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家住了二天,古家的人對他就像對待一個尊貴的客人。他很快發覺,那當然不是因為古銜玉或者古老爺的緣故,而是因為古家的二小姐古蔫兒。
他從沒見過像古蔫兒這般飄逸出塵的人物,她美得猶如不食人間煙火,她身上那種仿如空谷幽蘭般的獨特氣質、那種靈氣逼人教人不敢逼視的空虛縹緲感——每次當她靠近自己,他總感覺一股想看卻又害怕看的奇異感覺!
第二天之後,他終於明白古蔫兒就是這兩年在朝廷裡突然受寵的「相者」,據說她有通天徹地之能,能看穿未來過去、是個神仙般的人物!
民間對「相者」的流傳甚多,有人說「相者」是個年逾古稀、來歷不明的奇怪老頭;也有人說「相者」其實是一個和尚,很快將會取代國師的地位:更有人說「相者」其實根本不是人,而是山林之中的狐仙所幻化……但是恐怕民間的人怎麼想也想不到,「御-相者」竟然會是這麼一個妙齡少女吧?
以前他從來不相信什麼鬼神之說,更不相信這世上會有什麼奇異的神跡——那天他去擊殺山東那兩名泯滅天良的縣官跟糧官,有人說因為上蒼也發怒,所以當夜傾盆大雨、雷電交加!那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那只是巧合而已!
他不信有什麼神助。如果這天地有神,他們怎會任無辜的百姓平白送死?怎麼戰禍連年、怎會民不聊生?
可是……那天在街上的事情又怎麼說呢?
現在外頭一定繪聲繪影,將那天卓十三在街上與官兵交鋒的事情說得天花亂墜吧?
那天,他的確險些喪生在馬蹄之下,他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胸口被馬蹄狠狠踐踏!他甚至親眼看著馬蹄當頭而下,瞬間可以將他踩成一團血肉!
那一瞬間,他的確感覺到死亡的陰影……但是,馬蹄卻停住了!就在他的眼前,像是被一堵無形的牆硬生生擋住,像是有人在他面前用手舉起了那重逾千斤的馬蹄……
他無法解釋那一切,更無法解釋為何古蔫兒在為他治傷的時候,開口的第一句話會是——
「你的確傷得不輕啊,卓十三。」
或許那是古蔫兒猜測而來?
他才到京城一天,古銜玉救了他、回到古家也不過半天的時間,難道身在古宅的古蔫兒竟有如此靈通的耳目,可以立刻知曉大街上所發生的事情?
這時候,不遠處的小庭院又傳出檀香濃厚的香氣跟奇異的吟哦之聲。卓十三不由自主地往小庭院的方向走去,那法術的吟誦聲似乎有種奇特的魔力似的,總能牽引人的靈魂。
小庭院旁邊的石椅上坐著古銜玉,她正百無聊賴地趴在石桌上。
「銜玉?你在做什麼?」卓十三從背後看到石桌上有好些小紙人正手舞足蹈地跳著舞,他驚愕極了。
「看小紙人跳舞啊。」古銜玉無聊地說著,看到他來,眼睛突然一亮。「卓大,你帶我出去玩好不好?妹妹還說爹不生我的氣,他好氣哪!都不許我出門了!我好悶啊!」
卓十三不可思議地看著那些小紙人,他的手往小紙人揮過去——沒有,什麼都沒有?!他趴在石桌上仔細地看著小紙人,想看穿裡面到底有什麼機關,怎麼可能紙人會無風自動?!
「你在看什麼啊?」
古銜玉無聊地指揮著小紙人跳上卓十三的肩膀,他連忙跳開好幾步!可是那紙人卻像是黏在他肩上似的,他不由得大驚失色,嚇得連連揮手,想將這妖異的紙人從自己身上揮開!
他的動作讓古銜玉哈哈大笑起來,她像是覺得十分有趣似的,讓全部的紙人在他身上跳上跳下,甚至有兩個紙人左右兩邊扯著他的耳朵!
「快住手!」卓十三大吼。
古銜玉可不聽他指揮,她笑嘻嘻地,手舞足蹈地拍手笑看著他手忙腳亂的樣子。
「哈哈!你的模樣真好玩!再來再來!」
「這是什麼妖術!快快住手!」
「我偏不要!你陪我玩,我悶死啦!我在叫多點紙人出來——」
「別鬧了!銜玉!快住手!不然我不客氣了!」卓十三嚇得面無人色。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經驗,他只覺得自己身上有無數可怕的妖物纏著,只覺得恐怖無比!
「姊姊,快別鬧了。」
就在這時候,小屋子裡傳出一陣涼風,紙人突然漫天漫地地飛舞起來,紛紛離開他身上。
卓十三倒在地上喘息著,整張臉慘白如雪。
古蔫兒從小屋子裡走出來,手裡掐著一疊小紙人,她歎口氣對著古銜玉搖頭。
「姊姊,跟你說過多少次,別這樣嚇唬人。」
「那好可怕的嗎?」古銜玉不明就裡地哭喪著臉。「人家只是悶……」她望著地上的卓十三,有些委屈地眨眨眼。「卓大,你別生我的氣,對不起啊!我以後不敢了!」
民間傳說有「弄繩人」可以把繩子直挺挺地立在地上供人攀爬,據說體型小的孩子可以爬上天繩,直達王母娘娘的桃園;民間也傳說有人可以剪紙成人、撒豆成兵,但是他一直以為那只是無聊的傳說!
可是現在……那些小紙人就在他眼前,他們會動、會跳舞,剛剛那些紙人在他身上的時候,他甚至可以聽到紙人們細小的聲音!那不是傳說……
「那的確不是傳說。」古蔫兒微微苦笑,來到他面前。「你現在知道了,我跟姊姊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什麼山野精靈。我們古家是世襲的巫覡,從前秦至今已有數百年的歷史。」
「巫覡?」
「是,巫覡。」古蔫兒仰頭望著天,低沉地說著:「很多人不懂……連我也不懂,我們到底是順天?還是逆天的存在?!」
「我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來京城做什麼,不過我可以直接告訴你,你不會成功,如果你堅持要做你想做的事,下場就是死。」
「我不怕死,如果怕死,我根本不會來。」
「是,我相信你不伯死,但是你的死將沒有任何意義。你不能改變什麼,甚至不會有人知道你的死亡,如果那樣的死是你想要的,那你儘管去試試看。」
卓十三無言地望著古蔫兒,從她那毫無表情的臉上看出真相。她說的都是真的,沒有誇張、也沒有恐嚇,她只是在陳述一個再明顯不過的事實。
「我不明白……」他苦笑。「這天下如此的亂,百姓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如果真的有天、真的有神,那麼為何這一切還在繼續?每天都有無辜的人們喪命,但那些只知道吃百姓血肉的高官貴爵卻還是穩坐高位,這究竟是什麼天理?什麼天道?」
「你不用問我,我也不知道。」
「你可以預見未來!」
「那並不表示我知道上蒼的旨意。」
「那麼你的預見跟沒有預見又有什麼差別?」
古蔫兒笑了,她笑意倦倦地搖搖頭。
「又有誰告訴你這其間有差別呢?我可以看到你的死亡、可以看到任何人的死亡。天下的人事物在我眼中看來都只不過是一條河流中的一滴水,他們不斷流逝,從來無法停止,活的總是要死,無論多高貴、多貧賤,都一樣是一滴不斷流逝的水。」
卓十三有些驚愕。這些話比傳說、神話都還要匪夷所思!如果一個人所看到的,都是不斷的死亡跟蒼老,這樣的人生到底還有什麼意思?
他打心裡同情起古蔫兒,難為了她如此年輕卻有如此奇特的命運。
「我告訴你這些並非毫無私心,如果你進宮行刺下場總之是死,既然都要死了,何不在臨死之前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
「古家大難將至,這是個我無法逃避的劫數……」她深深歎息著,瞧著已經趴在石桌上無聊得睡著的古銜玉。「一旦我走了,古家再也沒人能幫銜玉,我希望你能留下幫我照顧她。」
「什麼劫數?你為何要走?」
「很快你就會知道了,你能不能幫?願不願意幫?」
「這……」卓十三望著古銜玉天真得像是孩子似的睡臉,臉上的表情不由得溫柔起來。「就算你下說,只要我能力所及之處,我自然不會坐視不理……銜玉是我的救命恩人。」
古蔫兒微笑著點點頭。
「聽到你這麼說我就放心多了。我姊姊才是天命所在,我只不過是她醒來之前的一個小小替身罷了。」
「什麼?!」卓十三被這一席話給弄得迷迷糊糊,全然聽不懂她究竟在說什麼。
「你現在也許不懂,但是很快的你就會懂了……到時候,你是能助她一臂之力還是成為她的阻礙,我也沒有把握。」
「二小姐——」
「二小姐!二小姐!」
正當他想問個清楚之際,外頭卻傳來丫鬟驚恐的呼叫聲。沒多久,丫頭小月已經急急忙忙衝了進來,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地嚷著:
「不得了!二小姐,外頭來了好多官兵,老爺擋都擋不住他們!他們說要來帶你走!」
卓十三跳了起來,但古蔫兒卻只是慘然一笑。
「不必驚慌,該來的總是要來,我說過,這場劫數我是躲不掉的。」
「醒來……」
她迷迷糊糊地抬起頭,發現自己處在一片漆黑之中。那種黑,是完全沒有光亮的黑,完全看不到四周的景象,伸出手也見不到自己的手指:那種黑,是打從地底深處湧現的、是亙古以來存在的絕對黑暗。
奇異的是她一點也不害怕,這種黑暗她已經習慣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總是會在莫名其妙間見到這種黑暗,她以為這是慣常的存在,甚至是每個人都會經歷的存在。
黑暗中有個聲音對她說話,每次說的話都差不多,只不過以前那聲音只會在黑暗中出現,但最近那聲音卻經常出現,有時候大白天的也會在她耳邊響起,叫她去做一些她並不瞭解的事情。
「你該醒來了……」
「我醒了啊!」她莫名其妙地回答。
「你該真正的醒來了……」
「可是我已經醒了啊!」她再度強調。
「黑閻者,惡之深也,上至於天,下至於地,無所不能,唯吾主以令之……奧義輾轉得避之輪迴,非法之所能止,非力之所能動。唯以命取,得之能換……天地之大,為黑閻者獨尊,天不能蓋、地不能沒,唯天地諸神皆絕,則黑閻不復存……」
這些話,她聽過好多次,可是她聽不懂,感覺好似唱歌,但那音調又沒有半點音律蘊含其中,這些話到底代表什麼意思?為什麼老是跟她說這些話啊?
「你說什麼我都聽不懂的!」古銜玉歎口氣,覺得很是厭煩。「而且你說了很多很多很多次啦!銜玉不愛聽……」
「醒來……」
「你好煩啊!」
古銜玉忍不住仰天大叫,可是哪邊是天?哪邊是地?她真的站著嗎?她又站在什麼地方呢?
「黑閻之女,你的期限將至……醒來!醒來吧……」
「黑閻之女」這四個字不知怎麼地,像是一把利刃穿透了她向來混沌的腦袋。她驚跳起來,惶恐地四下張望,像是想躲避自己最害怕的敵人,卻又對敵人蹤跡毫無所知!
她惶惶然,不明所以地尖叫起來——
「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在場的人全讓那淒厲的尖叫聲給嚇壞了!
趴在石桌上睡著的古銜玉驀然一躍而起,擋在皇家侍衛之前厲聲尖叫道:「走開!」
「姊姊?!」古蔫兒也楞了一下,她連忙拉住古銜玉的衣袖。「姊姊?你怎麼了?」
一瞬間,她看到古銜玉眼中冷冽精芒一閃,那表情像是換了個人似的,她大喜過望。
「姊姊?你醒了?!」
古銜玉喘息著,慌張地四下張望,只不過一瞬間,那光采消失了,她又恢復成原來混沌癡傻的小丫頭——
「什……什麼?」
古蔫兒失望之色溢於言表。「姊姊,你作惡夢了。」
「是嗎?」古銜玉抓抓自己的腦袋,一臉的茫然。「好像是的樣子,可是我又想不起來我夢著什麼了,只是我很生氣很生氣,想必夢裡又是爹爹不許我吃些什麼、做些什麼啦!」
「是,想必是的。」古蔫兒微微一笑,溫柔地將她推向卓十三的身旁。「姊姊,你跟卓大先進去好不好?我跟這些軍爺去個地方,幾天之後才回來。」
「什麼?妹妹要去哪?我也要去!」
「不,那地方你不能去的。」
「為什麼、為什麼?!」古銜玉懊喪地大叫。「為什麼有什麼好玩的地方總不許銜玉去?」
「銜玉,那不是好玩的地方。」卓十三陰沉著臉,握住古銜玉的肩膀。「這些人要帶蔫兒進宮。」
「進宮啊?皇帝住的地方?」
「大膽!」為首的白衣將軍怒道:「放肆的丫頭,豈可直呼『皇帝』二字?要稱呼『皇上陛下』!」
「你自己還不是說『皇帝』?」
「放肆!」
「高將軍息怒,家姊自幼資質駑鈍,與常人不同,家姊雖然口無遮攔,但她並無惡意,將軍請勿介懷。」
這位將軍名叫高淚,是環貴妃的哥哥,封為京城「矯騎營護國將軍」,同時兼「御前一品帶刀護衛長」。他向來喜穿白色皚甲,於是又有人稱他為「白衣將軍」或者「白面將軍」。
高淚一表人才,英俊挺拔,跟嬌美的環貴妃面貌有幾分神似,氣宇軒昂,十分俊美。他雖然受封的官階頗高,但卻從沒有立下真正的戰功,正因如此,朝中許多人瞧不起他,認為他只不過是個仰仗環貴妃受寵因而加官晉爵、相貌俊美的草包罷了;至於他是否武藝驚人,則一點也不重要。
此時的高淚望著眼前的女子,表情不由得柔和下來。她是如此的美麗動人,那不食人間煙火的美跟環貴妃是不同的,或者該說跟世間上任何一個女子都不同!他從第一眼見到她便深受吸引,如何還能硬起心腸擺出將軍的架子?
「無須多說了,相者,請您跟本將進宮吧。」
「慢著!相者方纔已經說過,她不想進宮,將軍何必強人所難?」
高淚兩道英挺的濃眉蹙了起來。「這位是?」
古蔫兒對著卓十三搖頭,她輕輕歎口氣:「這位是古家的上賓,卓兄只是一番好意,請將軍見諒。」
「還有什麼需要見諒的索性一次說清楚。」高淚冷哼一聲。既然這男人只是古家的客人,那也不必對他客氣了。「環貴妃請相者進宮,自然有要事請教,這還容得了其他人說三道四?」
卓十三的眉頭也蹙起來了。他平生最看不慣這種強人所難之事,更何況古蔫兒說過這是個劫難!也許只要能阻止古蔫兒進宮,那麼這場劫難便不會發生。
「將軍請稍候,容我進屋收拾些零碎物品隨將軍進宮便是。」
「二姑娘——」
「不用說了,請記得我剛剛跟您說的話,跟您的承諾。」
「妹妹快來看,咱們種的花開啦!」一旁的古銜玉突然開心地大叫起來。「快來快來!你看!」
「花真的開了。」古蔫兒站在古銜玉身後,溫柔地微笑起來。「姊姊當初把這花救回來的時候,花都快死了呢。」
「對啊對啊!妹妹你看!這花兒很好看啊!」
她說著,將紫色的小花採了一朵下來,替古蔫兒簪在鬢角,左看右看,笑得極為開心,那全然不解人事的笑容令古蔫兒更是心碎。
「真是好看極啦!卓大,你說好不好看?」
卓十三無言,此時此刻他能說什麼呢?
古蔫兒楞了一下,瞬間表情不由得有些悲傷。她怔怔地望著傻氣的古銜玉,眼眶有些濡濕……
「我天天給你採花啊,你看這花開得這麼多,天天采也不會少的!」古銜玉笑嘻嘻地說著,大眼睛裡閃著愉悅的光芒,但是她看到了妹妹眼中閃爍的水光,不由得狐疑地側著頭打量著她。
「我不在的時候,你要照顧自己,有空就來這裡照顧花草好嗎?別亂跑了,爹爹會擔心的,曉得嗎?」
古銜玉似懂非懂地望著她。「你不愛這花啊?」
「不……很愛……」
「那你為什麼哭?是因為這些人要帶你走,你不開心嗎?你別跟他們走,我趕走他們,他們要是不走我就殺光他們!」
所有的人全都被這話給嚇了一跳,接著卻是覺得好笑,這傻呼呼的丫頭只曉得胡說,這一群禁宮守衛哪裡是隨便說殺就能殺的?
但古蔫兒卻大驚失色,她連忙微笑著安撫她:「沒那回事,我跟他們進宮幾天就回來了,到時候你再採花給我戴好嗎?」
古銜玉一臉的茫然,似懂非懂。
於是古蔫兒進屋收拾了些東西之後,上了高淚所攜來的轎子走了,古老爺站在 《宅院門口目送他們離開,他滿臉的驚慌失措。
精緻的軟轎穿越京城的大街小巷。高淚並沒有選擇偏僻的巷道,相反的,他領著大隊人馬,大搖大擺地走在街道上,行人們一見到那高頭神俊的白馬跟一大隊尾隨的皇家侍衛,自然紛紛走避,躲在陰影處不住地指指點點。
「那是白馬將軍……」
「什麼白馬將軍?索性說是『環妃將軍』吧……」
「噓!別胡說!小心項上人頭不保!」
坐在小軟轎裡的古蔫兒悄悄地透過小窗欞瞧著白馬上的男人。他一瞼肅穆,對旁人說三道四的聲音似乎不以為意,那威武不屈、剛硬的模樣很是威風,可是他的眼光卻是沉默的。
他們穿越了京城大街,繞過了紫禁皇城的正宮大門,終於繞進了一般平民不得見到的地方。
高淚這時才終於開口:「相者可知道本將何以蓄意招搖?」
古蔫兒沉默了半晌才回答:「民女不知。」
「真的不知?環貴妃曾與本將提起,相者冰雪聰明,能知未來過去,是世上第一人,既是如此又怎會不知本將用意?」
「唉……」
高淚回頭,他無法穿越窗欞看到她的表情,但那一聲輕微的歎息卻已經說明了一切。
「相者不願意?」
「如今又豈得民女願不願意?」古蔫兒苦笑。
「環把乃是皇上最為寵愛的妃子,如今她身懷六甲,可能為皇室產下皇子,能為環妃效命乃是相者莫大榮幸,相者該感到高興才是。」
高淚蹙起眉。「相者不以為然?」
古蔫兒不由得又歎息一聲:「將軍何必理會蔫兒的想法?如今蔫兒豈不是已在羅網之中了嗎?」
「羅網?」高淚似乎很意外她是如此看待環貴妃對她的「恩寵」,他忍不住回頭,露出一個不可思議的表情。「相者何出此言?」
想了一會兒,古蔫兒終於回答:「不是人人都愛高官厚祿、富貴榮華的。」
高淚頓時怒容滿面。「相者言下之意恐怕是指本將軍是貪圖高宮厚祿、富貴榮華之人了?」
古蔫兒冷笑兩聲。「蔫兒不敢。對將軍而言,蔫兒是麻雀,豈知鴻鵠之志;對蔫兒而言,將軍卻是余非魚,豈知魚之樂也?」
什麼麻雀、什麼飛魚?高淚臉上不由得一紅。
是,他是不懂!但聽起來卻是知道古蔫兒所說的,是指兩人世界的不同。他更怒,儘管不明白這又有什麼好怒的?
他板起臉,目光直視著不遠處富麗堂皇的皇家宮殿,那金碧輝煌的屋瓦在陽光下閃耀著燦爛的金光,天空很藍很藍很藍……
他似乎記起自己八歲時,父親帶著他跟環兒站在午門外,第一次仰望這裡的天空——
「終有一日,我們高家還要進去!」父親如此豪情慷慨地說道。
那時候,身為尚書大人的父親,剛被罷黜。
那時候,環兒只有六歲,她說:「好啊!環兒以後當皇后!」
那時候,他八歲,仰望著湛藍的天空,仰望著那金碧輝煌的騰龍飛簷,父親聽到環兒的話笑了,他轉頭問自己將來要做什麼?他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父親的臉遮住了湛藍的天,遮住了金碧輝煌,一大片的陰影落到他心上,八歲的他不由得有些瑟縮——
兩年後,父親抑鬱而終,臨死前目光始終望著皇城的方向。
「唉……」又是一聲輕歎。
高淚的眼光轉了回來,黑色的窗欞在陽光下隱約折射出古蔫兒的輪廓,他似乎可以看到她那憂鬱的面容。
「相者無須擔心,本將既然帶你進來,無論如何必定保你安然離開皇城。」
「是嗎?」古蔫兒澀澀然苦笑。「將軍與貴妃自身難保,又怎能保蔫兒安全?」
「你不信任我?」
「不……」
黑色轎簾悄俏翻開一角,露出古蔫兒雪白得在陽光下近乎透明的臉孔,她臉上有著一抹哀傷的微笑。
「非人力之所能為、非人力之所能止……將軍,命運自有安排,豈是你我所能操控?我乃相者,非大能者。」
「不懂!」他斷然不看她,目光定在遙遠的地方。「人定勝天!」
「人定勝天?!」古蔫兒又笑了。可那哀傷的面容,在他的腦海中縈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