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他居然一個人溜進城堡!」漢斯忿怒的在帳棚中來回踱步。
「對不起!我太不小心了!」丹恩苦著臉揉著自己的後腦,沙奇那一下還真打得不輕!
「不是你的錯!那個小惡魔!等他回來我非——」漢斯氣得咬牙切齒,那個該死的小東西!他就是有本事讓自己心慌意亂,六神無主!
「不要著急,我想他很快就回來了。」塔都面有憂色的勸著漢斯,其實自己的心中一樣充滿了不確定,沙奇那麼單純,如果遇上什麼事……
「不行!我要去找他!」漢斯大步向外走去。
「不行!」達利急急擋住漢斯。「太危險了!現在城堡中的守衛都已經回去了,如果有事不會這麼安靜的,他一定還沒被發現,如此會害了他!」
「可是我不放心!萬一沙奇出了什麼事……」
「坐下吧!年輕人,天使會沒事的。」馬婆婆凝視著火光,眼中有股抵不住的憂傷。
「他明天就會回來了,明天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漢斯望著馬婆婆神傷的側面,直覺的相信她的話。早先他急忙衝回營地,發覺沙奇偷偷進堡時,每個人都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只有馬婆婆,她一直凝視著火光,似乎自火光中看到什麼似的,她的話輕易的安撫了每個人。
漢斯依言坐下,腦海中卻不斷響起馬婆婆預言似的話語:「明天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羅連停下畫筆,凝視著躺在他床上的人兒,睡夢中的她顯得無比的安詳而脆弱,使人有擁她入懷,替她擋去一切困難和危險的慾望!
雪白的床單和被子輕輕掩住她曲線玲瓏的身體,只露出她圓潤的肩,和修長的玉腿,玫瑰花瓣輕輕飄在如凝脂般的肌膚上,出奇的艷紅,她是上帝的心血結晶吧!或許正因為如此,她才會成為戰火中的供品。
刺在她背上的字如此清晰而殘酷的勾勒出她的命運!或許她是太陽神之怒!因為得不到她而引起的怒火將她放逐人間,使她無奈的接受她的命運!
羅連凝視已畫好的數張畫,完美無缺的將她的各個角度表現在畫布上:她微啟的朱唇,長而翹的睫毛在她臉上投下的陰影,圓潤的肩,修長的腿,和她無瑕的肌膚——和在曲線完美的背上留下幾個鮮紅龍飛鳳舞的字體——太陽神之怒!
他已畫了一整晚了,眼前的這一張是全部的她,他從來不曾畫過這麼長的時間,過去替宮廷中的婦人作畫總是草劃一、兩個鐘頭便結束,他痛恨自己必須為那些虛假的人們作畫!她們的心和她們的外表一樣虛假!
但他似乎可以永遠的凝視眼前的人兒,永遠為她作畫而不會感到厭倦。儘管她背上以鮮血刺成的字是那麼的醒目卻仍無損她的完美!反而更增添幾許的神秘色彩,使她純潔的身體染上一種血腥的氣息!這是上帝的安排!她天使般的身軀上卻有著惡魔的烙印!
羅連用血紅的顏料,在畫布上畫出那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後,天色已微曉,早晨的微風撩起了她的秀髮,使她歎息著微笑!
她在作夢!羅連輕笑著坐在床畔,溫柔的撥開她臉上的髮絲,他從來未曾對任何女人動過心,但眼前的小女人卻撩動他心底深處不為人知的溫柔!不論任何的代價也不能換取他對這個天使的愛!
愛?除了蘿蘭,他不曾對任何人產生過愛的感覺,他原以為今生今世再也不會有的感覺!但幸運之神總會公平的待他-次,讓他找到生命中值得繼續活下去的理由!
他拿起床頭躺著的徽章,不必比較他也知道這和蘿蘭留給他的徽章是一模一樣的!
她是蘿蘭的女兒!或許他在心中早已明白,所以無論如何不肯動手殺她,儘管他已滿手血腥,但他永遠不會傷害她!而且將以生命保護她!
第一聲雞鳴聲驚動了羅連,他必須送她回去了,他輕歎一口氣,溫柔的扶起她,替她扎上繃帶,然後抓起一件雪白的長袍,替她穿好,並將他昨晚替她選的項鏈為她戴上。
擁著她的感覺幾乎使羅連放棄了送她回去的念頭,可是他知道現在時機未到,他現在不能擁有她!等到時機成熟時,他會擁有她的!
過去他沒有能力掌握住春天,如今他可以!過去他曾任命運操縱他一次,那不會再有第二次!
他在心中默默立下這將會實現的誓言!
漢斯終於無法忍受的站起來,他再也無法等待下去,天已經亮了,而沙奇仍沒有任何消息,他的耐心已用盡了!
「我再也無法等下去了!我要以漢斯伯爵的身份要求同進入城堡!」他堅決的說著,大步走出帳棚。沒有人阻止他,甚至原諒他!
他一走出賬棚便看到不遠處有包東西靜靜的躺在地上,他走向前去,那是一方大絲被包著的包裹,他輕輕的打開它,映入眼簾的是一頭耀眼的金髮,他不可置信的將那人翻過身來。
「是沙奇!」丹恩有他身後驚奇的大喊:「他怎麼會……?」
沙奇身上穿著男人的白色長袍,脖上還戴了一條紫綠色的華麗項鏈,金髮散亂朱唇微啟,正沉沉的睡著。
漢斯臉色陰暗,他一言不發的抱起沙奇往帳棚內走去。馬婆婆及米雅彷彿早知道他會回來似的已等在帳棚內,漢斯一放下沙奇,便被她們兩人趕出帳棚。他急躁的在帳棚外踱步,心思快速的飛轉著,他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心中卻非常的忿怒!如果沙奇受到任何的傷害,他將會上天下地把那個人找出來碎屍萬段!
「他被下了迷藥,睡醒了就沒事了。」米雅走出來向他們宣佈。
「我要進去看他。」漢斯堅決的看著米雅。
她凝視漢斯,再一會兒才緩緩點頭,帶領他走進帳棚。
沙奇已換回他原來的衣服,像平常一樣沉沉的睡著,模樣安詳,他守在沙奇的床邊,審視他的睡顏,看不出任何受到傷害的跡象,才安心的坐在床邊等待,表情仍然陰鬱。
米雅和馬婆婆已悄悄退了出去,但馬婆婆黯然的歎息聲卻在漢斯的耳畔,久久不曾散去。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漢斯摸著仍睡眼惺忪的沙奇大聲的問:「你有沒有怎麼樣?」
沙奇搖著疼痛欲裂的頭痛苦的說:「不知道!」
「你怎麼會不知道?是誰對你下藥?」
「是……」昨夜的一點一滴逐漸回到沙奇的腦海中,藏寶庫、有惡魔般微笑的英俊男人、侯爵?「喔!該死的羅連-格蘭特!他竟敢對我下藥!」
「羅連-格蘭特」漢斯震驚的喊道:「你是說格蘭特侯爵?」
「當然是他!那個該死的老魔!都是他做的好事!」沙奇搖著頭苦惱的大喊。
「他對你做了什麼事?」漢斯搖著沙奇無比緊張的叫著:「他到底對你做了什麼事?」
沙奇搖搖頭,反而不解的看著漢斯:「他會對我做什麼事?」
對啊,他會對沙奇做什麼事?羅連在宮中是有名的畫家和調情聖手,據說他有過宮中半數之上的女人,沙奇是個男孩,他當然不會對他做出什麼事,或許只是看上沙奇不同凡響的俊俏罷了,而羅連絕對是個正常的男人。
「你說啊!他到底會對我做什麼事?」沙奇好奇的追問,頓時忘了自己才該是問題的重心。「我怎麼知道他會對你做什麼事?他為什麼要迷昏你?」漢斯閃避地回答,他總是輕易的忘掉沙奇是個男孩的事實。
似乎不太相信他的回答,但沙奇自己實在想不出合理的答案,只好沉默地聳聳肩。
「我也不知道。」
漢斯無奈地跳過這個問題,揉揉他的金髮!「你的頭髮是怎麼回事?別告訴我是一夜變色的。」
「呃……這個……」沙奇不太好意思的看著他,不太自然的摸摸自己的金髮,「摩尼說這太……」
「引人注目?」
沙奇不好意思的點點頭。「以前在西班牙上岸有一群水手想捉我,剪掉我的頭髮賣錢,所以……」
「所以你就把頭髮染黑?」漢斯憐惜的再度揉揉沙奇的頭髮。
「嗯。」
「那塞奇呢?他頭髮為什麼……」
「塞奇是為了和我完全一樣所以才把金髮染黑的。」沙奇有些黯然的說著,他十分想念他的孿生哥哥。「父親希望敵人分不清我們誰是誰,而敵人早知道塞奇是金髮的。」
漢斯輕柔的擁著沙奇,雙生子之間那份連繫是永遠割不斷的,想到這裡,他的心中幾乎感到有些嫉妒!這實在太荒謬!可是他無法讓自己停下這種想法,他和沙奇之間的連繫是否也是割不斷的?或者有一天沙奇會找到自己心愛的人……而那人是個女孩……
「怎麼啦?」沙奇不解的望著漢斯突然苦澀的臉。
「沒什麼……只不過……」漢斯苦笑搖搖頭,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沙奇是個漂亮的男孩,有一天也會變成俊朗的男子,他當然會找到自己心愛的伴侶,而自己……這份不可告人的情愫會永遠埋在心底深處,儘管他可能也無法找到可以替代沙奇的人……
可能嗎?
「漢斯?」沙奇的雙眼已完全清醒,他打量著他:「你有心事?」
他專注的凝視沙奇,眼神帶著哀傷,不可能的!他永遠無法找到可以替代他的人!
沙奇訝異的看著漢斯的眸子因哀傷而黯淡,心無助的拉緊變成一種奇異的疼痛,他為了什麼事而憂傷?為什麼突然間變得如此沉默?
他看著沙奇無助的臉龐和焦急的神情。
他是在為自己而迷惑,他關心他。
這個想法使漢斯感到莫名的心安,至少目前他仍是在乎自己的,不管那是何種情感,這都足以使他暫時的滿足!
暫時的!因為現在他的心痛很快的轉變為另一種疼痛,急需要一些安撫!
在兩人的凝視中,一層魔力的網輕巧的籠罩在這個小小的世界裡,沙奇發現自己迷失在漢斯深沉如大海的眼眸中!這種感覺似乎潛伏已久,又似乎極為嶄新,這使他感到心慌、無助,他無法自魔力中脫身。
他看到沙奇眸中的變化,那迷惑使他看來是那麼地脆弱,他不想他和他一樣混亂,可是他身不由己!
這時門口的聲音使他猛力推開沙奇站起來,而塔都及達利就在此時走了進來,即使他們發現漢斯及沙奇的表情有異,他們也聰明的沒有點明出來。
達利輕輕揉揉沙奇的頭髮,同時探探他的額頭。「感覺好一點了嗎?」
「很好。」沙奇直盯著一旁僵直的漢斯,神情仍迷惑不已。
「沙奇?」塔都望著僵硬的漢斯和一臉茫然迷醉的沙奇,悄悄在心裡歎口氣,但仍用愉快的口吻試圖沖淡僵硬的氣氛:「伯爵夫人今晚邀你進堡去。」
沙奇迅速回過神來,雙眼綻出神采。「真的?」
「你昨晚沒見到她嗎?」達利奇怪的問道。
「是沒有,都是可惡的羅連害我的!」沙奇生氣的說著,他非常生氣自己居然會笨到去相信羅連那種英俊而邪惡的壞蛋!
「沒關係,你今晚就可以看到她了,別忘了,你昨晚扮女孩,今晚可別變樣。」塔都慈愛的拍拍沙奇的發提醒他。
「怎麼啦?」漢斯注意到沙奇的神色不對,「不高興嗎?」他走向沙奇,在心中默默感謝塔都和達利,至少他們使他恢復了自制!
他的神色有些黯然。「如果她是我母親,那麼又為什麼會是希爾伯爵的夫人?我見過她!她是我母親沒錯!」
「沙奇!」他將沙奇脆弱的心靈擁進懷中。「或許她不是,你千萬不要太過肯定!
已經十多年了,畫像不准的。如果是,那她一定有她的苦衷!」
沙奇在漢斯懷中吸取他的力量,或許漢斯說得對!她一定有她的苦衷的!
夜晚在期待中來臨,一整天沙奇的情緒都非常不穩定,漢斯緊緊的守著他,溫柔的緩和他的情緒,現問在他們終於要面對伯爵夫人了!
帶著眾人的祝福,他們在衛士的帶領下進入城堡,漢斯非常慶幸希爾伯爵本人不在。
他和希爾雖然沒什麼交情,但曾在宮中見過數次面,希爾或許會輕易的認出他來!
晚餐在安靜的氣氛下進行,沙奇不時偷瞄主位上的夫人,她神情慈祥的看著他,使沙奇好幾次熱淚盈眶又強吞回腹中,漢斯的手在餐桌下和他緊緊的交握,提醒他仍有其他人在場。
飯後沙奇應伯爵夫人的要求表演了幾首歌,竭盡所能的取悅了夫人和她的客人,沙奇注意到羅連一直沒有出現,雖然他相信羅連對他並沒有惡意,但他仍不希望羅連出現,否則他可能會揭穿自己的身份——他是個男孩!
終於賓客全都離去後,只剩下夫人和沙奇、漢斯留在起居室中。
夫人微笑著凝視沙奇:「女孩,你叫什麼名字?」
「沙奇,夫人。」
「莎琪,你幾歲了?」
「快十七了,夫人。」
夫人招招手,沙奇走到她的面前,行了一個規矩的禮。
「莎琪,你願意留下來陪伴我,當我的女兒嗎?」夫人誠懇的牽著沙奇的手,溫柔的問著。
沙奇眼中盈滿淚水,再也忍不住的問了出來:「夫人,你是我的母親嗎?」
「沙奇!」漢斯出聲阻止,但己來不及,夫人用訝異的眼光看著沙奇,但似乎並不覺得冒犯。
「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孩子,你母親叫什麼名字?」夫人溫柔的望著沙奇含淚的眼。
「我的母親長得和夫人非常相像,她叫蘿蘭-薩克斯山頓。」沙奇用法文說出母親的名字,又想到夫人可能不懂國法文,連忙又用英文說了一遍。
夫人震驚得睜大眼睛,用法文問沙奇:「你說你母親用是蘿蘭-薩克斯頓?有何證據?」
沙奇拿出父親交給他的徽章,夫人亦自身上取出一明模一樣的徽章,含淚歡喜的看著沙奇。
「你真的是母親!」沙奇哭著撲倒在夫人的懷中,牢牢的抱住她。
「不!莎琪,我是你的阿姨派翠西亞-薩克斯頓。」
沙奇一震,不可置信的抬頭。「阿姨?」
「我是蘿蘭的姊姊,自從蘿蘭失蹤後,我就來到英格蘭,希望能夠找到她,可是一直沒有她和你們的消息。後來我病倒,幸虧是羅連侯爵救了我,介紹我和希爾認識,我才嫁給他的。」派翠西亞流著淚抱著沙奇僵硬的身子。「今天我終於找到你了!」
「阿姨!」沙奇亦悲亦喜的擁住派翠西亞,壓抑著心中的淚水,展露出甜美的笑容。
「莎琪,別傷心了,我們一定會找到她的!」派翠西亞用手捐拭去沙奇臉上的淚水,慈愛的吻吻他的額頭。「你肯留下來嗎?」
沙奇搖搖頭,走回漢斯的身邊,緊緊的握住漢斯的手向派翠西亞行禮。「不,夫人,我們必須去找我的母親。」
夫人凝視了他好一會才憂傷的點點頭。「去吧!別忘了,我會守候並祝福你的。」
夫人傷感的流下淚來。「蘿蘭如果知道有你這樣美麗的女兒,她一定會非常高興!」
沙奇幾乎忍不住要再度投入她的懷抱中,但有漢斯的支持,使他堅強起來,他們一起退出城堡,走向吉普賽人的營地。漢斯一直緊緊的牽著沙奇,慢慢的走著,等待著他崩潰的淚水,沙奇一個踉蹌,跌進漢斯的擁抱中,漢斯擁抱著他顫抖的肩,心痛的摟緊他。
「不是……不是母親……」沙奇再也忍不住的破碎低語,無法控制的淚水沾濕了漢斯的衣服。「我以為……」
「別哭了!天使……」漢斯受不了看他如此的失望,他輕搖著他顫抖的身軀,直到他平靜下來。「我們會找到她的!」
沙奇臉埋在他的胸膛中緩緩的點頭,哽咽的聲音漸漸停止,然後不好意思的望進漢斯的眼睛裡,「我不是愛哭鬼!」他哽咽的說著。
「我相信你——不是。」漢斯嚴肅的回答,然後心疼地揉揉他的頭髮,兩人相視而笑。
「回去吧!他們一定很著急了!」
「嗯!」
兩人緩緩的步行回到營地中。
「嗨!漢斯。」同樣懶洋洋的聲音出現在營地,史帝夫依舊懶散的倚在大樹幹上。
「南十字星!」沙奇彷彿見到親人似的衝向營地中雪白的駿馬,「南十字星」亦同樣親密的摩拳沙奇的臉。
「這次又是什麼事把你從賭桌上拉出來的?」漢斯打趣的問,但史帝夫眼睛直盯著和「南十字星」在一起的沙奇。
「先告訴我,那個絕世美女是誰?」
「是你要找的人。」丹恩出現,代替漢斯回答。
「什麼?」史帝夫嗆了一下,不可置信的看沙奇走進帳棚。「他是個男孩?」
「正是!」漢斯不太高興的回答。「快說吧!到底什麼事?」
「還有什麼事?同樣的事,公爵要你們回去。」史帝春沒好氣的回答,這傢伙怎麼回事?好像被捕鼠器夾到似!
「知道什麼事嗎?」漢斯終於放慢語氣,如果他再不能好好控制一下自己,那麼很快全天下的人都會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不知道,不過他要你和那個『男孩』立刻出發,最好我們明天早上就走。」
史帝夫看出漢斯的心緒,略帶警告的口吻說著。
「我知道了。」他歎口氣。
「史帝夫把『暴風雨』和『閃電』帶來了,我立刻去準備一下。」丹恩走進營地。
「去告訴沙奇吧!」
「我已經知道了!我們一大早就走!」沙奇的聲音自帳棚中冒了出來。
「偷聽別人談話是不禮貌的!小鬼,」史帝夫忍不住想逗這個小東西。
「我不需要『偷聽』,我只要聽就行了!老鬼。」沙奇不甘示弱的回嘴,樂得史帝夫哈哈大笑,看來漢斯的迷惑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
翌日清晨。
漢斯、丹恩、史帝夫及沙奇四人備好馬,沙奇已恢復本來面目,和吉普賽的人們依依不捨的告別。
「沙奇,你能騎它嗎?」史帝夫不太相信的看著沙奇身旁的雪白駿馬「南十字星」。
「這一路上你們的馬可真難照顧,一匹比一匹暴烈,尤其是『南十字星』和『暴風雨』,我看它們似乎隨時都會和對方廝殺一番,沙奇這麼柔弱可以嗎?」
「柔弱?」沙奇不屑的嗤之以鼻,生平第一次被人用柔弱這兩個字來形容!
「史帝夫,你想試試沙奇的劍術嗎?」漢斯大笑,沙奇在摩尼的教導下早已名列第一流的劍士中了!
「或許,你想試試沙奇的小短劍?」丹恩亦大笑著調侃史帝夫,沙奇的短劍已到了百發百中、百步穿楊的地步了!這可是他親自體驗,在他可以為沙奇列出的形容詞中沒有任何一個和柔弱拉得上關係的!史帝夫迷惑的看著兩個好友,難道他們不認為以沙奇的年紀來說,他是瘦弱了一點嗎?
突然一團黑色的巨影自林中竄出,碧綠的獸眼直盯著史帝夫,發出威脅的低吼,史帝夫嚇得馬蹄前仰而起。
「『撒且』回來!」沙奇輕輕的召回「撒旦」:「再不然你也可以試試『撒旦』的牙齒!」他似笑非笑的瞅著史帝夫。
「天哪!」史帝夫驚恐的低語,惹得眾人不可遏抑的大笑出來,太不可思議了!眼前天使般的少年所養的寵物竟是一頭黑豹!黑豹耶!
「放心,它不會傷人的!」沙奇保證的看著史帝夫不可置信的臉,然後緩緩補充:「當然,我的意思是說沒有我的命令的時候。」
「我非常希望你永遠都不要使用你的命令。」史帝夫搖頭苦笑著!
大笑聲中四騎飛快的奔馳而去,「撒旦」緊緊的跟在沙奇身旁,如同他的守護神!
「父親為什麼要我們回去?半年的期限還沒到啊?」沙奇坐在火堆旁問史帝夫。
「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希斯達尼亞號』快進港了,或許是要你們回去會合吧。」
他平淡的回答,盯著沙奇猛看。「你和塞奇很像,不過昨天你扮女孩的樣子更好看。」
「你認識塞奇?」
「他是我在路上撿到的。」史帝夫平淡的說,彷彿只不過一件與他毫不相干的事一般。
漢斯他們卻不約而同的大吃一驚,原來塞奇是史帝夫找到的!
「你救了我哥哥!」沙奇大叫著跳起來,感激的看著史帝夫。「我該如何謝你?」
「原來是你找到塞奇的,我還在納悶他是如何一個人逃出來的。」漢斯帶著欽佩的眼光笑著看他。
「呃……」史帝夫支支吾吾的不知該如何回答,他並不擅於接受別人的感激,他邪邪一笑:「一個吻如何!小惡魔?」
沙奇毫不猶豫的在史帝夫的唇上印下一吻,這使所有的人大吃一驚,漢斯的眉蹙了一秒鐘之後才放鬆。
史帝夫沒料到沙奇會當著漢斯的面做這種舉動,看來這個小天使不是太單純便是太邪惡!
「謝謝你,塞奇一直說不出是誰救了他,我沒料到是你!這是代替我哥哥謝你的!」
沙奇誠懇的說著,不帶一點心機。
史帝夫似笑非笑的看著漢斯的怒色,懶洋洋的回答:「如果我早知道你哥哥和你一樣『親切』的話,我一定會立刻告訴他的!」漢斯不太高興的凝視著火堆,回到倫敦之後,沙奇便會恢復公爵之子的頭銜,更何況公爵親口告訴他,可能會立沙奇為繼承人,假若如此那他們……,或許以公爵對自己的信任,他會讓自己繼續保護沙奇的,但這對他好嗎?他轉頭看沙奇和史帝夫迅速的熟悉談笑,自己能夠忍受沙奇長大成人的事實嗎?
「散旦」悄悄的叼著兩隻野兔回來,丟在火堆旁,沙奇親熱的拍拍「撒旦」。
「我要帶『撒旦』到溪邊去。」他站起來宣佈。
「別走太遠。」史帝夫對著沙奇和黑豹的背影喊著。
「他能夠保護他自己的。」丹恩開口。
三個男人各懷心事的坐著,丹恩默默的將野兔處理好放在火上烤。
「漢斯,我們回到倫敦之後呢?」丹恩望著漢斯沉思的神情問道。
「不知道,看公爵的安排了。」
「嘿!你們兩個是怎麼了!離開繁華的宮廷太久了嗎?我看你們似乎都老了十歲不止!」
「史帝夫,」漢斯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對羅連-格蘭特知道多少?」
史帝夫沉吟一下。「不多,四年前格蘭特侯爵把他失散多年的兒子找回來,立為繼承人,不久就死了,不過宮廷中對羅連身世有疑惑的大有人在。」
「怎麼說?」
「你如果見過老格蘭特你就不會問這種問題!」史帝夫誇張的笑著:「老格蘭特長得實在……不太上相,所以一直沒有任何淑女肯嫁給他,連緋聞都沒發生過,這在宮中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因為長得再醜的男人只要有錢有勢沒有什麼女人弄不上的!格蘭特兩樣都有,問題是他痛恨女人,甚至有人說他有呃……某種癖好。」
漢斯不太自在的動動身子,他自己是不是也有了某處不正常的癖好?答案是令人心驚!
「所以他不太可能有兒子——尤其是像羅連那種兒子!」史帝夫笑著看漢斯。「你知道宮中的女人們如何形容你們兩個嗎?」
漢斯揚揚兩道劍眉。
「她們說你們兩個人一個像太陽般耀眼,一個如同月亮般尊貴,在宮中也只有他能和你一較上下了!」
「他有沒有……呃……遺傳他父親的——某種癖好?」他難以啟齒的勉強問道。
史帝夫大笑出聲,有趣的盯著漢斯。「你放心!他只對女人有興趣!你的小天使安全無虞!」
漢斯忍不住跟著大笑出來,反正既然無法掩飾又何苦多尋煩惱呢?
兩個好友心照不宣的大笑,卻同時發現丹恩一直沉默的坐在火邊,反常的沒有加入他們。
史帝夫用力拍了一下丹恩的肩膀.丹恩驚跳起來。
「怎麼了?」史帝夫疑惑的看著丹恩。「你好像有心事?」
「丹恩,我看你這一陣子特別沉默,有什麼不對嗎?」漢斯關心的來到丹恩的身旁,丹恩和他一向親如兄弟,近來他太專注於沙奇,一直沒和丹恩好好談一談,漢斯的心中有股歉疚。
「沒……沒什麼。」丹恩笑著回答,轉頭回去看著架上的野兔。「我只是餓得無法再等待下去了,我一直在想如何把你們兩個打昏,然後獨吞我們的晚餐!」
史帝夫與漢斯放心的大笑出來,拍拍丹恩的肩膀,坐下來欣喜的看著已經烤熟的野兔。他們三人原本就是至交,沒有什麼可以懷疑的——即使事實上他們並不相信他的話。
丹恩有些黯然的看著兩個好友,然後立刻加入他們的談笑中,但一聲野獸的怒吼和劍擊的聲音使他驚跳起來。
「是沙奇!」漢斯立刻拔出長劍往溪邊奔去,史帝夫和丹恩也順著他的背後而去。
溪畔,全身濕淋淋的沙奇和「撒旦」被網在一面大網中不斷的掙扎,數個黑衣蒙面客正持劍格殺他們!
漢斯一看見沙奇手臂上的劍痕,立刻怒吼一聲,奔去和他們纏鬥起來,史帝夫和丹恩亦分別攻上其他數名殺手。
不久沙奇用劍劃破了網子和「撒旦」一起衝了出來。
「沙奇!到旁邊去!」漢斯大吼著,對方人數不少,他必須保護沙奇。
「休想!」他忿怒的回吼,沙奇正一肚子氣沒地方出,豈肯放棄這種機會?生平第一次受到這種恥辱!居然把他網在網子裡像獵物一樣,這樣的恥辱豈能不報?
沙奇加入戰鬥中發洩他滿腔的怒氣,「撒旦」亦兇猛的在戰鬥中追逐獵物。
驀然沙奇自眼角瞥見一名弓箭手正躲在樹梢,拿著自箭瞄準史帝夫的後心!
「史帝夫小心!」活音未落史帝夫已閃身躲開,沙奇握在手中的短劍亦脫手而出,那個人悶哼一聲跌下樹。
「哇喔!救命天使!」史帝夫吹聲口哨充滿了讚賞!
對方見場中人數銳減立刻相互喊一聲邊戰邊退,到後來只留下一人與丹恩搏鬥。
「丹恩,留下活……」漢斯還來不及說完話丹恩已一劍刺入那人的咽喉。
史帝夫訝然的看著丹恩毫不在乎的抽出長劍,用水洗掉上面的血跡,過去丹恩不是如此——殘忍的人!
「真抱歉,」丹恩歉然的望著他們:「我一時收不住手……」
「沒關係,反正也只是個不要命的殺手,或許他也什麼都不清楚。」漢斯安慰的拍拍丹恩的肩膀。
丹恩微微苦笑,他看見史帝夫若有所思的目光,心中一凜。
「沙奇,你沒事吧?」
「嗯。」沙奇咕噥一聲算是回答了他們的問題,他拍拍「撒旦」,不理會眾人,先回到了營地。
漢斯三人亦各懷心事的走回營地。
「有人出賣了我們。」漢斯平靜的說著,儘管早已知道事實,但面對自己週遭有背叛者仍感到心痛。
「史帝夫,你來的時候有被人跟蹤嗎?」丹恩有點猶豫的看著史帝夫。
「我擅長跟蹤別人。」他悶悶的回答,犀利的眼神直射入丹恩的心中!
「我……的意思是……我沒有……」丹恩抓抓亮金色的頭髮有些不知所措的回答,帶著愧疚的口吻重新說道:「史帝夫,我沒有那個意思,你知道的!」
他釋然的鬆了一口氣,丹恩絕不會那樣做的!他太多疑了!「我知道。」史帝夫微微一笑轉向沙奇。「沙奇,你那一手漂亮極了!」
「謝謝!」三人不明所以的對望一眼,沐浴在火光中的沙奇非常的俊美,但他眼中的神情卻是冷漠而疏離的,有一種不可侵犯的氣質,而「散旦」碧眼中閃耀的光芒更增添一絲神秘的氣息!
他看起來像個異教的神祇。
沙奇的表情明白的表示他不想說話,他們也沒有逼問,陰影籠罩在營地之中,但誰也沒打破這份沉默——或許是誰也沒有勇氣打破!
夜深了,跳躍的火光像小哨兵一般閃爍在營地間,沙奇枕著「撤且」的身子背對著營火,漢斯從他緊繃的姿態知道他沒有睡。
「沙奇?」
他沒有轉身,漢斯起身走到他的身畔。
「沙奇?」他再度輕喚,同時輕搖沙奇的肩膀,訝異的發覺沙奇全身都繃得像待發的弦一樣,他將沙奇轉過身來,他的眼睛果然大大的睜著。
「發生了什麼事?你不對勁?」
「沒事。」
「你騙我。」
沙奇固執的不看他的眼睛,凝視著火光。
「到底在想什麼?」他將沙奇的臉轉向自己,訝異地看著那雙精靈的眸子盈出了水光。「什麼事讓你傷心?」
他屈膝坐起,心中直叫自己的眼淚爭氣點!滾回原來的地方!不知道為什麼近來越來越容易流淚,尤其在漢斯的面前!自己已經快成年可以受封為騎士了,怎麼可以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一樣?
「告訴我!」漢斯固執的逼問,他受不了看沙奇一個人默默的難過!他要替他擔當一切!
「你不該和我在一起。」
「什麼?」他訝異的看著沙奇的苦惱憂鬱的臉,莫非他已察覺出自己對他……
「你怎麼了?」沙奇注意到漢斯突然發白的神色關心的問。
「沒……沒什麼,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因為這是不祥的!」他仍懷疑的看著漢斯的神色。
「不祥?」
沙奇悶悶的看著火光。「遇到我的人都會遭到不幸!甚至連馬婆婆都告訴我,我會引起很多事件,今天的事又再次證明了我是個不祥的人!」
釋然之後的鬆懈差點讓他當場感謝上帝,他在心中默默的感謝所有的神祇,卻忍不住微笑,輕揉沙奇黃金般的卷髮。
「就為了這件事難過?」
「這還不夠嗎?」沙奇大叫:「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我受傷、喪命?我不要你也和他們一樣!」
「開始關心我了嗎?我的小天使?」漢斯疼惜的看著沙奇脹紅的雙頰,喜悅流竄過他的全身!「我當然關心你!」沙奇瞪著他,好像他是什麼怪物一樣。「我也關心丹恩和史帝夫,我不希望再有人因我而受傷!」
「放心好了!等我們查出誰是背叛者之後就再也不會有危險了。」漢斯為他的善良感到心痛——相形之下他是如此邪惡……
「不可能!他們不會放過我!」
「多麼的斬釘截鐵!你怎麼知道不可能?更何況等我們回到倫敦,有塞奇和你在一起,他們就不會只抓你了。」
「不會的!」沙奇苦澀的說著,「他們其實只要我,抓住塞奇的目的也只是要我。」
「為什麼?」
「因為……」因為我背上的刺青!他低下頭沒有說出口,他並不是不信任漢斯,事實上現在他是自己信任的人!但是他不能說,一旦說出來,漢斯會遭遇和他一樣的命運!
為什麼?沙奇?你為什麼如此肯定他們只要你?沙奇心裡有什麼秘密?他的身上究竟是背負了何種使命?漢斯迫切的想弄清楚,他要知道自己將面對的是什麼樣的惡龍!
沙奇用短劍撥弄著火焰,心中盤算著該如何告訴他——除了實話之外,他多麼不願意欺騙自己喜歡的人,尤其是漢斯!
「由……經驗得知吧!」這不是謊言,在他尚未瞭解真相之前,事實就是如此。
「是嗎?」
「嗯。」
「那你為什麼不看著我的眼睛說話?」漢斯將沙奇轉過身來,直視他迴避的眸子。
「看著我。」
他沙啞的聲音彷彿催眠一般,沙奇不由自主的望進那雙汪洋大海般的眸子中,他緊張的舔舔自己乾燥的唇,渾然不覺此舉對漢斯脆弱的神經有何影響。
「沙奇……」他察覺到自己的自制力受到極為嚴重的考驗時為時已晚,他不由自主的俯下唇。
溫柔的吻……
沙奇無助的感到奇異的溫柔,這是男人對男人的吻嗎?好像不,當漢斯輕咬他的唇時,那種感覺太……虛弱!他的雙手輕輕的抵在漢斯寬闊的胸前,如觸電一般,沙奇立刻抽回身子,雙眼大睜,不可置信的望著漢斯!
漢斯迷惑的看著沙奇,他顯得無比的慌亂!怎麼回事?「怎麼了?」
「沒……沒事。」沙奇下意識擦擦自己的唇,擦擦漢斯的唇痕,這令漢斯定在當場,雪白的臉色有如石雕一般!
他厭惡自己!
他如此的厭惡自己,甚至不能忍受自己的吻!這個打擊令漢斯幾乎無法承受!
「漢斯……不是的……」沙奇不知如何解釋自己的感覺,傷害漢斯了!漢斯的表情好像自己剛剛給了他致命的一劍般,但是他……
「很晚了,睡吧!」漢斯強忍下心中的痛楚冷靜的說著,遠遠地走開,完全不信任自己將會有什麼樣的舉動……
沙奇望著漢斯背對著他的身影,心中的感覺只有悲傷無措,為什麼這樣?他不知道他在思考些什麼?是漢斯的吻還是自己?
他回想剛剛手指觸及漢斯胸膛的那一剎那,他愣佳了!恐懼立刻佔滿他的思緒!
不一樣!他和漢斯不一們!為什麼他到現在才發覺?漢斯的胸膛很寬很厚,肌肉很結實,但是自己……如此柔軟,為什麼別的男人的身材都很健壯,只有自己,他快十七歲了,許多十七歲的少年和自己也都不一樣!
沙奇發出一聲驚呼,他及時用手摀住了自己的嘴,沒發覺漢斯已聽到自己的驚呼而回過頭來看著他。
漢斯看到沙奇似乎以不堪負荷的坐在地上,臉色比雪還白,他頓時忘了自己所受的傷害,立刻來到沙奇的身邊扶著他,溫柔的探視他的眼。
「怎麼了?」
沙奇立刻甩開他的手,這使漢斯的心有如刀割般的痛苦:「別碰我!」他沙啞的嘶喊,現在他已顧不得可能傷害到漢斯的嚴重性,他只想到自己的病,他只想到自己的病一定會傳染給他人,他不能讓漢斯冒生命的危險。
「你如此憎惡我?甚至連我的碰觸都無法忍受了嗎?」漢斯心痛的望著沙奇。
沙奇睜大了眼睛,為什麼漢斯會這樣想?他只不過想保護他而已。
他的沉默被漢斯誤認為默認,漢斯心痛如絞,他閉上眼睛,跌跌撞撞的回到火堆邊,這樣的痛苦!啊!他彷彿在沙奇的沉默中死去一般!
沙奇望著漢斯的背影,感受到他的忿怒和悲痛,可是這樣也好!真的!總比漢斯繼續接近他而染上這種該死的病來得好!
那似乎是很合理的推測!
自小,他一直被隔離著,他從來沒有和其他的水手共有過房間,在吉普賽的隊伍當中也一直特地的擁有自己的帳棚,他們嚴禁任何人親近他,不許他和一般人一樣有赤身的自由。
摩尼的理由是他背上的刺青關係重大,不能被其他人發覺,他也一直這樣相信著,但現在才發覺事情並非那麼簡單!
他一直如此瘦弱,雙生子的塞奇也比他高大,他的手腳纖細,幾乎像個女人,他總覺得自己無法呼吸……
他有某種病……
想到這裡,他突然寒冷地擁住自己!萬一他真的有某種連摩尼都不肯告訴他的病,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