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迷惑。
我的天使魚不開心?而我卻不知道為什麼;它看起來十分憂慮,別笑我傻,你當我是神經病也好,當我是白癡也好,我只在乎我鍾愛的天使魚。
問過了魚店老闆,笑著搖搖頭,告訴我,天使魚是一種十分溫馴的魚兒,不像一般具有掠奪性的魚會因為被困住而脾氣暴躁。
不知道要怎麼告訴他,它當然不是暴躁,而是憂慮。
魚也和人一樣會有情緒低落的時候吧?
就如同我一樣,或者是因為它也察覺了我的煩躁而影響了它,這說來也好笑,可是我是真的認為也許我和我的魚兒是心靈相通的。
當然這些話我是不可能告訴任何人的。
人真的是最難懂的,永遠不能要求自己的付出會有相同的回報,很多時候自己的付出給別人帶來的只是困擾而已。
好難。
唉!或許我對任何事都想得太多了,對天使魚、對我的感情和對其他的人、事、物。可是又叫我如何不想?人都是貪心和要求平等的,「情到深處無怨尤」這種感覺是真的存在嗎?我很想知道,卻也很害怕知道。我是個看似勇士的懦夫。
第一天到鍾司的新公司上班,帶著一點忐忑不安的心情,還有一點點內疚感——
她是不可能愛鍾司的,這是個不爭的事實,但要如何告訴倔強的他?
總擔心傷害到別人,總害怕使別人心痛,似乎活著除此之外沒有別的目的,她有些茫然了。
在所謂的對錯、傷害與愛情之間,選擇少得可憐,卻是沒有選擇的必須選擇——
站在公司的門口,她歎口氣,克制住自己轉身而去的衝動,仍推開門走了進去。
寬敞的辦公室空無一人,她四下望了望:「有人在嗎?」
「來了。」一個甜美的女聲自後面傳了來,不久,一個嬌小甜美的女子端著一杯熱茶走了出來,甜甜地對她微笑:「你是古凱波對嗎?」
「對。」
女子將熱茶放在桌上,走了出來:「我是辛可人,你好,鍾司告訴過我,你今天會來上班。」
看著辛可人毫無心機、誠懇的笑容,她微微鬆了一口氣:「你好,以後請多指教。」
可人笑意甜美:「來,我帶你到你的位子上去。我是鍾司從總公司帶出來的,我跟他一起工作很多年了,一直都是他的助理,以後這份工作就交給你了——」
「什麼?」嚇了一跳,她猛然停下腳步:「鍾司的助理?」
「秘書也可以。」
「他沒——」話才出口,她立刻停住,這是她和鍾司的事,沒必要讓其他人知道;「他什麼時候會來。」
「應該是下午吧,早上總公司有個會要開,他大概會等到開完會才會過來。」
凱波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忍不住抬頭看著辛可人:「既然你當他的助理已經那麼多年了,你們彼此之間的默契該已經培養得很好了才對,為什麼你不繼續做下去?」
辛可人拉了張椅子坐在她的面前,甜甜的酒窩看起來有些孩子氣:「會煩啊,這麼多年了,我也真的想換換胃口、做做別的事,而且啊,侍侯鍾司煩得不得了,他又老是說我笨,所以嘍,既然他有了你,那我當然是樂得輕鬆啦。」
既是如此,那為什麼在她說這些話時,她的眼神竟閃著些許的落寞?
女人的直覺向來是最靈敏的,望著辛可人帶些稚氣的笑臉,她知道,這是另一個女子的愛戀。
而鍾司那個大傻瓜,必仍是什麼都不知道。
唉,怎麼說呢?這個世界——
「很少看你這麼開心,你怎麼了?有什麼喜事嗎?」邵天琪疑惑地望著他,童天傑竟難得的有了笑容。
「沒什麼。」
「這是全世界男人的通用語嗎?每次問話回答的第一句一定是;沒什麼。如果真的『沒什麼』,那你幹嘛笑得像只偷腥的貓似的?」
他忍不住又笑了起來,點點她的鼻尖,對待孩子似的:「問這麼多做什麼?時候到了你自然會知道。」
「時候?什麼時候?」她半開玩笑地盯著他:「你可別告訴我你想結婚了吧?」
「難說。」
這樣的答案讓她驚出一身冷汗。
這不是過去的童天傑會說的話。
這更不是她所要的答案。
完全無視她的震驚,他微微地笑著:「我很喜歡她,這樣說你也許不會相信,可是這次我是真的心動了,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
「你就是為了這個而跟我要房俐華的電話?」
「有關係,但不是她。」
天琪垂下頭,努力鎮定自己的心神:「是古凱波?」
他沒有回答,眼神裡卻已明白地寫著答案。
她還真是自作自受,她自嘲地想著:苦苦等待七、八年,結果居然是自己當了他的月下老人。
「怎麼不替我開心?」
她微微苦笑,怎麼開心?這麼多年了,當他兄弟、當他朋友知己,永遠是第一個為他喝彩的人,永遠把他當成地球的中心——而現在,他問她為什麼不替他開心。
他是個該死遲鈍的男人。
「當然替你開心,我樂歪了。」她淡然地回答,咬緊牙根不讓淚水落下。
「天琪?」
「別理我,我只是心情有點惡劣而已。」
他不解地望著她有些蒼白的臉,伸手探了探她的頭:「不舒服?」
「沒有。」聲音已有些哽咽。
他總是不自覺地流露出對她的關心與憐惜,他總是用他自己的方式溫柔地待她,而那卻不是男女之間的愛情。
有誰會相信她苦苦等候阿年,為的只是一份友情?
飛了出去,再飛了回來,他一直是她最終的歸處。一直相信,終有一天,她會以另一種方式發現她的存在,發現她的另一面。
「天琪?」
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扮起笑臉,就如同她過去所做的一樣:「沒事啦,我失戀不行嗎?你愛上別人我當然要傷心一下羅,哭一下不過分吧?還有為了失戀而自殺呢。」
童天傑愕然了幾秒鐘,然後笑了起來,邵天琪的話永遠真真假假讓人弄不清楚狀況,總像個淘氣的孩子似的:「你少捉弄人,被你捉弄了八年還不夠?」
「是,是,是,不捉弄你,要不然你要讓凱波嫂來罵我嗎?」
「什麼話,八字都還沒一撇呢。我和她認識才多久?說不定我這是一相情願。」他似乎十分瀟灑地聳肩說道。
邵天琪一陣心痛。
這是童天傑嗎?
這是一個內斂、不做沒有把握的事的童天傑嗎?
到底她該是慶幸他對她的坦白,還是傷心他連自己沒有自信的事都不向她隱瞞?
輕輕苦笑兩聲,她搖搖頭,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事已至此,似乎再說什麼都是枉然的。
有句話說:該是你的跑不掉,不該是你的,求也求不來。
這是人生瀟灑的哲理,她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夠瀟灑了,其他的人也認定她是如此的瀟灑,那麼她為什麼還要心痛?
為什麼她還是如此心痛?
「凱波,還適應嗎?喜不喜歡新的工作環境?」
面對他若無其事的笑容,她很有些不滿:「你沒告訴我,要我來當你的助理。」她指控。
鍾司訝異地揚了揚眉:「有什麼不對嗎?你在以前的公司做的不也是助理的工作?我以為你會滿意這樣的安排。」
以為?
他總是這樣說,以為這樣對她最好,以為那樣對她最有利,卻不曾問過她的想法。
幾乎是有些憤怒地,她冷笑一聲:「如果我想做相同的工作又何必離開以前的公司?錢的多少對我來說並不是很大的問題不是嗎?你沒有問過我的意見。」
鍾司愕然地盯著她,不明白為什麼她會突然發這麼大的脾氣,畢竟這只是一件小事啊:「如果你這麼不喜歡,那我可以——」
「這不是職位的問題,而是你,你從來沒問我的意見,任何事都一樣,好像你可以決定一切,卻不曾尊重過我。」
「是這樣嗎?我不是每件事都先問過你之後才做決定的嗎?只不過這次我以為你不需要問,你有必要發這麼大的脾氣嗎?你以前不會這麼小題大做的。」
「是嗎」凱波冷冷轉身:「你到底認識我多久?你真的瞭解我嗎?」
「為什麼要把問題弄得這麼複雜?」鍾司有些急噪地輕撫住她的肩:「我們可以把工作的問題——」
「沒有問題了。」她抖開他的手,往外走去。
「凱波。」
「我說了沒有問題。」
「不要這麼任性,這不像你了。」
不像她?她有些好笑地想著:到底在他的心中,什麼樣的古凱波才像她?
他是真的認識她嗎?或者他相信的一切都只是他心目中的假象?
這就是人吧。
永遠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永遠只看自己想看的,卻不願正視現實。
她任性嗎?她這是在耍脾氣嗎?
為什麼就該永遠都只當那個善解人意、溫柔體貼而不會反抗的古凱波?
是沒人要求她必須逆來順受,是沒人要求她不可以有脾氣,不可以任性霸道,但已在別人的心目中定型之後,又該如何才能改變這一切?
要到什麼時候他才會知道,她是個有自主權、獨立的女人,而不是他心目中那個柔柔弱弱、永遠必須有他在身旁扶持的小女子?
「算我錯了好不好?下次我一定改,如果你真的那麼不滿意,那你說你想做什麼,我無條件支持你,這樣好不好?」他輕聲哄著。
凱波無奈又感傷地轉身望著他:「你以為我只是在鬧脾氣?你以為這只是情人間的口角嗎?我要怎麼樣才能讓你相信你看到的、認識的根本不是我?」
「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我看到的是誰,認識的是誰,你為什麼要一直跟我強調這些並不存在的事?」鍾司歎口氣,凝視她的眼:「你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我們以前不是很好嗎?」
不可否認,她是迷惑過,為他的瀟灑多情,為他的光芒耀眼,她也以為只要再過一陣子,她會投入,會愛他的。
可是卻不是那樣。
他們之間橫著的是一道假象的鴻溝,他不肯面對她並不需要他的事實。
他甚至不想睜開眼看看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子。
這樣固執而有些天真的他是注定要受到傷害的,一旦他無法不面對現實的時候,他會傷心的。
而她是多麼多麼地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
好無奈地,她歎了口氣:「沒什麼,職位的事就隨你吧,我沒有意見,如果你希望我當你的助理,那我就當你的助理吧。」
他滿意地笑了起來:「這才對。」
「鍾司——」
「怎麼?還有話要告訴我?」
凱波有些猶豫地望了望辦公室外正埋頭苦幹的辛可人:「你和可人認識很久了吧?」
「嗯,大概有五年了吧,她跟著我到『頂略』,又跟著我到這裡來,以前我們就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他停了一停,有些好笑地望著她:「擔心我和她之間有什麼嗎?」
「當然不是。」
鍾司輕笑,輕輕拍拍她的頰:「你大可放心,我和可人之間什麼也沒有,她就像個小妹妹一樣,要能發生什麼早就發生了,我還會認識你嗎?如果真有什麼,我怎麼敢讓你們認識,還在同一個地方工作呢?」
她在心裡歎了口氣,這就是所謂的愛情嗎?
自己所愛的不見得能相愛,可是往往自己並不愛的,卻又對自己苦苦執著。
人間的愛情無法定義,傷害便是如此無可避免地形成,卻還要努力地想讓別人好過一些。
不知道自己有什麼資格去評斷鍾司的對錯、糊塗與否,認真想想,自己又有多理智聰明呢?
夜裡,和童天傑坐在他的小工作室裡,彼此都靜默著,各懷心事。
啜著杯半溫的茶,聆聽音樂,原本是件極為舒適的事,可是不明白為什麼,似乎所有的心情都無法在這樣的夜裡沉澱,反而格外的清晰起來。
他們之間是在戀愛嗎?
人的一生要思索多少次這樣的問題?
「我很高興你能來。」他突然開口。
凱波抬起頭,有些羞澀地微笑:「而我卻不知道我為什麼會來……」
童天傑理解地點點頭,古凱波並非一般的城市女子,無法將自己輕易地開放出來,她的觀念仍是保守的——
這使她坐在他工作室之中的時刻變得珍貴。
「聽阿俐說,你和邵小姐是很多年的老友了?」
「嗯,很多年,大概八年了吧。」他微微一笑,抬起眼:「天琪是個很特別的朋友,她每次回國都會來散播快樂,很少有女孩子像她那麼開朗的。」
邵天琪的確是個少見的女子,但他卻沒有選擇她,為什麼?
同樣的劇情不斷上演,她有種不勝唏噓的感覺,要到什麼時候男人們才能真正看清自己身旁的一切?
處在這之間,有時不免有種冷眼發現一切的冷漠和迷惑,是她多心?敏感?
還是這些男人都真的太遲鈍了?
那麼多的細節與情節在他們的生活當中,而他們卻一再地忽略,只顧著追求心目中的女主角,可是很多時候,最搶眼、最引人注目的星星,並無法在自己的宇宙中駐足。
這算不算是一種豁達?為了瞭解自己的冷漠與淡然——
「想什麼?」
凱波歎息,望著大台北的夜色,夜涼如水,所有沸騰的情緒以一種冷冷的態度在心頭翻攪,突然四周的一切變得如此清晰起來。
可是,為什麼正當以為自己明白地看清一切時,心裡卻無法抉擇?
這——就是愛情嗎?
「不知道,好多的事和情緒混淆在一起,突然覺得迷惘起來,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在這裡,也不明白自己心裡真正想的是什麼。」不由自主,她說出了實話。
有些訝異地,他凝視著她,對她的話感到有些吃驚。
如此沉靜的女子,竟會如此剖析自己。
而凱波,彷彿警覺自己正對著一個不甚熟悉的男子吐露心事似的,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我只是——」
「其實我也常常對自己的一切感到迷惘。」他輕聲承認,打斷她的尷尬:「所以很多時候不敢面對自己,去剖析一個並不瞭解的內在是件很痛苦的事,而且就算剖開了,也不見得能得到自己真正想知道的,有時候,血淋淋的答案比沒有好太多,可是通常都是沒有比較比較令人心安。」他淡淡一笑:「這樣說也許有些逃避,可是我真的很不願意去細想,寧可在音樂中平衡自己。」
音樂裡流瀉出的樂曲是一支流行音樂的改編演奏曲,她細細聆聽,有種窩心的感覺。
幾乎每個活在都會之中的人都會發生這樣的問題,迷失了自我,不知何去何從,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麼。
而每每談起這個問題,總像拿把刀向著自己似的,誰也不敢輕舉妄動,生怕一旦造成傷害會悔之莫及。
害怕一種連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緒和蠢蠢欲動的壓力——
再聰明些或再笨些,生活也就無所謂意義和追尋了,偏偏總卡在半天雲,上下都不是,如此為難,竟只能蒙著自己的眼,說什麼都不知道。
凱波無奈地笑笑:「對不起,談起很奇怪的問題了,這種話題即使是弗洛依德大師也要甘拜下風的,還是不談為妙。」
童天傑看著她,歎口氣:「的確是不談為妙,以前自己也會思索,但到了這個年紀,思索這些對我來說是艱辛了一些。」
她輕笑:「說得老氣橫秋的,你已經年過半百了嗎?還年輕呢。」
「是啊,快三十的男人,生命已走了不止三分之一了,再去想那些問題只顯示了我對我自己的不負責任。」
啊,對了。
她彷彿突然領悟到什麼似的,負責任。
每個人都該對自己負責的,不管過什麼樣的生活,有什麼樣的心情,都不是能要求別人來替自己思考的。
如果有迷惘,有不解,該去追求答案的依然是自己。
沒有誰能真的瞭解誰的寂寞,也沒有誰真的能去負擔誰的生活。
她淺淺地笑了起來,該是她為她自己負責的時候了。
不是嗎?
「干我什麼事?」阿俐有些莫名其妙地盯著鄭烈看:「你不覺得你說這些話很好笑?」
「我只是認為你不插手別人的生活,鍾司和凱波的事應該讓他們自己去解決。」
「廢話。」她有點惱怒地瞪著他;「你以為我是誰?你以為我有什麼本事可以去主宰凱波的思想和生活?鍾司追不到她是他沒本事,和任何人都沒有關係,把責任推到我身上這算什麼?」
「你對他有成見。」
阿俐怒視著他,張口欲罵又忍了下來。他是為了他的朋友來盡忠的,即使這表示了他有多不瞭解她,她也該給他一次機會。
「我對鍾司沒有成見,我甚至承認他十分優秀、有才氣,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長相又足以上電視當明星,對這樣一個人我為什麼要有成見?」
「我也不知道,可是你不欣賞他這是事實。」
「我從來沒說過我不欣賞他的話。」她深吸一口氣,壓下怒火試圖和他講理:「更何況沒有誰規定我必須欣賞每個人。」
鄭烈搖搖頭苦笑:「沒人規定你必須欣賞誰,可是我希望至少你別太主觀而影響到凱波的觀念,凱波很聽你的話,這你自己也知道的。」
「去你的神經病。」她喃罵,然後有些可笑地望著他:「我真不知道你們這些人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難道凱波在你們的心裡就那麼沒主見?那麼懦弱而必須事事都聽我的才活得下去嗎?這是哪一國的笑話?如果鍾司也是這樣想的,那得不到凱波是他活該,他根本一點都不瞭解她。」
「阿俐,我是和你說正經的,你就不能好好談談這件事嗎?」
「我也是很正經的。」她嚴肅地坐了起來:「我沒有對凱波施什麼妖法,她自有其意識,鍾司追不到她怪罪到我的身上是不公平的,你不認為嗎?對朋友忠是好事,可是你不覺得你這是無中生有?」
他在屋內走動,隨手拿起一本書,放下,拿起,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說,有種無所適從的茫然。
愛她,這是很顯然的,可是為什麼很多時候只能茫然地望著她?
阿俐活得如此率性、坦然,彷彿世界上沒有任何一件事可以對她造成困擾似的,這樣一個孩子似的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如果凱波和鍾司之間有問題,那絕不是我,我沒批評過他半句話——」
「也沒說過他的半句好話。」
她突然之間暴怒起來,惡狠狠地盯了他三秒鐘,然後神色瞬間轉為一片陌然:「你走。」
「阿俐——」
「走。」
鄭烈有些急了,每當她真正開始發怒時就是這種表情——一切都打動不了她的表情。
如此決絕。
「至少先聽我把話說完。」
她面無表情地望著他,眼神冷得更令人心寒——
「我相信你的確沒在他們之間煽風點火,你唯一要做的便是不發表任何意見,我是不能要求你去影響凱波讓他們在一起,這是我的錯。」他長長地歎了口氣,走到她的面前凝視著她的眼,裡面沒有半絲軟化的跡象。
「阿俐,你好固執,有時候你的倔強和不讓步真的叫人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教教我吧,要怎樣才能愛你?要如何才能使你明白,世界不是這樣的,不是你一個人就可以生存的,為什麼到現在還要拒絕我?你到底還要固執多久?人是很脆弱的,我們相愛啊,為什麼會這樣?」
她仍是木然的。
鄭烈心痛地望著她,這不是他們第一次爭執了,可是每次她的暴怒都很令人心驚。許久許久,終於起身開了門走了出去。關門的聲音響了起來,她的面具在同一個時間內落在地上跌了粉碎——
世界不是這樣的,世界不是這樣的。
那麼到底世界是什麼樣子?
相愛就一定可以在一起嗎?
只要相愛,問題就一定可以解決嗎?
有人說,只有愛得不夠深,卻沒有解決不了的難題。
她是愛得不夠深嗎?
真的愛得不夠深,所以無法改變自己嗎?
在愛情與尊嚴之間,要選擇什麼才會真的幸福快樂?
柏拉圖似的愛情無法存在的,白雪公主的童話也只是一場夢幻而已。是她太天真太浪漫,或是太不夠實際?
和鄭烈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在風平浪靜之後為什麼會變質?為什麼會變得如此淡然?
淡然得令自己吃驚,不可思議。
那是戀愛嗎?或者她所追求的並不是愛情,而是刺激?想到這種可能性,她的背脊發涼——
她竟是個如此冷血的人嗎?
「怎麼啦?你今天不太對勁。」有些好笑地發現,他和她這幾天似乎不斷在重複這句問話。
邵天琪抬頭望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埋首於她根本無心看的雜誌之中:「沒什麼。」
「每次女孩子說『沒什麼』後面通常都還會有下文。」
「從什麼時候開始你變成女學專家了?」她尖銳地諷刺道。
童天傑一楞,這世界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會突然之間走樣,這樣突然令他措手不及?
和古凱波在一起,她常發警人之語,一些他怎麼也想不到會出自她口中的話都出現了,而一向最明朗快活的邵天琪變得尖銳、陰陽怪氣了,是他走錯了空間?
「別理會我,我待一會兒就好了,情緒低潮,每個人都會有的。」她歎口氣咕噥。
「這不像你,你以前有什麼心事都會告訴我的。」
「那是以前。」
童天傑放下手中的樂譜,抽掉她手中的雜誌:「你盯著這一頁至少有半個鐘頭了,別告訴我你現在還正在背書。」
「很好笑。」
「天琪,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沉默半晌,她望著他,微微苦笑:「很重要嗎?我到底怎麼了。」
「當然。」
「為什麼?」
他再度愣住,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我們是好朋友啊,這還需要問為什麼嗎?我以為這是很顯然的。」
「好朋友。」邵天琪諷刺地笑了笑,簡直不敢相信在台北市還會有這種傻瓜存在。
走遍了全世界,看過各色人種,男女之間真的有友誼存在嗎?
有的,只要是萍水之交都有的,只要是君子之交都有的。可是漫長的八年,到現在他還認為他們之間的不過是段友誼,如果不是他太遲鈍,那麼必是她太失敗。
「我不明白你最近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突然之間變成這個樣子?是我做錯什麼了嗎?或是工作上有什麼不順利,還是——」
「你和古凱波怎麼樣了?」她打斷他。
童天傑眨眨眼,不太理解地說:「和凱波?這和我和古凱波在一起有什麼關係?我並不會因為和她在一起就不要你這個朋友或忽略了你,你為什麼突然——」
「你和她之間到底怎麼樣了?」她再度不耐煩地打斷。
「很好啊。」 他只有如此回答。
「她是你心中一直在尋找的嗎?」
「我不知道。」
邵天琪瞪著他:「別告訴我你如此用心,到頭來只換來一句不知道。」
「世界上沒什麼事是可以完全肯定的,你比我還清楚這一點。」
她不清楚。
她什麼都不清楚了,有種落淚的衝動再度湧上咽喉。
八年了,從見到他的第一眼就那樣肯定,他必是自己心目中的另一半。到如今,飛遍大千世界的各個角落,這樣的想法不曾改變過,不曾動搖過。
是她太傻太癡了嗎?
以為真的知道什麼叫愛,可是這樣的愛是對的嗎?八年的青春歲月,全盤投注在一個對自己毫不知情的男子身上,這算什麼?
這到底算什麼?
愛情是這樣的嗎?
都會裡,每天都起起落落著不同的男女悲觀想法,他們說那叫愛情速食,熱戀一場之後毫無怨尤地各奔西東。她看得多了,聽得多了,暗自慶幸自己並非其中的一員。
可是她長達八年的眷戀換來的,到底又是什麼?
值得嗎?
到頭來仍要扮演無謂犧牲的癡情女子,含淚相送,這叫什麼?
這叫什麼?
沒人要求她這樣,她為什麼不去追求自己的幸福?為什麼要眼睜睜地讓幸福的青鳥自眼前飛走?
放手一搏就那麼難嗎?
愛情和尊嚴之間,她要選擇什麼?
「天琪?」
她抬起眼。
童天傑被她眼中所有的傷痛所震撼。
從什麼時候開始,孩子似開朗的邵天琪,眼中竟也會流露出那樣深沉、屬於女人的痛楚?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她深吸一口氣,眼睛轉向窗外那一片台北陰暗的夜空:「我只是不想承認自己失戀,不想自己失敗而已。」
愕然地,他愣愣地望著她。
「有個男人,聽他唱了八年的歌,滿心以為可以聽一輩子,到後來才發現事實並非如此,來來去去,在天上飛了將近十年,每次總會飛回來,以為這次再也不用往外飛,可是一次又一次,就這樣的飛了八年,那個男人依然唱著他的歌,卻從來沒看到我,只當我是兄弟、朋友,這是身為一個女人最大的悲哀。」
他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震驚地望著她,無所適從,腦中只有一大片的空白與茫然。
而她苦澀地笑了,終於說了出來,終於將尊嚴棄之不顧,這樣的決定已經無所謂後不後悔了。
只有單純地為自己求得一線生機,只是單純地——希望事情會有所轉變,反正再壞也不過如此了,不是嗎?
望著童天傑不可置信的眸子,以往那永遠深不可測的眼終於起了變化。
她惘然了。
這一把,她賭得好大,賭得滿心恐懼。
她會輸?
或者她早已在八年前輸掉了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