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從不知名的地方傳來悠揚的歌聲,聲音在風中斷斷續續,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神秘遼闊與深切哀愁。
夕陽西下,小屋後方是一片廣闊的草原。微風輕輕吹拂著短短的小草,金紅色的夕陽將草原染得有如火一般橙紅;遠處有長頸鹿太空漫步似的身影,小動物們緩緩在草原上移動奔走,眼前的一切看起來就像電視上的探索頻道。
古雷藍站在草原不遠處,纖細的身軀被夕陽拉出長長的陰影,她的側面沐浴在夕陽之中,遠遠的看不清眉目,但那景象卻在他心中投下難以言喻的感覺。
他從來對大自然沒有太多的興趣。從小生長在都市裡,唯一與自然的接觸是小時候與父親到河畔釣魚。那時大自然沒有給他任何感動,但現在看著眼前不可思議的奇景,他突然發現自己的渺小,對天地的敬畏之情第一次進人他的心中。
這衝擊讓他久久不能言語,只是定定在站在窗前,無語地看著景色變化,萬花筒一般地在他心中投下無限讚歎。
老麥跟他一樣,躺在小班為他準備的床上,他已經注視那片草原整整一個小時沒有移動,他的表情漸漸改變,甚至有些哀愁起來。
莫凱頓聽到老麥的歎息,他回頭,看著老麥那張突然蒼老的面孔。
「你知道……我也是從這個地方來的,我的祖父母帶著我的父親到美國只不過是五十年前的事情……小時候我的父親教過我圖布亞庫人的土語,那時候我沒興趣學,還為了這件事與我父親鬧得非常不愉快,一直到他死我們都還沒有和解。我現在很後悔自己沒能好好學習……你聽到歌聲嗎?它似乎正呼喚著我血液裡的某種記憶……」
凱頓愣愣地注視著老麥。
「你覺得很奇怪?」
「不……不是奇怪,只是……覺得不安。」
「不安……」
老麥點點頭,似乎瞭解他的想法。但他怎可能瞭解?事實上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心裡真正的想法到底是什麼。但老麥卻點頭,他的眼神定在草原上——第一次他覺得老麥看起來好孤獨,深刻的寂寞寫在他的臉上。
他有種奇異的預感,但卻又說不出到底是什麼,也就在這時候,他發現古雷藍出現在草原的遠方,另外還有兩條鬼鬼祟祟的身影也同時出現,他們似乎抬了什麼很沉重的物體,而古雷藍正低下身子——莫凱頓心中震了一下,他毫不猶豫地打開後門走了出去。
那兩條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草原之中,不過幾秒鐘的時間。莫凱頓心中更加狐疑:他們為何鬼祟?
「小班!」古雷藍的叫喚聲遠遠傳來。
莫凱頓往古雷藍的方向走去,很快便看清楚在古雷藍身後躺著的物體。他立刻停住,頭髮誇張地豎起來——
這位小姐什麼時候才能處在比較安全的地方?
古雷藍身後躺著一匹碩大的花豹——雖然躺著,不過絕對還活著的花豹!
「它病得很重。」
小班同情地看著花豹,原本威風凜凜的豹子如今卻無助地躺在簡陋的手術台上。
花豹身體下方露出一大截已經腐化而且正散發著惡臭的物體。古雷籃小心翼翼地檢視花豹各方面的狀況。她的神情專注,好像躺在手術抬上的不只是一隻豹子,而是個人——
整間小屋子裡充滿了腐肉的臭味,他真不明白他們怎能仿若未聞?他覺得自己快昏倒了……
「這是胎衣,它才剛剛生產沒多久,而胎衣卻沒有順利脫落。」古雷藍宣佈了豹子的病徵。「小班,現在該怎麼辦?」
小班想了想回答:「開刀把胎衣拿出來。」
「很好,這個手術由你來作可以嗎?」
小班的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
「真的?我真的可以替它動手術?」
古雷藍露出一朵笑容。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笑——這個地方帶給他太多第一次,只有這個算得上是驚喜——如果他可以不用待在這間房子裡,聞這個臭味的話。
「莫先生,既然你在這裡,你願不願意幫忙壓住豹子?我們得先替它麻醉。」雷藍問他。
他勉強點頭。
古雷藍奇異地看了他一眼。「你沒事吧?」
「嗯……沒事……」
「那你可不可以把手壓在它的身上防止它亂動?」
「唔」
他眼前的景象開始搖晃,他發現自己無法集中注意力,雖然他的手已經伸出去了,但是他卻無法對準焦點——
他茫然地將手筆直伸向花豹的嘴邊。那股惡臭教他頭昏眼花,他隱約聽到古雷藍驚訝的叫喚聲,但卻一點也不明白她到底在說什麼,然後他
或1-63-——眼前一黑,砰地一聲往後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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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面對著好幾雙忍住笑意的眼睛,他霍地坐起來。
「發生什麼事了?」
「你昏倒了。」史賓悶著臉回答。
「昏倒?」
他努力回憶自己所見到的最後一個影像,然後憶起那可怕的味道,他的胃立刻瘋狂翻攪起來。
空氣中到底還有沒有那種味道他已經搞不清楚了,他只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忍受地衝到屋子外面大吐特吐起來。
「惡」
他把胃裡所有的東西全吐個一乾二淨之後,還是不停地乾嘔,整個人虛脫地趴在地上,卻還是無法阻止那種噁心的感覺。
一條乾淨的毛巾送到他眼前,他虛弱地抹了抹臉。古雷藍和其他人全站在他身後,而史賓的臉憋成奇怪的角度——
老天!真是夠丟臉的!身為警察,他竟然因為受不了某種味道而昏倒!
「有些人不能看到血,有些人對味道特別沒有忍受能力,這也是常有的事。」
古雷藍正經地說著,但他清楚看見她眼中那一閃而過的笑意。
莫凱頓呻吟地仰躺在地上。真希望現在立刻來個大地震,將一切都毀滅……
「你沒見過屍體嗎?在紐約可常常有屍體被放了許多天之後才找到,那種味道豈不是更恐怖?」史賓有趣地問道。
「嗯,所以他一直都待在緝毒組。」老麥替他回答了這個問題:「除了交通警察之外,緝毒組所見過的屍體最少。」
「原來如此……」史賓點頭,很努力假裝正經,但是當凱頓狠狠地瞪著他的時候,他便再也忍不住地爆出大笑。
「該死的!」莫凱頓虛弱地罵道。
然後老麥笑了,古雷藍也笑了;星光下,他看到古雷藍的笑容,而她的笑聲很好聽——
算了!他悶悶地起身。既然可以讓她笑,那……丟臉就丟臉吧!雖然他還是覺得非常尷尬,但是那又怎麼樣?聽著古雷藍輕快的笑聲,他真的覺得……管他的!那些實在沒什麼重要啊!
「這麼大的國家公園卻只有你和小班兩個人?」
隔天早晨坐在吉普車上,莫凱頓望著眼前彷彿連接到天涯海角的草原,不由得蹙起眉。其實真正令他蹙眉的,是他竟然無法把眼光從古雷藍身上移開,這情況非常不妙——因為他竟然對自己的眼睛失去了控制力!
「這個國家很貧窮。」古雷藍簡單地聳聳肩表示:「不過這種情況應該很快會得到改善,我們已經向國際組織申請援助,近期內他們會派遣醫療隊過來,也有可能爭取到成立正式的管理處。」
莫凱頓迷惑地看著古雷藍。
「恕我問個私人問題,像你這樣年輕的女孩子,為什麼會選擇這種工作?」
「哦?那你認為我應該選擇什麼樣的工作?留在城市裡為那些貴夫人的貓、狗盡力嗎?」
「當然不是,我的意思是——」
古雷藍微笑地回頭看他一眼。「我明白你的意思,城市裡當然也有很多可以讓我盡力的工作;我可以拯救流浪狗,也可以為真心愛動物的人們盡一份量力。我的確做過,但當我到了這裡之後就發現,這裡比任何地方都更需要我。城市裡有很多優良的獸醫,而這裡卻只有我一個。」
「就為了這個理由?」
「還需要其他的理由嗎?我討厭城市的擁擠吵雜,我喜歡這片土地,而這裡也需要我。」古雷藍微笑,黑色的眸子閃耀著自由的光芒。「我想不出不留下的理由。」
聽起來似乎理所當然,但他還是無法想像。也許他的視野真的太短淺——
「到了,下車吧!用不著我提醒你吧?」古雷藍側側頭,示意他們下車。
莫凱頓歎口氣微笑。「我知道,要保持安靜。」
「你開始適應這裡了。」
小班安慰地拍拍他的肩,那友善的舉動讓他覺得自己像個傻瓜!
今天的森林很安靜,他下車之前已經先用古雷藍幫他準備的奇怪樹葉把露在外面的肌膚全都擦過一次。那樹葉還滿好用的,蚊子果然沒來騷擾他。
他們三個人悄悄地接近奇奇瑪一家人,遠遠的便聽到奇奇瑪的孩子們吵雜的嬉笑聲。
「噓」
古雷藍帶著他們躲在一棵大樹後面靜靜地看著前方,小班則拿著筆記本不停地記錄些什麼。
奇奇瑪一家人散佈在小竹林裡,小猩猩們唁咕咕咕地在父母身上攀來攀去。諾亞也在其中,它看起來好多了,不過因為體型還很小,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十分有趣。
「奇奇瑪他們喜歡吃竹筍,你知道竹筍是什麼吧?」古雷藍輕笑著問,正好看到奇奇瑪挖出一支嫩筍塞進嘴裡。
莫凱頓凝視她的側面。她的表情很溫柔,像看著自己的孩子。「我當然知道竹筍是什麼,我喜歡吃中國萊——不過沒想到猩猩也喜歡吃。」
奇奇瑪警覺地望著他們的方向,那戒備的眼神又讓他緊張起來了!
一它發現我們了!」
「沒關係,奇奇瑪早就習慣了,它們向來很溫馴的。」古雷藍居然還微笑地朝奇奇瑪招招手,那動作又讓莫凱頓的頭髮豎了起來!
他們在那裡觀察奇奇瑪一家人整整一個鐘頭。
奇奇瑪很有耐心地等著其他的家人,等它們全都吃飽後才聚集在一起,緩緩往樹林深處走去。
「雨季快要開始了,奇奇馬他們要準備遷移到森林深處——」古雷藍說著,眉頭不由得蹙起來。「不過優莉快要生產了,如果它沒在雨季之前生產,那情況就會變得很糟!」
「很糟?」
小班替雷藍回答這個問題,他老氣橫秋地開口說道:「這裡的雨季一下就是三個月,到時候會非常潮濕,而且森林裡會擠滿動物!潮濕的天氣會讓優莉很容易感染細菌,動物太多就表示食物減少,剛出生的小猩猩很可能會被其他肉食性的動物偷去當晚餐。」
「雨季還要多久才會開始?」他發現自己居然也忍不住替「優莉」擔心起來。
古雷藍看了他一眼,眼中似乎閃過類似讚許的光芒。
她看看天空。現在看起來還萬里無雲。「大概再過一到兩個星期……不過今年很可能會延後。」
「我不很明白……」莫凱頓歎口氣。「這裡是森林,森林裡的一切不都是自然發生的嗎?雖然優莉的小寶寶很可能會被其他的動物吃掉,但是其他動物也有餓死的危機不是嗎?你們如何決定誰該死?誰不該死?」
「不是這樣,我們並不決定哪種動物應該被餓死,只不過銀背猩猩瀕臨絕種,每一隻小猩猩的意義都很重大。我們所能做的只是盡可能保護它們。」
古雷藍望著奇奇瑪一家離去的方向。「但那並不表示我得槍殺每一隻可能靠近小猩猩的動物,或是槍殺吃掉小猩猩的猛獸。我們的工作只是醫 ——-刀-賜予的抗榜治動物,讓它們盡可能活下去而已。」
莫凱頓還在思考,然後他看到小班手上的筆記本。原來小班替奇奇瑪一家人都畫了一幅素描,線條十分簡單,卻活靈活現地將猩猩們的神態全捕捉在其中。
「哇!小班,你畫得真好!」
「是這樣嗎?』少年紅了臉,很害羞地將本子交給他。「我畫了很多,你要不要看看其他的?」
古雷藍跳上車子,有些驕傲地看著小班。「我一直說小班有藝術天分,他應該去上最好的美術學校,但是我又自私地想將他留下來,因為他實在是最好的動物保護人。」
「不要這麼說!是我自己喜歡留下來。」小班害羞地低下頭。
小班的素描簿裡什麼都有;有大象、獅子。花豹、猴子……等等,還有那棟石頭屋——跟古香藍。
畫中的古雷藍沒有笑容,她若有所思的眼神瞟向遠方,看起來神秘而悲傷。
小班注意到莫凱頓的眼神,他走到他身邊輕輕地說:「你喜歡?我可以送給你。」
莫凱頓連忙蓋上素描本,塞回他手裡,不大自在地清清喉嚨:「我們現在去哪裡?」
古雷藍沒有注意到他的不自然,她的眼神定在森林外面。莫凱頓順著她的眼光望去,看到兩條人影——與他昨夜所見的非常相似!那人影在樹叢間一閃即逝,還有條小小的身影,跑沒兩步便突然消失了,再定睛看,那小身影又出現,然後又消失——什麼東西的動作這麼快?
古雷藍卻噗嗤一聲笑起來。
莫凱頓愣愣的,小班走到他身邊悶笑道:「一以後你就會知道了。」
「以後?」他們以為他要在這裡待上一輩子嗎?
「小班,莫先生很快就會離開這裡,這裡的生活……不適合都市的人。」
這句話聽起來很正常,但不知道為什麼,卻給他一種被排擠的感覺。古雷藍當他是觀光客,或者該說他們全當他是過客,並沒人希望他留下——雖然他從一開始也沒打算留下。
「回去吧!雨季來臨之前,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古雷藍發動車子。
他不想回老石頭屋去,他希望多跟雷藍相處,於是他開口:「你平常工作的地方就是這裡嗎?我以為這裡是國家公園,應該大得不得了才對。」
古雷藍愣了一下,然後她微微蹙起眉,表情也冷了下來。
「當然,我忘了您是來查案子的——」
「古小姐——
「我們去其他地方走走吧!說不定你可以發現我種罌粟的地方。」
「該死——」莫凱頓發出詛咒。
他根本沒有這個意思!但古雷藍可不這麼認為,她曲線美好的側臉僵硬地面對著駕駛座的前方,硬得像座雕像。
「古小姐——
遠方突然傳來槍聲,莫凱頓還沒反應過來,古雷藍已經火大地吼了起來:「又是那些該死的盜獵客!」
古雷藍突然將車子的方向盤來個一百八十度大旋轉。「小班!你來接手!你……」她推推莫凱頓。「讓到後面去!」
莫凱頓爬到車子後方的乘客座,覺得自己像沙包一樣!
「好!」
小班極有默契地立刻挪到古雷藍的位置上,而她已經站了起來,來福槍毫不猶豫地上膛。
「他們在沙巴王的領域裡,一定又想打小獅子的主意了。快開過去!」
「知道了!」小班整個人煥發出不可思議的神采。
莫凱頓被顛簸的車子晃得頭昏眼花!他自認也是個喜歡開快車的人,但在這種土地上——這實在是一種折磨!
遠處的槍聲不斷,斷斷續續還有獅子的怒吼聲傳來!
雷藍一手握著槍,另一隻手拿起擴音器大吼:「額方,你這該死的傢伙!快滾出我的土地,要不然我對你不客氣了!」
遠遠的可以看到三輛嶄新的吉普車正追逐著獅群,其中兩輛將成年的獅子趕開,而另外一輛WerweWW則追著小獅子跑。
砰!砰!砰!
古雷藍連開三槍,示警的意味非常濃厚,那三輛吉普車立刻轉向——
「小心!他們會衝過來!」
莫凱頓得了一下。他們會衝過來?這是什麼意思?他很快得到解答,那三輛吉普車果然不約而同往他們的方向衝過來!
「開什麼玩笑?!」
「小班,直直的開,千萬不要轉彎!」
「我知道廠
三輛吉普車以極快的速度筆直往他們的方向沖,車上的男人發出興奮的呼嘯聲。他們真的打算撞死古雷藍——
眼看就要撞上,古雷藍扔下擴音器,專心瞄準對方的車子——
「媽啊!會撞上的!」莫凱頓忍不住尖叫。
砰!
其中一輛車子立刻翻車。古雷藍準確地射中了對方的車輪。
砰!又一聲槍響,第二輛車的車輪也報銷了;第三輛車煞車不及,與打斜的第二輛車子狼狽地撞在一起。
小班爆出歡呼,戰嗥似的笑聲飛揚在空中!
莫凱頓緊緊貼在椅背上,只覺得自己的心已經跳到喉嚨了。剛剛……剛剛只差一點點……只差一點點他們就要狠狠跟對方撞上了!
老天——
他因為驚惶而大睜的眼睛轉向站在車上的古雷藍,她正露出滿足而得意的笑容。媽啊!這女人的神經……這女人的神經是用什麼東西打造而成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