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溫柔的輕撫她的金髮,她似乎本就應該躺在他的床上,陪在他身邊的!黑豹在一旁正豹視眈眈,不過這並沒有妨礙他的行動,他喜歡這樣看著她、撫摸她。
當他看到她在暴雨中奔馳,立刻騎馬追出,沒多久她果然體力不支的自馬上落下,這使他的心跳差點停止,幸好她只是受了輕傷,馬匹訓練有素並沒有踐踏她,否則……
她的眼瞼緩緩掀動幾下,扇形的金色睫毛慢慢的打開,迷濛的眸子如夢幻似的注視著他。
「天使,醒了嗎?」羅連輕笑著撫摸她的臉。
一時之間她似乎不太明白,微微皺起眉毛,然後忽然一躍而起。「我怎麼會在這裡?」她的聲音沙啞。
「你忘了嗎?你在暴雨中沒命的亂跑,後來又掉下馬,是我帶你來這裡的。」
沙奇摸摸自己的身上,原先穿的衣服全不見了!現在他身上穿的顯然不是自己的衣服,「你幫我換衣服?」該死!連胸前的白布也被拿掉了!
「當然,你淋濕了,不換掉衣服會很糟的!」羅連摸摸沙奇的額頭,輕皺起眉。
「你發燒了!」
「不勞你費心!」沙奇撥開他的手跳下床。「把我的衣服還給我,我要離開這裡。」
「這麼討慶我嗎?天使!」羅連輕笑著扶著她搖晃的身體,惹得「撒旦」低聲咆哮著跳上床逼視他。
沙奇揮揮手示意「撒旦」安靜,回頭面對羅連:「當然!我……」他睜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望著掛在床頭牆壁上碩大的畫像,畫像裡的人像是……像是自己!「你……」
「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張。」
沙奇猛然回頭,正巧跌進羅連的懷裡,但他沒時間理會!因為房間裡至少掛滿了五、六張自己的畫像,全是半裸著,連背上的字都……
「你該死!誰允許你替我畫像的?」他狂怒地掙開羅連。跳離兩步,扶住床柱,忿怒得幾乎無法站立。
「這很糟嗎?」他仍不為所動的微笑,心想該替現在的她畫張像,他絲毫不覺自己穿著過大的衣服,赤著腳,蓬亂的金髮,看起來有多誘人!
「毀掉它們!毀掉它們!」沙奇嘶啞的喊著,燃燒的眼眸幾乎可以噴出火花。
「不!這全是我的心血結晶,我的畢生之作,怎麼可以輕易毀掉?」
沙奇發瘋似的衝向最近的畫像,正要取下它便被羅連一把從背後拉住,他不住的掙扎,幾乎掉下淚來,十多年的流浪為的就是背後那幾個天殺的字,而這個混蛋居然把它畫在畫布上!
「天使,你還在生病,別激動!」
「放開我!」
羅連索性橫抱起她,將她放在床上溫柔的壓住她,固定住她狂亂掙扎的身體,吻去她的淚水。
「為什麼?」沙奇放棄掙扎,這麼斯文的男人力氣卻大得驚人!
「你難道不明白這是我唯一可以為你做的?」
「為什麼?難道你以為把我畫下來就會令我高興嗎?不!你不明白……」
「我明白!這就是你被追殺的原因。」
沙奇震驚的停下動作。「那你為什麼還畫下它?難道要我十多年的流浪全毀在你的手上?不!你不明白!你不知道這對我有多重要!」他沙啞痛苦的喊著,拚力的掙扎!
他不能讓這個男人毀了他和父親十多年來的犧牲!
「聽我說!天使!」羅連用力將沙奇摟進懷中。「正因為我明白!我不要你再受到任何傷害,我要幫助你!」
他迷惑於他溫柔急切的聲音,靜靜的躺在他的懷中。
「你肯聽我說了嗎?」
沙奇點點頭,羅連輕歎一聲,深深的吸一口她身上特有的芳香後才緩緩放開她,輕輕抬起她的下巴。
「聽著,現在我說的話關係到許多人的生死;你絕不能再告訴任何人,連你最親近的人也不可以,你同意嗎?」
他再度點點頭,知道他指的是漢斯,反正他不可能再和漢斯在一起了!相到這裡,沙奇一陣心痛。
羅連起身倒了兩杯酒交給沙奇,沙奇懷疑的瞪著他。
「放心,這次我不會用迷藥了,這是藥酒,對你的身體有幫助的。」
沙奇仍不太信任的捧著酒杯。「你要告訴我什麼?」
「這些畫,我準備在倫敦公開它。」
「什麼?你不行……」沙奇又跳上來,羅連輕輕的把他按回床上。
「過去你的父親無法公開它而將你送到海上是因為他別無選擇,你的母親和兄弟落在敵人的手中,但現在公開它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只要公開它,你就不必再躲躲藏藏的了!」
「我為什麼要信任你?」
「認得這個嗎?」羅連自衣服內拿起一條項鏈,墜子正是薩克斯頓的象徵。
「你怎麼會有這個?」沙奇震驚的望著他。
「我認識你母親蘿蘭夫人。」
「你認識她?」沙奇興奮的坐起來。
「她是影響我這一生最重要的女人,和你。」羅連意味深長的舉杯敬她。
沙奇沒聽到他後面的那句話,他只知道眼前的男人和母親是朋友。「你是誰?你為什麼會認識我母親?」
「現在信任我了嗎?」
沙奇猶豫一下便點點頭,專注的看著羅連。
「我是羅連-格蘭特,十三年前……」
當沙奇聽完,他對羅連的觀感已完全改變,想不到他是母親的學生及朋友,更想不到他居然是……「他」的私生子!
「你是我的敵人嗎?」他天真的詢問,完全不知道自己早已喝完第二杯酒了。
「不,我從來就不是你的敵人,過去不是,現在不是,以後也不會是。」他輕柔的笑著,又替沙奇斟了一杯酒。
「但你是我父親的敵人!」
「過去可能是,但從我遇見你之後再也不是了。」
「為……為什麼?」好奇怪,他眼前的人影從一個變成兩個,現在又變成四個了。
他伸手向羅連,試圖確定眼前到底有幾個人,然後便倒在他的懷裡不省人事。
「因為我愛你,小傻瓜!」羅連溫柔的將酒杯從她的手中拿開,輕輕的將她放回床上,蓋上被子,又輕撫她的額,仍有點燙手,不過睡一覺應該會好得多。
他輕吻她的唇,然後走出房間。
「我希望你確定你在做什麼?」查克憂心的望著羅連,他不希望他的主人兼朋友如此冒險。
「我知道,但我一定要這麼做——報答蘿蘭。」
「你愛上她了!你……」
「她?不,我對蘿蘭的愛不同,她像母親、朋友……」
「我說的是房裡那個小天使。」查克仔細觀察羅連的臉色,每次提起沙奇,他的臉都特別溫柔,這不是個好預兆!尤其對一個殺手來說!
「恐怕是的!」他輕笑著承認,他的確愛上房裡的那個小天使了,在他看到她的第一眼——或許更久以前就愛上她了。
「如果讓『他』知道,那麼……」
「我明白。」羅連凝重的坐在椅子上面對爐火,過去他雖然不太聽「他」的話,但這是第一次背叛「他」,或許也是最後一次!
「羅連,再考慮考慮,她不值得你冒生命的危險!」查克急切的看著羅連,「現在趁事情還沒成定局,你還可以……」
羅連苦笑一聲打斷查克的話:「我回不了頭了,當我第一眼看到她,我就注定回不了頭了!」
「不!你可以的!你只要毀掉那些畫,把那個女孩交給『他』,那麼……」
「告訴我,查克,你會拿自己生命中唯一的陽光去和魔鬼交換生存嗎?」他輕柔而感傷的注視查克。
「我……或許我會的!」
「不!你不會的!當你真正遇到的時候你就會知道,失去陽光的生命和死亡並無不同,反而更加痛苦;我已讓『他』奪走我的陽光一次,這次我會拚死保護她的!」
查克黯然的點點頭,羅連的過去他太清楚,在孤兒院那一段歲月根本不是人過的!
現在他說什麼都不會改變心意的!更何況這種滿手血腥的日子……
「如果你改變心意而離開我,我不會怪你的。」羅連平靜的注視他的好友。
「啊!奴隸頭子居然放我這個可憐的老奴隸走了嗎?」查克把手摀住心臟,佯裝出痛苦的模樣:「這真令我心痛啊!」
「是啊!光你喝掉的酒足以讓我買一堆年輕力壯的奴隸了,我怎能不放你走呢?」
羅連輕笑,這許多年來,查克是他唯一值得信任的人了!
兩個老友笑著互拍肩膀,一同走到窗口。
「你真的現在就要讓她走嗎?」查克注視窗外沙奇偷偷摸摸牽著馬出現的身影。
「現在時機尚未成熟,我們必須讓她走,如果我強留住她,會帶給她更大的危險。」
羅連溫柔的望著沙奇小心翼翼的可愛身影。
「可是她還受著傷,而且你說她還在發燒……」查克有些猶豫,畢竟這個天使般的少女亦同樣深深打動他的心!她就像他從來未曾存在過的女兒一般令人渴望!
「這就是你這個老奴隸的下一個任務。保護她,否則小心我的鞭子!」他玩笑的輕打查克的背。
「那麼你呢?」
「我已大得知道照顧自己了,這裡離倫敦還有三天的路程,你先回去等我吧。」
查克猶豫一下,他並不放心讓羅連獨自應付那些魔鬼。「我不放心你。」
「沒什麼可擔心的,這幾天他們不會找到我,快去吧!你不畏懼我的權威吧?」
「是的!侯爵大人,那真令我恐懼!」他行個滑稽的宮廷禮,立刻下去備馬。
羅連望著沙奇越行越遠的身影,唇角泛起一絲微笑,他的小天使一直沒有命令他的寵物攻擊他,這或許是個非常好的開端不是嗎?他舉杯而盡,這值得他慶賀一番。
沙奇快馬加鞭奔向倫敦,一路上沒有多做滯留,上次旅館的事件令他心存餘悸,於是儘管發著燒,傷口痛楚,疲憊不已,他仍下定決心一路奔向倫敦。感謝羅連的藥使他得以堅持至今,他已經趕了兩天兩夜的路了!
只要再趕一天!只要一天甚至半天他就回到倫敦了!沙奇暗暗鼓勵自己。
在愛馬的耳邊喃喃的安慰它,「南十字星」極少趕這麼遠的路,這一定累壞它了!
一路上沙奇隱隱感覺背後似乎有人跟著自己,但他卻不加理會,反正不管是誰,想追上「南十字星」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非是漢斯的「暴風雨」。
別想他!沙奇狠狠的提醒自己,如果是他,那一定早就追上來了!他必須趁自己還清醒的時候趕下去,他已經越來越難過了!
遠方有兩騎越來越靠近,沙奇用盡氣力想看清楚,但是模糊的視線卻使他更加頭昏眼花。
那個人好像塞奇?連馬都像。另一個也好像是摩尼?別傻了!沙奇斥責自己,就算「希斯達尼亞號」提早返航,他們也不可能出現在這裡,可是……真的很像!
沙奇搖搖頭努力的想保持清醒。遠方的人似乎舉起手喊著什麼?
「沙奇!沙奇!」
真的是塞奇和摩尼?他一定眼花了!
兩騎氣喘的停在他的眼前,塞奇興奮而關切的臉出現在視線中,摩尼拉住「南十字星」。
「你怎麼了?」
他好想向他們微笑!可是……
「沙奇!」諒訝聲中,塞奇立刻跳下馬扶住沙奇蒼白疲憊傾倒的身體。
「那個該死的漢斯在哪裡?我要把他丟到海裡喂鯊魚!」摩尼忿怒的大吼著!
他看到那個小天使倒入另一個長得和她幾乎一模一樣的人懷中,他終於放心的呼了一口氣,看不出那小天使居然有如此強的毅力連趕兩天兩夜的路!
查克放鬆的自馬上躍下,確定自己的腳還完整的留在自己的身上,幸好有人及時帶走那個可愛又可恨的小頑固!否則他不難想像自己的下場是什麼!大概會和馬連成一體了!
「我不准你見他!」塞奇忿怒的擋在漢斯的眼前,現在他已長高不少,再過不久,他就可以平視漢斯的眼了!
「該死!你發生什麼事?為什麼這樣?」漢斯又氣又急的瞪著塞奇,他一回到倫敦就直奔公爵府,而他們居然不允許他見沙奇!塞奇生氣得如同忿怒的獅子,這根本沒道理!
「你還有臉來這裡?你奉我父親的命令保護沙奇,!可是他不但一個人回來,而且還受傷生病!我沒趕……你出去已是仁至義盡了!」塞奇簡直氣得七孔生煙,沙奇是他最愛的人,看到害他的罪魁禍首,他真想一劍刺死他!
「他生病了?」他大驚失色,如果沙奇有什麼三長兩短,他絕對不會原諒自己!
「他在哪裡?讓我看著他!」
塞奇固執的守在門口,甚至不准他踏進大門一步,無視漢斯焦急的神態。沙奇剛回來時疲倦而憂傷,幾乎連站都沒有辦法站,而且固執得不再多說一句話,甚至連母親歸來都無法讓他高興多久……
「讓他進來。」輕柔的話語自樓上傳來,兩人不約而同的望向門內,一名美艷脫俗的婦人自樓梯上出現。
漢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這夫人酷似沙奇!難道她是……
「母親!」塞奇固執的抗議著,仍守在門口,守門的僕人們尷尬的立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請進吧!漢斯伯爵。」夫人微笑著邀請。
塞奇悻悻然的將門打開讓漢斯進去,臉上的神情擺明了極不願意,彷彿當漢斯是敵人似的。
「請原諒小犬的無禮。」
當他們進入起居室時夫人歉然的向漢斯笑笑,但眼神卻充滿了對愛子的寵愛與縱容。
「夫人,您真的平安回來了!真令人感到無上的欣慰!原諒我沒有及時迎接您!」
漢斯誠心誠意的親吻夫人的柔荑,這位夫人在短短數秒內已博得他的忠心!就像公爵一般!他似乎對史都華家的人特別沒抵抗力!
「真榮幸聽到這種讚美!我已很久沒有見到過紳士了!」
他很想多瞭解一下這位風華絕代的公爵夫人,但是他的心卻早已飛向沙奇的身邊,他不由自主的四下張望。
「夫人,沙奇他……」
「很遺憾,他恐怕無法見你。」
「為什麼?他傷得很重嗎?他——」
「不,你放心,他已在康復中,相信不久以後就能完好如初了。」蘿蘭仔細的觀察眼前俊朗的年輕人,發覺他鬆了一口氣。菲利浦說得沒錯,漢斯的確深愛他們的孩子,只不過……
「那他為何不肯見我?難道他仍不肯原諒我嗎?」
「我相信不是的,沙奇近來很少見人,連話都不太愛說……」她的臉上浮現出憂愁的神情。沙奇的身體的確是在康復中,但這孩子卻封閉自己,除了剛見到自己的那一晚外,他幾乎不會表現出任何情緒上的表徵,這和他的本性不同!
「夫人,我衷心的懇求您,讓我見他一面,讓我確定她平安!」漢斯焦急不己,夫人所說的沙奇絕不是他的小天使!那個可愛的人兒是絕不會不說話的!
「這……」
「不行!」一聲怒吼傳來,摩尼的身影剎時已出現在起居室中,充滿了怒氣,來勢洶洶的瞪視漢斯。「你把我的天使害得還不夠慘?現在還想來打擾他?你休想!」
「摩尼!」夫人輕歎聲捉住他的手臂,「或許讓他見見沙奇會使沙奇情況好轉一點。」
「然後再過去傷害他是嗎?」摩尼嘲諷地說著。
「你知道我不會傷害沙奇的!」他覺得他的耐心正在一點一點的消逝,今天無論如何他都要見到沙奇。
「過去我就是太相信你了,才會把我的小天使交付到你的手中!現在他回來了,你休想我會再讓你動他一根汗毛!」摩尼大聲的咆哮,怒目瞪著漢斯。
兩個男人彷彿面對畢生死敵一般互不相讓的對峙,在一旁的蘿蘭歎了一口氣,溫柔的走到兩人中間。
「你們不認為這該由沙奇自己來決定嗎?」
「是的!夫人,我很抱歉,請你去問沙奇,假如他不願意見我,那麼我不會再強人所難的。」這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讓步了!
兩人同時看向摩尼,他不滿的咕噥兩聲,沉默的坐下來。蘿蘭輕柔的微笑,示意漢斯坐下,極其優雅的倒茶,「你先請坐一下,我去看看沙奇醒了沒有?」
她正要起身,愛琳便匆匆忙忙的走進來。「蘿蘭,沙奇不肯開門讓我進去!」
愛琳焦急的進門,正好看見漢斯。「伯爵!你回來了?這太好了!你快跟我來!」
她拉住漢斯往裡走,不理會其他的人。
「等一等!愛琳,沙奇不能見他!」摩尼攔住他們。
「誰說的!我的小天使『現在』就可以見他,也需要見他,你不能阻止他們!」愛琳雙手叉腰面對摩尼挑戰似的說著。
蘿蘭微笑著看著他們,摩尼的火爆脾氣一遇上愛琳可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她仔細看看漢斯,她的丈夫對他有極高評價,或許這個年輕人正是他們所需要的!
「可是愛琳……」
「沒什麼好可是了!現在我就要帶他去見我的天使,你最好不要嘗試阻止我!」
摩尼不知所措的站在他們前面,他不想再讓他的小天使受到任何傷害,但是他卻無法嘗試阻止眼前嬌小的愛琳,愛琳對他的影響力常讓他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
愛琳像揮走一隻討厭的馬蠅般將摩尼推開,拉著漢斯走出去,留下摩尼喃喃的詛咒著。
「愛琳的固執似乎不曾因歲月削減少,反而似乎更加變本加厲了不是嗎?」蘿蘭微笑地看著摩尼。
「哦!對不起,原諒我的無禮。」摩尼尷尬的坐下。「多年的海上生活使我失去成為一名紳士的資格了!」
「不,能再聽到這種熟悉的詛咒真令我感到愉快!」
「在那種生活之後我相信是的!」
蘿蘭的眸子因回憶而變暗,這十多年的軟禁生涯,四周只有敵人、監視和冰冷!若非有心愛的丈夫和兩個孩子的思念支持著她,恐怕她早就瘋了或自殺身亡了!
「我很抱歉!」摩尼歉然的看著她失去光采的臉龐。「我不該提起的!」
「別這樣說,你是我們的好朋友,我並不是什麼易碎的瓷器,請別和他們一樣小心翼翼的呵護我!」
摩尼讚賞的看著眼前秀髮如雲的少婦,若沒有人提起,不會有人相信她是個十六歲孩子的母親的!經過這許多年的折磨,她的美麗不減當年,反而更加添了一股成熟的魅力!難怪菲利浦為她著迷!
「我們四處尋找你,卻沒想到你自己安然的歸來!這很令人意外!」
「恐怕這必須歸功與我的長子塞奇,若不是他勇敢的逃出那裡,我也不會有機會離開的!」
「但離塞奇歸來已經有半年……」摩尼迷惑的說著,但旋即想到自己並沒有資格問這些!「夫人我……」
「別道歉!」她立刻微笑阻止他。「我知道你們大家都有這種困惑。事實上塞奇離開後我正在西班牙一座修道院內,那位院長正好和家父有些私交,我懇求她送信到英國,但兩國不和所以她不肯,我只有求她和我父親聯絡。可是我父親趕到時我已被移往他處,他們又費了一段時間才找到我,帶我回法國,再送我回來!」蘿蘭的聲音幾度哽咽,那位善良的院長因背叛而被殺死,修道院和過去一樣付之一炬!
摩尼笨拙的輕拍她的肩膀,不知如何出言安慰,這種經歷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段恐怖的回憶!更何況對蘿蘭這樣一位淑女!她的意志力令人欽佩!
「謝謝你!我失態了!」蘿蘭輕拭淚水,強自微笑。
「別……別這樣說。菲利浦呢?這些日子以來很少見到他,你們之間……」
「他……」蘿蘭心中充滿悲苦,除了剛回來時她的丈夫曾激動得緊緊擁抱過她外,他的表現令蘿蘭極為心痛!他似乎永遠有忙不完的事,連夜晚也不例外!她並不怪他在這十多年間有其他的女人,畢竟他是個英俊得令人無法移開眼光的男人,而且手掌大權。
但是他似乎一點都不在意她存在與否!這令她心痛如絞!「他進宮去見女王了。」她強迫自己以平靜的聲音說道。
「那個大傻蛋!我希望他知道他自己在做什麼?」
「是的!我相信他是的!」
對摩尼嗤之以鼻的表情,蘿蘭只能回應一個苦澀的笑容,有時候她真的希望自己不曾回來,至少幻想中的他會比現在好很多,而且——愛她!
亮麗的陽光閃耀在樹梢之間,在偌大的花園中投下點點金色的光影,風在花間流竄帶來陣陣怡人的香氣。「撒旦」困在三隻金色的小貓咪之間似乎既不耐煩又無可奈何,不時用它的巨爪撥開小貓咪戲弄的小爪子。
花園旁一座鞦韆上沙奇斜倚著,穿著白睡袍,膝上放著一本書,金色的卷髮披在肩上看起來像個悠閒的天使。如此的女性化和溫柔,他微笑著看著「撒旦」受到小貓的威脅,一臉無奈的表情,令沙奇忍不住好笑。
愛琳領著漢斯在沙奇的房間找不到他,立刻就想到後花園。當他們來到這裡,看到正是這一幅景象,令漢斯屏息,沙奇看起來如此安詳,令人幾乎不忍打擾!
「愛琳姑媽,是你嗎?」
愛琳將漢斯往前一推,逕自回去,漢斯像個羞澀的少年會見初戀情人一般無措的站著。
沙奇沒得到回應,疑惑的起身向後看,膝上的書跌落,驚動了「撒旦」,它立刻丟下小貓來到他的身邊。
漢斯看著沙奇,身穿雪白色袍子的他和「撒旦」在一起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強調出他臉色的慘白,他看起來似乎隨時會昏倒,這使他不由自主的向前一步。
「嗨……漢斯……」沙奇情不自禁的嚥了一口口水,幾天不見,他瘦了!憔悴了很多!「你瘦了,傷很嚴重嗎?我聽說你病了。」他的聲音低啞,沙奇感到溫暖和一種說不上來的情感,他避開他的眼光,重新在鞦韆上坐好。
「沒什麼,傷快好了。」
漢斯蹲下身拾起他掉落的書,沙奇一驚,急忙搶了回來,但漢斯已經看見書名,他驚訝地抬起頭來。
「醫學書籍?紗奇你……」
「沒什麼,只不過突然產生了興趣罷了!」他立刻打謊,轉頭不敢看他。
「沙奇。」他溫柔的將他的頭轉過來,堅定的望進那雙眸中。「你原本就會醫術的,不要瞞我,你到底怎麼了?」
當那雙湛藍的眸子如此溫柔的看著自己時,沙奇幾乎要忍不住投入他的懷中將全部的事實告訴他!包括自己不知名的可怕病症,可是……病症!
沙奇掙脫了他的掌握,跳下椅子遠遠的離開他,深呼吸幾口氣安定一下自己,然後面對他。
「你來有什麼事嗎?」
他的神情迅速令人心痛的黯然下來,前一秒他才在沙奇的眼中發現一絲脆弱,下一秒鐘他便躲避惡魔一般地逃離自己的身邊,然後彷彿面對一個陌生人一般面對他!
「來看你,你忘了你仍在我的保護中了嗎?」
「我才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何況我自己不是也安然回來了嗎?」
漢斯歎口氣,他知不知道自己的樣子和地上張牙舞爪的小貓有多像?一種憐惜的情愫自心底悄然升起。
「你不肯吃飯和見人?你到底怎麼了?聽愛琳告訴我你就像染了瘟疫一樣躲在房中不肯出門?」
他的話令沙奇好不容易因怒氣而染上的血色迅速從臉上消失,這使漢斯大為震驚,立刻向前扶住他。
「別碰我!」沙奇大叫,甩開他的手。「我已不在你的保護之下了!用不著你替我操心!你還是多關心一下你的安茜亞小姐吧!」
「安茜亞?」漢斯差點因為驚訝而跌倒:「這關安茜亞什麼事?」
「你不是快和她訂婚了嗎?現在全倫敦都在期待你們熱情的相逢並宣佈婚約!」沙奇快速的說著,忿怒得幾乎掉下淚水。這又干自己什麼事?他何必如此傷心?剛聽到這個消息時忿怒和震驚已全然消失,留下的只有一種被背叛的心痛和莫名的悲傷!
漢斯又好氣又好笑,沙奇的表現竟像個忿怒又傷心的小情人一般,這是他始料所未及的,他和安茜亞小姐的確有過一段韻事,但這並不表示雙方已論及婚嫁。這個可愛又可恨的小東西到底從哪裡聽來這種可笑的傳言的?
「你從哪兒聽來這種可笑的謠言的?」他蹲在地上逗弄金色的小貓。
「是侍女瑞莎告訴我的,她說安茜亞又優雅又美麗,是宮廷中最受歡迎的美女。」
其實瑞莎可不是那麼說的!據她的形容安茜亞是個嬌弱得像雪片一樣的女人,只要稍稍用力一吹她便會立刻溶化消失掉!極端的女性化,會令男人想保護她不受任何傷害的那種女人——配上漢斯的陽剛正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想到這裡,沙奇稍嫌用力的揉揉小貓柔軟的皮毛,惹得它不悅地抗議,他連忙放輕手,溫柔的安撫它。
「你在意嗎?」
不知何時漢斯已蹲在他的眼前仔細的盯著他。
「我當然不在意!隨你要和安茜亞或任何人結婚都好!我一點也無所謂!反正以後我會娶個比安茜亞美麗一千倍的女人!」
「真的嗎?」
「你到底希望我說什麼?難道你會需要我的祝福嗎?」
「恐怕是的,我的『兄弟』!」他用力強調出兄弟兩字,使沙奇霍然起身面無血色的背對他,他說出了事實,極為傷人的事實!
漢斯立刻後悔自己的失言,他輕撫沙奇的肩,但沙奇用力轉身甩開他,彷彿極為厭惡似的後退一步。
「那麼我誠心誠意的獻上我的祝福,漢斯伯爵。」太平靜了!令人心驚的平靜。
「沙奇……」
「別說了!」他驀然爆發:「滾離我遠一點!我不要再看見你、聽見你、直到地獄結冰的那一天也一樣!」沙奇大吼著說出這些話,然後頭也不回的奔離花園。
「撒旦」立刻起身跟隨,三隻小貓咪也跟著離去,偌大的花園中只留下漢斯和風的低語。他彷彿冰雕似的站著,四周低語的風正狂妄的嘲笑他的愚蠢。
倫敦廣場上穿著華麗的仕女和打扮入時的紳士們穿梭往來。在和西班牙的情勢日緊之時,很少人願意在廣場上佇足,即使他們對女王信心十足,但戰爭的氣氛仍使向來熱絡的倫敦市籠罩上一層陰霾的暗影。
可是今天倫敦廣場卻出奇的熱鬧,貴族與平民爭著一睹羅連-格蘭特侯爵的風采與高超的繪畫技巧。在以往,貴族們的畫是不輕易展出的,更不用說是侯爵本人出現在畫展之上。
羅連是宮廷的寵兒,只為那些高貴的仕女們作畫,他俊美的外型和優雅的氣質向來是宮廷中爭相競仿的榜樣,而今天他公開在倫敦廣場上展出他的畫,難怪會吸引眾多的民眾前往參觀,而更令人訝異的是畫中的人是他們所見過最令人心動的美少年,也有人說是絕世美女,因為在畫中並未強調出他的性別,無論如何畫中的人在一出現時便已深深吸引住眾人的眼光!
他是誰?他背上的刺字代表了什麼樣的訊息?這些頓時成了看展的人心中最大的疑問,而這些完全達到了羅連的目的,他完完全全公開了沙奇背負的可怕包袱!
在倫敦廣場的一側是大教堂,雄偉的建築和精美的雕塑令人望之生敬,它的鐘聲和不時傳來讚頌天主的甜美歌聲是倫敦人民最大安慰!
教堂的二樓一扇小窗子洞開,穿著教袍的老人手輕撫著躺在窗台上黃褐色的大肥貓。
「畫得不錯嗯?『維多利亞』,你認為如何?」老人搔弄著貓兒的耳朵,它咕噥咕噥的發出極為享受而且贊同的聲音。
「那個小天使和她的母親一樣令人驚艷。」
貓嗚咪一聲,抬起庸懶的頭輕晃兩下。
「我見過他母親的,十多年前,她的婚禮是我主持的呢!真可惜,你該看著她的,絕無僅有的大美人,連天主也會同意我的話。」
他遙望廣場上正對著他的視線的一幅畫。「你猜我們要到哪裡去找呢?『維多利亞』?」他沉吟一會兒。「那些字刺得真好看,不過似乎沒什麼意義?」
貓舒服的躺著不理會他,老人不太贊同的輕拍它的頭。「連你也不知道?沒關係,上帝會告訴我的。」
房間中一直站著的陰影終於不安的移動,男人不太自在的清清喉嚨:「閣下?」
老人轉過身來,懷裡抱著那隻貓,沉默而優雅的走到椅子上坐下。「喜歡午茶嗎?
這是『維多利亞』最喜歡的時候了。」
男人有些拘謹的垂視地下,手不停的扭絞著。「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畫那些畫的?」
「我猜只有天主會曉得吧。」他倒了一杯清香撲鼻的茶輕啜一口。「既然如此,那上帝的旨意也就很明顯了,不是嗎?『維多利亞』。」
「閣下?」
「約翰教主,我記得你有一個叫丹芙的美麗修女?」
「是的。」
「她虔誠嗎?」
「她……很虔城。」男人用一種漸漸理解的眼光看著老人,唇角也浮上一絲微笑。
「這是對的,修女是上帝的妻子,她應該虔誠的。」他慢條斯理的拿起點心,極其斯文的品嚐著。
「閣下,那侯爵?」
「喔!很好的畫家,不過不是上帝的門徒。」似乎不勝惋惜的,他輕輕搔搔頭。
「連身世都不太好,老格蘭特侯爵沒告訴你嗎?」
「呃……曾提到一些。」約翰主教困難的說著:「不過我不太明白……」
老人眼中精芒一閃,約翰畏縮一下,侷促不安的盯著地下,老人輕歎一口氣。
「他似乎有些朋友是魔鬼的門徒——在法國,或許他們有必要見上一面,彼此懺悔會比我們辛苦傳道來得更好?」老人沉吟著撫順貓兒的身軀。「有些人不認主是很不幸的,我們要盡力幫助他。」
「我知道了,閣下。」
「或許你還有事要辦?」
「是的,閣下。」約翰主教恭敬的行禮正欲退下。
「對了,有史帝夫先生的消息嗎?」
約翰一震,立刻低下頭。「目前還沒有,不過很快就會有了。」
「我相信是的,主教。」老人庸懶的看著他。「需要我幫忙嗎?」
「不!不需要,閣下。」
「那就麻煩你了,我們都是上帝的臣民,應該辛苦一點的。」
「我明白,閣下,告辭了。」約翰主教關上門,老人抱著貓重新走到窗前,廣場上人潮依然熱絡,羅連白金色的頭髮在陽光下閃耀。
「很可惜是嗎?『維多利亞』,他曾經有機會成為上帝的恩寵的。」老人語聲輕柔,但手卻不由自主的加重,貓抗議的大叫,張牙舞爪的瞪著他,逕自跳下窗戶。「你真是個叛徒,『維多利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