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後重逢深情隨波
我傷得重,實在沒力氣和黑童周旋,認命的待在山洞裡,不服用他為我帶來的丹藥,不理會他各種方式的討好。他沒轍,不耐煩的問:
「你到底要怎麼樣?」
我想怎麼樣?我想下山去,想去見文舉。可是被這麼一問,我忽然知道,現在我根本離不開。
離不開,只好努力定下心來,無奈的接受黑童的照料,把時間忘記,日子好過一點。
武當山不失為一個休養生息的好地方,松濤澎湃,花迷徑曲,山林深處,人跡罕至;雖然比不上蓬萊山,但它有樹有土,卻也讓深進塵囂已久的我有落葉歸根的感覺。
我最常坐在一株大樹上,披著長髮,乘風酣眠,葉子隨風拂過我的臉,癢絲絲的,以前從來不會有這種感覺。
原來化成人形之後並不是每一件事情都比較好。例如,會癢,還有怕水。如果是我的原身,就不會這麼怕水;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我沒化成人形,就不會掉進水裡了。
不只不去掉進水裡,我根本不會離開蓬萊山,不會遇見這條臭蛇,也不會遇見文舉……
文舉,文舉,呵!呆頭鵝似的書獃子,他是我化成人形之後所遇到的最美好的一件事。現在他在做什麼?還是看書嗎?他惦記我嗎?分開之前的最後一眼,他知道我是個女人了,那……他現在心裡是怎麼看待我的?
會不會……
「小桃。」黑童在村下喊我,打斷我的心思,我探頭往下瞧,他懷裡兜著一個布包,咧著嘴笑道:
「你下來,看我幫你帶了什麼回來。」
「什麼?」我一躍而下。
一陣子和他朝夕相處,我們兩人真的成了朋友。他是蛇妖呢!采人精氣逆天而行的蛇妖,如果紫櫻姐姐知道了。
定又要罵我。可是黑童對我真的好,況且他近來也沒有採陰補陽了。
我一屁股在樹下坐了,黑童打開布包,我高興的叫了起來,裡面都是一些新奇的吃食。
「粽子糖!櫻桃、乳酪、雪梨……」看到這麼多新鮮玩意兒,我可樂了,拿起一顆粽子糖,拆開就吃。粽子糖又香又鬆,裡面鹹的甜的酸的各種味道都有,還有淡淡玫瑰花香。
坦白說,我出得蓬萊山是來玩兒的,但是說起玩,還真的比不上黑童,他什麼名堂都想得出來。
「你也吃嘛。你光看不吃,我怪不好意思的。」我笑。
「這是哪裡找來的,改天我也自己去買幾個。」我意猶未盡的,又拿來一個,拆開。
「滿嘴都是了,像小孩子一樣!」黑童笑,伸出手替我在唇角擦了一下,我不著痕跡的拍開他。
「弄髒了?」我笑,胡亂在嘴邊拍了拍。
他饒有深意的也笑起來,自己拆了一顆粽子糖。
「看來,你已經恢復正常了。」他道。我發現他雖然長得醜了點,又喜歡和我作對,但是溫柔的時候卻很溫柔,而且精明得有點可惡。
「恢復正常?我哪裡不正常?」我道,故意打啞謎。他沒回答,從懷裡拿出一個蝴蝶形狀的髮釵,我慢慢接過來,忍不住為這髮釵的精巧讚歎。
「好漂亮喔!」
我將剩下的粽子糖全塞進嘴裡,拿起髮釵,仔細端詳。
「如果我打扮起來,比起江綠瑤美嗎?」我滿嘴的糖,嘰哩咕嚕的問。
提起江綠瑤,表示我又想起了杜文舉,他臉一沉,冷淡的說:
「不美,你比不上她!」
「為什麼?」我不服氣。
「江綠瑤不只美貌如花,她是世家小姐,知書達理、行止優雅;你又貪吃又愛漂亮,她是鳳凰,你是小鴨,永遠也比不上她。」
我瞪他,知道他還有一句「杜文舉永遠也不會喜歡我」沒說出口。
「你沒看自己鼓著腮幫子的樣兒,你會美??」他冷哼一聲。
我還是瞪著他,慢慢把粽子糖嚥下去。
「自古以來都是才子配佳人的,你別奢望杜文舉了,這世上只有我和你最相配。」他道。
「配你的頭!」我心意煩躁,站起來,往山下去。
黑童這樣說,是想打擊我的信心,讓我不再去找文舉;可是卻偏偏讓他說中了痛處,我滿心的不高興。
「唉,小桃……」他追上來陪著笑。「你別氣嘛,人形生得什麼樣兒,大概是從開始修練那時就注定好了的,我們西湖底下有條白蛇叫素貞,也剛練成人形,美得冒煙了!」
「她美,關我屁事,你喜歡去追就是了,你們倆都是蛇,天生一對,我下山去!」我怒道。
也好,借題發揮大吵一架,免得沒理由甩開他。我想下山去,卻總是說不出口,好歹他替我療傷,照顧我。
可是我想文舉,想得緊。
「小桃——」他追上來,一把拉住我的手。我回頭,被他的眼神盯得一場慌亂,只得再佯怒罵道:
「你把我說成那樣,還指望我理你?」
他沉著聲,看透我的一切偽裝:「你還是想到長安。」
「我……」我沉吟,然後抬起頭看定他。「我的傷好了,我想到長安。」
「小桃,你終究不願意給我一些時間?」他說,委屈的樣子幾乎不是我所認識的黑童。
「黑童,我很感謝你照顧我,可是……」我歎了一口氣:「我和文舉之間有一個江綠瑤,已經夠讓我頭大的了,你何苦又來插一腳?你不能勉強我喜歡你。」
「你也知道不能勉強,何苦又去強求對文舉的感情?」他慍道。
「誰說我要強求他的感情,如果不是你把我帶走,我們這一路患難相隨,他會愛我的!
我記恨這件事,即使他替我療傷,我還是記恨這件事。
「小桃——」他喊我,試圖再說些什麼,可是我真的翻臉了。
「我要走,你要讓路,還是動手?」
讓路,兩人還是朋友;要是動起手來,就什麼都不是了。
這段話說的絕然,他定定的看了我一會兒,又看了看地下。看了看大樹,看了看遠方縹緲的雲,一言不發的深不可測。
可我也沒意願去測他的心思到底有多深,想到要走,我的一顆心已經先飛到長安去了。
我試探的退了幾步,他索性別過頭去,於是我轉身放足疾奔,像一把被滿弓發射的箭,駕著雲飛往長安。
長安城是唐國天子腳下,富庶繁華其它地方比不上。我化成一隻燕子在裡坊間繞了大半天,沒找到文舉,反而在小販攤上看到粽子糖,只可惜,我已經決定再也不吃糖了。
「通」的一聲大鑼響,跟著有熱熱鬧鬧的樂器吹打,街上來了一隊迎親隊伍,紅衣紅褲紅轎子,連挑夫挑的東西也都是紅色;裡坊裡有一群孩子跑出來瞧熱鬧,我聽到他們嚷著說要看新娘子,不只小孩兒,連大人也立在路旁,有意無意的抬頭張望。
新娘子好看嗎?我飛進紅轎子裡,手忙腳亂的撲著翅膀,想掀開蓋頭看看,把新娘子嚇得驚呼。
「小姐,怎麼了?」呼聲驚動了轎外的喜娘,她出聲詢問。
「是一隻燕子,把我嚇了一跳!」新娘子冷靜下來道。
她這麼溫柔,我也不好意思渾鬧,只得在她身邊停下來。當新娘子的心情,是怎麼樣呢?
「小燕子……」新娘把我捧在手心裡,對我說:「你每天在城中東飛西竄,一定見過他,你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他?喔。是你的相公吧!真可惜,我剛剛才到長安,誰也不認識。聽她的語氣,似乎又期待又挺擔心的。
嗯……幸好我不是人,不必和不認識的人結婚,這裡的文明真奇怪。
「永寧李家的二公子,你去替我看一看好不好?」她柔聲說道。
不好不好,我替你去看相公,誰替我找文舉呢?我急著「啁啾」了兩聲,瞪著一雙鳥眼睛,她卻會錯了意。
「謝謝你,不過我都要進門了,現在看也來不及哪!」她道,偷偷掀開轎簾,把我放了出來。我振翅飛上圍牆,目送迎親隊伍離開。
這不關我的事,我可什麼都沒答應你。
永寧李家?好吧,現在我沒空,改天一定去探望你,放心好了,你這麼溫柔,這麼香,那位李相公一定會好好待你的。
迎親隊伍漸行漸遠,街上靜了許多,我撲著翅膀叫,在這圍牆上蹦蹦跳著。圍牆裡邊兒是一座花園,再過去有兩間廂房,其中一間窗前擺了紙筆和書,嘿,也是個讀書人那。
我正想去看看他讀些什麼書,有個人走來,在窗邊坐下,那人——
不就是杜文舉嗎!
哈哈!找到了!找到了!
我心跳一下子加快了,急急忙忙的尋到了大門。回身一變,仍是一副小廝模樣兒,大搖大擺的就要跨步進門,門前兩個侍衛橫步攔住我。
「小子,幹什麼?」其中一個粗聲喝道。
我沒空理會他的無禮,道:
「我找杜公子,我是他朋友。」
「杜公子?那個在這裡作客的杜公子?他怎麼會有這樣的朋友。雙是一個騙吃騙喝的!滾滾滾!」他揮揮手,趾高氣昂的不肯再理我。
「別這樣,」另一個侍衛道:「杜公子是客人,如果真的有人找他,我們沒通報,怕要擔上待客不周的罪名。你在這裡守著,我去問看看。」
他說完進去了,我等著等著,抬起頭來才看到氣派的大門上方,厚實的匾額烙燙了兩個重得可以壓死人的大字——江府。
文舉住進江綠瑤家裡?
那麼……一切都還是沒變嗎?
我來不及和他患難與共呢……
「小桃!」
一聲急切的呼喚,我轉過頭來,心一下子給拉到門框上,「江府」那兩個字沒落下來,我卻覺得被壓得不能喘氣。
是文舉!
他撩著衣擺,快步走來,還是那個樣兒,俊雅秀逸外帶幾分呆氣。
現在看來,還有些驚奇、驚喜、驚訝!是因為見到了我?
「小桃——」他又喊,站到我跟前來。我想,我們是第一次這麼靠近的、專心的望著對方。
小桃,小桃!是的,一切都還沒變,他還是那樣喊我。
「杜大哥!」我喊他,一句沒喊完,他激切的把我抱住,我也愣了,文舉的胸懷好溫暖,我幾乎聽到他心跳似擂鼓。
「小桃……沒想到還能看到你!所有人都說你被妖精擄走了,活不成了……沒想到還能見到你!」他激動的道,我只覺心頭一陣熱,沒多少時間沉浸在他懷裡。他慢慢把我放開,滿臉通紅,結結巴巴的小聲道:「你是個女孩子家……怎麼還這樣打扮?」
「我……怕你不認得我了。」我道,開始後悔這身裝扮。
「怎麼會,我怎麼會不認得你!這陣子,我擔心死了,你還好嗎?受傷了沒有?」他急著道。
「我很好。」我搖搖頭。
他把我拉進江家氣派的宅內,疊聲說道:「來,我在江家作客,得先帶你去見過主人,然後你再把漢水上的奇遇說給我聽。你能回來,一定有奇遇,江姑娘知道你平安大事一定也很高興,今晚我們好好聊聊……對了,你吃過飯沒有?」他一面說,一面回過頭來看我。
我沒吃飯,但是一肚子的粽子糖,應該也給他帶一些的。
我高興的隨他進去。「杜大哥,別跟人家說我是女孩兒,好不好?」
讓人家知道我是女子,就不能和文舉常常在一起了。就算我不在乎,也得顧慮人家對他閒言閒語。
「為什麼?」他不解的問,仍是走著,握著我的手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緊。
「我好玩慣了,女孩子規距太多……」
「你呀!」文舉笑著拍拍我的頭,很愛憐的道:「貪玩的小鬼靈精,把我也瞞了那麼久。」
文舉看見我的反應,比以前更熱切,這表示他喜歡我嗎?我想是吧,因為再一次見到他,我也感覺比以前更熟悉,更親密。
文舉帶我進到大廳,一個灰髮老者端坐在客廳上位正喝著茶。
「江伯伯。」文舉牽著我跨講大廳。
「文舉,來,坐坐坐……」他慢慢說道,聲音沉似晚鐘,看著我,問道:
「這位是?」
「她就是我和您提起過的小桃。」文舉道,在他的聲音裡仍然聽得出來重逢的喜悅。
「哦?你不是說他在襄陽失蹤了?」他驚奇的問。
顯然文舉沒有告訴他,我是被「妖精」擄走的。也對啦,對這些凡人來說,那太匪夷所思了,這是秘密,只有我們倆知道。
「我跌進漢水,為人所救,身體好了之後又千辛萬苦的到這裡來找到了杜大哥。」我道,文舉轉頭對我笑了笑,這一刻,我察覺到我們之間微妙的默契。
「真是太幸運了!」他道,吩咐了身邊的人:「去把小姐請出來,就說有老朋友來看她。順便敬茶。」
這老人家看來很不錯,氣度非凡人又客氣,難怪能教養出像江綠瑤這麼好樣的女兒。江敖生問起我的奇遇,我隨口胡謅了一些,忽聽一陣「嘩啦」,是江綠瑤打簾子出來了。
我看到她,自己也楞住了,她真的美!衣裳華麗,雲髻堆翠,美得讓我羨慕,優雅得讓我嫉妒。
「小桃……真的是你!」她見到我,也是非常熱切,好歹我們也同行過一段路。她走到我跟前望著我,我想她大概也想抱我一下吧。
「我一直擔心你。」她道,看不出來什麼地方虛情假意。我想起當初對她不懷好意,自己不好意思起來。
「多謝江姑娘記著。」我有禮的揖了一揖。
江綠瑤拿了袖子掩住口,望了文舉一眼,笑了,我想大概是因為我忽然變得這麼斯文拘謹。
「爹,我能回的來多虧了小桃,如果不是遇上了他表舅,女兒恐怕受不了這一路的奔波,到不了長安呢。
「是啊是啊,小桃和文舉都是江家的恩人,我必須好好謝謝你。「江大人不必客氣,遇上表舅只是湊巧而已,小桃其實沒有幫上什麼忙。」
「好好好,文舉果然能識人,交上這麼好的朋友,謙虛有禮,又不拘小節。既然來了就留下來當我的客人吧,我吩咐人替你準備廂房,就在文舉隔壁好嗎?」江敖生朗聲笑了。
「多謝江大人!」我道,又是一揖。
「你們年輕人許久不見,想必有很多話要說,老夫不打擾你們倆敘舊了。這幾天老夫公事繁忙,過兩日,老夫
定備下筵席,好好酬謝小跳公子。」江敖生道。
「謝過江伯伯,晚輩告退了。」文舉道,拉著我的手退出大廳,一路往他的廂房而去。
「來,你先告訴我,在漢水之上你怎麼了,怎麼平空消失了?」他坐在桌前急急問道,也拉了張椅子讓我坐。
「呃……」我揮揮了,這:「說出來你也不會信的。」
「怎麼會不信.連妖精都親眼見到了,還有什麼事比這個更匪夷所思?」文舉笑道。
「其實是我爺爺救我的。」我裝得很神秘的樣子。
「真的?是你爺爺顯靈救了你?」文舉皺皺眉,我發現他遇上不可置信的事,就會皺眉頭。
我很認真的點點頭,道:
「其實我當時渾渾噩噩的也不很清楚,爺爺說他一直跟著我,本來不便現身,見到了狐妖傷人,所以出手相救;後來看我傷得很重,怕人間醫術治不好、所以就把我帶走療傷,又給我吃了幾粒仙丹,就讓我回來了。」
「這麼快?可是……我在襄陽等了一個月。」文舉狐疑的搔搔頭。
我笑了幾聲,趕快轉個彎兒,道:
「爺爺說,我們很久沒見了,帶我到他靜修的山頭去看了看、那地方真是好,爺爺要我別走了,和他一起待在山上修練,可是我說我要找你。」
「原來如此,襄陽城的官兵在整個襄陽界地的漢水水域幾乎都尋遍了,卻沒人找到你,可把我擔心死了!眼看考期將近,我又不能不離開。」文舉道,我似乎在他眼中看到曾經的焦急。
「我知道。」我用力點點頭。「你身負家人期望,還肯為我等這麼久……」
我知道你對我有情有義,絕不是黑童說的那樣。
「幸好,你沒事了,這一切真的是奇緣。原來那只狐精是你爺爺打死的。」文舉一拍膝蓋,笑道:「官府的人來時正好看到我從水裡把你拉上來,他們又在水裡撈到狐精屍體,於是就認定是我打死了狐精,整個襄陽城的人都這麼想,也沒人聽我解釋。」
「杜大哥,你不該為了救我也跳進漢水的,那裡河寬水急。要是你也發生危險可怎麼辦?」我急了,雖然這是一兩個月前的事,我還是捏一把冷汗。
「沒事,我在河邊長大,從小就常和鄰家小孩到河裡抓魚,水性很好的。」他輕描淡寫的拍拍我的手。
「敢情陪你跳下水救我,當作是在撈魚!」我笑。
「就算是撈魚,也總算把你撈起來了,看來,你爺爺是修成正果了。」
「嗯,爺爺知道我跟你在一起,很放心,他一直說你是個好人。」
文舉忽然歎了口氣,道:「小桃……你不該瞞我的。」
他神色有些沉重,正要說下去,有個小丫頭敲門進來,打斷了他的話。
「小桃公子,你的廂房已經備好,請你回房休息,香香伺候你沐浴更衣。
「我們話還沒說完呢!」我道,這小丫頭來的真不是時候,文舉的話才說了一半。
他要說什麼呢?
我曾經和他同床共枕過呢,這會兒啊,他不以身相許也不行了,何況還有一條紅線牽著。
杜文舉,今生今世都是我的人!
「小桃,先去吧,梳洗一下換件衣裳,咱們慢慢再聊。」文舉道。
我不情不願的跟著那個叫香香的到了江敖生為我準備的廂房,其實就在文舉隔壁而已。房裡有書有畫,很是雅致。
「小桃公子,請寬衣。」那個叫香香的掩上了門。
寬衣?敢情她要幫我洗澡?
那怎麼行!她會看到我男裝打扮下的女子身體。
「隔壁杜公子也讓你幫他洗澡?」我很快的想到這個問題。
「沒有,杜公子不肯讓人服侍。」香香搖搖頭。
嗯,果然是個正人君子。
「好吧,他有福不會享。對了,江綠瑤也讓你們幫她洗澡嗎?」
「這?公子……」香香神色不善,我這才會意到自己說錯話了,真是,連問洗澡的事情也不行。
我不耐煩的揮揮手,道:
「好好好,算我沒問,而且你也沒這個福氣幫我洗澡,我可是蓬萊山百花仙子座下的桃仙呢,你要幫我洗澡,再修三輩子吧。」
「小桃公子,你說什麼?」香香有些驚訝。
「沒有沒有,我是說,我很久沒洗澡了,身上有癬,不勞姑娘玉手了,小可自己來就行。」我笑了,胡說一通,最後還學文舉的模樣兒朝她彎腰行禮。
「那好吧。」她福了一福才帶上門出去。
我舒舒服服的洗了操,換上了江府為我準備的乾淨男裝,又來到文舉房裡。他牽著我上下打量了一回,很是驚艷。
「小生杜暉,有禮了。」他開玩笑的揖了一揖。
「杜兄免禮。」我也笑著回禮。
「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間龍鳳!都怪我有眼無珠,唐突佳人,還請恕罪。」他忽然生分起來,我很是慌張。
「杜大哥,你說過要我和你在一起,連吃飯喝湯也要在一起,現在後悔了?」
「沒有沒有!」他疊聲辯解,道:「我一下子適應不過來。」
「我還是我啊,咱們倆還是跟以前一樣。」我道,又搖頭:「不,要比以前還要更好!」
「好了,你別生氣。我盡量把小桃弟弟當成小桃妹妹,好不好?」他陪著笑安撫我。
「不好,我不要當小桃妹妹,小桃就是小桃!」我很拗。
文舉笑笑不說話,我又道:
「杜大哥,為什麼你要住在江姑娘家?」我不喜歡這樣,離江綠瑤太近了。
「我的盤纏已經用得差不多了,而且……」
「而且見江姑娘方便,對不對?」我說,跟誰嘔氣似的。
「小桃。」他喊我,拉我到桌邊坐下。
是我的錯覺嗎?他的語氣好溫柔。
「我在這裡是不能常常見到江姑娘的,倒是你,你不能再和我一起隨處打尖,住這裡不是正好嗎?再說,江伯伯對我們這麼好,不肯住在江府倒對他是生分了。」
「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不在乎在什麼地方打尖。」我道。
文舉似乎不想再談江綠瑤的事情,把話題岔開;我也不想再提她讓心情變差,於是和他聊了些別的事情。我跟著他一段時間,也讀了點書,他提到的詩詞歌賦,我居然都還能對上幾句,他很高興的誇我進步好快。話題聊開了,居然一發不可收拾的一直聊到天亮。
幾天之後,江敖生果然備下了豐盛的筵席請我們,飯桌上我見到了江綠瑤的母親還有二娘。二夫人比大夫人年輕、會打扮,額上貼了花,模樣也挺美的,可舉止沒有大夫人那麼雍容,也許出身沒那麼好吧。江綠瑤也一起吃飯,同桌的還有一個男子李重山,是江敖生的親戚,江綠瑤的表哥,長得倒是一表人才,八面玲瓏的和同桌的每個人攀談,一雙眼睛卻是盯著江綠瑤的時候多。
江敖生很客氣,不停的勸我們多吃些東西,廳上兩個年輕子——我當然不算啦,我看起來像是文舉的跟班。雖然李重山是江敖生的親戚,但是他很明顯的對文舉好一些,向他敬了好幾杯酒。
「來,文舉,這一杯老夫敬你,你要好好用功,我就綠瑤這麼一個女兒,她看上你我當然也順著她,不過你可別辜負了老夫和小女一番心意。」
這話一說出來,江綠瑤的臉紅了,我的臉卻綠了。他知道了文舉了江綠瑤私訂終身的事了,而且答應文舉考上功名就讓他們……我望了望文舉,他卻端起杯子,忙著和江敖生應酬。
「小桃兄弟,來,這一杯我們老夫婦敬你,多虧了你,小女才能平安歸來。」江敖生道,偕同大夫人一起端起酒杯。
「小事一樁,小桃受不起您如此記掛,江大人以後就別再提起了。」我道,覺得口乾,把一杯酒一仰而盡。
吃完飯離開大廳,我一言不發的走,文舉跟在我身後,也是一言不發。到了廂房前的園子裡,我莫名其妙的發了火,甚至沒想過我到底有沒有立場生氣。
我轉過來,瞪著他。「你答應了?」
「小桃……」他期期艾艾的,不敢看我。他一向光明磊落,現在卻不敢看我。
他一定知道我對他的感情,他也一定知道他對我必須負責任,可是他卻不敢看我。
這裡不能再待了!
「我走好了。」我無力的道。
「你要去哪裡?」他急了。
我硬著脖子搖搖頭。
他上前來握著我的手,月光下的杜文舉,我居然看不透他。
「小桃,這一路我們互相扶持,早已……早已情同兄妹,你一個人孤苦無依,我不會讓你走的。」
情同兄妹?
扯你的鬼話!
這幾天裡我一直覺得你也很喜歡我啊,剛見面時你不也很高興的抱了我嗎?我們整夜整夜的聊,聊得有多麼開心!
我知道你是喜歡我的,雖然你沒說,可是我就是知道,我就是知道嘛!
「我已經和江姑娘訂了終身。我不能負她……」
你不能負她,所以負我?
黑童說對了?杜文舉眼裡——只有江綠瑤,只有功名,只有榮華富貴。
「不如我們結拜做兄妹,就在這裡。」他說,也不問我願不願意,硬是把我拉了跪在地上,向天抱拳說道:
「杜文舉今日與小姚撮土為香,結為異姓兄妹,有請星月為證,日後定盡人兄長之責,悉心照護,除非小桃找到了好歸宿,離開我。否則……」他轉過臉來,深深望著我,緩緩說道:
「杜文舉今生今世,不離、不棄。」
月光下,他眼睛亮得教我心驚。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淚水差點掉下來。
我能怪他嗎?
是我自己搞砸的。
關關瞄鳩,
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求之不得,
輾轉反側……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是我不是淑女,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了跟班的小廝;「求之不得,輾轉反側」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