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恨,是她怎麼也無法瞭解的。看著照片裡的女子,那溫柔無比的笑臉再怎麼看也是個婉約女子,怎會令自己的女兒如此憎恨她的家庭?
也許,也許這正是上帝派她來此的目的吧。
美俐怔怔地想著,也許這便是上帝的旨意,要她來化解這濃得化不開的仇恨也說不定啊,只是她又有何德何能呢?
"掌珠?"
是方學剛的母親,美俐連忙起身,不自覺脫口而出:"媽,你怎麼起來了?你的感冒……"她連忙住口,掌珠絕不會這樣叫她,掌珠至不願意正眼看她一眼,可是她還是忍不住伸手扶了方陳蘭玉。
方陳蘭玉而玉笑了笑,走進女兒的房裡。換成過去,她甚至不敢靠近這條走廊,只因為掌珠對她的恨是那麼的熾熱,連靠近這個地方五公尺內就可以明顯地感覺到。
"我來看看你,你今天晚上吃得很少,是不是不舒服?"
美俐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如果依掌珠的說法,眼前的女人該是害死掌珠母親的原凶,但是這怎麼可能?她看起來那麼溫柔,她身上連一點點侵略的氣息也找不到……
"掌珠?"
"我沒事。"美俐扶著她在小沙發上坐下。"你不用擔心我,倒是你自己感冒還沒有好,應該多休息才對。"她不敢直陳蘭玉的眼睛,因為她根本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了。
陳蘭玉不答,她的眼光停在屋裡的那幅巨大照片上,許久才輕輕開口,眼光迷濛:"美珍姊長得真是漂亮……"
美俐有些意外地看著發她。
陳蘭玉澀澀一笑。"你前你不在的時候,我常常躲在門外,偷偷看這張片,每次看都覺得你媽媽在鼓勵我,叫我不要放棄;你那麼孝順她,一定不會是個壞孩子,只可惜……只可惜我太膽小……"她似乎有點尷尬,不由自主地低下頭,露出雪白瘦削的頸項。
美俐的眼眶不由得紅了起來。掌珠太不知足,不管過去如何,她起碼擁有兩個母親,她們都願意愛她,只是一個走太早,一個卻苦無機會。
"我知道……要你原諒我們母子是很困難的事。"
"別說了。"美俐輕輕搖搖頭。"那些事都過去了……"其實該讓她說下去,這樣才弄得清楚所有的來龍去脈,但那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美俐歎口氣。歲月不饒人,時光永遠只會往前走,回頭去看那舊日創痛又能改變什麼?人,能恨多久?又能愛多久?
"掌珠,你……肯原諒我們嗎?"
"我不知道。"美俐苦笑,她到底有什麼資格談什麼原不原諒?她只是一個小偷。慘的是小偷還有機會把偷來的東西還回去,小偷還可以自首,而她卻不能。
"掌珠……"
"你瘋啦!"樓下傳來方運生的吼叫聲。
"我們快下去看看。"蘭玉嚇一跳,立刻神情緊張地起身。
美俐連忙上前扶住她。"什麼事?"
"我也不知道,反證別讓他們吵起來就是了。"陳蘭玉焦急地往門外走,她的動作大概很少那麼快過。
她們才下樓,便看見方運生和方學剛父子倆劍拔弩張地對恃著。
"你發什麼神經病!好端端的為什麼要結婚?!"
結婚?
方學剛那張剛毅的臉上有種倔強的表情。"我的年紀也該結婚了不是嗎?我認為辛芷會是我的好對象。"
辛秘書端莊而沉默地坐在一旁的沙發上,那種表情像是早已準備好從容就義的烈士一般。
"運生。"蘭玉在美俐的攙扶下走進客廳。"你們父子倆在吵什麼?"
方運生看了兒子一眼,有些生氣地一甩手。"我怎麼知道你兒子發什麼瘋?"
"學剛?"
方學剛朝辛芷伸出手,她將手放進他的大掌中,兩人仿若一對璧人,只是學剛的眼神自始至終都沒轉向美俐。
他只是握住辛芷的手,穩穩地開口:"媽,我想結婚了,和辛芷。"
方陳蘭玉楞了一下,怔怔地看著兒子和那不甚熟悉的女子,她的手臂仍被掌珠攙扶著,她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我不准。"方運生沒好氣地開口。
"這不是您准不准的問題。"方學剛仍舊穩穩地反駁。"我只是通知你們,我要結婚了,如此而已。"
"你什麼?"方運生氣得跳起來。"你再說一次!"
"爸。"美俐連忙放開蘭玉,走到方運生身邊。"別這麼生氣,方學剛他……"她該說什麼?她根本搞不清楚狀況。
"讓他去吧。"方陳蘭玉突然輕輕說道,轉個身往樓上走。"讓他結婚吧,也許這樣對大家都好……"
"好什麼?!我不准!"方運生氣急敗壞地吼道。"聽到沒有?反正老子就是不准!"
美俐站在他們之間,覺得那裡有個比地球還大的大漩渦,而她工在中間,進退維谷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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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難唷,為什麼有人要學這麼難的東西?我快累死了,我們可不可以去休息一下?"她涎著臉哀求:"拜託啦,我真的好想睡哦。"
丁大風有點沮喪地放下手中的參考書。"聯考只剩下三個月,你什麼都忘了,要怎麼準備聯考?"
"我想我是鐵定考不上了,聯考距離我已經很遠很遠了。"她嘟著唇咕噥。
"別這麼快就放棄,醫生說你可能只是暫時失去記憶,說不定明天就突然恢復了啊。"林媽媽端來兩杯熱茶鼓勵她。"你以前做得那麼好,現在一樣可以的。"
是嗎?那堆阿拉伯數字在她面前只像一堆無意義的蚯蚓一樣扭曲難懂,讀外星文也不過如此。
掌珠歎口氣。"你們對我的期望太高了,我真的什麼都記不得了,別說大學聯考,連高中聯考我也考不上。"
丁大風很沉默,可是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有多失望。
林媽媽不吭氣,只淡淡地看了掌珠一眼,唇角微微一撇。
掌珠翻翻白眼,表情十分沮喪。"你們可不可以別用那種眼光看我?我就是不想念啊,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就是覺得呆嘛,不唸書也不會死人。"
丁大風無言地放下書本,悶悶地起身。"我先回去了。"
林媽媽不太高興地橫了她一眼,對丁大風開口:"那美俐怎麼辦?我不放心她一個人回宿舍。"
丁大風走到門口,歎口氣停下來。"那我等她。"
掌珠嘟起唇,表情沮喪無比。"好吧……"她才起身,林媽媽便拉著她往廚房走,同時對丁大風笑了笑開口:
"你等一下,我和美俐說兩句話。"
丁大風自然不置可否,只閒閒地在沙發上坐下來等,臉上沒有表情。
"你過來。"林媽媽拉住她的手,壓低了聲音念道:"你到底怎麼了?怎麼連書都不想讀了?"
掌珠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記憶中只有念國小那段日子還有母親在她身邊盯著她唸書,之後"唸書"這件事便再也不重要了,她真的不知道為什麼要唸書,唸書有什麼意義。
林媽媽不太高興了,板起臉。"回答我的話。"
"我不知道……"掌珠疑惑地搖搖頭。"念那麼多書做什麼?我去超市買東西也不會有人問我X+Y等於多少啊,火車也沒有從重慶開到廣州的班次。"
"我不想聽你說這些廢話,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麼突然不想唸書了,準備了那麼久,怎麼說放棄就放棄?"
可見宋美俐是相當有毅力的人,在這麼差的環境裡竟然還沒有放棄自己。
掌珠嘟起唇。"可是我都忘了啊……現在想念也來不及了。"
"這是借口。"
"這不是借口,我真的全部都忘了,要我學除非從國中重新念起,可是現在只剩三個月了,怎麼可能嘛。"
"當然可能。"坐在客廳的丁大風竟然開口了,他站了起來回答:"只要你真的想念,沒有不可能的事。"
"你在開什麼玩笑?"掌珠從廚房裡探出頭來。"你根本不知道我的程度有多差。"
"也許。"丁大風深深看了她一眼。"也許我根本不在乎。"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但仍強自鎮定地反問:"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丁大風楞了一下,竟微微笑了起來。"我也不知道,不過那好像不是很重要。"
他負責幫她補習,每天下班接送她到補習班,讓她往更高的學歷走,到時候她可能會遇到更好的對象。她踩著他往上爬,但是他說:那不是很重要。
不是很重要?那到底有什麼事是重要的?錢?算了,這些人每個月三、四萬元已覺滿足。愛?他們似不要求她有任何回報,她真的覺得難以理解。
也許她很蠢。反正不是她蠢,便是他們蠢,總是有一方屬於笨蛋之列。
這些笨蛋,很開心地推著她往高處爬。
而她這墮落的聰明人,竟有種羞慚得無地自容的感覺。
自小,她恨得理所當然,而他們卻愛得神采飛揚。
她真完全被打敗了。
方掌珠無奈又感動地笑了笑。"好吧,不過我先告訴你……"
"不必期望太高?"丁大風笑了,那一臉孩子氣的微笑讓人動容。"放心,我不會。"
對,他不會,他們全都不會,只有她會。
他們全都是心無邪念,全皎潔一如可愛小天使,只有她是烏黑下流的巫婆——
而且還是個特笨巫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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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芷咬著唇,那雙清明靈亮的陣子裡閃過一絲淡淡哀愁。坐在她面前,美俐覺得不安。不知道為什麼,辛芷讓她自覺是個奪人幸福的的惡棍,儘管沒人這樣當著面指控她,她卻無法不這麼想。
她對辛芷的印象很少,只記得當初她要出院時,辛芷那俐落的動作看起來是多麼的幹練,而她現在卻像個哀求幸福的可憐小媳婦。
"大小姐……"辛芷終於開口了,先是慘然一笑,繼而歎口氣。"我知道我這樣找你出來實在很莽撞……"
美俐沒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辛芷懊惱地扭絞著手指頭,停了三秒鐘,終於噓口氣抬起眼睛。"我想我還是直說了。大小姐,我希望你能成全我和方學剛。"
天啊,這……這從何說起啊?
美俐瞪大了眼睛,還來不及反應,辛芷的表情卻己經變了。
她那猶豫的神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彷彿面對情敵的堅決態度,她真的把她當成了情敵。
"辛小姐……"
"你還是叫我辛芷好了。"
美俐哭笑不得地攤攤手。"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和我哥哥……"
"學剛從來就不是你哥哥,你也從來就沒拿他當你哥哥不是嗎?"辛芷終於再露出一點緊張的神色,她舔舔嘴。"你們互相折磨對方這麼多年了,你為什麼不給彼此一點機會呢?"
她的意思是說:你已經折磨他那麼多年了,為什麼不給他一個機會呢?
逃避有什麼用?
美俐深深地歎口氣。她可以否認一千次,說那些事都不是她做的,但是沒有人會相信她啊。她既然有勇氣偷這個身體,難道沒有勇氣承繼這個身體所曾犯過錯誤嗎?
"我是認真的,我喜歡方學剛已經很多年了,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我絕對不會放棄他。"辛芷堅決地說道,她還想繼續往下說,美俐的眼神卻讓她停住。
美俐只簡單地問了一句話:"你要我怎麼幫你?"
辛芷反而愣住了。
她希望她怎麼幫她?
她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有什麼方法可以讓自己取代方掌珠在方學剛心目中的地位。
她覺得自己很蠢,愛得很蠢,理直氣壯得更蠢。
"你不說,我怎麼幫得上忙?"
"你真的想幫我的忙?"辛芷試探性地問。
美俐莫名其妙地看著她。"你找我出來,不就是要我幫你的忙嗎?"
她早有心理準備自己會面對一個悍婦、一個充滿譏諷與怨恨的女子,卻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結局。
辛芷考慮了三秒鐘。"我希望你成全我們。"
"我打算成全你們,但是怎麼做?"
"說服董事長。"
美俐肯定地點頭。"好,我答應你,我一定盡力而為。"
辛芷不敢相信事情會這麼順利。
因為這麼的順利反而讓她覺得自己根本就是在作夢,只是那夢境太過真,以致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她整個人都還渾渾噩噩的。
"辛芷?"
她呆呆地抬起眼。
"辛芷?"方學剛的手在她的面前晃了晃。"嗨?"
"啊??"
"辛芷。"
這一喊,她終於醒了,方學剛蹙起兩道濃眉看著她——"你怎麼了?發什麼呆?"
"啊……我剛剛和掌珠見過面。"她輕輕地回答,思緒還停留在幾分鐘前的震撼裡。
"她表現得好……好奇怪……"
"你去見掌珠?"那兩道濃眉蹙得更緊了。他的臉色陰沉;聲音也不由得粗嘎起來。"你去見她做什麼?"
辛芷在他身邊已經那麼多年了,自然對他的喜怒哀樂十分瞭解,但現在她實在是太震驚了,以至於沒發現他的臉色不善,仍不太置信地喃道。"她居然那麼簡單就答應了……"
"答應?她到底答應了什麼了?"
"她答應……呃,替我們去說服你父親。"辛芷笑了起來。"她到底是怎麼了?居然那麼容易就答應了,我真不敢相信。"
"你要她去說服我父親?"方學剛壓低了聲音,也壓抑了滿肚子的怨氣。
辛芷這才發現他的不悅,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怎麼了?你不高興?"
"我……"他硬生生把即將衝出口的咒罵吞回肚子裡。他為什麼不高興?有什麼理由不高興?解鈴還需繫鈴人,這件事由掌珠自己來解決再適合不過——可是他就是不高興。
"學剛……"
"沒事。"他留不這麼一句話,只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不可能沒事。
辛芷立刻跟著他的腳步走進總經理室,她看著他那僵硬的背影間。"到底怎麼回事?你為什麼不高興?"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你先出去吧。"
辛芷一窒,悶著聲音追問:"有這麼嚴重?我只是去找她談一談,你就想一個人靜一靜?"
方學剛一句話也不說,這是他向來拒絕人的一貫姿態。
辛芷明知道再追問也沒有用,可是她就是忍不住。"方學剛……"
"請你出去。"
她大受傷害。咬著唇轉身出去,那種傷痛遠遠超乎她所能想像,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心,彷彿碎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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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喜歡他嗎?"
美俐楞了一下,臉居然紅了,連話都說得吞吐吐:"你……怎麼這樣問?"
方掌珠笑了起來。"這麼緊張做什麼?我只是隨口問問,像方學剛那種又臭又硬的脾氣,誰愛上他,誰倒霉。"
"其實他沒有你想的那麼糟糕啦。"她忍不住為他辯駁,想起當時在醫院時的情景……
方學剛一直在她身邊陪著她,或者說陪方掌珠。當時她還不明白兩人的關係,曾一度以為他們或許是情侶,之後知道他們是兄妹,既然是兄妹,方學剛的表現也就不顯得奇怪;但現在回想起來似乎又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美俐看著掌珠。"我覺得他們說的也不無道理,也許你哥哥真的喜歡她也說不定。"
"呵呵。"
"掌珠啊,我是說真的。"
"真的什麼?"方掌珠沒好氣地瞪著那張曾經屬於自己美麗臉孔。"就算他真的愛死我也沒有用,我太恨他們了。更何況現在的情況我很滿意,何必回頭去想那些令人討厭的事。"
"現在的情況不是絕對的啊,也許……"
"也許怎麼樣?你以為是童話故事裡的王子與乞丐嗎?"
王子與乞丐互換了身份,高興的時候可以換,不高興的時候便可以換回來,只要說明真相,王子依然是王子,很童話,很簡單,也很皆大歡喜,但是她們不同。
她們可以說出真相,但是誰會相信這麼荒謬的事情。即便能相信又誰能接受?
掌珠笑了笑。"我不知道你怎麼樣,但是我很高興事情變成這個樣子我真的一點也不想換回來。"
"你怎麼這麼說啊,"美俐懊惱地說道:"那是你的家人耶,你真的一點也不想念他們嗎?你對那個家真的一點也不留戀?"
"有什麼好留戀的?那個地方所帶給我的只有痛苦,能這樣離開,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方掌珠笑著回答,似乎沒有半點猶豫。
美俐無說可說了,她起身離開咖啡座。"我走了。"
"不送。"話,自然說得乾淨俐落,目送美俐離開的眼晴卻隱約有著懷疑。
她真的毫不留戀嗎?
那麼深的恨,如果不是由愛而來,那麼是從何而來。
她不知道。
也許真的有愛,但那恨已經太深,她根本無法想像如何重新去愛那間屋子裡的人。
事實上她也不願意去想像,現在的生活對她來說彷彿一個美麗的假期,在這樣的日子裡,她才不要去想像那麼深奧而且可能完全沒有答案的問題。
只是她也不由得疑:這假期是否真的會永遠持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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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珠可以不想,但是她不能,當然她也可以完全把自己當成一個局外人,像個觀光客般的晃過這個人生,只是她做不到。不知道為什麼,反證她就是做不到。
因為做不到,只好汲汲營營、想盡辦法試圖改善眼前的環境。
也許一直到了現在,她才開始認同自己的新身份,她再也不是過去那個胖得有點離譜、生活單純得近乎單調的小胖妹。過去,聯考是她最大的生活目標,那原本困難的目標如今看來居然顯得樣容易而迷人。相較之下,現實生活,竟是那麼艱難。
美俐歎口氣,在路上慢慢地走著。早上周嫂對她最近老是不開車的行為提出質疑;她根本不會開車,只好回答說她說她患了開車恐懼症——呵,事上她連計程車也不搭,多浪費啊,公車又快又便宜,為什麼不搭公車呢?只是說這句話的時候周嫂的臉色變了又變,心裡鐵定認為她病了。
幸好近來他們對她異於過往的行為已經有點習慣了,
知道他們心裡究竟怎麼想,或許會認為有些矯枉過正吧。
美俐慢慢走著,懶洋洋的漫步在林蔭之中,樹蔭深處顯得有些陰森——背後似乎有雙冷冷的眼睛正盯著她看……
她開始荒腔走板地唱起歌來,聲音很大,試圖趨走心裡的恐懼,可是越唱心裡卻越來越緊張——過去一直管用的法子現在可失靈了,她老是覺得背後有人跟在冷冷的注視著她,甚至可以聽到背後的腳步聲。
她的頭髮開始豎起來了。
美俐加快腳步往前疾走,這裡離別墅區還有一小段路,燈光就在前方不遠處,她死命加緊腳步,但是她的速度快,背後的人也快。她一站定,背後便寂靜無聲,就這麼一快一停,她的心裡更毛了,索性踢掉腳下怎麼也穿不慣的高跟鞋,開始拔腿狂奔。
別的她沒把握,跑步對她來說簡直易如反掌,更何況她現在身輕如燕,跑起來的速度更是驚人,不一會兒,己將背後的跟蹤者遠遠甩在後方。
她沒命往前狂奔,一直跑到方家的別墅圍牆前才緊急停住腳步,靠在圍牆上不停的喘息。天啊,這個身體的體能狀況真是太糟糕了,才跑這一小段路她就已經氣喘如牛、眼前發黑,幾乎站不住腳。
"掌珠。"
"哇!"突然肩上人一拍,她嚇得尖叫起來,整個人猛跳一下,連頭髮都豎得好高。
"怎麼了?"來人也被她的激烈反應嚇了一六跳。
她驚魂末甫地定眼,面前的方學剛也被她嚇得大睜著眼。她這才閉閉眼,腿都軟了。"天啊,原來是你……嚇死我了……"
方學剛關心地看住她。"你沒事吧?怎麼跑得那麼喘?"
"剛剛……剛剛有人……有人跟蹤我……"
"有人跟蹤你?"方學剛往她身後看去,那林蔭道裡看起來幽幽暗暗,泛著綠光的路燈的確有些詭異。"你沒事吧?怎麼會走這條路回來?"
美俐深吸幾口氣,終於平息了些。"公車只到那邊啊。"
"公車?"
她揮揮手,反正說了他只會覺得更奇怪。"算了,也許是我太神經緊張了。"
方學剛上上下下打量她。方掌珠鞋子不見了,打著赤腳,頭髮凌亂、雙頰緋紅,看起來很……不一樣。
眼前的掌珠和過去二十年來他所認識的掌珠全然不同;他不知道到底什麼地方不一樣了,好像……好像換了個人似的。現在才說這句話真有點晚了,但是一直到現在他才真的開始相信掌珠的改變,這樣的改變太過劇烈,以至於在她身邊的人全都有種置身夢中的感覺。
"你站在這做什麼?"
方學剛想了一下,只好回答。"出來透透氣。"
美俐點點頭,順手理理亂七八糟的頭髮,抬起頭對他嫣然一笑。"進去吧。"
那一笑,幾乎叫他心神蕩漾!方學剛再也忍不住,重重地歎了口氣慘笑:"你怎麼會變這麼多?老天,你這一變……簡直教人招架不住。"
美俐傻呼呼地看著他,完全聽不懂。
方學剛苦笑一聲,在圍牆上燃起一支煙。"你先進去吧。"
"我聽不懂。"美俐有點委屈,倒像是她的改變害了他似的。
"我也不懂……"他低低地開口,聲音暗啞,深深吸口煙,眼光定在看不見的遠方。
他真的不懂,不懂一個人怎麼可以有那麼大的改變?
煙在他面前裊裊升起。認識方學剛也有一段時日了,第一次從他身上看到一點點人性的表現。
他的表情迷惘,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思索些什麼,只是那有些懊惱的神態軟化了他原本僵硬的臉部線條,那臉,看起來竟見然有些孩子氣。
美俐看著他,心裡也不知為什麼,輕輕地觸動了下,甜甜酸酸的感覺湧上心頭,她不知不覺地柔聲問。"怎麼啦?"
方學剛轉向她,一種無形的魔綱在他們之間慢慢形成。
他們都不太瞭解那感覺到底是什麼,只是都有點無措地凝望著對方,不知該說些什麼,也不知該做何反應——
既陌生又熟悉的人相對無語中,愛意卻在一瞬間發生。
是壓抑太久抑或是新生的愛苗?沒人搞得清楚,也沒有人有空去搞清楚,因為,在確定了愛的同時,痛苦也隨之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