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是芳倌為小全準備的社交盛宴,她邀請了全上海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來參加這次的宴會。她的名目是替自己的小妹妹過生日,美其名是過生日,實際上卻是將小全介紹給整個上海社交圈有頭有臉的人認識。
她可以直接把小全帶進夜上海,可是這樣一來,小全與其他的舞小姐就沒有不同,不過是另一個新的舞小姐,長得再美、氣質再好,也不過是另一個舞小姐罷了!
她對小全的計劃不止如此,她要先讓上海的男人們看到小全,愛上小全,然後再待價而沽。
就算小全最終還是得進夜上海,但是她必須以不同的身份進去。
距離她帖子上所寫的時間已經差不多了。芳倌上樓,卻與王媽碰個正著,王媽臉上的表情顯示了她有多不高興!
「小姐!」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可是我現在沒有心情聽。」芳倌有些嚴厲地看了王媽一眼,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身份。
王媽洩氣地搖搖頭,自言自語地邊走邊說道:
「自己明明知道這種日子有多不好過,偏要別人也去過那樣的日子。好不容易做了件善事,到頭來反而讓人家覺得一開始就不安好心,這又是何苦呢?缺也不缺那麼些錢……」
芳倌深吸一口氣,輕輕地敲敲小全的房門。
「進來。」
芳倌推開門,小全正對著門坐著,她臉上的胭脂很淡,幾乎淡得看不出那精雕細琢過的痕跡。
她的苦心沒有白費,小全的確是個可造之才。看她現在這端坐的樣子,不說不笑已經像個高級的洋娃娃——眉目如畫,頭髮流瀑似的披在雪白的香肩上,那細緻的模樣任誰看了都忍不住要憐惜啊!
「小全。」
「芳姊。」小全淡淡一笑,只是那笑裡已經沒有過去的感激,只像是公事,像是自己臉上總掛著的一號笑容。
芳倌心裡苦澀地歎口氣,但表面上卻不露痕跡地問道:
「我上來看看你準備好了沒有?」
「都好了,隨時都可以下樓去。」小全起身道。
「等一下,用不著麼急。」芳倌上前輕輕地牽住她的手。「我想等所有的客人全都到了以後,再介紹你出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小全一番,忍不住露出讚賞的笑容。「你的樣子看起來好極了!我想他們一定會喜歡你的。」
小全沒有回話。她的眼睛半垂,那漆黑如扇的睫毛輕輕地扇動,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那樣子看起來有多令人心動!但是正因為她不知道,所以這分純真更能夠撩動男人的心弦。
「你想叫什麼?」
小全抬起眼問:「什麼意思?」
芳倌淡笑。
「你不會就想叫小全吧?你可以替自己取個另外的名字啊!」
「這有什麼差別?」小全面無表情地回答:「我不就是我嗎?取什麼名字都一樣。」
芳倌的臉上有一絲難堪,但她只能無所謂似的道:「隨便你,我只是問問而已。」看小全還是沒有半點表示,芳倌忍不住歎了口氣:「小全,你真的這麼恨我?」
「我沒有恨你,也沒有恨任何人。」小全有點倦了似的回答:」反正這也無關緊要。我想先休息一會兒,你需要我的時候,就叫一聲好嗎?」
多麼地有禮,卻也多麼地冷淡啊!芳倌發現她竟然沒來由地懷念起以前小全的笑容了……
「那好吧!你休息,等一會兒我讓王媽上來叫你。」
芳倌轉身關上門走了出去,在下樓前她深吸一口氣,就和平常一樣霹出了自己最美的笑容——最美、最虛假,也最沒有感情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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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小全撼動了整個上海,所有的政商名人全認識她了!
小全也許不是什麼絕世美女,但她臉上那純真的笑,那帶點兒羞澀的表情,卻讓所有看慣了濃妝艷抹的上海男人趨之若鶩!
那一夜,芳倌的珠寶箱裡多了好幾件首飾,全是他們帶來的見面札。她的電話流通在上海權貴的手中,為的全是小全,都想當她的第一個男人。
這天當芳倌走進了夜上海,還沒坐定,王大和老鴇已經先笑瞇瞇地迎了上來。
「哎喲!我的大美人啊!今天這麼早?」
芳倌看了他們一眼,隨手打開化妝箱。
「什麼事啊?」
老鴇笑盈盈地在她的身邊坐下來。
「我說芳倌啊!你什麼候找到小全的?怎麼也沒跟我們說一聲?我們也好去探望探望她!那孩子真是惹人心疼呢!現在怎麼樣?她的傷都好了吧?」
芳倌微微一笑。
「怎麼?你們聽到消息了?」
「當然聽到消息了!今天好幾個客人都在談昨天上的事呢!」老鴇故作埋怨地瞪了她一眼。「你啊,也真是的!這麼大的事,怎麼也沒通知我們?我們要是知道小全昨天過生日,大夥兒都會替她準備禮物的!你也知道我們都想她的嘛!」
想她?哼!那天蘇真說的話,所有的人都聽見了,怎麼沒見誰那麼熱心去救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誰喜歡惹是生非?不是她的話,現在小全恐怕已經死在那黑牢裡!
王大給老鴇使個眼色,老鴇忙又笑了起來。
「芳倌呀!我和王大想找個時間去看看小全,你說好不好?」
「小全現在是我妹妹。」
「我知道!我知道!我怎麼會不知道你們倆現在是上海最美的一對姊妹花兒?」老鴇笑得花枝亂顫的。「就是因為知道,所以要先問問你這個姊姊的意思嘛!要不然,你把她帶來也行!我們咋兒個沒趕上,心裡懊惱得很,就算是給她補過生日,好不好?」
懊惱?
芳倌心裡冷冷一笑。當然懊惱!當初要是知道小全會是一塊瑰寶,他們還不半夜就衝去救人了,哼!還等到現在?
現在——現在來不及了!最好的牌都握在她的手上,最好的籌碼也在她手上,要怎麼玩,全得看她的臉色!
「小全的身體還沒完全恢復。」
王大連忙湊上前——
「所以我們得給她補補身子!這我知道,剛剛我已經叫人去拿人參了!可不是普通的人參,是最好的長白老山參啊!有錢都買不到的!」
「你的意思是說,我不會好好照顧她?」
「不是!當然不是!」老鴇將王大推開!「你會不會說話?人家芳倌兒照顧了小全那麼久,用得著你操這個心嗎?」她忙陪著笑臉說:「我說芳倌啊!我們也是一片好心嘛!你就看在大家相處那麼久的分上——」
「怎麼樣?把小全交給你們?」芳館霍地站了起來,臉上的笑容冰得連河水都可以凍成溜冰場。「我看咱們也別拐著彎兒說話了!你們想要小全是不是?明說不就得了嗎?」
王大眼睛登時亮了起來!
「你的意思是說……」
「我的意思是說——免談!」
「芳倌啊!」老鴇的臉垮了下來。「你別這個樣兒!你這不是挑明了想拆夜上海的台嗎?大家都知道你是夜上海的人,可你自個兒現在捧個小妹妹出來,又不許我們碰!這要是客人問起來,你叫我們怎麼說嘛?」
「很簡單,你就說小全不是夜上海的人不就得了?」芳倌重斬坐下,好整以瑕地化著妝。「怎麼?有誰規定這上海的美女都得進夜上海?媽媽,你女兒要是個美女,難不成你也把她送進來?沒這個道理吧?」
「女兒,你們不都是我的女兒嗎?」老鴇笑嘻嘻地回答:「這夜上海有什麼不好?穿金戴銀、綾羅綢緞,一樣也沒缺你們的,整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凡事都有人伺候得好好的!更何況,這裡出出入入全都是達官貴人,說不定哪一天就飛上枝頭當鳳凰去了!這不好嗎?又不要你們賣身,只不過陪陪客人們喝喝酒罷了!我要真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半夜裡我都把她送上來啦!」
「是啊!是啊!可誰也說不定也成了咱們真姊那個樣兒是不是?」
老鴇和王大的臉色一變,火氣都快上來了,卻還是得扮出—張笑臉,王大看著芳倌直言道:「芳倌,你說吧!該開什麼條件,我們是不會虧待你們姊妹的,有錢大家一起賺嘛——」
「我呸!」芳倌沒好氣地轉身瞪著他們。「你們當我是什麼?我有個妹妹不好嗎?得勞動你們千方百計把她弄進來?哼!我老實告訴你們,當初我的確是想過把小全送進來,但是今天一見到你們兩個這賤樣,我改變主意了!不但小全不會上夜上海,連我也一樣!從今以後,我不會再來上班了!」
「芳倌,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嘛!何苦跟自己的銀子過不去?」老鴇攔住芳倌,猛地用力一推王大,生氣地罵道:「你瞧瞧你,把芳姊弄火了!好好一件事兒,幹什麼弄得這麼擰?咱們芳姊是那種人嗎?以芳姊的身價,用得著靠自己的妹子賺錢?」
一個扮黑臉、一個扮白臉,配合得天衣無縫啊!
芳倌冷笑著重新坐下來。
「你們兩個配合得可真好!黑臉白臉,什麼戲都給你們唱完了!」
「芳倌,你這麼說可就太傷感情了!我們不過是好心好意想替小全過生日,你犯得著這麼說話嗎?」王大沒好氣地開口道:「大家相處那麼久了,有什麼不開心的直說就是了,何必拐著彎兒罵人?」
芳倌微微一笑。既然目的已經達到了,自然沒必要把場面弄僵,只見她轉個身,媚著開口:「經理,我也沒說不送小全進來,不過現在時機還沒到,你們倆也先別急,先讓我好好兒想想,說不定明天我就改變主意了!」
「是是是!這種事是該好好想想!」
她起身,表情當場一變,將自己的東西一古腦兒全推進箱子裡。
「給你們這麼一鬧,我也沒心情上班了!今天我想休息。」
王大正要發作,老鴇立刻堵住他的嘴,微笑地回答:「是該休息!昨天也累了一天了,今天你就回去好好休息吧!順便替我跟小全問聲好。」
芳倌冷笑一聲,轉身就走。
王大氣得頭頂冒煙!
「你看看她那個賤樣,居然跟我拿起喬兒來了!什麼東西!」
老鴇歎口氣:「要不怎麼地?你敢惹她?現在全上海的男人都在問小全,你拿不出個小全,她到外面去開家夜上海都成!你有辦法嗎?」
王大陰森地看著後門。
「那也得看她有沒有個本事!她要想拆我的台,讓我過不了好日子,那大家都別想有好日子過!哼,走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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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媽?」小全悄悄地走下樓,此刻芳倌不在。
王媽立刻從後面走了出來,一見到是她,立刻寵愛地笑了笑。「怎麼啦?什麼事?餓啦?」
「不是。」小全低著頭,怯怯地開口:「我……可不可以出去走走?」
王媽開心地笑了起來。
「當然可以!你想去什麼地方?王媽陪你去。」
「不用了。」小全勉強微笑。「只是……我已經悶了很久了,想在這附近走一走。」
「那……我讓司機送你去好不好?」
小全搖搖頭。
王媽有點為難,是因為芳倌千交代、萬交代,一定要她看緊小全。萬一這小全要是一去不回頭,那她拿什麼跟芳倌交差?
小全走到她的面前。
「我不會到處亂跑,很快就會回來的。」
王媽歎口氣。誰禁得起這孩子哀求?一看她那模樣,心已經先軟一半了!她笑了笑道:「好,不過你可別讓我對小姐不好交代。」
「不會的。」小全微笑。「你對我這麼好,我不會害你的!」
「好,我去替你拿點錢帶在身上——」
「不用了。」小全苦笑。「帶了錢在身上,不是更危險嗎?說不定我真的會逃走。」
王媽定了下來,想了想,小全纖細的笑容裡有一絲苦澀。
「王媽,我走了,我很快就會回來,你不必替我擔心。」
王媽也只好點點頭,看著小全走出去的身影,忍不住又歎口氣!
「唉……造孽喲!小姐啊,也真是夠狠心的!這麼好的一個孩子,都捨得利用她!」
可是又能怎麼樣?小全的命運掌握在芳倌的手裡是改變不了的事實,歎氣又能怎麼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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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不能怎麼樣,她的命是芳倌救的,芳倌要她做什麼,她就會做什麼。反正她已經死過一次了,再死一次也沒有什麼差別。
上海的街道上已經開始積雪了,一月天的上海特別冷。快過年了,大家幫忙著辦年貨、整理一年來的東西。
往年的這個時候,她總和母親忙得特別開心!因為過年的時候蘇真會出遠門。
蘇真討厭過年,一到了過年的時候,她總是會到其它地方去度假,到時候家裡就只剩下她和母親兩個人。不用挨罵、不用擔心挨打,也不用收拾蘇真留下來的一大堆攤子!她們母女倆可以快快樂樂,舒舒服服地過個幸福年!
母親會煮一大鍋的年菜、火鍋,那半個月她們全吃那些東西,可是卻一點兒也不會感到厭倦。年初一的早上,她一定會嚇得跳起來,急著要去替蘇真梳洗;可是當她一想起蘇真已經不在了,那被窩就顯得特別溫暖!
那日子是她一年之中最快樂的日子,也是她一生中少數的快樂日子,也許這也是僅有的。
走在上海的街道上,看著家家戶戶忙著打掃,他們的臉上都有著期待過年的快樂,而她——卻再也過不了年了。
「小全?小全!」
小全停住腳步,那聲音好熟悉。
阿馬紅著張臉,興奮地衝了過來!
「真的是你!天啊!等了那麼多天,終於讓我等到了!」他不停地搓著雙手,顯然已經站在雪地裡有一段時間了。
小全訝異地問:「你一直在這裡等我?」
「是啊!」阿馬羞澀地笑了笑回答:「俄知道你在芳姊家之後,我就—直在這裡等你,但又怕被芳姊撞見,所以躲得老遠。已經好幾天了,我想你一定得出門的吧?沒想到真的讓我給等到了!」
「等我做什麼?」
「我想看看你……」阿馬歉疚萬分地垂下眼睛。「那時候我不知道你被巡捕房的人抓去了,等我知道的時候,已經有人把你給帶走了!小全——」
小全臉色一變,轉身就走——
「我不想再想起那段日子!」
「好,我道歉!我不提了,好不好?別生我的氣!」阿馬連忙追上來,氣喘吁吁地嚷:「對不起,我真該死!明知道不該提的,我真他媽的該死到家了!」
「好啦!好啦!」小全歎口氣,停下腳步。「別這個樣子,大家都在看了。」
阿馬笑了笑。
「你不生我的氣了?」
小全無言地往前走,細雪輕輕地飄了起來。
「也沒什麼好生氣的。」
阿馬走在她的身邊,偷偷地睨著她。
「小全,你怎麼了?是不是不高興?你想去什麼地方,我陪你好不好?」
「你不用上班嗎?」
「那種鬼地方,誰稀罕去上班!」阿馬撇撇嘴。「要不是為了生活,誰喜歡呢?」
小全看了他一眼,阿馬歎口氣聳聳肩。
「我溜出來的。這幾天客人少,晚上又有其他人在,他們不會注意到我的。」
「經理眼睛很尖,怎麼會沒看到?」
阿馬耙耙頭,說真的,他也不太清楚。已經好幾天了,王大沒理由不曉得他溜班的事情;可是奇怪得很,他就是不過問,好像故意要讓他溜出來一樣。
「管他的!大不了不做了嘛!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小全不說話,她靜靜地在雪中走著,那模樣看得人心醉!阿馬見她不說話,也只是跟在她的身邊,像個護衛一樣傻傻地守在一旁,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隱約中只是覺得小全不一樣了……
發生了那麼多的事,人是一定會變的,只是小全變得特別不一樣,好像突然長大了!看她現在穿著大衣、梳著端莊的頭髮,看起來就像個大家閨秀的樣子i跟以前的她完全是兩個樣子,一時之間,他還真有點不能適應。
他們在雪中漫步,不知不覺竟走了好長一段路程!
抬起頭,他們竟然走到了蘇真的舊宅!
「小全,別進去!」阿馬焦急地攔住她:「那裡面鬧鬼啊!你千萬不要進去!」
「鬧鬼?」小全愣愣地注視著那棟宅子。能鬧什麼鬼?是蘇真?還是她的母親?
「是真的!前—陣子鬧得很厲害,是有人親眼看見的!還有個小偷給活生生嚇死了!這裡不乾淨,我們走吧!」想到那些事,阿馬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拉住小全的手催促道:「快點走吧!」
「我要進去。」小全看著那棟宅子,只想往前走。
「小全!」
「你要是怕,就不要進來。」她微微一笑。「我不會怪你的,可是我一定要進去。這裡以前是我的家,我想進去看一看。」
「沒什麼好看的,都說裡面已經被搬空了!」阿馬還是想攔住她:「真的什麼都沒有!」
「阿馬。」
他歎口氣,有點委屈地說:
「別看了好不好?我不是怕鬼啊!我是怕你看了心裡難過!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還看什麼呢?忘了吧!」
小全無言地閃過他,心想,如果有鬼更好。
如果是蘇真,她要問她為什麼那麼狠心?放她們母女走,又有什麼不可以?為什麼一定要致人於死地?
如果是母親,她想告訴她,她真的好想她!想問問她,過得好不好?想跟她說,別跟蘇真計較了!蘇真活著是個厲害的女人,死了一定也是個厲害的女鬼,老實的母親不會是她的對手的!
「小全啊!」阿馬無計可施,只好跟了上去。嘴裡說不怕,其實心裡還是怕得要命!
他跟在小全的身邊,很努力想裝出「英雄」的樣子,可偏偏他還是手腳發軟,不得已只能硬撐著往裡面走。
「好吧!那我陪你看,可是只能一下子哦!你答應我,一下子我們就走,好不好?」
小全推開沾滿了塵埃的門,那木門因為沒人保養,才輕輕一推,便發出尖銳的聲音。
「媽啊!真的有鬼啊!」阿馬嚇得頭皮發麻、手腳冰冷,定在當場動彈不得!
「沒事的。你在這裡等我好了,這裡看得到燈光,你就不用怕了。」小全安慰地替他把燈打開。
燈一開,裡面落魄的樣子,立刻在眼前一覽無疑。
沙發已經被割成碎片,棉絮破敗地全露了出來,椅子東倒西歪地散落在四處,裡面所有的擺飾能拿的全被人拿走,能偷的也全都偷走了;不能拿、不能偷的,全給一古腦扔在地上,零零落落,好不淒涼。
小全看著這景象,眼淚已經掉不出來了。這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她在這裡也有過快樂的日子,可是也因為這裡,她一生的命運都毀了!
她緩緩走上樓梯,那原本總擦得光亮的扶手,如今佈滿了灰塵,手一碰便四處飛散。
這裡是有鬼,她彷彿可以看到過去她和母親在這裡所過的所有日子……
過年的快樂,平時的辛勤,以及蘇真的打罵和蘇真的哭泣。
這裡當然有鬼,這裡至少有她們過去的倩影,有她們過去的記憶,牢牢地鎖在這間屋子裡。
只是鬼怎麼比得上人可怕?鬼又怎麼比得上人冷酷?鬼最多只能取人的性命,而人卻可以做出許多想也想不到殘忍、冷血的事情!
小全走到樓梯,二樓昏昏暗暗的,沒有半點燈光。走在那長廊中,她清楚地聽到自己的腳步聲。
蘇真以前最怕黑,半夜裡起來沒見到燈光,便尖聲大叫,吵得她和母親都得起來替她開燈才行!
她歎口氣,那幽幽的氣息在空蕩的迴廊中迴響,然後她推開自己以前住的房間。那張床還在,打開衣櫃,裡面的衣服也都還在。
當然,她和母親只不過是傭人,傭人住的地方,還有什麼東西可以偷?
小全在床上坐了下來,依然完整的房間看得她更心酸!她們用過的東西,她們走動過的地方,全都和過去一樣……只是景物依舊,人事卻全非了。
她呆呆地坐在那裡,看著與過去一般無異的房間,好半晌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來做什麼的?緬懷過去嗎?那樣不堪的過去有什麼好緬懷的?母親已經不在了,有時想想,這樣好像也好,省得她繼續再過那種悲慘痛苦的日子!
小全搖搖頭起身,這裡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再待下去又有什麼意義?
走出了房間,本想下樓去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竟然走到另一間房裡去——那是客房,是楚孚曾經住過的地方。
楚孚呢?
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之後,楚孚又到哪裡去了?
她想過他很多次,想那天在夜上海跳舞的情形、想楚孚溫和地對待她的情形……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楚孚念念不忘,算起來,楚孚正是把她跟母親害得那麼慘的人。如果沒有楚孚,起碼母親不會死,她也不會……
她推開門,裡面沒有半點燈光,也沒有半點人的氣息,這裡和其它的地方一樣荒蕪。
那天在舞池裡閃過她腦海中的景象又再度出現,她忍不住閉上跟睛……即感覺既陌生、又熟悉,一種近似頭痛的感覺讓她抱住自己的腦袋。
小全轉身想走,可是卻猛然被拖了進去——
她驚喘地想叫,但黑暗中卻被擁進一個寬厚的胸膛裡。
「我等你等得好苦……」
楚孚!?
她喘息著抬起頭,黑暗中有雙綠眼閃閃發光!
「我等你……等得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