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你最近和泰生怎麼二個人都怪怪的,見了面跟陌生人一樣客氣。」韓拓的父親韓奇風抱著咿咿唔唔的小孫子問道。
韓拓的母親華香梅和泰生的父親荊遠達聞言也走了過去等著他的答案。
他望著三雙寫著程序不同的疑惑的眼睛歎口氣:「我真後悔和你們一起住,什麼事都瞞不過你們。」
「你和泰生吵架?」荊遠達問道。
「嗯——不算,只是有點爭執。」
「爭執和吵架還不是一」韓奇風瞪了他兒子一眼:「到底是什麼事?我好不容易才替你找了個小媳婦兒,你要把她氣走了我可不饒你!」
其他二人雖然沒答腔,但神情中表示的意思和韓奇風完全一樣。
「喂!你們公平點好不好?好像一切全是我的錯一我也是你們的兒子」他大聲抗議:「我不是要氣跑她,我是要留住她!」
「留住?泰生想去哪裡?」荊遠達著急地問,好不容易才得回來的女兒怎麼能再讓她走?
「她想去紐約找方群智。」他悶悶地回答。
「什麼?」三個老人不約而同愣了一下。
韓拓乾笑二聲:「現在你們知道我為什麼反對了吧?她想去紐約把方群智帶回來。」
「你是比較擔心她去紐約不是比較方群智回來?」韓奇風好奇地問。
「都有。」他不甘願地承認。
「那你為什麼不和她一起去?」荊遠達問道。
「你以為我不想?是她不讓我跟去,說什麼方群智會以為我是去示威的。」
「我同意泰生的看法。」沉默的華香梅突然開口:「我認為你應該讓她去。」
「媽!」
她舉手示意他讓她把話說完:「泰生一直對群智有歉疚,如果你不讓她去消除自己的罪惡感,她反而會一直耿耿於懷,還不如讓她去把事情弄清楚。」
「你媽說得對,我很同意。」韓奇風逗弄小孫子:「你不想你老婆心裡一直有別人存在吧?」
所有的人都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韓氏夫婦之間的心結存在了三十年,到最近才解開,但苦也已經吃了三十年了!
韓拓別過臉望著窗外的海景:「我知道,但我不放心,我不能讓她一個人去,而我在這裡胡思亂想。」
「那你就別胡思亂想。」荊遠達走到大窗子前,他的女兒正在沙灘上漫步:「泰生很愛你,你應該相信她。這就算是你們之間的考驗。、他歎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道:「夫妻之間絕不能有芥蒂存在,否則再相愛也不會幸福。」
三個曾經歷半個世界的風霜打擊的老人家全都沉默下來,這句話用在他們身上是再好不過了!
「可是我——」
「你嫉妒。」韓奇風冒出一句。
「而且你吃醋。」荊遠達接下去。
「你是個很沒度量的丈夫。」華香梅做總結。
韓拓又好氣又好笑地瞪視他們,沒想到他的小兒子猛然又冒出一句:「爸爸羞羞!」
然後吱吱咯咯地笑了起來。
三個老人強忍笑意,滑稽地互看。
「對!我該死的嫉妒得要命!這樣你們滿意了吧!」
「這不是一個好丈夫的行徑。」
「這也不是一個好男人會有的心態。」
「這當然——」
韓拓挫敗地哀嚎:「我怕了你們了!」
他們唱詩班似的評論終於暫停下來。
「那你現在要做什麼?」韓奇風再度問道。
他沒好氣地回答:「我去找我太太,這樣可以?」
「那當然可以。」他們不約而同的回答。
蔚藍的海洋和天空低低地吟唱著永遠在改變的旋律,而意義卻完全相同的海洋之歌。
這裡是少數不為人知的淨土之一,偶爾漂流過來的垃圾是從很遠的另一端所傳過來的,也許再過不久,這裡也會充斥著踏浪的人群、夜遊的情侶,但至少現在它仍是乾淨的。
荊泰生坐在岩石上,眺望遠處的海天一線處,這一大片乾淨的海洋暫時完全屬於她,為她歌唱。
想起二年多以前,她也是坐在這裡,卻有著完全不同的心境,當時的她思索著人生的意義,沮喪得想跳下海裡再也不要回到人世。
而現在她坐在這裡,想著對丈夫的忠誠和對朋友的忠誠。
她欠群智一個完美的結局,她欠他一個可以繼續去愛人的理由。
群智曾交給她一枚沉重的戒指,說他總有一天會再找到真愛,總有一天會再來索回,但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那枚戒指越來越沉重,越來越不堪負荷——
她欠他一枚戒指,一枚開啟未來生命的戒指!
「泰生?」韓拓走到她的身邊,輕輕將她單薄的身體攬入懷裡:「還在生我的氣?」
「沒有。」她低低地回答,偎在他的懷裡汲取他的力量:「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想方群智的事?」
「嗯。」
韓拓在她的身畔坐下,攬著她的手收了回來,望著遠方的海洋,臉上看不出有什麼表情。
「你不是反對?」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他沒有回答,反而神情悠然地開口:「你曾坐在這裡告訴我人魚公主的故事,我很感動,知道自己是你等了千萬年的王子時令我心痛,我下定決心要讓你再也不寂寞——
可是我一直忘了問你,人魚對海洋不會有眷戀它畢竟護衛了它那麼長久的歲月。在王子未出現之前,人魚一直是很滿足她的生活的,她對王子的愛可以克服她對過去的感情。」
她凝望她丈夫帶著猶豫、懷疑的眼,有半晌無法開口。
許多問題沒有正確而且絕對的答案,許多人不知道一和二之間有一點二和一點九,而人的感情除了愛之外,更有許多的眷戀、依賴和習慣。
「你無法回答我?」他直視她寫著錯綜複雜感情的眼,心跳開始以它自己的旋律狂舞起來,期待答案比沒有答案來得簡單。
沒有答案——
是對自己的不肯定她看出他的惶恐,用力握住他的手,用最平靜的聲音回答:「人魚公主讓海洋蔽萌了二十年,它對海洋也是有感情的,但無法選擇的時候,它選擇了也許會讓它永不超生的王子,這證明了它的愛。她和王子有了幸福的結局,但她欠那一大片海洋太多,她不能無情的任它痛苦翻騰,人魚對海洋的感情是一種超乎愛情,比較類似親情的感覺,她對海洋有所虧欠,但這不會影響她和王子之間的感情,她只是需要償債而已——可是如果這會使她失去王子,那麼她寧可選擇一輩子背負那無法償還的債務。」
他不發一語地將她摟進懷裡:「我是個大傻瓜,但是我嫉妒得快瘋了!答應我你會盡快回來。」
「你答應。」
「只要你答應我不讓我擔心,不讓我再有機會嫉妒!」
荊泰生感動地回擁他:「我會的!我會每天說一千次愛你,永遠不改變。」
美國紐約寶兒已躺在房裡安靜而且疲憊地睡了,客廳裡只留下方群智和戚小海。
群智望著小海不算高也不算健壯卻殺氣騰騰的身影:「我怎能確定你是寶兒的弟弟?她根本不認識你。」
「這正是我要問你的!你對寶兒做了什麼?」小海怒火高漲,他好孫容易才找到寶兒,而她卻不認得他,緊緊抱著眼前的男人不肯放手,叫他如何向雙親交待?
「寶兒出車禍,失去記憶」
「什麼!怎麼發生的?是你撞了她!你這該死的東西!」小海怒吼,眼看就要撲上來。
方群智朝他「噓」了兩聲:「別吵醒她!我沒有撞傷她,撞傷她的是一群小鬼,我只是正好路過把她送到醫院,但她清醒之後就什麼也不記得」
「鬼才相信你!」
「隨便你,但你不能帶走她。」他固執得再一次重複不把寶兒交給他的決心。
寶兒的確曾提有個弟弟叫小海,但他怎麼也無法相信眼前這個飛車黨的小老大會是寶兒的弟弟——雖然他們的確長得很神似。
「我『要』帶走寶兒,而且我才不管『你』同不同意!」
「除非你踩著我的屍體過去。」
小海一下子冷靜下來,眼前的男人或許來歷不明,但他對寶兒的保護令人感動。
他不像一般的肇事者逃之夭夭,反而把寶兒納入保護的羽翼之中,光憑這一點他就沒理由對他大發脾氣。
天曉得寶兒可能落入比他糟一千倍的人手中!
「要怎麼樣你才相信我?」
「寶兒的名字叫什麼?」
他瞪著他,彷彿他問了一個極荒謬的問題,但他仍耐著性子回答:「她當然就叫寶兒!她的全名是戚寶兒,而我是戚小海。」
「寶兒幾歲?」
他翻翻白眼:「她連這都忘她今年十八歲,我十七歲。」
「她——」
「算了!再讓你問下去我會氣死!寶兒今年十八歲,『綠湖』舞蹈劇團的首席主角。」他掩不住滿臉的得意之色:「報上說她是難得一見的奇才,有人形容她是『舞神的精靈』。我爸爸叫戚大山,在十八街開中國餐館,寶兒非常愛哭,任何事都阿以讓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這樣夠不夠?」
群智黯然地垂下頭,由他對答如流的情況看來,他真的是寶兒的弟弟——
「我打電話叫我爸媽過來,他們非常擔心寶兒。」
他只能點點頭,站起身來走進寶兒的房間。
寶兒沉沉地睡著,短短的頭髮散在她的臉上,襯著她白細的肌膚看起來無比的脆弱惹人憐愛。
原來寶兒是個舞者,難怪她看到那件像舞者的小禮服會有那種反應,也難怪她今晚看到舞台上的表演會有那種驚駭的反應。
當一名舞者對寶兒來說或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她應該是被捧在心口細細呵護疼愛的女孩,她這麼害羞,如何在幾百人甚至幾千人面前表演?
他輕柔地撥開她臉上的頭上,她的家人就要來接她了,也許等她回到家恢復了記憶就會將他忘記。
想一駝裡,他的心狠狠地抽痛起來,他怎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離開他的生命「寶兒——」他輕聲呼喚,感到自己感情的柵欄可怕地傾倒:「寶兒!別離開我!」
「裙子?」她輕輕扇動她長睫毛睜開她的眼睛,唇角在看到他的同時綻開一朵微笑:「裙子。」
「我吵醒你」
她搖搖頭坐了起來:「我聽到你在叫我,我自己想起來的。」她偏著頭打量他:「你怎麼啦?看起來好悲傷。」
「小海來接你了,記得?」
她迷惘地睜著眼看他:「小海?」
「今晚你在展示場上昏倒了,我帶你到外面,接著小海就來了,小海是你的弟弟,他來帶你回家。」
「是」寶兒皺著眉想了一想:「我怎麼不記得我們不是一直都在家裡」
「寶兒?」他惶恐地摸摸她的額頭又探探她的脈搏,她一切都很正常——只除了把今晚的一切給忘了!
「寶兒!記得我是誰?告訴我我叫什麼名字!」
「你問得真奇怪,你叫裙子-方。」她拉住他的手:「你今天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說這麼奇怪的話?」
「我們今晚到哪裡去?」
「我們——」她想了一想:「今天幾號?」
「十八號。」
她再度想了一想,然後睜大雙眼,手腳也開始發冷:「我們今晚——今晚——我忘了——」她低低地說道:「我又忘我又忘了!」
他連忙將她摟進懷裡,在她的耳邊喃喃地安慰:「別急!你會想起來的!你一定會想起來的,別擔心……」
「為什麼會這」她破碎地嗚咽:「為什麼會這樣——」
她拚命抓著自己的頭髮,惶恐得語無倫次,簡直不敢想像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叫記憶障礙,原發性的記憶障礙。」
她抬起頭來,門口走進一個身穿、騎士裝的瘦小男孩。
小海走到她的面前,坐在床畔:「寶兒,我是小海,記得?」
她搖搖頭,抱著群智的手緊了一緊。
「你剛剛說什麼『原發性的記憶障礙』?」群智望著他問道。
小海歎口氣:「意思是說:人的記憶可以選擇什麼要記得,什麼要忘記。有時候人受到刺激太大,他的大腦會自動排除那一段記憶,我想寶兒的情況就是這樣,她的壓力太大,所以就將一切全部忘記,這樣就不用去面對那些壓力」
「她在害怕什麼?」
「舞蹈。」
群智看著寶兒梨花帶雨的臉龐,輕歎口氣撫摸她的頭髮:「我記得你剛剛告訴我,寶兒很有天份,很受到重視。」
小海點點頭:「但寶兒一直並不那樣認為,她覺得自己只是喜歡跳舞,並沒有什麼天份,而且寶兒很害羞,她成名之後那些接踵而來的稱讚和嫉妒讓她很痛苦,她的成功並不是自己願意的,她很害怕再去面對那些,她並不喜歡那樣的生活。」
「你為什麼知道這麼多?」
小海輕輕拉拉寶兒的頭髮,握住寶兒冰冷的手:「寶兒和我很親密,在她失蹤之前的一個晚上,我發現她躲在閣樓上哭泣,她不敢上舞台,很害怕失敗,那是她最後一場公演,她非常恐懼那些燈光和那些人。」
「是這樣寶兒?」群智輕柔地將寶兒的臉拉了起來:「你這麼害怕再上舞台?再去想那些東西?」
她只是怔怔地望著他,腦中一片空白。
門鈴乍然響起,鐵門被人拍得乒乓作響,寶兒驚跳一下,更加偎進群智懷裡。
小海微微一笑:「我爸媽來了,待會見到他們不要被嚇到。」然後他起身去開門。
不一會兒一個小山似的高塔已衝進了房間,群智一愣,小海說別被嚇倒是有道理的!
戚大山的身高將近二零零,又高又壯的身材,配上那張窮凶極惡的黝黑的面孔,看起來的確駭人!
無法想像他這樣熊似的男人會有寶兒這樣纖巧的女兒。
「俺的女兒在哪裡?」他的聲音和他的人十分相襯,宏鍾似地宏亮:「寶兒!」
寶兒大睜大眼,抱著群智的雙手不知不覺鬆了開來。
「寶兒!」一個中等身材微胖的女人衝了過來,將寶兒一把拉進了懷裡,放聲哭泣。
「你就是那個撞了俺女兒又救了她的男人?」
「我——」
他話還沒說完。戚大山蒲扇似的大掌已當頭拍了下來,力氣之大險些沒把他拍倒:「很好!你很有責任!謝謝你!謝謝你!」
「我——」
群智想開口澄清他並沒有撞到寶兒,可是戚大山已走向他的那兒。
小海在一旁朝他聳聳肩,彷彿正向他說:「我早知道你了吧!」
寶兒被戚家夫婦擠在中間,一邊是又哭又笑,一邊是又拍又抱,她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只能求救地低叫了一聲:「裙子——」
「裙子?」她父親皺皺眉頭,低著看看自己是否踩到她的裙:「沒有。」
方群智立刻走了過來:「她在叫我。」
「你的名字叫裙子?」戚大山睜大他銅鈴似的大眼:「一個大男人怎麼叫那種娘娘腔的名字?真是要命的奇怪。」
他還來不及解釋,已看到寶兒朝他伸出手,驚嚇的淚水湧了出來:「裙子——」她可憐兮兮地又叫了一聲。
他連忙走到她的身邊握住她的手,柔聲朝她說:「他們是你的家人你不必害怕,他們不會傷害你的。」
戚大山轉向他的兒子:「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小海揚揚眉,朝他的父母說:「寶兒失去記憶。」
即使天塌下來戚大山也不會比現在更震驚,他瞪著他的小兒子足足三秒鐘,然後大吼一聲:「什麼?」差點把屋頂給震子下來!
稍後在方群智的客廳裡,群智將他遇到寶兒之後的事情詳細地向她的父母說了一次,小海也將他的理論說子一次,他們總算完全瞭解。
寶兒的母親一直哀哀切切地哭泣,握著寶兒冰冷的手再也不肯放。
戚大山則是搖頭歎氣,然後突然暴跳如雷:「那是漢克那個混小子!把寶兒逼成這個樣子!俺絕不饒他!看俺把他切成一塊塊丟到海裡喂王八!」
「漢克是寶兒的舞蹈教練。」小海簡單的向他解釋,但他看得出來,他還有下面的話並沒有說出口。
「現在你們打算怎麼辦?」他問。
戚大山瞪他一眼:「什麼怎麼辦?俺當然要把俺的寶貝女兒帶回去。」
方群智的心一陣抽痛,垂下頭不再說話。
一直處於迷惑狀況的寶兒這句話終於聽懂,她甩掉她母親一直佔據的手,牢牢地握著群智的手臂,口吻無比驚惶:「我不要和他們一起走!裙子,我要和你在一起!」
「寶兒!你怎麼這樣說話?你們孤男寡女住在一起像什麼樣子?你不可以再住在這裡!」戚大山威嚴地說著。
群智別過頭去,不忍心看寶兒哀求的眼。
寶兒不願走,為的並不是愛他,而是因為不願再回去過去的環境,不願再回去面對她的恐怖。
他對她來說不是個安全的避風港,在她的潛意識裡,她知道只有和他在一起最安全,他不會逼她跳舞,不會逼她做不願做的事。
理由有千萬個,但沒有一個是因為愛。
他心痛地別過臉,感到撕裂般的痛楚,卻無法改變什麼。
「裙子?」寶兒不可思議地睜大雙眼:「你要讓他們帶我走?你不要我」最後一句是傷心的哭訴。
「寶兒!方先生是你的救命恩人,可是我們不能再麻煩人家」威母柔聲勸解。
寶兒完全聽不見,她只知道群智別過去的臉,只知道他苦澀的沉默,她牢牢地握著他的手:「你說話為什麼要我走?裙子,為什麼要我走?」群智深吸一口氣,強扮出平靜轉過臉來:「寶兒,你必須去面對你自己的惡魔,永遠躲在我這裡是不行的。」
她淚水四溢的大眼瞅著他,傷心和對未來的恐懼寫滿了的她的眼裡。「我不離開你——」
「我知道,可是——」他心碎地接了下去:「總有一天你會恢復記憶,你會忘了我,會回去過你原來的生活。」
「不會的!我不會的!」她拚命搖頭:「別叫我走你答應過我要照顧我的!你答應過的!」
「寶兒,我——」
戚大山一把拉起自己的女兒:「寶兒,爸爸知道你很害怕回去,可是爸爸保證,只要你不喜歡,你永遠不必再跳舞,這樣好不好,只要有人逼你,爸爸就掐死他!」
寶兒一逕地搖頭,只是哀求地望著方群智。
沉默的小海突然開口:「寶兒必須跳舞。」
「你說什麼!」戚大山怒吼,其他人也愣了一下。
「小海!跳舞已經把你姐姐害成這樣,你還在那裡說風涼話!」戚母傷心地啜泣。
小海不理會他們,直勾勾地望進寶兒的眼裡:「寶兒,記不記得以前我學騎腳踏車,跌得鼻青臉腫,再也不肯學?你那時候告訴我,如果我不面對自己的恐懼,那我永遠也無法處理我的恐懼?假如你現在放棄跳舞,那你的記憶永遠也不會恢復。」
戚大山氣鼓鼓的胸膛垂了下來,他只能沉默地拍拍兒子的肩膀來表示同意他的話。
「不行!我不同意!」戚母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堅決,她瞪視她的丈夫及小兒子:「我不管你們說的那一大堆我聽不懂的理由!我只知道我不能讓我的女兒再去受那種苦!」
意外地,小海竟轉頭問群智:「你怎麼說?」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等待他的答案,寶兒輕顫的手期望他的保證,方群智有一種所有的決定就等他一句話的荒謬感覺。
他不由自主地也握緊了寶兒冰冷的手:「我認為寶兒應該去克服她自己的恐懼。」
倒抽氣聲明顯地傳來,寶兒鐵青的臉色彷彿剛剛有人在她的臉上打了一巴掌。
戚大山點點頭:「寶兒,你應該相信阿智的話吧?」
阿智?他有些好笑地想,這麼快地就了阿智。
戚寶兒輕輕鬆開手,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般滾落:「我明白。」
「你願意跟爸媽回家」戚母心酸地問。
她無言地點頭,走到她母親的身邊。
他們向他再一次道謝,但他沒聽見,眼光默默和寶兒交接——來看我,求求你,一定要來看我。
我不知道,我不能忍受將被你遺忘的事實。
我不會的!來看我,讓我知道你並沒有忘記我,沒有你,我將無法走過將來的困難。
你愛我我愛你。
他們在眼睛傳達彼此心痛的語言,雖然寶兒已追隨她的父母走到門口,她仍回頭尋求他的支持。
「來看我!裙子——」
方群智坐著沒動,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將自己的視線自她身上扯開:「我會的。」
他回答,卻不十分肯定自己有沒有那份勇氣。
他們走了出去,他沒有發覺,他是如此沉溺於自己的心碎,以致於當小海開口時,他嚇了好大一跳。
「你很喜歡寶兒?」
他沒有回答,只是怔怔納悶他為什麼留下來。小海撕下張他的行事歷草草寫了幾個字交給他:「這是我家的地址。」他說完便走向門口,然後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回頭:「你知道『原發性記憶障礙』的患者也可以選擇他們要記憶什麼,依照過去的病歷,他們通常對自己的愛人和情人記憶最深——不管在發病前或發病後。」
群智忍不住開口問道:「小海,你到底是學什麼的?」
「喔,我。」他露齒一笑,和寶兒一樣無邪得令人怦然心動:「我是理工學院的越級生,學電腦的。」
不等他有所反應,他已戴上安全帽走子出去。
他望著半開的門,門口已空無一人,夜風由門口輕輕地飄進來,不知怎麼地,他竟有一種愛麗絲夢遊仙境的奇異感覺。
好像他掉入了一面奇異的鏡子裡,而戚家的人正是那仙境的一切。
愛麗絲沒愛上那只毛毛蟲,而他卻愛上了他夢裡的戚寶兒——只知道不能失去她,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