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翼下的風 第七章
    「就算醉死了也休想我會管你。」高林厭惡地看著拿著酒當白開水的飛鷹。

    他滿臉的抑鬱,原本俊美的面孔彷彿是一張劣質的盜版品不堪入目!

    「你正在走下坡你知道嗎?我已經算不清楚有多少人跟我抱怨過你的態度惡劣,而且拍戲遲到、不專心;再這樣下去你還沒紅透半邊天就已經先惡名滿天下了!相反的邵奇越來越出色——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

    「那又怎麼樣?」他滿不在乎地回答,一逕地把酒往肚子裡灌。

    「那又怎麼樣?」高林怪叫:「那又怎麼樣?寇飛鷹!我們現在正在談的可是你的前途、你的事業!你問我那又怎麼樣?你為什麼不乾脆宣佈退出算了!」

    飛鷹撇撇嘴,一雙血紅的眼睛焦距不正的飄著:「我沒有在談什麼,都是你一個人在說的——我心情不好——不想退出——」

    高林一把奪下他手中的酒瓶。

    「還給我——」他往前撲過去搶,卻撲了個空,整個人跌在冰冷的大理石板上:「高林!你是不是我的朋友?」

    「如果你打算這樣下去,那很快就不是了!」高林遠遠的坐在另一端的沙發上,斜睨他:「這個圈子很現實,你很有天份,可是我只手難擎天,沒有了秦雪農,你跟個廢物沒兩樣!太感情用事的人成不了氣候。」

    「你不歡迎我?」他咕噥,掙扎著要站起來。

    「我歡迎清醒的你。」

    「朋友!」飛鷹諷刺地尖笑,往門口走去。

    「飛鷹!」

    他搖擺卻又堅定的:「我走!我很清醒,就算我被車撞死也沒你的事!」

    高林自沙發上跳起來:「飛鷹!」

    寇飛鷹開了門,不發一語的走了出去。

    高林沮喪的關上門。

    他仍是不明白的!

    他仍是不明這個圈子有多殘酷!多現實!

    飛鷹現在或許已小有名氣,已受到部份的肯定,但沒有人可以大牌得能夠接受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敗!

    也沒有人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拉他一把!

    或許——除了秦雪農。

    街燈淒淒冷冷的,他又是無家可歸了。

    一個人要在這個世界上找一個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就那麼難嗎?

    就算是只孤鷹也有個巢吧?

    飛鷹坐在街燈下,淒厲的冷風嘲笑似的將他的衣服吹得劈啪作響,而他不在乎,真的,反正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在乎的了!

    他的生命永遠在晃,晃蕩了這麼多年,他累了,倦了,卻沒有一個地方可以容納他。

    距離上次見到他的父親已將近三年,那是他退役回來,到家中取他過去的衣物和藏起來的一些錢。

    錢當然早已不見了,他和寇長青無可避免的大吵了一架,父子兩人怒目相向只差沒有大打出手。

    對那個家——如果那還可以稱之為家的話,他是早已死了心了,只要他父親不再出現在他的生活中,那他便無所要求。

    而他再一次出現,再一次徹底破壞他的新生活。

    現在他在雪農的心裡,只怕又是罪加一等了,除了不知感激,不求上進之外,他還是個不肖子——

    那樣的孝道從何談起也只有天知道了!

    「阿寇。」

    粗暴的聲音,粗暴的身影直直的矗立在他的眼前。

    他一直覺得老刀長得太高太怕人,而到現在他才真正明白老刀這樣的壯漢會給人什麼樣的壓迫感!

    飛鷹努力保持自己身體的平衡站了起來:「老刀。」

    「聽說你現在混得不錯,嗯?上了電視了,很紅嘛!」老刀陰森森的笑意散發著一股令人感到不祥的顫慄。

    他很明白老刀的目的,對於這一筆爛帳他也真的無話可說,但要他寇飛鷹任人宰割卻沒那麼簡單!

    他單刀直入的開口:「你要什麼?」

    「好!爽快!」老刀豪邁的拍拍他的肩,力道之大足以令他步伐不穩:「你老子欠了我五十萬,加上利息總共是一百萬,你和阿紅睡過兩次,遮羞費三百萬——」

    老刀還沒有說完飛鷹便開始大笑。

    「你笑什麼?」

    「我笑你像個白癡!」

    老刀臉上那一道長長的刀疤在街燈下閃著醜陋的怒意:「再說一次!」

    「再說十次我也敢,我笑你像個白癡!你以為我是哪一國的呆子?我老子欠的錢你去找他要,至於阿紅——」他的臉上儘是不屑:「那種女人只有你把她當寶貝看!是她勾引我的,我才應該向你要遮羞費!」

    「阿寇——」

    「老大!扁他!別跟他囉嗦了!」

    「哦!阿狗?」飛鷹曖昧地朝老刀笑笑:「阿狗倒是想阿紅姐很多年了,我勸你多注意——」

    他沒有說完他的話,因為老刀暴怒的拳頭已正中他的肚子。

    只聽見一聲悶哼的聲音。

    飛鷹沒有還手,因為他無法還手,阿狗和另一個人分別架住他的左右手,他像個沙包一樣任老刀拳打腳踢。

    老刀是個極其善嫉的男人——或許說只要是牽扯到自己所愛的女人,男人全是非常善嫉的!

    他痛恨飛鷹的程度可想而知!

    飛鷹悶哼的聲音越來越小,到後來只聽到他彷彿呻吟的哀叫。

    老刀亮出他亮晃晃的刀子——

    「你狠,嗯?只會耍嘴皮子,憑著你這張小白臉去騙女人!在你的臉上畫個幾刀,讓你變成大花臉!我看還有沒有人會上你的當!」

    「住手!」一聲咆哮自黑暗中傳來。

    「誰?」

    飛鷹看不清楚來的是誰,他的眼睛已腫得聯想睜開都非常困難了。

    「慢慢放下他。」黑暗中的男人慢慢走出來:「我的手上有槍,不想死的就放下他。」

    「老大——」

    「你不敢開槍的!」

    「試試看,等我開了你再告訴我這句話,先告訴你我不是警察,沒什麼敢不敢的。」

    老刀有些緊張,來人很高大,幾乎跟他一樣高大,他的手平穩得不像是開玩笑的,冷硬的臉上閃著的決絕光芒也令人心驚。

    他揮揮手示意阿狗放開飛鷹。

    「輕輕的。」

    阿狗和另一個人果然小心翼翼的放下飛鷹,然後立刻舉高他們的雙手。

    「轉過身去慢慢走開,別做什麼特殊動作,我這個人眼睛不太好,很容易緊張。」

    老刀心不甘情不願的轉身走向黑暗。

    「好!快跑!」

    只一會兒他們已跑得不見人影。

    「寇先生?」

    沒有回答,那癱倒在地上的人影,一動也不動的淌著似乎永遠流不完的鮮血!

    破舊得近乎頹廢的屋舍坐落在淡水河旁,污穢的環境和令人作哎的氣味根本不是人可以住的地方。

    任何攝影機,再高明的攝影技術都無法在這種地方拍出半點美感。

    而一長排的違章建築卻又那麼理所當然的在這裡生存,不遠處光鮮亮麗的大樓和這個都市的黑暗角落形成無可比擬的對比。

    這就是飛鷹自幼生長的地方,她無法責怪他的生存法則,如果是她,她的選擇並不會比他來得高明!

    「你確定是這個地方嗎?」雪航環顧四周的環境:「雖然每個國家都有這種情形,但我不得不佩服能在這種地方生存的人,他們一定具有異於常人的免疫系統。」

    「應該是這裡的,我從飛鷹的身份證上找到的地址。」於靜小聲的回答,她無法相信這種地方真的能住人。

    人的生存力的確不可思議。

    「你找那小子的父親作什麼?」

    「我——」

    「我知道,你有不能現在說的苦衷對不對?」雪航有些憤慨!他以為於靜對他應該已是無所不談了。

    「雪航,先不要問好不好?我一定會告訴你的,只是需要確定。」於靜困難的回答,她怎能告訴他目前她的心情?在她自己都還不能確定的時候?

    他們挨家挨戶的訊問門牌號碼。因為這幾十年前的地址如今早已不堪辨認,所幸寇長青在此處也算是個名人——他們總以不屑的口吻告訴他們可以在何處找到他。

    也有幾個人用好奇的眼光打量於靜,她戴的大墨鏡和頭巾並不能完全遮去她家喻戶曉的面孔。

    於靜小心的不讓自已被認出來。

    不久,他們在一處平常我們只稱它為垃圾場的屋子前找到他。

    寇長青赤裸著枯瘦的上半身,正神情專注的在收集的垃圾裡翻找著有利用價值的物品。

    於靜感到喉頭升起一陣難以吞噎的硬塊,她必須竭盡所能才不會使自己流著淚當場逃跑!

    秦雪航似乎感受到了她情緒的波動,他緊緊的握著她的手支持著她。

    於靜勉為其難的朝他一笑以示感謝,她強迫自己以平靜的聲音開口:「寇伯伯。」

    寇長青有些意外的抬起頭來:「你們——」

    「我們是飛鷹的朋友。」

    他的臉上掠過短暫的歡喜,然後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的懷疑:「什麼朋友?」

    「電視台的朋友。」

    他咧開嘴大大的展露了笑容:「是飛鷹要你們來看我的?」

    於靜和雪航對視一眼,不忍見到老人失望的容顏,雪航微微一笑:「我們進去談好嗎?」

    「好!好!」

    寇長青領他們進入他陰森而充滿垃圾霉氣的屋子,他郝然:「很亂——」

    「沒關係。」於靜保護似的一笑,在一張已破爛得似乎隨時會塌陷的椅子上坐下。

    「我去倒——」

    他突然領悟到屋子裡連自來水也給切斷了,寇長青擠出一個笑容:「我去買汽水!」

    「不必麻煩了,我們不渴。」

    「可是——」

    「寇伯伯,您不必招呼我們,我們和飛鷹是很熟的朋友,不用客氣。」

    「哦——好!好!」寇長青尷尬一笑,在椅子上坐了下來,順手抓起一件衣服套上。

    「你們來——有事嗎?」

    雪航望向於靜,她艱辛的扭絞著自己的雙手:「是——是這樣的,我——我們——

    我們——」

    在雪航和寇長青奇異的注視下,於靜很難理清自己的思緒並命令淚水留在原本的地方。

    她要如何開口?

    問他,我是不是你的女兒?

    問他,當年你為什麼拋棄我?

    原先她所想的不是這個樣子的!

    她以為他們會相擁而泣慶祝二十多年來的父女相逢,或者是平靜的討論二十多年前所發生的一切。

    而現在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人生畢竟不是戲劇,許多戲劇化的情節運用在現實的生活中並不成立。

    她拚命絞著腦汁,企圖從她過去的劇中找出任何一句可以用的開場,卻發現自己的腦中竟是一片空白!

    「於靜!」

    雪航有些擔心的推推她的手,而寇長青已顯得坐立難安了;「是不是飛鷹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不是的——」她急忙回答,凝視寇長青燥黑的面孔,她終於下定決心。「是我有事想請教寇伯伯。」

    「什麼事?」

    「是——是——是有關寇飛燕。」

    寇飛燕?!

    寇長青的臉色刷地慘白,他顫抖著嘴唇:「你怎麼知道飛燕?你怎麼——」他跳了起來緊緊捉住於靜:「是不是你知道阿燕在哪裡?是不是?」

    「不!不是的!不是的!寇伯伯您冷靜點!寇伯伯!」

    雪航用力拉開寇長青。

    於靜已是淚流滿面:「對不起!我只是——只是想知道,我——我有個朋友——她很——很像你們口中的飛燕,所——所以我——」她幾乎語無倫次。

    寇長青頹然坐在椅子上,雙眼茫然:「對不起,我太衝動了。」

    雪航看著囁嚅著掉淚的於靜。

    他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他可以從於靜淒然的神色中看出端倪,她和寇長青之間必有某種關係。

    某種可以讓一向感情含蓄的她在他們面前掉淚。

    「要我出去嗎?」

    於靜感激的望他一眼;「不。」

    這是他的體貼,他的善解,但這件事不是她一個人所能承受——她需要他的支持。

    「寇伯伯,你記得收養飛燕的人家姓什麼?」

    寇長青深吸一口氣把自己激動的心情平靜下來:「不清楚——只知道家境很好,男的是個大學助教。」他又想了一想:「男的高高瘦瘦,那位太太很嫻靜,他們說怕吵,只想要女孩子——」

    「那天是六月二十八號,那對夫妻姓于,男的叫於春秋,女的叫林玉秀對嗎?」

    沒有回答,只有不可思議的眼光和顫抖得不說出半句話的嘴唇。

    秦雪航呆愣著。

    這——是一段如何糾纏的過去?

    「你為什麼賣掉我?」

    寇飛鷹痛楚地呻吟,被打破的嘴唇腫脹得連抖動都痛徹心肺。他掙扎著睜開眼睛,覆在額上的冰毛巾很舒服,身下的床也熟悉而柔軟,他卻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天堂嗎?

    他這樣的人也許連下地獄都不夠資格。

    「痛嗎?」

    他驀然睜開的雙眼;「雪農?」

    秦雪農看不出表情的臉模糊的出現在他的眼前。「是你嗎?」

    「大概是吧,醫生說你的眼睛充血大概還要過個三、四天才能看清楚東西。」

    一種莫名其妙卻又心安的感覺使他安然的躺著:「我——在哪裡?」

    「家裡——你住的地方。」

    他最後的意識是痛苦得近乎麻木的感覺,彷彿被一輛拖車輾過似的:「我怎麼——

    回來的——」

    「是沈剛,他從路邊救了你,把你撿回來的。」

    飛鷹輕笑,代價是扯動的每一寸肌肉都可怕的哀嚎抗議:「我似乎——總——總是像野——野狗一樣被你們——這些人撿來撿去——」

    「那是你運氣,沒有被打死,肋骨斷了二根、輕微腦震盪,幸好沒有內出血,還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傷你比我還明白。」

    她的聲音那麼平穩,那麼的沒有感情,飛鷹感到比身上的傷更令他心痛的傷口。他試圖移動他的手指,艱苦但堅定的握她擺在他床邊的手。

    「你在擔心我?」

    雪農沒有半絲猶豫的抽回自己的手:「你認為呢?」

    他不顧一切的坐了起來,額上的青筋暴漲,冷汗像雨水一樣滴落:「雪農——」

    飛鷹再度扣住她的手,心急得無法在乎身體上的傷痛:「你還在怪我?上一次我不是有意的!原諒我!」

    這次她不敢貿然抽回她自己的手,因為怕傷了他。

    飛鷹那腫脹扭曲的臉透出來的焦急是那樣的明顯,那樣的誠懇,她不知該如何回答。

    她從未被任何人以一句話打敗過,而他卻做到了。

    那便是她長久以來首次付出真心所得到的回報。

    冒險是要付出代價的!

    如果她原諒他,那麼她便將失去可以保護自己的盾牌,將失去可以封閉自己的藉口,而將自己再次暴露於愛情的危險風暴之中。

    「雪農?」

    他們從未提起愛字,但彼此之間的吸引卻是無庸置疑的強烈。

    付出真心的代價是什麼?

    再忍受一次仿若行屍走肉沒有感情的生活和再受一次傷害之間到底孰輕孰重?

    望著飛鷹近乎哀求的眼,秦雪農不知該如何回答。

    愛情是不能衡量得失,也不能衡量輕重的。

    她的心已有了答案,而她的理智卻仍在掙扎。

    「——我愛你,可是我一直不敢告訴你,因為我一事無成,我覺得自己配不上你!

    這半年來我過得很不好,我一直很想見你,不是——不是那種匆匆一眼,而是,而是像以前一樣真正看到你,和你說話,感覺到你在我的身邊,我——」飛鷹腸枯思竭的想著適當的表達方式,卻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的感情?「我——我知道我很混蛋對你說出那種話,可是那時候——那時候我很自卑,我——你——你不喜歡我——所以——所以—

    —」

    「所以你就說那種話來氣我?」

    「不!不是的——我只是——只是——」

    雪農輕輕搖搖頭阻止他再說下去。

    這就是愛情嗎?

    明知道那是個火坑仍義無反顧的往下跳?

    他所說的理由她全都替他想過,全都替他辨駁過,或在她的心中,她是早已不在乎了。她只不過是給了自己一個不再去冒險的理由而已。

    他愛她。

    光是這一句話便足以撤走她所有的心防和戒備。

    「你休息吧!」

    「不!我要說清楚!雪農,我真的——」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沒有不喜歡你,要不然便不會帶你進電視圈。」

    飛鷹的心裡燃起一絲希望:「你的意思是——」

    「不要。」她輕輕將他推回床上:「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等你好了我們再談吧!

    你所有的通告我已經請他們暫取消了,大陸的戲你也不必去了,等你完全恢復後,我們會再安排其他的戲約的。」

    她淡淡的說完,細心的替他蓋上棉被便走了出去,走時仍細心的在門上留上了條縫以便他隨時需要她。

    飛鷹閉上酸澀不已的眼睛。

    他並沒有天真的以為喜歡便代表愛。

    他也不會奢望說出了自己的感情便會有所回報,秦雪農不是十幾歲的小女孩,老刀的幾拳打醒了他所有的感情與思緒。

    而他必會為自己的所愛全力以赴。

    雪農回到自己的小天地,心思亂得無法理出個頭緒來。

    這不是一個剛得到自己所愛的男人愛的告白的女人所該有的心情;她應該快樂興奮的,不是嗎?

    她或許不是一個十多歲的女孩會被愛語所沖昏頭,但她仍是個女人,仍是個正常而且渴求愛的女人,可是現在她卻完全不認為自己有任何快樂的心情。

    當飛鷹被沈剛扛著進門,滿身的血跡,比她初遇到時糟上十倍,她的恐懼竟至使她無法開口,無法站起來!

    就像那一天,飛鷹拍高林的戲,在戲中他中了彈身亡一樣,她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冰冷了,全世界的一切都不再對她有任何的意義!

    這樣的恐懼深藏在她的心底,等著被引爆,等著被某種不可知的事件所點燃,然後——將她炸得粉身碎骨。

    或許這種恐懼很荒謬。

    但她愛上的是個什麼樣的男人?這已經是第二次了!會不會有第三次?第四次或者是一次可怕的結束?

    寇飛鷹不是個警察,他也不是戲劇情節中的冷血殺手,不顧一切的黑道份子。他只是個扮演別人的演員。

    這是每個戀愛中的人都會有的反應嗎?

    這是某種沒有安全感,對愛情的不信任所衍生而出的荒謬想像嗎?

    她不知道,不清楚,只知道那樣的恐懼牢牢的攫住她,讓她呼吸困難,坐立難安!

    他說他愛她。

    而他們之間的瞭解卻少得可憐。

    他有太多事不會告訴她,例如他的父親、他的家、他的童年。而她也未曾將自己的一切告訴過他。

    他們彼此似乎是站在河的對岸互訴衷曲,卻不明白對方的長相。

    可以先有愛才有瞭解嗎?

    不是有人說:因誤會而結合,因瞭解而分開?

    秦雪農坐在沙發上咀嚼著這些深奧難懂的邏輯。

    最大的難題在於:那些自認為相互瞭解的人們究竟又真的有多幸福?

    自從一加一等於多少的問題獲得完善的答案之後,人們便不斷的為自己的生活開發各種問題。

    而最荒謬也最理所當然的答案便是,問自己的心吧!但是——

    如果自己的心不是迷惑的,那麼問題究竟是從何而來?

    一聲清脆的巴掌聲迴響在雜亂的室內。

    阿紅鐵青著臉瞪著滿面驚愕地捂著五指印的阿狗:「又是你告的?」

    他瑟縮一下,彷彿那句斬釘截鐵的話又是狠狠的一巴掌!對阿紅姐,他向來唯命是從,但唯獨這件事,他卻無法坐視。

    阿狗用力挺挺腰桿,聲音卻是卑微的:「是——老大問我的——」

    阿紅氣得拎起高跟鞋朝他尖尖的頭砸去:「混蛋東西!頭等!」

    他一面抱著頭閃躲,另一方面哀叫著解釋:「姓寇的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幹嘛老是讓著他?他那天打你,我和老大是去替你討回來的!」

    「去你媽的放狗屁!」

    「阿紅姐!」

    阿紅妖艷的臉有著斬釘截鐵的堅毅:「那是我跟他的事!要你來囉嗦!下次你要再多嘴多舌的看我不廢了你!」

    「可是老大說——」

    「你是跟我還是跟他?」

    阿狗呆愣了一下。

    他是跟著老刀的,可是自從阿紅跟了老刀之後,他便一直是阿紅的保鏢打雜跑腿的。

    別的兄弟笑他窩囊,他卻是甘之如飴。

    他或許是個癟三,但是他是真心的喜歡阿紅,事實上連他自己都認為自己是跟著阿紅的。

    但是阿紅從來沒把他放在眼裡過!幾年了,她一直只把他當作沒用的嘍囉,卻不明白他是真的很想要她。

    「我是跟——你們的。」他這樣回答。

    也許她不是什麼天才,但他阿狗也不是笨蛋。

    如果他承認了自己認為自己是跟著她的,那麼難保什麼時候阿紅在老刀的面前賣了他!老刀的手段他比誰都清楚。

    為一個把自己當狗看待的女人賠上一條命的事他怎麼也不會幹!

    阿紅連聲詛咒,罵他祖宗八代,罵他兒子孫子、曾孫子,任何一個在風月場所聽得到的髒話她全罵遍了才甘心的停了下來:「你回去老刀那裡。」

    「哪裡?」他大惑不解。

    「我管你是哪裡?賭場、妓院、討債公司,你愛待哪裡待哪裡!我不要一個老是踩我的人跟著我!」

    阿狗這才知道阿紅對姓寇的那小子有多認真。

    那天和阿紅一起去的兄弟告訴他,阿紅氣沖沖的從那小子的公司出來,臉也腫了,還發誓要叫老刀做了那小子。

    可是她回來卻半句話也沒說。

    依阿紅平日的作風,那姓寇的小子現在少說是缺條胳膊斷條腿了,可是她什麼話也沒說。

    他去替她討回公道,她卻要他走!

    這就是女人?

    這就是他苦巴望了三年的女人?

    「怎麼?還不滾!」她惡狠狠的用煙灰缸扔他。

    阿狗沒閃,諾大的煙灰缸在他的額上敲出個大洞。

    這一敲,敲碎了阿狗對阿紅所有的愛意和期待!

    阿紅驚呼一聲,自椅子上跳了起來:「你他媽死人哪?不會躲嗎?」

    老刀聞聲踏了進來:「你們幹什麼?」

    「阿狗他——」

    阿狗轉向老刀簡單的開口:「阿紅姐和姓寇的私會,她要我瞞著你,我不肯,她就用東西砸我。」

    「我不是存心的,只是那時候日子不過好,你媽跟人跑了,我一個人養你們姐弟養不起,日子很苦,所以才把你送給人家去養,總比跟著我舒服些。」

    於靜茫然的聽著,過去的回憶一點一滴的回到腦海裡。

    八歲的孩子已懂得認爹喊娘,也知道了世間的冷暖。

    那是她遺忘了二十年的記憶。

    寒冷、飢餓和恐懼。

    領家的叔叔阿姨永遠帶著可憐輕蔑的施捨,孩子們囂張的嘲笑和追打。

    永遠暴怒大吼大叫的爸爸,哭哭啼啼媽媽和早晚挨一頓打,瘦得像只小猴子卻又勇敢的保護她的弟弟……

    那就是飛鷹口中失落的童年。

    二十年來她的記憶一直只記得被送到於家的日子,因為那是充滿溫馨和笑語的,那八年魔魘般的歲月只偶會出現在她的惡夢之中。

    眼前的男人已非昔日高大粗暴的父親了,但他悲慘的生活卻說明了過去的二十年他是如何對待她的弟弟!

    「為什麼——」她哽咽,淚水滑落滿面,在眼前形成水霧,屋內的一切又變回二十年前的樣子。「為什麼會這樣?」

    「阿燕——」寇長青朝女兒伸出他枯瘦的手。

    「不要!」於靜痛楚的大喊揮開他的手:「你為什麼這樣對我?為什麼這樣對待飛鷹?」

    為什麼?

    寇長青收回顫抖的手,無力的垂在身畔。

    為什麼?

    人世間的一切可以問為什麼嗎?

    因為他的不得志?因為他嗜賭嗜酒?因為他無法忍受似乎永遠見不到光明的日子?

    因為他扛不起似乎永遠找不到盡頭的擔子?

    因為他是個不負責任的丈夫?

    因為他是個不負責任的父親?

    「你拆散我們!」她哽回著指控:「你讓我失去我的父母,失去弟弟!你讓飛鷹獨自忍受了你二十七年!」

    「可是——可是你過得很好!你過得比我和飛鷹都好!我沒有做錯!」他無力的辨駁。

    「對!」她吸吸鼻子,強迫自己的理智出現,卻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那是因為養我的不是你!你使我失去了我原有的生活,我過得好並不是你的成功,而如果我過得不好卻是你的錯誤!如果我過得不好呢?如果我過得生不如死呢?你是個不負責任的父親!」

    他自己知道是一回事,但被自己的女兒指責又是另外一回事。

    寇長青無法反駁。

    他是不夠格成為一個父親,當年賣掉飛燕並不是他唯一的選擇,如今受到女兒的恨,他還能說些什麼!

    「沒有話說了嗎?」於靜悲哀的慘笑;「飛鷹恨你,到今天我才知道我也恨你!我恨你二十年了!」

    「於靜——」雪航扶著她過於激動的身軀試圖勸阻。

    她什麼都聽不進去,這一切變得如此難以忍受!她掩面痛哭,轉身衝出這間充滿痛苦怨恨的屋子。

    「於靜!」

    「阿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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