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靜,很暗,溫度足以令人窒息,他不落足音的慢慢爬行,像只巨大的爬蟲類,爬過少帆的身體。
少帆一動也不動的躺在臥室地板,任憑夜的溫度穿透他的皮膚,隨著血液流遍全身。
方才夢裡的女孩就是臥在這裡的,雪白的地磚上仍然留有她的體溫,而且正以失控的速度流失;溫熱散盡,生命還會剩下什麼?他的雙手用力的、慢慢的緊緊握成拳頭,彷彿夢裡的女孩就在這裡,他將赤裸的胸膛緊緊貼著她,試圖護住一些逐漸飛逝的什麼。
只是流失的是絕對挽留不住的、不論是生命或者其它。
「不!」他忽然叫了一聲,跳起來,隨手抓了一件上衣,衝出屋外,夜裡的涼風吹拂他沁著汗珠的額頭。沒有經過思索,開著他的跑車,直接往瑾兒的住處去。
夜,其實沒有那麼暗,至少瑾兒位於四樓公寓住處仍有小燈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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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樣可以嗎?」不停的打量鏡子裡的自己,瑾兒不太有自信的一直重複這問句。「會不會太呆板了?」一套白色長褲套裝,一雙一寸半的高跟皮鞋,這是她從沒試過的裝扮。
「不會,這樣很好,一般的上班族都是這樣穿的。」舒紋把笑意壓在心底。這種表現實在不像對自己的外表充滿信心的張瑾兒。
「真的?」她看著舒紋,還是不太有信心。
「當然是真的。我告訴你,現在你要在意的不是你的穿著,而是你的信心。第一天上班要盡量讓自己放輕鬆,太緊張了反而會表現失常,說話打結。」舒紋慎重的面授機宜。
「我不知道,我從來沒上過班……」她擔心的說,離開酒店之後求職並不順利,所以這第一份工作讓她格外謹慎。以前在酒店工作雖然收入很不錯,可是扣除每個月拿回家的,加上自己的生活費,連一毛錢的儲蓄也沒有。如果這份工作不順利的話,她的生活馬上就會出現危機。
「別擔心,任何工作都需要學習,你們公司裡應該會有人專門帶你,讓你在最快的時間進入狀況的。」舒紋很內行的說,這其實是她處理類似事情的方式。「而且你是個大學生耶,文書處理、電腦、網路……這份工作所需的技能你都會啊,剩下來的只是適應工作夥伴,可是這根本不算問題對不對?」瑾兒個性開朗,不拘小節,和人相處至少她不是生事的那一方。
瑾兒笑著點點頭。自從發生過上次那件事之後,舒紋對她的態度比以前更溫和更體貼。
「加油!晚上下課回來請你宵夜,慶祝你工作順利。」舒紋開朗的說。「對了,彭子華和我聯絡過,於太太想來探望你……」
「我不要見於家的任何人!」她斷然的說。現在的她不僅驚懼猶存,而且對於家的仗勢欺人憤怒不已。
「在你爸爸趕到醫院之前,於太太一直在你旁邊,我看得出來她是好人,彭子華也是,他幾乎每天都到醫院看你,他們和於少帆不一樣。」
她無言,腦裡閃過幾個快得連自己也看不清的畫面,心中一凜,覺得全身發麻。
「她只是一個老人家,她的兒子做了糊塗事,你又拒絕她的關心,她會內疚一輩子的,考慮一下好嗎?」舒紋慢慢的說。
瑾兒點點頭。她們一起到地下室停車場騎機車,然後在大樓前面的號志燈下分道揚鑣。
瑾兒忐忑的往她新的上班地點去,完全沒發現在大樓外面望著她的窗子守候一夜的少帆跟在她身後。
她的機車轉進位於市郊一家頗具規模的工廠,他就這樣愣愣的坐在車內看著瑾兒消失的地方;工廠已經動起來了,人員、車子進進出出,每個人都有他的一份忙碌。一輛大貨車駛來,幾個工人費力的把四、五株蒼綠的小松卸下來,搬進隔壁一家園藝店。太陽慢慢大起來,幾個人累得在一旁猛灌飲料,不時有人伸手東指西指的在說笑。
大貨車開走,眼前又恢復原來的忙碌,蒼綠的小松挺挺的站著,圍牆邊有個不算小的牌子,上面寫著「誠徵工作夥伴」。少帆熄掉引擎,下了車,走進園藝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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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晚上子華陪著於太太一起來看瑾兒,舒紋本來有事情,也因瑾兒的要求推掉,留下來陪她,因為雖然說好了不見於少帆,但她仍然怕於太太把他帶來。於太太也的確跟少帆提起過要他一起來,但是少帆一口回絕了。
「張小姐,身體好一點了嗎?」在客廳裡,於太太打量了瑾兒好一會兒才說。
瑾兒慢慢抬起頭,看到於太太的臉竟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那個晚上昏迷之前隱約知覺有個溫柔的懷抱扶住她,想必那就是於太太吧,這種溫情是她從未感受過的。那就是母親的感覺嗎?
她點點頭,情緒變得複雜起來。
「臉色還是很蒼白,飲食可以恢復正常了嗎?」
「嗯,但是要少量多餐,而且要每天喝胃液。」瑾兒老半天不回答,舒紋趕緊替她說。
「我替你煮了一些雞湯。」她說,伸手翻動桌上她帶來的一堆東西,其中有個全新的保溫罐。「補血的……」
瑾兒還是點點頭。於太太又說了些話,關心她的生活起居、工作狀況,卻絕口不提發生的事,一直到快離開時,瑾兒和舒紋送她到門口她才又提起。
「我知道少帆做的糊塗事,我不是來要求你原諒他的,只是希望看在我這張老臉的分上,能讓我常常來看你。」
瑾兒仍是看著她。慈眉善目的於太太、溫柔敦厚的於太太,如果自己有這樣一個母親,那至少有她幫自己梳頭髮的回憶一定會溫暖得多!
「張小姐……」她憐惜的看著這個瘦弱蒼白的女孩,內疚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才能多彌補一些。
「於媽媽,你可以叫我瑾兒。」瑾兒看著她說,不願意於太太在離開時仍然帶著太多的內疚。她氣於家的人,但跟這位溫柔的母親沒有關係。
「瑾兒……」她拉著她的手。「有什麼需要盡量跟我說,自己一個人,要注意保重身體。」
「我會的,於媽媽,謝謝你來看我。」瑾兒讓她牽著自己的手,一直到大樓門口。
少帆就在大樓對面的騎樓下,他看見母親牽著瑾兒的手,子華去停車場開了車子來,瑾兒送母親上車後仍一直彎著腰,大概是母親跟她說什麼吧。車子離開,瑾兒直起身來朝車子揮手。
這一瞬他看清楚她了,那張在夢裡總是模糊的臉。
???
少帆把他的進口跑車賣掉了。
在一個燥熱的午後,沒有使喚家裡的菲傭,他自己一個人打掃車庫,上上下下用水沖過一次,汗水、自來水弄得一身濕。
一部嶄新的房車載著從太陽那裡反射來的耀眼光芒慢慢駛進院子,少帆垂下正拿著塑膠水管的手,慢慢直起腰來,清涼的水從水管裡不斷流出來,嘩啦嘩啦的。
「真難得看到你在家。」於大中從車上下來,冷笑著說。他們父子之間因為瑾兒那件事所產生的裂痕,仍沒有復合。
少帆緊閉著嘴,沒打算回答這句話。於大中很快的走進屋裡。
「少帆,來,看看我的新車。」子華從駕駛座上探出頭來,像個急著與人分享快樂的孩子。因為他開始工作了,於大中堅持幫子華買部新車,但仍然拗不過子華,只好答應他等領薪水就分期攤還。
少帆先關掉水龍頭,走了過去,略略的打量了一下擦得晶亮的車子,陽光把車體曬得發燙。
「很棒啊!」他把頭從窗戶伸進車內,拍了拍椅背,從後視鏡看見子華正奇怪的看著自己,他笑了笑。「內裝豪華,上下班、載女朋友……很稱頭,正好,車庫我清得很乾淨,剛好給你停新車。」
「你的車呢?」他問,從剛才就一直覺得他很低落,事實上,從發生過張瑾兒那件事之後,他就一直是這個樣子。
「賣掉了。」
「賣掉?為什麼?」他張口結舌,不敢署信,少帆非常寶貝那輛車。
「那部車太大了,上下班不方便。」
「你要開始上班了?爸給你安排在什麼部門?可是……那也不需要賣掉車子啊?」
「我不是在爸的公司上班。」他淡淡的說。
子華的嘴張得更大,一頭霧水的不知道接下來該問些什麼、從何問起。他下了車,看著他。
「我在一家園藝店工作,種花種草,偶爾要外送盆景。」
「這……為什麼?你有其它專長,就算不在爸爸的公司,你也可以做其它工作。以你對金融市場的敏感度和瞭解,如果……」
「子華,」他打斷他的話。「我有我的考量,我想做一些不必動腦筋的工作,而且,種種花草也是我的興趣啊,你瞧這院子,都是我打點的。」
「我知道,可是還要送貨,那太辛苦了……」
「不會的。我說過了,我有我的考量。」
「可是要是爸知道了……」是啊,他的兒子在送貨,他會有什麼反應?
「子華,你什麼時候也這麼婆婆媽媽的。」他有點缺乏耐心。「爸知道了就知道了,我想認真工作,他沒有不願意的道理。」他說。並不是他不夠瞭解父親,而是他早就習慣了不聽他的安排。
???
少帆真的到園藝店去工作了,每天騎著他買來的中古機車出門,賺取微薄的薪水。對他來說,這是一份挺吃力的工作,幾乎每天有一大半的時間需要在外面,開著店裡的貨車送盆景、載肥料、花盆,一雙白淨細膩的手磨出厚厚的繭。
這點工作也許在別人眼裡不算什麼,可是對從來就養尊處優的於家人來說,卻可以用荒誕來形容。於大中因為他寧願做苦力也不肯到公司來,氣得不和他說話;於太太不知道該喜該憂,只能每天多做點營養的菜,多催他吃點東西。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少帆有這麼莫名其妙的舉動。而其實他自己也不明白。
這對兄弟開始各忙各的,每個星期,子華都會抽出一天去看看瑾兒,帶著於太太親手做的補湯,出現在她的公寓。瑾兒的氣色漸漸變得紅潤,於太太的補湯也慢慢換成各種不同的甜餅、點心,子華也從到公寓看她慢慢變成偶爾兩個人單獨外出。星期天的晚上,他們一起逛書店,然後在書店樓上的咖啡廳用餐。
「最近功課忙嗎?」一頓愉快的晚餐之後,總會有好心情,子華大大的吸了口柳橙汁,愉快的問。
「還好……」
「工作還順利吧?」
「嗯,上個月調薪了。」提到工作,她變得神采奕奕。「我們經理室的秘書助理要離職了,經理來找過我,要我去接這個缺,所以明天開始我要換部門了,先到經理室去見習。」
工作比學校好太多了,上次的那件事情,雖然她沒有在媒體上曝光,可是同學間似乎知道了,有意無意中疏遠她,現在她在學校連一個可以真心談天的朋友也沒有。可是在公司裡不一樣,沒有人知道像她這樣一個單純工作的女孩,曾經在酒店上班,曾經跟富家子弟發生過醜聞,曾經鬧上頭條。
「那很好啊,先祝你一切順利。」子華端起柳橙汁。
「謝謝!」瑾兒也端起自己的和他碰了一下杯子。
「對了……」子華從他提來的手提袋裡拿出一個有日本風味包裝的紙盒放在瑾兒面前。「這個剛好讓我借花獻佛,祝你在公司裡步步高陞。」
「這是什麼!」她笑,將紙盒湊到鼻尖聞。「好香哦,包得這麼漂亮。」
「我媽烤的蛋黃酥當然香,她特地做給你的,我還沒有呢!這個漂亮的包裝是我的傑作。」子華笑,頗有邀功意味。
「你有這閒工夫啊?」她笑,常常聽他說寫程式寫得暈頭轉向的。
「說也奇怪,昨天寫程式一直不順利,下班後啊,我放點音樂,一個人悠哉游哉的包裝點心,呵!點心包好了,腦袋也豁然開朗,寫好程式碼外加測試、抓蟲,一個晚上就搞定!」子華說得眉飛色舞,似乎這是一件極得意的事。
「子華,跟於媽媽說,別再替我做這些,我吃胖了。」瑾兒笑。
「吃胖了才好啊……現在幾公斤?」他促狹的笑。
「秘密!反正很胖了,雙下巴都出來了。」
「嗯,媽知道了一定很高興。」
「高興什麼?這麼胖找不到男朋友了啦……」她笑著抱怨。
「那正好,我就不必擔心有人來跟我搶……」他笑,意味深長的看著她。
瑾兒拿起柳橙汁猛吸,同時垂下眼斂避開他的眼光。
???
離開咖啡廳,子華直接送瑾兒回家。大樓門口,她站在駕駛座旁和他道別,懷裡抱著於太太送的蛋黃酥,還有子華送給她的音樂CD。
「替我問候於媽媽好。」
「我會的……對了,別太累了,身體剛好。」他體貼的叮嚀,知道她現在要兼顧工作和學業,兩頭燒的蠟燭。
「嗯……」瑾兒點點頭。「開車小心哦。」
「好,你上去吧。」
「再見。」她笑,轉身走進大樓。子華一直到看不見她的身影才驅車離開。
瑾兒小聲的拿出鑰匙準備開門,門裡的舒紋已經先把門打開了。
「你已經睡了嗎?」瑾兒以為是自己吵醒了她,很不好意思。
「還沒有呢……」她不經意的說,其實是在等門。
瑾兒看了一眼桌上仍未收拾的杯子,還有幾個裝點心的塑膠袋,舒紋把這個眼神當作問句。
「幾個同事來坐坐,鬧了一個晚上,最後一個客人才剛走。」她說。「彭子華送你回來的?」
「嗯,還有這個……」她坐下來,把包裝漂亮得讓人捨不得打開的蛋黃酥放在茶几上。「蛋黃酥,你餓不餓?」
「不要,於媽媽的心意,你慢慢吃吧。」舒紋說,很快的收拾好桌面。
「我哪吃得完?」
「古典音樂CD……彭子華很有品味哦……」舒紋在她旁邊落坐,翻看瑾兒帶回來的東西。
「這麼說是我沒品味嘍!因為聽試聽帶的時候,我一點也不喜歡,我寧願聽伍思凱的精選輯。」她笑。
「我看彭子華對你很有意思,還有於太太也是。」
「於太太是覺得對我有愧。」她慢慢的說,提到她最不願意再想起的事。她非常喜歡於太太,可是如果不是發生事情,她根本不會有機會親近她。
「彭子華可不是,我看得出來,他很用心。」
「我不知道……」瑾兒茫然。
「你不喜歡他?他的個性這麼好,人又長得英俊瀟灑,還是留學碩士耶,從事的又是極具前景的軟體業,人家說的——科技新貴。」舒紋說,驚覺自己對他的評語居然都只是看表面。「我是說……他是個可靠的人。」她補充說,訕訕的笑著。
「我沒打算接受他的感情……他是於少帆的哥哥……」她歎了口氣。子華是個很好的對象,他開朗、進取、個性溫和,他的青睞讓她找回失去的自信,這段低潮時期他也一直陪著她。可是,可是……
他是於少帆的哥哥!
於少帆,想到這個名字,就讓她想到過去的難堪跟迷失,想起自己和家人因此受到的屈辱,還有那個夜晚……他的眼神讓她至今餘悸猶存。
如果她跟子華有什麼進展,那不就要跟於少帆成為親戚了嗎?她不要再跟他有任何牽扯,她不要再想起他。
可是不再想起他就真的能把這些事情忘記?也許可以吧,但是要等一段時間。等到她不再做惡夢,不再害怕陌生人走近,不再有罪惡感,甚至不再接近於家的人,不再接近子華……
當然還有一個因素是她不知道的,那就是於少帆也能把她忘記永遠不再出現在她面前。即使他仍然跟蹤她,也必須把自己藏得好好的。
「也許我應該趕快跟他說!」她靜靜的說。
「為了於少帆放棄彭子華這麼好的對象,你不會覺得可惜嗎?」舒紋說,把桌上的蛋黃酥仔細的拆開來,隨意拿了一個送進嘴裡。「好香哦……」
「好對像不可靠。」她淡淡的說,於少帆不也曾經被她當作好對像?
「這該死的於少帆更是害人不淺……這麼好的對象,這麼好的婆婆,都要為了他放棄……」舒紋吃著於太太做的蛋黃酥,卻又數落著她兒子。「於媽媽這麼好的人,怎麼會有這種兒子呢?」
「算了,我現在根本不想談感情。」瑾兒大呼一口氣,不想讓氣氛一直這麼沉悶。「我靠自己的能力好好賺錢。」說到錢,她又充滿鬥志。
「你在買股票?」舒紋曾經看到她的房裡有關於買賣股票的書。
「是啊。」她笑,可是不敢告訴舒紋她用了三萬塊錢買了生平第一張股票,這可是她兩三個月來省吃儉用攢下來的。「等金融風暴過去,應該會有行情的……」
只要有錢,就會有美好的願景。
「要是不漲呢?」舒紋說。她的個性保守,買股票在她來說無異是把錢拿去丟掉,而且連一聲「撲通」的回音也沒有。
「就算不會大漲也沒關係,反正我在低檔買進,賺股利也划算。」她胸有成竹的說,只是研讀了一點技術指標,就讓她以為已經在這個瞬息萬變的市場立於不敗之地。
「小心點好,血本無歸的多的是。」
舒紋潑了她一大桶冷水之後逕自回房去,留下瑾兒收拾剛剛舒紋拆開的蛋黃酥跟其它東西。回到自已房裡後,沖澡之前,先放點音樂,子華送給她的古典音樂光碟,第一個曲目——德弗札克的幽默曲。
她在浴室裡跟著旋律忽快忽慢的踮著腳尖跳舞,方才被舒紋拿話澆冷的發財夢,此時正隨著熱水加溫,滿室蒸騰。
浴後在陽台上乘涼是她的享受,現在她繳不起電費,所以不能吹冷氣。她靜靜靠在欄杆上,夜風吹拂,腦裡卻是空白一片,剛剛提到賺錢的事,一點計劃也沒有。
接下來該怎麼做?馬路上的人來人往,到底都在忙些什麼?和她一樣忙著賺錢嗎?可是,都用些什麼方法來賺錢呢?股票?房地產?保險?詐騙?坑人?想到這些荒唐的念頭,她自己也笑了,卻還是覺得沒趣;如果子華知道我滿腦子想賺錢,還會喜歡我嗎?
想到子華,她的臉泛起一點淡淡的甜蜜笑意,可是心裡卻有一絲矛盾的悵惘隨之升起。他喜歡自己哪一點?外表嗎?雖然知道子華不是個以貌取人的人,卻是除了外表之外想不出來還有任何地方能吸引他。她不夠聰明,不夠幹練,沒有很好的家庭背景,沒有……
可是,她有一份好工作,而且照目前看來前景似乎還不錯,這樣她還有一個條件像白馬王子似的子華。
那麼,下次就別再拒絕他的吻了?
不行的!他是於少帆的哥哥,她不要接近於少帆。
於少帆,他的形像那麼清晰,她的恐懼那麼清晰,彷彿回到可怖的那一夜,她在於少帆房裡,而於少帆就在她眼前。
哦!不,不是好像,而是……他真的在那裡!他真的在那裡!在對面美容院的騎樓下,他坐在一輛機車上,抬起眼睛朝這裡張望著,他一定已經看到她了!幾乎在每個夢裡追趕著她,令她倉皇奔逃的眼神和容貌,此時重現在她眼前,猙獰的看著她。
如果害怕可以分等級的話,那麼獵物發現自己成為了目標,它的驚懼該是最極限的那一級。
瑾兒一口氣透不過來,退了幾步,身體撞在落地窗上。胃裡傳來一陣陣刺痛。
「舒紋……」她捧著胃,很快的躲進屋裡,縮在床上。微弱的聲音不足以替她喚來支援,她勉強撐起身體,在門邊呼叫。
舒紋從房裡出來,看見她慘白的一張臉。「怎麼了?胃痛?你的藥在哪裡?」
她搖搖頭,胃部的痙攣使她說話時顫抖得非常厲害。「是於少帆……他在外面……」
「你起來躺著,放輕鬆,我去問問他到底想幹什麼?」舒紋扶起瑾兒,讓她在床上躺下來,然後走到陽台機靈的四下搜尋。
「有沒有?」瑾兒虛弱的問。
「沒有,大概知道被發現,所以走了。」舒紋回答,一面四下張望。
「你是說……他看到我了?」她驚惶的說。
「瑾兒,錯的人是他,你不應該這麼害怕。」舒紋回到屋內,在床邊坐下來。「我覺得你應該要做的是面對,而不是逃避……」
舒紋還想再說些什麼,但是瑾兒抱著被子畏寒的縮成一團,只好嚥下嘴邊的話,替她拿了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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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之後,瑾兒更是心神不寧,她杯弓蛇影的以為於少帆就在她旁邊,任何一點動靜都足以讓她像貓似的立起身上的毛,全神戒備,即使是在辦公室裡她也毫不鬆懈。
「快下班了。」
辦公室裡那位快要離職的秘書助理走過來,頑皮的在她背後輕輕拍了一下。瑾兒嚇得整個人跳了起來,碰翻了桌上的茶杯,弄濕了重要的文件。
「哎呀!糟了。」瑾兒很快的抄起那一大疊文件,電腦列印的字體隨著水漬慢慢滲開,變成模糊的一大片黑綠色。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膽子這麼小。」她帶著歉意說。
「沒關係,現在怎麼辦?」這是替經理準備的,明天主管會議要用到,本來已經完成了,只剩下裝訂工作。
「還好我有存檔,重印一份無妨的……只是我下班後有事……」
「沒關係,我來好了。」瑾兒說。雖然她還要上課,但是眼前還是完成這份文件重要。
下班鈴聲響了,她果然匆匆忙忙的走了,留下瑾兒一個人在辦公室裡。本來這可以很快完成的,可是戰戰兢兢的辦公室裡總是有很多突發狀況,先是墨水匣沒有墨水了,公司總務又已經下班,她費了好些時間找到另一台一樣機型的印表機,把墨水匣拆下來用。另一個部門一位交情不錯的同事也在臨下班前有了「急件」,反正是來不及上課了,瑾兒留下來幫忙。加班的人愈來愈少,表示時間愈來愈晚了,而瑾兒兩人卻磨磨蹭蹭幾乎是最後才離開公司。和同事分道揚鑣之後,瑾兒一個人騎著機車在路上,心裡卻非常不踏實。在紅色的號志燈下她不斷的四處張望。也許於少帆就在旁邊。綠燈亮了,她小心的放慢速度,仔細的從後視鏡中搜尋後方的騎士。
忽然,她真的看到於少帆了,一輛全新的重型機車隨著車陣慢慢移動,向她靠近。
她的神經緊繃,回過頭來反射動作似的油門一催,車子向前衝出,呼嘯而去。那部重型機車速度比她還快,一下子超越了她,留下囂張的引擎聲。
咦?不是他,那不是於少帆?她心裡一陣狐疑,兀自出神,路面一個坑洞也不知閃避而直接騎了下去,機車進了坑洞之後彈了起來,瑾兒重重的跌在地上。她費力的坐起來,腦袋一下子給震亂了,只覺得痛,卻不知道痛在哪裡。
「你要不要緊?」一輛輕型小綿羊在她身邊停下來,很快的熄了火,騎士走下來扶她。
看到他的臉,瑾兒的神經幾乎在瞬間繃斷,不能說話,不能移動,只是張口結舌的盯著他,提防著他的下一個舉動。
少帆小心的伸手想去攙扶她。
「不要!」她防備的說,身體向後縮了縮。
「你受傷了……我送你去醫院……」他急著說,她的雙肘、手臂、雙膝磨出深深的擦痕,殷紅色的傷口沁著血。
「我可以自己去……」他巡視她傷處的眼神讓她全身寒毛直立。
「站得起來嗎?」他說,仍是伸手扶她。
「不要!」她慌張的驚叫,少帆伸出的手觸電似的縮了回去。
他一直都在跟蹤她!確定了這件事,她絕不可能讓自己再留在他眼前,多一秒也不。
每動一下就牽動全身骨頭的痛楚,她仍然努力的從地上站起來,一拐一拐的走到她的機車邊。少帆趕過來替她牽起車子,這次她沒再叫著不要,因為她真的無法牽起機車。瑾兒退了幾步靠在電線桿上,她覺得眼前一片灰沉,幾乎要看不見了。
少帆費了好大的功夫幫她把車子發動,受了傷的機車有些無力的喘息,他放下機車腳架讓車子自己站著。
「你真的可以嗎?」他退了兩步看著她。
瑾兒不再回答,現在腦中只有一個念頭——趕快離開!趕快離開!
「小心一點,後視鏡斷了……」
瑾兒勉強撐起身子走過來,從他手裡接過機車把手,很快的瞥了他一眼,牛仔褲、藍襯衫、一雙球鞋,身上有些灰土。
可是,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只是想幫你……」少帆慢慢的說。
瑾兒沒有回答他,騎上車子倉皇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