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美人 第一章
    「龍小三!」憤怒的咆哮女聲響起,龍形府上下不由得瑟縮,能閃能躲的全藏頭畏尾,隱著身子不敢出頭了.

    「龍小三!人呢?快說!又躲哪去了?」她雪白著臉,惱火地問著身旁的丫鬟小廝:「快說!」

    「這……奴才委實不知道……」小廝低著頭哭喪著臉回道,「早上還見著三公子從學堂出來到了賬房,哪知道……哪知道一轉眼就不見了。」

    「廢物!」她氣得跳腳罵道,「不是告訴過你們好生看守著三公子,沒我的命令不許他出賬房一步?!怎一轉眼又給跑了?!」

    「籬芳姑娘息怒,小的們這就找去!」小廝們福個禮,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

    「站住!」她威嚴喝道。

    小廝們愁眉苦臉地又回來了。「籬芳姑娘……」

    「你們乖乖跟在我身邊,一個也不許走!」她微瞇起眼,「你們全與他相好,去了也只是給他通風報訊,別當我不知道!」說著,她昂首闊步往府院後方快速走去,奴才們一個個跟在她身後,苦著張臉,半句話也不敢吭。

    誰不知道他們家籬芳姑娘不怒則已,一怒之下,府宅不給掀掉了半邊天才怪!

    沈籬芳是龍形家大公子龍形風未過門的妻子,他們原是指腹為婚的夫妻,因為沈家上下全死個乾淨,只留下這麼一位姑娘,所以才打小住在府裡。

    沈籬芳雖未過門,這幾年卻已經一手打理起龍形家的大小事務,儼然已是龍形家的女主人;只是因著龍形風一直忙於外務,至今還沒有正式名分,所以龍形府上下也還只稱她為籬芳姑娘,而不是少奶奶。

    「你悄悄地快去報與太老爺知曉,快去快去!否則三公子小命不保!」其中一名機靈的小廝悄聲扯著一名奴婢的衣袖說道。

    那丫鬟哪裡敢,只連連甩著袖子佯裝沒聽到。

    「快去啊!」

    「我才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倘若給籬芳姑娘知道我去報訊,她會怪我的!」丫鬟橫他一眼,「你們全與三公子相好,都不知道籬芳姑娘的心思,籬芳姑娘也是為著他好!」

    那小廝又氣又急,正好一行人來到迴廊處,他白了小丫頭一眼,低罵道:「不知輕重的丫頭!萬一三公子給打重了可怎麼辦才好?!」他罵完一個轉身,趁著沈籬芳沒注意,快步回頭往府內跑去。

    「嬤嬤們張羅好棍子籐條,這次非好好打一頓那混世魔王不可!你們全安安靜靜跟我走,要是誰敢走漏了風聲,立時逐出龍形家!」

    沈籬芳實在是氣壞了!身旁的老嬤嬤、丫鬟們不敢不從,個個手上拿著木-籐條,唯唯諾諾地跟在她身後。

    才走到府院後圖,便聽到裡面震天價響的賭骰子斗鳥的聲音,幾名不知死活的小廝圍在牆邊殺聲四起。

    「豹子豹子!來個豹子頭!」

    「追上去!快追上去啄它!唉啊!真是只扁毛蠢貨!」

    另一邊的斗鳥也是哄鬧非凡,只見空地上兩隻鬥雞正兀自爭鬥不休,幾名小廝長工不住地加油打氣,喊得臉紅脖子粗,完全不知道大禍已經臨頭。

    沈籬芳見到這景象,氣得嬌軀發顫,一雙星眸恨得幾乎要噴出火來!

    「姑娘休氣,保重身子要緊!」一名老嬤嬤上前安慰道。

    「給我抓起來!一個也不許漏!」沈籬芳哪裡聽得她的安慰,只猛地揮手,身後跟著的丫鬟小廝頓時全圍了上去。

    「糟!」後院裡頓時亂成一片!跑的跑,逃的逃,丫鬟嬤嬤小廝們拿著木棍籐條不住地追趕,聚賭鬥鳥的人們一哄而散,卻哪裡跑得掉,一個一棍,全給追上來的老嬤嬤們打得跌在地上。

    「全綁了扔到柴房去!明天給我趕出門,再也不許回來!」

    「籬芳姑娘饒命!」

    「還敢求饒!」老嬤嬤們氣得發顫,手中的木棍一點也不留情,「三少爺全給你們這群混帳帶壞了!籬芳姑娘已經留了情面給你們,三番四次的勸著,你們不但不幫,還趕著逗弄三少爺陪你們取樂!」

    「三少爺在哪?」

    不遠處兩名小廝押著一名少年垂頭喪氣而來。「在這裡。」

    沈籬芳望著他,氣得幾乎咬碎銀牙!這少年長得好生俊俏漂亮,濃眉大眼,清秀超群,明明一表人才、俊秀聰敏,卻可惜……可惜不學無術,是個只知道調皮搗蛋,不求上進的混世魔王。

    啪地一聲,沈籬芳顫抖著給了他老大一耳光。

    龍三少爺定定地望著沈籬芳。這些年來她又像是嫂子、又像是母親似地管著他,他對她是又愛又恨、又敬又怕。這次被她人贓俱獲,想逃也逃不了,索性豁出去啦!擺出英雄好漢的慷慨氣概道:「你們不用替我求情,是我不好,我活該,今日就任由嫂嫂處置。」

    「你也知道自己不好?!」沈籬芳氣得淚都掉下來了!「給我壓在地上重重的打!」

    「籬芳姑娘……」

    「快打!你們不打,難道要我自己動手?!」

    小廝們面面相覬,沒人敢出手;沈籬芳氣不過,真的奪下一根木棍,沒頭沒腦地便往龍小三身上招呼。她一邊打一邊哭道:「你這不長進的!你大哥臥病在床,太公公年事已高,咱們龍形家還要靠你光耀門楣,你卻如此的不爭氣、不長進!」

    「姑娘手下留情!莫要打傷了自己的手!」幾名老嬤嬤見打得重了,紛紛跪在地上哭求起來,「籬芳姑娘,看在老嬤嬤的老臉上再饒了三少爺這次,三少爺知錯了!」

    沈籬芳手上的木棍不停,龍小三給打得蹙緊了雙眉,卻也還是不求饒,只是低著頭不說話。

    「三少爺!你快認錯,認錯了,籬芳姑娘就不打你了!快啊!」

    他還是不肯說話,只是忿忿不平地緊閉著雙唇。

    「老太公到了!」就在此時,一名中年管事顫巍巍地攙扶著老人快步過來。「籬芳姑娘快住手!老太公到了!」

    「姑娘息怒!」老嬤嬤們連忙跪下求情,「三少爺只是年幼,被這些小廝們哄得輕狂了些,並非存心要氣籬芳姑娘,姑娘保重身子要緊,莫要打疼了手!」

    「誰敢再替他求情,明日便也收拾了東西離開龍形家!」

    這次她是真的生氣了。

    沈籬芳手上不停,淚眼迷濛了雙眼。「誰來都一樣!今天非要好好教訓這餓小混帳不可!你知道咱們家的船今兒個又翻了一艘麼?你就只知道玩兒!這麼大年紀了還不知道覺醒!難道要等龍形家破敗了才等你這敗家子來振興家風嗎?!  」

    「好了好了,打夠了。」老人歎口氣上前握住了她的手。「丫頭,別打了。」

    「太公公您還護著他!」

    「唉……別真把他打傷了,龍首還躺在床上呢,總不能兩個都躺下去。」

    就在這時候,一名小廝倉皇又趕了過來急報:「不好了!不好了!大公子吐了一盆子血!」

    沈籬芳終於停了手,雪白著臉,忍不住哇地大哭起來。

    「你啊,年紀也不小了,到了你這年紀,人家高中狀元探花在朝為官的也是有的;成家立業、娶妻生子的更不在少數。你這年紀早就不是孩子了,怎麼那麼不懂得體恤別人的心?」

    吳嬤嬤掉著眼淚替他敷藥,一翻開袍子,便給那縱橫交錯的瘀傷嚇得怪叫:「天可憐見!籬芳姑娘這次下手煞是狠毒,怎打成這副模樣!?」

    「別大驚小怪的,又不是很疼。」他沒好氣地瞪了老嬤嬤一眼.

    「打成這樣了還不疼呢……」吳嬤嬤眼淚掉個不停,擦藥的手微微發著顫,深怕弄疼了他。

    「唉,籬芳姑娘也是為你好,你怎麼老是不聽她的話?把你關在賬房讓你學著料理咱們家的事務也沒什麼不對,你都這麼大年紀了,凡事也該多學著點兒。」

    「學什麼啊?有龍首跟大嫂就好了,本少爺不耐煩學那些東西,真是無趣!」他翻翻白眼,一臉的厭煩。

    「怎麼會無趣?將來龍形家偌大的家業都要仰仗你們幾個兄弟,你再不濟事也得學;籬芳姑娘究竟是未過門的女孩子家,你怎忍心讓她鎮日為了這個家操心?」

    「眼下是未過門,過幾日也就過門了,她現在和過不過門有什麼兩樣?龍首要是真的娶了她,我可要大大恭喜他了。」他扮個鬼臉,忍著疼笑道:「大嫂那凶神惡煞的脾氣,誰娶了她都是要倒霉一輩子的。」

    「你怎麼這麼說!?籬芳姑娘夠疼你了!沒見過哪個做嫂子的如此為小叔操心,你這小沒心肝的倒詛咒她!」

    「我哪裡詛咒她了?大哥疼她直似心頭寶,也不算虧待她了……唉唷!你別嘮嘮叨叨的好麼?」

    「唉唉唉,你這孩子脾氣幾時才肯改?咱們家都弄到這步田地了……」

    「哪步田地?只不過沒了幾艘船而已,值得你們這麼大驚小怪的嗎?咱們龍形家的船還怕少了?」

    吳嬤嬤歎口氣,「三少爺,您真是……大少爺病得不成人形,船又一艘一艘的沉,聖上多次命人來叫喚大公子進宮,大公子又總是去不了,來傳旨的小太監說了,聖上正惱火著呢!如此多事之秋,三少爺還覺得沒什麼?」

    「放心吧,龍首身子好得很,只不過受點風寒,值得你們一個個這麼愁眉苦臉的?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

    吳嬤嬤望著三公子那一臉的不耐煩,終於無言地搖搖頭歎息著起身。這孩子是沒救了!人家說富不過三代,果真如此。看來龍形家敗在第四代手上也為期不遠了。三公子安歇吧,老身告退了。」

    「等等!」龍小三突然喚道:「嬤嬤,這幾日府裡吵吵嚷嚷的說什麼『選龍女』你可知道?」

    吳嬤嬤微瞇起眼打量著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這小子又在打什麼鬼主意?「知道。」

    龍小三眼光一亮!顧不得身上疼痛,拉著老嬤嬤問:「那是什麼?怎麼個選法?莫不是在咱們府內搭個檯子擺擂台?」

    「當然不是。」吳嬤嬤好氣又好笑地橫他,「京城裡的姑娘們由得咱們這麼個選法嗎?又不是聖上選秀女!」

    「那是怎麼選?什麼叫龍女?」

    「龍女就是回龍王村主祭的女孩子,往年都是龍王自個兒選龍女的,但今年不知怎麼地卻沒有神兆,咱們家近年又風不調雨不順,龍王村的廟婆早打發人來說了,讓咱們自個兒選個龍女送過去主祭。」

    「龍王自己選龍女?哈!」龍小三大笑,「我說玉皇大帝還會親自下凡選神妃呢!」

    「去去去!你這孩子!怎地滿嘴胡說八道?!」吳嬤嬤大驚失色,連忙雙手合十不斷朝天膜拜,「各路神佛休怪,小孩兒胡說八道有口無心,不知者無罪!不知者無罪!」

    龍小三兀自在一旁笑得打跌。龍王會親自選龍女?這太可笑了!他一定得親自去瞧瞧那「龍女」到底生得何等模樣。是三頭六臂?還是如花似玉、閉月羞花?

    金陵皇都 鬧市天橋

    「來來來!五十年才舉辦一次的『龍形買辦行』擇美大會即將開始!各位家中若有女兒侄女,芳齡十五以上,還沒有許給人家的就可以來參加!這個擇美大會絕對保密,各位家中的閨女兒就算沒有選上,也絕對不會有人知道!來來來!快來報名!今兒個是擇美大會最後一天了!再不來可就沒機會了!」

    「凡是來參加擇美大會的閨女,無論選上與否,龍形買辦都會致贈精美的綢緞一匹、金玉簪一支!如果選上了,還有無盡的榮華富貴等著唷!龍形買辦行可是皇商,絕不食言!」

    京城天橋上熙來攘往的人群全都議論紛紛地聚集在一起,只見搖旗的漢子不斷敲著銅鑼吆喝著附近的人群,但任他說得口-橫飛、精-絕倫,卻還是乏人問津。行客紛紛走過他身邊,投以好奇眼神,但也僅止於此,完全無人聞問。

    一名外地來的商人疑惑地問著旁邊的人:「怎麼都沒人上去報名?難道京城真遍地是寶?看不上那一點小小贈禮?」

    「唉唷!客倌一定是外地人,這『龍形買辦行』找龍女都找了半月有餘啦,京城裡有多少閨女也都去試過了。」

    「龍女?」

    「是啊!」

    那商人一臉疑惑,「找『龍女』是什麼意思?」

    周圍的人全都聳聳肩,「沒人曉得是啥意思,這也是他們裡面的人自己悄悄說的,外人可就不清楚了。不過……」那人壓低了聲音悄悄說道:「據說是要送一個龍王合意的女孩子扔到海裡去『和親』。」

    附近的人全變了臉色,「和親?!」

    「噓!這也是人家說的,我可不大清楚,這可是秘密。」

    「老兄愛說笑了,要是真的找個女娃兒扔到海裡去和親,朝廷焉能不管?更何況『龍形買辦行』就是個商家嘛,跟龍王和什麼親呢?」

    「所以說客倌您是外地人,有所不知啊!」

    「這到底是怎麼著?大哥您說說,這話真是吊人胃口。」

    「既然各位這麼有興趣,老頭兒不妨就給您說說,不過小老兒有言在先,這也是小老兒聽來的,是不是真這樣,小老兒可做不得準喔。」

    「當然當然!您就給我們說說,咱們聽著就是了。」

    「話說『龍形買辦行』一百多年來都是『皇商』,也就是朝廷僱用的御用商行,他們專跑海線,負責替皇上收集各種海外奇珍異寶;國外番邦蠻夷有所貢獻之時也會透過他們送回朝廷。你們想想看,這可是大大的肥差啊,怎麼百年來沒人爭得過龍形買辦?」

    週遭的人全點點頭。此等好差事怎會沒人搶奪?想來這龍形買辦行必有過人之處。

    「傳說當年龍形家的先人與龍王定下了契約,所以龍形買辦行在海上的運氣特別好,不但在海運一帆風順,連他們所僱用的漁夫都年年豐收、不虞匱乏。這是為什麼呢?自然就是因為他們先祖與龍王所立下的契約了。但『契約』的內容是什麼,沒人知道。有人說『龍形買辦行』先祖與龍王所立下的契約就是每隔多少年便奉獻一個『龍女』。所以你們看這次的選美,選的可不就是未婚的女孩兒嗎?既然是龍女,自然得要處子之身才行.」

    「可……可這要是讓朝廷知道……」

    「咱們又怎麼會知道朝廷到底知不知道?說到底這龍形買辦行可是皇商呢!」那人意有所指地微笑道.

    「不會吧?您老的意思是說朝廷不但知道,說不定還暗地裡准了這件事?!」

    那人搖搖手笑道:「小老兒可沒這麼說喔,這是您說的。小老兒只是轉述我所聽到的事情而已。」

    週遭的人聽了,不由得微微發顫。這年頭竟然還有活人生祭這種事情,未免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那是茹毛飲血的野蠻人才會做的事啊。

    「不知道有沒有哪家的閨女被選上?『龍女』又需要什麼條件呢?」

    「這可就不知道了。就算真有閨女被選上,也不會大肆張揚吧?不過我想大概……只要是活著的人就可以吧……」

    此話一出,週遭的人可全變了臉色!只見他們全都訕訕地面面相覷,又是狐疑又是驚愕。這事倘若是真,著實太匪夷所思;倘若是假,這龍形買辦征龍女卻又是不爭的事實。人群慢慢踱開,竊竊私語地四處去傳述討論這「秘密」,只剩下那老頭兒還興致盎然地望著龍形買辦行的人依舊到處呼喊著找「龍女」。

    「呃……先生,請問一下……」

    老兒回頭一看,兩名眉清目秀的少年不安地搓著雙手。「小兄弟有什麼事?」

    「是……是這樣的,我們想請教一下『龍形買辦行』找龍女的選拔會在什麼地方?」

    「唷!兩位小兄弟,他們想找的是『龍女』,可不是『龍子』哪!莫非你們家中有好些姊妹也想去選上一選?」

    「呃……嗯……是是,正是如此!」

    那小老兒眉頭更緊,壓低了聲音說道:「剛剛小老兒所說的話兩位小兄弟莫非沒聽見?他們找『龍女』可是要送去與龍王『和親』哪,那是活祭!會死人的!兩位小兄弟模樣看起來倒也清白乾淨,家中應該不缺那一點銀兩吧?老頭兒勸兩位還是快快回去吧,莫打這主意了。」

    「喂!我家小少爺問你話,你老老實實回答便是了,怎麼囉哩囉嗦這麼一大堆?」其中一名少年不耐煩地說道。「你要是不肯說或者不知道就算了,咱們去問別人也是一樣。」

    「小老兒當然知道!」那老頭見這兩名少年衣著服飾自成風格,雖不是極其錦繡華麗,卻也有另一種尊貴風雅的氣質,倒也不敢怠慢;更何況他為人最為周全八卦,怎耐得人家說他「不知道」?於是便說道:

    「打這天橋下去,東大巷子往西大巷子走上一段,遇到『龍形買辦行』便是了。你們上前一問,自然會有人領你們家小姐前去甄試。」

    「多謝先生指點。」為首的少年臉上一喜,拉著另一名少年轉身便走。

    「哎哎,兩位小少爺……」那小老兒還想勸說,卻只見兩人很快隱人人群中,已然叫喚不及了。他不由得歎口氣搖搖頭,自言自語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唉……」

    「小姐,那老頭的話您也聽到了,您該不會真的打算去參加什麼甄選吧?」少年苦著臉說道。

    「有何不可呢?選了也不見得一定選上,選上了也未必真的去生祭啊。」為首的少年倒是笑嘻嘻的。他打量著「龍形買辦行」的偌大金字招牌;那商行的門面果然金碧輝煌,不愧是有名的「皇商」,的確是大大的富貴之家。

    「小姐……」

    「別說了,我已經決定了,咱們這就回客棧去換衣裳,等天黑之後再來參加甄選。」

    「小姐啊!使不得!萬一真的是『生祭』,那可是會要人命的啊!」

    少年歎口氣回頭。「早知道你是如此膽小無能,我也不帶你出來了,該帶翠娟出來才是,她的膽子可比你大得多。」

    「小姐您怎麼這麼說嘛!奴婢也是擔心您的安危,萬一真是生祭呢?難不成您真要被扔下海裡去『和親』?」

    「到時候就把真實身份告訴他們,我就不信他們真的敢把一個活生生的大學士女兒扔進海去。」

    她,正是文華閣大學士耿祺的掌上明珠耿馥仙。

    耿馥仙帶著小丫鬟環兒逃家已半月有餘;耿大學士素來最愛面子,斷然不肯將女兒逃家之事公諸於世,更遑論請衙門幫忙找尋了,以致於她們雖然已經離家半月有餘,但除了日間悄悄地躲著耿家的家丁之外,處境倒也還算安全無虞——只是盤纏即將告罄。

    「這……」

    「你走不走?要不走的話就留著吧,我先回客棧去了。」

    「小姐小姐!別扔下我啊!」扮成少年的丫鬟焦急地跟了上去,嘴裡依然不甘心地嘟囔著:「小姐,您這事兒真真要好好三思,等到了海上,那可不是敢不敢的問題了。更何況咱們沒憑沒據的,他們又怎麼會相信你是大學士的女兒?萬一不信呢?萬一真扔下海去,到時候香消玉殞了可該怎麼辦才好?這件事實在使不得……」

    耿馥仙卻什麼話也沒說,冷著臉,一副已經打定主意的模樣。

    環兒歎口氣,望著小姐的背影,不由得苦起臉來。

    耿大學士生了五個兒子,就這麼一個女兒,說也奇怪,耿學士對五個兒子都是管教極嚴,獨獨對這唯一的愛女卻十分縱容溺愛。

    耿大學士請來宮中針黹最好的女官親自教導耿馥仙,又找來專門教導琴棋書畫的女官教她唸書。打小,耿馥仙吃的穿的用的念的全與宮裡的公主沒什麼兩樣,耿大學士一心一意要將女兒栽培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千金才女,可卻萬萬想不到這萬般寵溺疼愛,卻沒教養出什麼才女,倒是養出一個刁鑽古怪的小霸女。

    從小耿馥仙便是府裡最教人頭疼的「番王」——僕役們私底下都這麼叫她;因為她不但頑皮倨傲,對下人更是全無體諒之心,刁鑽至極,可惡透頂。最令人氣結的是,她在先生以及父親面前總是做出端莊賢淑的大家閨秀模樣,私底下性情卻是截然不同,連她幾個哥哥都對她避之唯恐不及。

    至今養到芳齡十六了,耿大學士對自己的女兒滿意極了,終於千挑萬選選出一個人中之龍,將之許配給他,誰知道耿馥仙不但完全不領情,還趁著父親進宮之時,半夜帶著小丫鬟逃家。

    她這一逃,耿府上下給他額手稱慶尚且不及,哪還會盡心盡力去尋找?

    倒霉的丫鬟環兒可就苦了。「番王」小姐一聲令下,她哪敢不從?想想前一陣子忤逆了小姐意思的翠兒,只不過為了不肯替小姐夾帶些雜書入府,隔一天便給小姐掃地出門。這年頭當丫鬟賣身卻被主人家趕出來,那可是丟盡臉面的事情呢。

    她知道小姐是不滿意老爺找的婚事,但親事歸親事,性命還是很要緊啊!更何況她們女人家能有什麼選擇?她們這番逃出府來,老爺一急,也許就回心轉意了也說不定,何必冒險去選什麼龍女?

    說到底,這位番王小姐逃親只是借口,她真正想的還是逃出學士府,不再受束縛才是真的。

    「小姐……」她跟在小姐身邊察言觀色,小心翼翼地說道:「也許那門親事還有轉圜餘地,畢竟咱們也出來這麼久了,說不定老爺——」

    「說不定什麼?!」耿馥仙怒道:「就是你們這些人跟我那幾個哥哥嫂嫂欺負我年幼,老在爹爹面前說三道四,逼得爹爹非把我嫁出門不可,想來就氣人!那孫尚武有什麼好了?只不過是個小王爺,又笨又蠢!嫁給那種人我還有希嗎?光是氣也給他氣死了!」

    小奴婢見她動了怒,不由得低下頭來,委屈得不敢言語。

    耿馥仙突然歎息一聲,握住小女婢的手道:「環兒,咱們盤纏就快用盡了,再這麼躲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在京城裡舉目無親,就算想躲也沒地方可躲。你以為我爹真的會因為咱們離家出走就改變主意嗎?他不會的,他那個人一生最重信諾,絕不會因為任何事而改變主意。那門親事除非我死了才有可能取消。」她幽幽歎口氣,「我知道你關心我,我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所以……你回去吧,跟我爹說你與我失散了,我爹不會怪你的,我自己去龍形買辦便是了。」

    「不不不!」環兒登時紅了雙眼跪下哭道:「小姐別打發環兒回去!環兒知錯了,以後不管小姐要去什麼地方,環兒會一心服侍,不再多言了!求小姐別趕環兒走!」

    這一回去還得了!不被老爺打斷雙腿才怪呢.老爺素來都怪她們這些丫鬟沒有好好的伺候小姐。真是天地良心啊!老爺從來都不知道自家的閨女腦子裡的想法有多麼古怪。

    「唉!你跟著我有什麼用呢?你也說了,這一去萬一選上了可是要『生祭』的。我死了,你又該怎麼辦?」耿馥仙歎息著,裝模作樣擺出萬般可憐的淒楚表情。

    「如果小姐有個萬一,環兒也隨小姐去就是了。」

    「真的?」

    「真的!」

    她微微一笑,牽著環兒的手讓她起身。「這可是你說的。我不求你陪我死,但你以後不許再多嘴多舌,咱們可是約法三章了唷!」

    環兒歎息一聲,知道自己又著了小姐的道了,以後連勸都不能勸,這可怎生是好?她懊惱地嘟著唇回答:「小姐你不許環兒多嘴,環兒以後不說就是平。以後小姐怎麼說怎麼是,環兒都聽小姐的。」

    她開心道:「那咱們回客棧去吧,等天一黑就來參加甄選!」

    「那……萬一選不上怎麼辦?」

    「選不上啊……」她只能聳聳肩笑道:「選不上自然有選不上的法兒,總之我是絕不會再回學士府了。」

    瞧著小姐的神色,環兒心裡更覺得可怕了。她不由得懷疑起倘若真沒選上,小姐真不知道會幹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來……這麼一想,說不定選上了還比較好呢。

    「以小姐的天仙之姿,就算是選月宮仙子也能的了,斷斷不會選不上『龍女』,小姐放心吧。」

    「你的心思可轉得真快,眼下又巴不得我立時選上了?」

    環兒吐吐舌頭笑道:「沒辦法啊,萬一小姐沒選上,實在不知道又會想做什麼,想來想去,『龍形買辦行』畢竟是皇商,傷天害理的事情諒他們也不敢做的。」

    「你早點想通,咱們就不用吵這麼一頓了。」她笑道:「快回去吧。」

    話雖這麼說,但她心裡卻也不免有些忐忑……「龍女」到底要做什麼呢?

    她堂堂一個大學士的女兒去甄選「龍女」,未免有些不倫不類,但這是多麼希奇希罕的機會啊!她的未來會有什麼轉變?有什麼在前方等著她呢?

    想到這裡,她又興奮又開心!環兒所想的一點也沒錯,她這只籠中鳥如今好不容易自由了,怎可能放過這大好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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