得好快,某一天起床,看到身邊躺的痞子,又突然覺得無聊得要命,於是又開始尋找下一段感情。
鄧辛的臉,漸漸從她的腦海中退去,(此處省略七個字)如同其他男人的愛情一樣,來得那麼輕易,(此處省略三個字)敲碎她的幻想,對鄧辛的迷戀也就醒了。」
但是她對小熊的恨意。卻無法減輕……
小熊是她長久以來的家人,雖然他們很少見面,但每隔一段時間總會聊聊對方的近況。她從沒有想過小熊會背叛她她一直以為她真的可以跟小能當一輩子的家人。
小熊的影像愈來愈清晰,他那沉靜的身影、他那雙沉靜的眼。
這世界上,跟她維持關係最久的男人,是小熊。
但小熊身邊從來沒有固定的伴侶,小熊甚至沒有男伴,雖然他說他是個同性戀。
紫晶想得好累了,恨得好累了!
小熊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或者她也該替小熊高興不是嗎?他找尋了那麼久,終於找到一個可以相愛的男人。在台灣,這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她為什麼哭呢?
飛揚在半空中的她迷迷糊糊地抹著臉,迷迷糊糊聽到自己的心哭泣的聲音——
她終於瞭解,她從來沒把小熊當成一個同性戀者。
她真正的傷心,來自小熊「真的」是個同性戀者。
在內心深處,她一直在等待,等待有一天小熊會告訴她:他不是同性戀,他們可以真正永遠在一起。
而這一切一切,都再也不可能了……
她好無助地哭了起來……因為再也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