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哥,呼!」不倦咬著舌頭,辛苦地換了好幾換。「真麻煩呢,昨天晚上那個——」
衣不悔四下張望,神態依然不改謹慎。
「別說了,咱們也趕緊出發吧。」
「緊張什麼?這裡又沒人……」
才說著,神像底下突然傳出呼嚕聲,不倦嚇了一跳!
「不是早都走了嗎?」
不悔橫她一眼。
「行走江湖萬事都得謹慎,你這樣早晚掉了腦袋還不知找誰要去!」
「我怎麼會知道啊!」
不倦有點氣了,這兩天不知給大姐罵過幾次,但她總是覺得不悔憂心太甚。就像昨天晚上那位端木嫂子,人家明明幾次好心好意送來飲食,大姐卻都冷冰冰的回絕,害她平白餓了一個晚上。那位端木嫂子看起來固然不似名門正派,但也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大壞人啊,何必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呢?
「這位小爺說得對;行走江湖還是小心點好。」
神桌底下滾出一個人,一身灰衣灰褲,穿著破草鞋,看起來像是早該下田作農事的普通農家。「唉啊,我可真是餓慘啦!身上又無分文,唉!我的命可真苦!」
「咱們走吧。」不悔謹慎地打量了那人一眼,似乎不大放心。
「是你!」不倦卻驚喜地叫了起來。「你不就是在客棧裡打架的那位老兄嘛!哈!我正擔心你呢,不知你是不是給人切成八塊扔到河裡喂王八了。」
「啐!那些王八羔子哪是老子的對手。」灰衣人懶洋洋地扒著身子,像是有幾百隻臭蟲正咬著他。
「倒是打了那一架,把老子身上所有的銀子都賠給店小二啦!真是倒霉,倒霉透頂啦!」
「嘿!你武功不錯嘛,真是深藏不露,若不是我大……大哥告訴我,我還真不敢相信呢。」
「不倦!」
「喔,來了啦!」
衣不倦想了想,從懷裡掏出半個白饅頭跟幾錠碎銀放在地上,低聲對灰衣人說道:「老兄啊,我只剩這些啦,再過去我大哥會照應我,反正我也用不著了,都給你吧!反正打碎東西我也有分,就當是咱們倆一人賠一些,你也用不著跟我客氣了。還有啊,前面的鎮上現在都是武林人,不講理的人很多,麻煩得要命,你還是快快回家去吧。」
灰衣人大手伸過來抓了饅頭便吃了起來,斗笠低低的壓在頭上,看不清面貌,連講話的聲音都咕嚕咕嚕的。
「謝謝小爺,救命之恩將來%$#@必當圖報!」
「不倦!」
「來了來了!」
不倦連忙往廟外走,只是還是忍不住狐疑地回頭看了一眼;剛剛他說什麼什麼必當感恩圖報?那幾個字熟悉得很,卻又模糊不清,硬是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麼——
衣不悔已經走得老遠,不倦卻還在後面磨蹭著,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她終於還是聳聳肩將腦海裡的疑慮拋得老遠。
管他說的是什麼呢!反正她也沒希望什麼感恩圖報,畢竟她只是來看熱鬧的,會有什麼機會讓人感恩圖報?
而破廟裡,那灰衣漢子躺在地上啃著索然無味的白饅頭,手裡掂掂那幾枚碎銀的重量,臉上露出有趣的笑意……
呵!這小傢伙挺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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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破廟裡的人全走個精光,像是約好了時辰出發似的;她醒過來的時候可都走得大老遠了。本來昨晚還努力撐著眼皮想等等看未來姐夫劍無名會不會再出現,誰知道終究還是睡著了。
「大哥,你見著劍無名了嘛?有沒有跟他說幾句話?」不倦打著呵欠說著,看不悔那有些蒼白的臉色,應該是一晚都沒睡吧?
「沒見著。」
「沒見著?你不是沒睡嗎?怎麼會沒見著?」
不悔無言。劍無名根本沒出現,若不是他根本不在破廟裡,就是他真有天大本事能走得無聲無息,躲過所有人的耳目。
「他們家那衣水練小姐好凶悍啊,這種妯娌真難相處,我怕你將來要給她欺負呢……她怎麼會也姓『衣』?你不覺得奇怪嗎?」不倦漫不經心地說道。
不悔停下腳步,又氣又無奈地瞪著妹妹。
「你說話能不能小心點?隔牆有耳啊。」
「這是樹林,哪來的牆?」
「你——」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不倦高舉雙手作投降狀。「我又不小心了好嗎?大哥啊,人家是擔心你嘛!你怎麼一點都不著急的樣子?」
「急什麼呢?你也聽到了,衣水練是劍無名的義妹。」
「真的就只是義妹嗎?你跟他有婚約,而他身邊卻帶著另一個姓『衣』的女子,這未免太巧了嘛。」
「天底下姓『衣』的不只我們,更何況現在說這些都沒有用,還不如動作快些,先上了武當山再說吧。」
不倦歎口氣;不悔的臉色看起來很尋常,但她這個姐姐向來喜怒哀樂不形於色,就算具有什麼憂慮擔心,也不會讓她知道的。
不過她已經在心裡有了打算。劍無名明明就是自己的姐夫,不管那個衣水練到底是什麼來頭,她都要為姐姐保住這樁良緣。不悔天性不愛爭搶,但她可就不一樣啦,她衣不倦最愛打架了!更何況是為了姐姐的終身幸福,這場架,想不打都不行。
只不過,不悔心裡卻是沉默地想著:爭得過、搶得過嗎?人家青梅竹馬,而她只不過是當年口頭的一句承諾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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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茶鋪鎮,簡單地買了些乾糧,不倦原本騎的那匹小馬不知跑哪裡去了;她們也不敢回昨晚的客棧去問,只好找上馬販子想買兩匹馬,但鎮上的好馬全給買光了,只剩下一口黃牙、看起來老得不能再老的老黃馬,兩人無奈,也只能買下,一路顛顛簸簸地上了武當山。
誰知道他們的速度慢,竟然還有人比他們更慢。他們才踏進武當山的山徑,聖劍山莊那金色飄揚的「劍」字旗幟就從另一條山徑鑽了出來。
老黃馬遇上了大隊人馬,速度更慢了;慢還不打緊,老黃馬竟然還滴溜溜地在原地猛打轉,受了驚似的停腳不肯走了。
不悔有些著急,想將馬扯到路邊讓聖劍山莊的人馬先過去,可惜老馬不配合,而不倦又淨打量著聖劍山莊的人馬,不肯過來幫手。 「不倦——」
「喂!前面為什麼不走啦?」隊伍裡竄出一匹神武英俊的白馬,馬上正坐著昨晚大鬧破廟的「水練小姐」。
「一匹老馬擋著路了——」
「哼!又是你們兩個鄉下土包子!」白衣少女氣焰高張地瞪著衣不悔與衣不倦。「怎麼?你們那不要臉的姘頭呢?」
「喂!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這樣對我大……大哥說話!你知道她是誰嗎?」
「誰?」少女眼瞳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們一眼,滿是不屑笑容,「誰又怎麼樣?哼!反正能跟端木虔那種邪教魔女在一起的,還能是什麼善男信女嗎?」
「你——」
「算了。」不悔攔住妹妹,一雙明亮的眸子默默注視著不遠處的劍無名。
是了,那就是劍無名,那雍容的氣度、高貴的氣質,除了劍無名,還會有誰?此刻他正縱容、溺愛地瞧著那少女,對她驕蠻的態度竟毫不以為意。
「你們除了算了還能怎麼地?但是你們願意算了,小姐我卻不願意;你們昨晚狗仗人勢跟端木虔聯合起來欺負我,現在本小姐要討回這筆帳!」「喂!你好不講理!」「講理?哼!江湖上誰武功高誰就是道理!」少女手中的金色軟鞭呼地一揮,不悔堪堪閃過,卻不還手。
少女呵呵一笑,竟以為不悔不敢與她的軟鞭正面交鋒。她笑起來明艷的臉龐的確嬌美極了,但這一笑卻也讓不倦生氣了,她揚手一揮大喝:「看鏢!」
周圍的人全都大驚失色,連劍無名也變了臉色,正趕上來想搭救,少女卻輕易接下,只見一枚小小漆黑八角芒釘,八個角全都鈍得很,怎麼看也不像是上得了檯面的暗器。 「哼,彫蟲小技!」
她說著,猛地揚起手中金色軟鞭,美麗的金色幻影捲起,衣不悔想上前搶救已經來不及,軟鞭驀地捲上不倦的腰,呼地一聲將她摔在地上。
聖劍山莊的人全都笑了!剛下過雨的道路全是泥濘,不倦摔得滿頭滿臉的爛泥巴。
「鄉巴佬!真是不長見識,竟敢招惹咱們水練小姐!」
「哈哈!這一身泥配這愣頭愣腦的混小子剛剛好!」
「水練,夠了。走吧,再不去要晚了。」
劍無名見義妹無事,只淡淡說了一句;他的眼光若有所思地打量著躺在地上的衣不倦跟一臉郁色的衣不悔,卻也沒多說什麼。
「哼!這是我義兄求情才饒了你,不然啊,我非打得你求爹告娘不可!」衣水練不屑地看了衣不倦一眼,得意洋洋地策馬離去。
「是啊是啊,等會兒我們就知道誰厲害了……」不倦竟然不生氣,還是一臉笑意。
「沒事吧?」不悔上前扶起妹妹,關心地注視著她。「有沒有傷著哪裡?」
「沒有,我故意讓她摔的。」話雖這麼說,臉上卻是一臉苦意,可見這一鞭著實讓她吃了苦頭。
「到了這時候還嘴硬!到那邊林子裡讓我瞧瞧你的傷……」
「真的不用了啦,你不信我啊?」不倦揉著自己的腰,有些辛苦地站了起來。「我不讓她摔,她怎麼肯走?她不肯走,劍無名又怎麼會回來找你?」
不悔錯愕地看著妹妹。
「你該不會——」
「就是會!哼!死丫頭,不讓她吃點苦頭,她哪知道天多高地多厚!用毒毒她又怎麼樣?我就是看不慣她那盛氣凌人的模樣。」
「不倦!你怎麼可以——」衣不悔氣得臉色發白。「這犯了無影門大忌!若是讓爹知道,他會將你逐出門牆的!」
「哪有那麼嚴重?我又不是毒死她,只不過教她受點教訓。更何況你不說我不說,爹又怎麼會知道?」
「你這實在是——唉!這下可真的闖禍了!」
「唉啊,就算爹真的怪罪下來,我也會說是我自作主張的,我才不信爹真的會把我逐出門牆,又不是什麼滔天大罪。」
不倦坐在樹底下,苦著臉揉著腰,臉色難看到極點。
她真不懂,自己可是替她出氣呢,大姐卻反過來怪罪她;若不是那個死丫頭那麼盛氣凌人,她又怎麼會出手教訓她?弄得現在千錯萬錯都是她的錯,真是不識好人心!
果然,不遠處幾匹快馬火速趕回,領頭的正是聖劍山莊的少莊主劍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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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小子!快把解藥交出來!否則要你人頭落地!」聖劍山莊的護衛頭氣急敗壞地吼道。
衣不悔擋在妹妹身前。
「是舍弟不對,請兄台見諒——」
「滾開!」護衛頭猛地揚起一片銀色劍花,竟是致人於死的劍招。
不悔巧妙閃過劍花,面色不善,冷道:「我已經承認了是舍弟不對,有必要殺人嗎?」
「快住手!」後面策馬趕來的劍無名蹙起眉。「不可無禮!」
「哼!現在才說不可無禮?晚了。」不倦不怒反笑,沒好氣地瞪著劍無名,「怎麼?劍少莊主也想來個殺人奪藥?」
「不敢。」劍無名勒住馬匹,以瀟灑的姿勢飛身下馬,姿態之俊,讓不倦不得不叫了聲好。
「劍少莊主好俊的身手,果然不愧為一代才俊;只不過呢,你們劍家家教太差。」
「放肆!好你個小毛賊,竟敢對少莊主出言不遜!」
「我叫你們住口!」劍無名厭煩地猛一揮手。「你們先回去照顧水練小姐,我取了藥之後會立刻回去。」
幾名護衛面面相覷,終於滿臉心不甘情不願地策馬回頭狂奔而去。
待他們都離開之後,劍無名才轉身向他們打個揖,姿態玉樹臨風,那沉靜的眉目隱隱透著股俊朗之氣。
「在下劍無名,還沒請教兩位兄台大名?」
「我叫——」
「不敢。」不悔狠很瞪了妹妹一眼。「咱們兄弟行走江湖,只不過是沒沒無聞的小輩,劍兄大名卻早已如雷貫耳,兄弟賤名就不必提了。」
劍無名歎口氣,星目微垂,倒似有無限苦衷。
「兄台客氣了,剛剛看兄台身手不凡,必非池中之物;舍妹自幼驕縱缺乏管教,得罪了兩位兄台,還請海涵……」
「哼!說來說去還是為了那位千嬌百媚的水練小姐!少莊主對那位水練小姐可謂情深意重啊。」
「不倦,別說了,還不快把解藥交出來!」
「解藥?什麼解藥?」衣不倦將臉別開,看也不看劍無名。
劍無名歉然上前,又是一個長揖。
「舍妹的確驕蠻無比,請小兄弟看在劍某薄面上放她一馬。」
「哈!薄面?什麼薄面?我又不認識你!」
「不倦!」
「我說了沒有解藥啦!」衣不倦氣得跳起來,沒好氣地對著姐姐喊:「隨便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好了!那是教訓用藥,本來就沒解藥!讓她痛個兩個時辰就沒事了,死不了的!安心了吧?!」
她說著,氣呼呼地轉身便往樹林裡走,邊走邊還叨念著:「好心沒好報,什麼天地!搞什麼東西?莫名其妙,真是莫名其妙透了。」
「不倦!你給我回來!不倦!」
「算了。」劍無名微笑著一手搭上衣不悔的肩。「看來令弟也是性情中人,他既說沒事,想必是真的沒事。」
衣不悔一震,連忙閃身避開,整張臉脹得通紅,低著頭不敢看劍無名的臉。
「劍兄,讓您見笑了,舍弟他……他就是脾氣壞了點,心腸倒是很好的。不如這樣吧,若你不放心,不如我跟你一同回去,令妹若有任何不測,我願意以死贖罪——」
「兄台言重了。」劍無名連忙微笑,「劍某雖然與兄台素昧平生,卻有一見如故之感,令弟說的話劍某信得過。」
「這……」
「看來兄台也是要上武當山的吧?如蒙不棄,劍某倒是很願意與兄台同行如何?」
衣不悔愣了一下,看劍無名的模樣相當誠懇,倒也不似以退為進的模樣。 「兄台以為劍某想挾兄台威嚇令弟交出解藥?」
衣不悔的臉立刻紅了。
劍無名朗朗一笑。
「想我聖劍山莊雖不濟,果真有事,天下恐也無幾人能逃出劍某追捕,又何需挾兄台威嚇?」
這幾句話平平淡淡從他口中說出來,卻沒有半點猖狂;他雖是練武之人,身上卻有股帝王之氣,無怪乎一路上總聽人議論,說聖劍山莊的少莊主必是下屆的武林盟主。
如今一看,才知道傳言不假.劍無名身上的確有種尊貴神態;他笑意溫謙,舉手投足俱皆斯文謙恭,只有那雙星眸偶爾綻出內斂神光顯示其修為,如此人才,的確值得武林人士仰重。
衣不悔淡淡歎口氣……如此人才,原該是自己的如意郎君,只可惜……只可惜誰都看得出來,這位劍無名心裡愛著那蠻橫無禮的小義妹衣水練……
「兄台何故歎息?莫非還是信不過劍某?」
「不,劍兄多慮了。」不悔連忙微笑。「既蒙劍兄不棄,咱們就一同上路吧。」
「那麼令弟……」
「不要緊,不倦靈光得很,反正上武當也只有這麼一條路,她早晚會跟上來的。」
劍無名上了馬,見不悔只有一匹老馬,倒也放慢了腳步與他並肩而行,神態自若,竟像是結識多年的知心好友一般。 「令弟名為『不倦』,那麼兄台該如何稱呼?」
衣不悔想了想,終於淡淡微笑。
「我們姓木,我名叫不悔。」
「姓木?這姓氏倒是少見。」
「聽說祖上多年前從關外來到中原定居,固有此姓。」
「不悔……」
劍無名看了他一眼,不知怎麼地,目光似乎別有深意,不悔連忙將臉別開,假意看著路邊景致。
「大哥叫木不悔,弟弟叫木不倦?」劍無名哈哈一笑,「好名!不悔不倦,果然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