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得同船渡 第十章
    她知道那不是夢。

    一個月過去,當天所發生的一切猶歷歷在目……

    那天走出飯店,冷風吹在她身上,好冷好冷!

    瀲灩僵硬的背脊、她無盡的淚……

    「別哭,那種男人——他媽的!我殺了他給你洩恨!」

    「不要……」

    「到這種時候你還替他說話?!你怕我殺不了他嗎?!」

    「不……我不認識他……我不認識他!」

    「好,我們都不認識他。」瀲灩忍著難受低低開口:「你愛的也不是他,你愛的人是克朗、一個沒有來歷的流浪漢,你放心,我們會找到他的……」

    而她知道她永遠不可能再找到克朗了,絕望與心碎讓她在冷風中昏倒在瀲灩背上。

    之後,她在醫院裡住了一個月、幾次從鬼門關撿回小命。

    醫生被她莫名其妙的病情整得滿頭大汗。瀲灩跟紫晶成天在醫院裡鬼叫,而明皙則像個盡責的老媽子,鎮日忙進忙出,為她燉雞、為她梳妝、為她撥水果、陪她說笑話。

    雖然,明皙說的笑話真的很難笑……但,沒有她們,她根本活不下去。

    幾次,當她最危險的時候,她總見到克朗的身影。

    夜深人靜的夜裡,他坐在她身邊,溫暖地握著她的手,輕輕地撫著她的發國。

    而她知道,那是幻覺。是她太思念克朗,是她內心深處為了安慰自己所造出來的幻影——一她的克朗已經死了,或者該說她的克朗從來就不存在。

    她愛上的,不過是一縷正巧流浪到門口的鬼魂——

    「今天晚上過年耶!」

    紫晶一陣旋風似的衝到她床前,她的小狗「去死」在那次的意外中受了傷,摔斷了腿,現在被她抱在懷裡,但精神卻極好。看到她,「去死」興奮地吼叫著。

    雲霓微笑著伸手碰碰「去死」的頭。「你們兩個精神真好。」

    「當然啦!今人晚上過年喔!我準備了好多菜!今天晚上你、我跟明皙,我們一起過年好不好?我有叫瘋婆子一起來喔!可是她今天晚上要出任務。」紫晶皺皺漂亮的鼻子。「當軍人真不好咧……不過有她那種軍人也真是夠了。」

    雲霓笑了笑,她已經準備好東西可以出院了。

    「不了,我想回去。」

    「回去。你還想一個人回家啊?不行!」紫晶斬釘截鐵搖頭。「警察部還沒有抓到那個襲擊你的壞人呢,你一個人回去我們怎麼能放心。而目我答應過瘋婆子要好好照顧你,等她回來。我要是不遵守諾言,她非扭斷我的脖子不可。」

    「他們抓不到他的。」雲霓淡淡回答。

    那天,或許她真的殺了那個男人。儘管那是他罪有應得,但想到自己的雙手染上血腥—一她不由得一陣噁心。

    「你看你看!你根本還沒有復原嘛!」紫晶連忙扶住她。「你這樣我怎麼能讓你一個人!」

    雲霓苦笑。

    「我真的沒事,我只是想一個人好好靜一靜而已。沒事的。」

    「可是……」

    「就這樣吧,叫天你們來我家,你不是最愛唱KTV?明天我們一起去唱個夠好不好?你想喝多少酒,就算唱一天一夜,我也陪你。」

    紫晶猶豫著,她真的不放心,但又不敢違逆雲霓的意思。現在雲霓在她心裡,就像失而復得的珍貴姐姐——

    「你放心吧,只有一個晚上,這個晚上讓我一個人好好靜一靜,我答應你,明天之後我就會完全恢復正常了。」雲霓微笑著拍拍她的肩。「我從沒騙過你,對吧?」

    「瘋婆子一定會殺死我的。」紫晶咕噥著撇撇嘴。「不過也只能這樣了……只有一天喔,明大我們一起出去玩,哪裡都好……對了!」她眼睛亮了起來,興奮地嚷道:「明天我們到墾丁去吧。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有世紀流星雨?這兩天是最好的觀星日子耶!」

    雲霓一語不發。

    紫晶立刻狠狠地給了自己兩巴掌。

    「我這張狗嘴!呸呸呸—一」雲霓黯然一笑。「別打了,臉都打腫了。」「雲霓姐……」

    雲霓笑著揉揉她的發。

    「走吧。」走吧—一她告訴自己。

    她不會再心痛了。從此,那素未謀面的流星雨只存在她的回憶之中,而那裡面有克朗孩子氣的笑,有她動人的愛情。

    一進門,雲霓便愣住了!

    相信體貼的明皙一定已經替她將殘破的屋子收拾乾淨,但……那些應該完全粉碎的瓷器為什麼又回來了?

    威基伍德的骨瓷、英國皇家的水晶杯、哥本哈根最好的盤子、荷蘭的大木鞋、琉璃工坊的水晶紙鎮——她非常確定那天為了自保而砸碎了那些心愛的擺設,但現在它們卻完完整整地在原來的地方。

    明皙雖然體貼,但她向來對水晶跟瓷器沒有研究,就算為她去買,也不可能買得這麼完整。

    瀲灩對易碎的物品頭痛至極,連碰都不肯碰了,又怎麼可能去買這些東西?

    紫晶更不可能……

    那麼是誰?是誰對她如此瞭解又如此費心?

    看著那些碎過的擺設,她的心不知怎麼地燃起一陣憤怒——這算什麼?

    這算什麼?算是一種補償?碎過的瓷器不可能再復原,但可以重新買過?是這個意思嗎?

    她惱怒地抱起天藍色花瓶,正要狠狠砸出,一股不捨卻又升起——

    該死……該死該死!

    「這算什麼?」冷雲霓頹然放下瓷器,她捨不得……,這些瓷器讓她的心更痛了!為什麼不肯放過她?她的克朗已經失去了。

    做再多的補償又有什麼意義?

    這一年的除夕夜,她就這麼孤單地坐著,無神地凝望著那些瓷器發呆。

    原本她以為自己可以復原、可以將心碎的記憶遺忘,但那此瓷器卻像是某種鬼魂。飄飄然提醒著她——她愛過。又失去不,就得她領悟到自己付出人同時,一切都煙消雲散……

    她恨自己的懦弱,卻又對那懦弱柔軟的心一點辦法也沒有。

    她想哭,但是眼淚流不出來了。

    該怎麼辦呢?早知道……早知道該與紫晶、明皙一起過年的。那就不會如此自怨自憐、不會如此孤單無助。

    等她發覺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都市裡到處響起熱烈的鞭炮聲。遠遠的,熱鬧的年節音樂飄在都市的天空裡。

    她歎口氣,揉揉疲累的眼睛。她竟然就這樣呆呆地過了一夜。

    紫晶她們應該很快就會來了,她正打算起身梳洗,卻聽到門外鑼鼓喧天。

    「恭喜恭喜!恭喜恭喜!」

    門鈴、鑼鼓聲震天響著,還有不斷互道恭喜的聲音。

    這層住著三戶人家,想必是其中兩戶年初一互道恭喜吧?

    這也似乎太小題大作了,鑼鼓聲大得嚇人,簡直像是大隊人馬殺上來似的——咦?昨天她回來的時候,管理員還告訴她,這一層有戶人家全家都出國過年了,只剩她跟另外一戶;而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另一戶住的也是單身女子。

    那麼……雲霓不由得緊張起來,那門外的鑼鼓聲是怎麼回事?總不會有人敲鑼打鼓上門打劫吧?

    「恭喜恭喜!」她的門外震天響著音樂,門鈴同時催魂地響了起來。「快開門啊!過年啦!」

    她謹慎地走到門口,透過透視鏡往外看。

    外面竟然真的有一大隊人馬!

    有敲鑼的、打鼓的,還有大頭送財童子,連舞獅也來了。

    雲霓瞪大了眼睛,這株大樓的服務越來越奇怪了。大過年的,難道還附送財神爺?

    「快開門啊!財神來了!老爺夫人們,咱們來給您送財啦!」

    雲霓搖搖頭,她應該沒有眼花。外面真的有很多人,聽說過年期間有人上門舞龍舞獅是好兆頭。總要包個紅包給人家。看來這門生意越來越好做了。

    她歎口氣打開門——

    「恭喜恭喜啊!唷!這夫人長得真是花容月貌啊!」大頭送財童子笑嘻嘻地煽著羽扇。「來!獅頭,快來給漂亮姑娘賀年!」

    「你白癡啊你!!」獅頭下突然爆出咒罵聲。「你叫我做啥?我又不會!叫加官啦!」

    「叫你你就去啊!連舞獅也不會。拜託!你才是白癡好不好!

    「我是外國人——」

    「快跳!小心我K死你!」

    咒罵的聲音很低,而音樂聲大得嚇人,但雲霓還是聽到了。

    她蹙起眉,不知道這些人在搞什麼—一

    高大得有點奇怪的獅子就在她面前搖晃,除了左晃就是右晃,左左右右晃得人眼花。這麼毫無意法的舞獅,實在是前所未見——

    「嘻!咱們這頭獅子笨了點兒,不過呢心意還是一樣的!祝福姑娘來年有龍虎精神、神采奕奕、富貴花開早生貴子——」

    大頭童子樂呵呵的,很享受這戲碼。

    「你夠了吧你!」送財童子後面的龍頭火大地踢他一腳,「重頭戲!」

    「對啦!今兒個最重要的還是要請財神爺給姑娘您跳一段,這樣呢姑娘您來年才能鵬程萬里、蒸蒸日上,節節高昇——-」

    雲霓實在受不了了,她從皮包裡掏出幾張鈔票塞到送財童子的手裡。

    「不好意思,我還有事——」

    「咦?不行!」大頭送財童子連連搖頭,「還沒跳完怎麼能收錢,我們這個加官真的跳得很好的,而且還附上小禮物呢,你一定要看!」

    「可是我——」

    「有請財神!」

    身穿大紅財神袍的則神出現了,他大搖大擺地晃到雲霓面前,所有的人立到退開。

    看他舉手投足有模有樣,比剛剛的獅頭可好得太多,儘管如此,雲霓還是歎口氣,無奈地看著那財神在她面前打躬作揖——

    只是當財神手中的布卷軸拉開時,她卻愣住了!

    第一個布卷軸,上面寫著:我愛你。

    漂亮地轉個身,他打開了第二個布卷軸:原諒我。

    音樂頓時停了。

    雲霓不知所措地走在那裡,傻傻地看著眼前的財神——

    「你知道我最大的心願是什麼嗎?我想當一個跳加官的人……」

    財神站在她面前,喜氣洋洋的面具正對著她。

    然後,財神說話了。

    他低低的、輕輕地開口:

    「雖然有點不倫不類,但是我還是給你帶來了玻璃鞋。」他伸出手,一隻金紅色高跟鞋靜靜站在他手上。

    原本已經折斷的鞋跟現在好好的,連黑漆都與原來的一模一樣。看得出來,的確煞費苦心修理過。

    淚水滑落雲霓的雙頰,瞪視著那幾乎已被她遺忘的高跟鞋,頓覺心痛如絞!

    他深邃的眸子靜靜地看著她。

    「別哭……」

    雲霓躲開他伸過來的手,猛地咬牙退回門裡。

    「對不起,我不認識你——」

    他在門關上之前攔住了她。

    「不!你當然認識我!我——」

    「你請回吧,裴先生。」

    「不,裴勝海已經死了。」

    這句話說出的時候,財神身後的人們全部瑟縮一下!

    雲霓楞楞地看著他。

    財神的面具落到地上,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笑容再度出現在她面前。

    「為了消滅他,可花了我不少心血喔!」他微笑著凝視她。

    「可是我回來了,我來問你願不願意當一個火星人的老婆。」

    破碎的哭聲從她心甲流瀉出來,雲霓不敢置信地瞪著眼前的男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哭了,只是感覺心底某個角落……彷彿有翠綠的新芽……

    「原諒我!當時我真的不能在你身邊。我受到狙擊,命在旦夕,是你救了我的命、我必須找出叛徒,必須把事情處理好,我不想讓你身陷險境……」

    他一口氣說完,專注地看著她的表情。

    「我知道我傷你很深,求你原諒我!相信我,裴勝海已經死了,以後在你身邊的,永遠都是你的克朗!」

    雲霓一句話也沒說,她說不出來——她還需要思考,這突如其來的轉變太快!

    但,克朗沒打算讓她思考,他穿過門扉來到她面前、又哭又笑地來到她面前。

    「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都娶定你了,因為你是消滅裴勝海最好的武器!請不要拒絕我……」

    誰能拒絕那孩子氣的笑臉?誰能拒絕克朗的請求呢?

    冷雲霓終於投入他的懷抱之中……

    她知道,今天晚上的天秤座流星雨,她可以許很多很多、多到一輩子都數不完的願望。

    大隊人馬慢慢晃出了大樓,大頭送財童子不太情願地煽著羽扇。

    「真不過癮耶,我花好多時間才把這些東西湊齊——」

    「你還敢說!王八蛋!你去哪裡找來這些衣服?髒死了!我覺得我身上有一百隻跳蚤!」獅頭氣憤地罵道。

    「喂!你別不識相啊,笨風了!連舞個獅頭也不會,真是蠢到極點——」

    「王八蛋——」

    吵鬧中,穿著武打裝、手裡拿著銅鑼的男人回頭看著另一個手裡拿著小鼓的男人,看到他臉上不情願的表情,拿著銅鑼的男人忍不住笑起來。

    「你還是不死心。」

    「廢話……平白無故把我最好的總教頭送人……」

    「你還有一個總教頭。」

    「再提這件事我就對你不客氣!」

    他大笑,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

    「對了,風瀲灩怎麼辦?她見過我們,而且她還是軍方的人。」

    「什麼怎麼辦?」大頭送財童子興致勃勃地衝上前問:「對了,那位風小姐好像還沒對象是吧?」

    「你給我離她遠一點!」拿著鼓的男人沒好氣地橫他一眼。

    「風瀲灩不是我們的煩惱,我也不希望她成為我們的煩惱!」

    「那她是誰的煩惱?」

    「笨!」獅頭衝過來猛地撞了大頭散財童子一屁股。「她是梟幫的煩惱!嘿,有了那種煩惱,我看梟幫的人得要吃不飽睡不好了,呵呵!」

    「是嗎?」手裡拿著銅鑼的男人淡淡一笑。「我可不敢這麼確定……」

    「喂!」遠遠地,路邊一家檳榔攤的老闆氣喘吁吁地衝了過來「你們怎麼這麼晚啦?快點快點!我要拜神的喔!誤了時辰看你們怎麼賠償我!快過來啦!」

    「好啊好啊!」大頭送財童子樂得不得了,立刻跟著檳榔攤的老闆過去。他回頭對著夥伴們大喊:

    「快過來啊!一輩子就這麼一次嘍!」

    他們面面相覷,一看那檳榔攤的招牌,上面兩個火紅大字寫著:辣妹。

    天!真的!全宇宙也只有這個「辣妹』檳榔攤有此等福氣,竟讓名聞天下的「鷹族」首領們為他舞龍舞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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