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地提著裙子,我很淑女地挽著徐世輝的手走進會場,乍見一群哈巴狗,差點沒把胃翻出來。
當然,還有黃鼠狼。不介意的話,我願意稱這個舞會做「動物園俱樂部」。
我瞪著大眼睛在他們身上兜來兜去,嘴巴始終很固執地緊緊抿著,依據徐世輝後來的說法,就像是被倒了幾千萬的會錢那麼難看。
「喂!」他察覺到我任性的基因又在造反了,趕緊輕搖了一下我的手。「笑一笑吧!」
「你自己為什麼不笑?」我抗議道:「我又不是交際花。」
「我也不是牛。」他也堅持的說:「我是殺手。」
「我也是殺手,」我抬頭驕傲地看一眼不可一世的他,好強地說:「等老爸回來,我就跟他要執照!」
「什麼執照?」他邊不太瞭解地問道,邊還很紳士地對一隻黃鼠狼點頭致意。實在是個不怎麼酷的殺手。
「殺手的執照啊!」我說。才說了,一隻哈巴狗就搖搖尾巴走過來了,頭頂著光光的地中海,笑得滿臉猥褻,我嚇了一跳,不覺把徐世輝掐得緊緊的。
「心宇啊!」他伸出肥肥的右手來,「掃」亂我那一頭好不容易梳整好的長髮,沒注意到我不滿地皺了一下眉。「真是女大十八變,愈來愈漂亮羅!」
好吧!為了這句話,我原諒他這個舉動了。並勉強湊出一個還可以的笑臉,客氣地答道:「真的嗎?謝謝您的讚美。」
什麼「謝謝您的讚美」?憋扭得我全身雞皮疙瘩都掉光光了。
「希望您今天可以盡興,那便是我們的榮幸了」虛偽得真有默契。
等他擦肩走過去之後,徐世輝才覺得很有趣地嘲笑起我來——說是笑,其實也只是歪了一下嘴巴而已。
「你連把一隻蟑螂致於死地都有問題了。」
「那……那才不一樣,人又沒有長得像蟑螂一樣噁心,我才不會怕哩!」
「好吧!那你下次見面可別亂哭亂叫。」他大概是想起——有天晚上他出師不利,負傷回來。「就怕我死得不夠快,不夠慘!」
其實,那天我真的被他嚇壞了。因為從小到大,他在我的心裡就是那種「東方不敗」的英雄樣子。雖然我從來不知道他的任務是什麼,他是如何完成,可是電影看多了,我也大概知道殺手是什麼樣子。老爸說,他是極頂優秀的,我想,應該是的,至少沒見過他受傷。
可是,那天晚上,我捧著一本英文小說去找米瑟夫念給我聽,莽莽撞撞地闖進去時,竟然撞見徐世輝,看見他的右肩血流如注。
當下我手一鬆,書本就跌落了,按捺不住的驚嚇,使我失聲尖叫了起來。米瑟夫當機立斷,連忙過來摀住我的嘴,順勢鎖上門。
那一刻,我一定是瘋了,在米瑟夫的掌中,我還是忍不住地大喊,睜大的眼中滾動著阻止不了的淚。
雖然他的表情並沒有特別的痛楚,雖然他還是泰然自若地自己抓著一條毛巾止血,可是我知道,那一定是很痛很痛的,他應該好好的大喊大叫,把痛發洩出來啊!
平時溫柔似水的米瑟夫此時對我嚴厲了起來,連聲地警告我:「不准再大喊大叫,不可以激動,保持鎮定,如果你還想他活著,一個字也別說出去,嗯?」
我拚命點頭,直到他確定我再也沒有尖叫的衝動才放手。
這一放手,我又緊張得一疊聲問:「為什麼不送他去醫院?我去跟老爸說,送他去醫院!」說著,轉身急著要跟老爸說去。
米瑟夫立時擋在門前阻止我,「不可以說!」
「為什麼?他會死掉!流那麼多血,他會死掉啊!」我急得哭了,我不要他死掉!
「他這次的行動失敗了,恐怕還給人認了出來,不能說。」
「失敗了又怎麼樣?哪有每次都成功的?我跟老爸說,叫老爸原諒他!」我說。
「原諒?別傻了!」米瑟夫冷冷地歎了口氣,說:「你不知道這世上不容許失敗的殺手存在嗎?」
說著這話的時候,徐世輝刻意把頭別過去。
我不肯相信,慌亂地搖頭。
米瑟夫這才知道他已經把一個十五歲的小女生嚇壞了,趕緊過來把我抱在懷裡,哄著說:「其實……也不一定是這樣的。你知道,世輝是無敵的殺手對不對?所以失敗很丟臉是不是?我們就幫他保密,好不好?」
我嗚嗚咽咽地哭個不停,想也沒想,只是似懂非懂地努力點頭。
「他……會不會……好?會……不……會死?」我抽抽噎噎地問米瑟夫。小說製作室*惜惜掃校
他則捏捏我的臉蛋,對我笑說:「米瑟夫可是無所不能的喔!」
我這才破涕為笑。
我想起這段往事,心裡突然跟著湧上一股無名的感覺。那是一點點心痛,一點點莫名的苦悶沉浸在心頭。
「發什麼呆?」徐世輝敲敲我的臉袋,問。
「我在想,」我沒來由地嚴肅起來,「世界上真的不容許失敗的殺手存在嗎?」言語中難掩一絲哀傷。
「不要去擔心這種無聊的事。」他嚴肅地回答我。
「可是……可是……」還沒「可是」完,音樂已經響起了。
他趁機避開這個話題,我知道,他在逃避這個話題。
「小姐,有沒有榮幸跟你跳今晚的第一支舞。」他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我只好吊了吊眼,「沒魚蝦也好」似地回答:「我勉強答應了,先生!」
他很神秘的一笑以答。
我牽住他的手,滑入舞池中。
他是誰?我時常這樣問自己。大哥?茱蒂的長腿叔叔?白雪公主的王子?還是我的超級大保母?
我一定得知道,為什麼卻從沒能弄得清楚?
所以,有時,我厭煩於他滴滴咕咕的存在,討厭他一板一眼的無情;有時,我卻是那麼等不及地想把生活裡所有的瑣事,阿貓阿狗吃飯睡覺的事都對他和盤托出,只是為了要看見他那瞭然於心的一笑;有時,我只是兀自地心痛、神傷著,然後擔心著他每一回的生生死死。
我不會像很多電影那樣,扯著他的衣襟,哀求著他回到平凡的世界來,哭著說沒有槍和子彈也能夠存活下去的道理。殺手也有殺手的宿命,我瞭然於心。
我並不是沒有想過,對於老爸心目中的這個「欽定女婿」,我知道自己堅決的排斥是從何而來。
對我來說,他是在嚴冬的雪花中,被我老爸堆砌起來的雪人。雪人是冰涼的,他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春天一來,便融化了。
輕晃著身體,前後左右擺動著,悠揚的樂曲輕洩在空氣裡,我專注而認真的聆聽,忘了這是音樂白癡的大忌。
聽著聽著,我竟困了,冷不防地就把頭敲到徐世輝的胸膛上,一下驚醒。
他不可置信地壓低了聲音問:「你睡著了?」他眼珠子差點沒掉下來,忍不住驚喊:「小姐,你真的一點驚覺心也沒有也!」
「我……我……我……」我的臉現在一定比猴子的屁股還紅了。
終於擺出一個勉為其難的理由,「我上了一天課,很累很累,你知不知道?」
事實上,在補習班裡,我幾乎每節都是處於昏睡狀態的。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那麼有睡覺的本事。
我期待他下特赦令——給我溜開。
屏氣凝神,見他已經有考慮的表情出來,我心裡就明白差不多會成功了。如果不成功,我一定要再補充一句——讀書很辛苦的,不然你自己去讀讀看!
我的心裡已經在盤算著,一會兒要上哪溜躂了。
嗯!先去找淑凡,然後……
「那麼,你先回去去睡覺吧!反正在這種場合打瞌睡,也實在亂丟你老爸的臉的!」他沉思了之後這樣告訴我。
真是無情到家了!什麼話嘛!怕丟我老爸的臉?就不怕我睡眠不足,神經衰弱。
不過,不管如何,這個決定還是值得我歡呼的,YA!我二話不說,立刻邊道ByeBye,邊掉頭要走人了。
「慢著!」天知道他又喊住了我。「我叫樊昕送你。」
我清亮的天空霎時又黑了一半,所以馬上反擊。「不要!」
「到處鬼混是很危險的,范心宇小姐!」他奸奸地對我笑,得意自己天縱英明,猜中我的想法。
「我才沒有,我只是想自己回家。」
「回家!你會搭公車?」他提高了音調問,好像我會搭公車是一件好了不得的事。
要死了,幹嘛嚇嚷得那麼大聲?讓大家都知道我是二十世紀末絕無僅有的路癡嗎?
我生氣的說:「我招計程車總可以吧!」說完,跟著跨出了一大步。
奈何我前腳還沒著地,又被他拉了回去,差點栽了個觔斗。
「這可行不通。」他說。
不巧樊昕這時剛好經過,大概正好撞見我出醜,覺得很有趣似地停下來,雙手交叉抱在胸前,一副好整以暇地盯著我,露出難以捉摸的笑。
儘管我自己的身子都還沒站直,已經迫不及待對他扮了一個鬼臉。
樊昕——那種標準的、俊得會發光的大帥哥。他最迷人的地方就是那對大眼睛了,美麗的鳳眼,很少人第一眼不是先看他的眼睛,米瑟夫還笑說他的眼睛是稀世之寶,如果那對眼睛給他的話,那他追女孩子一定就更得心應手了。
不過,他和我老爸是不同國的。他和徐世輝是同行,只是各有其主。我知道徐世輝很看重他,也很信任他。徐世輝的朋友不多,我按指數一數,大概除了米瑟夫之外,就是樊昕了。米瑟夫是藍眼珠子,有時難免沒法瞭解中國人細密又微妙的心理,所以,樊昕可以升格為一等一的知已。
我也頂喜歡樊昕的,因為他幽默風趣,永遠不會臭著臉對人,心胸寬闊得可以在裡面游泳。
真是個和藹可親的殺手。
他滿臉笑意的對著徐世輝說:「這小孩又不聽話啦?」
徐世輝竟還附和著露出一臉無奈。
我不滿的說:「我快十九歲了,不是小孩子了。」
「樊昕,送她回家睡覺吧!」他勾著我的脖子,怕我溜走似的。「看看她,像泥鰍一樣抓不住。」
樊昕則深深地鞠了個躬,應允著。「榮幸之至。」
「算了算了!」我嚷著,「我認輸了,我不回家,不回家總行了吧?」
說完,就要「拂袖而去」。
結果,兩位「老人家」睜大著眼同時問出口:「你去哪裡?」
我回頭瞧了瞧他們兩眼,左看看,右看看,隨後,只聽見我以一種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超音量大喊。
「上廁所!
霎時,所有人的臉同時轉向那兩位紅著臉不知所措對看著的「老人家」。
他們像被什麼電擊了似的,一動也不能動。
好玩!我對他們做了個勝利的手勢,一溜煙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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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晚上九點多而已,大街上依舊旋動著七彩繽紛的霓虹燈,玻璃櫥窗裡的model娃娃並沒有展現疲倦的姿態,有些路口可能還正在塞車……城市裡總是像Seveneleven,全年無休。我從飯店的後門溜出來,深深吸了一口氣。冬天的空氣裡,有清澈的氣息,溫和的沁涼,自由的擁抱……我依稀可以感覺到,一個溫柔的愛戀正在萌芽。但,那是為誰呢?
我坐在階梯上,看著熙來攘往的人,形單影支的人,成雙成對的人,老人、年輕人、追逐的小孩,好有趣。對我來說,人是世界上最有趣的「東西」了,因為他們是不確定、沒有公式可循的、變化莫測的,不管是生命、心情、還是想法,總是經年累月的轉變。正因為如此,我一直覺得,一份恆久不變的愛戀是多麼難得!真的可以愛或被愛……直到永遠嗎?
喔!不管了。我這死腦筋,一想下去又開始沒完沒了。我抬頭看那一輪被烏雲遮去了四分之一的明月,好美。其實,我真的有點睏了,狠狠的打了一個呵欠。
來許個願好了,對著嫦娥許願。現代人都是看流星、看飛機許願的,可是那些沒有生命的東西,怎能知解人事呢?
所以跟嫦娥娘娘說,該是最有效的了——雖然有點土法煉鋼就是,好像是古代那些天天關在房裡沒事做的閨女才會幹的事。
管他的!我想,乖乖閉起眼睛,雙手合十,許願。
讓我看看今生的愛人吧!我心想。最好是……嗯……眼睛像徐世輝,鼻子像徐世輝,嘴巴像徐世輝……最好,跟徐世輝一樣是個殺手……
不!不!不!不要殺手,不要那種沒有明天的殺手,殺豬的殺牛的都好,千萬別是殺手。嫦娥娘娘可聽見沒?
討厭!為什麼是殺手!我覺得好氣憤,氣憤得想掉淚。就因為是殺手,所以我總是討厭和他在一起,怕日漸增加的情感淹沒了自己,怕稍縱即逝的幸福感折磨著自己,我總是以為,這樣鴕鳥式的逃避就可以免去那種煎熬,可是怎麼都不行?
「小傢伙!」突然,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一時,我還以為是夢。
睜開眼一看……真的是……大號特寫的……
「誰惹你生氣了?」他問,拍拍我的肩,然後掏出一根煙,坐了下來。
和大多數的女孩不同,我喜歡煙草味道,雖然我自己並不會抽煙,卻喜歡看男孩燃根煙,專注抽著的神情。
可能是因為從小看著徐世輝抽煙的畫面,覺得神秘,覺得深沉,以後,我竟然很容易愛上抽煙的男孩。
或者,我只愛抽煙的男孩。
可是,沒有人可以像徐世輝那樣,抽出一身憂鬱和不被瞭解的氣質。
「真是不瞭解你們,這些十八歲的小呆瓜到底滿腦子都在想什麼?忽悲忽喜,又哭又笑,實在教人容易神經哀弱。」他促狹中卻有一絲感歎。
我聽出來了,感歎什麼呢?
我仰頭一喊:「想男人啊!」滿不在乎地衝口而出。
「你呀!」他先是愣著盯了我一眼,才說:「語不驚人死不休。」
「我只是說了別人不敢說出來的實話。」我很理直氣壯。
我希望他問我想的是誰,因為我已經鼓足了勇氣.準備告訴他答案了。
「女孩子家,還是含蓄一點的好。」他訓我。
他居然訓我?天啊!我心碎了。
「你希望我也變成黃鼠狼!」我生氣得別過頭去。「讓我變成自己最唾棄的那種人,對不對?」
他趕緊拿下口中的煙,忙解釋,「不是!根本不是,我只是說……唉……怎麼講?」
「你就是!」我故意耍賴,看他難得亂了陣腳的樣子。我覺得,這大概是我的專利權了——對徐世輝的專利權。
「不是,我……唉!算了。」說著,又把煙塞進嘴裡,沒再解釋。
「怎麼可以算了?」人家不跟我爭,我卻又沒來由地對他賭氣了起來。「你別這樣消極好不好?」
忽然,他坐直了,徒手做了一個手槍的姿勢。我看見他在黑夜裡精亮的發光,不帶一點感情的雙眼,霎時感到一股寒意。
他的心情大概不好,我不能跟他鬧了。
屏氣凝神,我努力想看清楚他的心,繁如密絲的心只是從來不懂。
很想看他殺人的姿勢和表情,也許這樣我才能懂,在舉槍的那一剎那,他是如何把人性拋到九霄雲外,抽空了思考地矛盾著。
「愛不愛我?」他問。
我呆了呆,以為自己聽錯了。
大哥?茱蒂的長腿叔叔?白雪公主的王子?它們像一個輪盤拚命快速轉動著,我的腦子乍然作響,不能辨明。
問這話的時候,他並沒有面對我,反而仍專注在自己那徒手比成的槍上,抉擇什麼似地盯著它。
我直覺有什麼不對了,在這個變化莫測的圈子裡,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了。「為什麼……」
「愛不愛我?」不等我把話說完,他便截斷了我的疑問。
耳際隱隱傳來若有似無的汽車呼嘯聲。一切來得太突然,我簡直方寸大亂。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大喊,害怕得哭了起來。「你說呀!」
他看見我哭了,不忍心的一手便把我拉進他的懷裡哄著,「不怕,別哭……」
我知道事情並不尋常,不然,他也不會如此慌亂。一向支撐著我的天空的柱子就要垮了,教我怎麼不會害怕?
這世界上沒有失敗的殺手——米瑟夫昔日的話如鐘響般在我耳際迴盪了起來,我卻甩了頭,想甩掉這句話。
一定不是這樣的。我一定是急瘋了,才會居然懷疑老爸「可能」有殺徐世輝的念頭,他可是老爸一天到晚掛在嘴邊的欽定女婿呢!
但,除此之外呢!也許他的仇家一鑼筐,可是,若是一個仇家的復仇就能使他如此驚慌莫名,那也未免太誇張了。
他的仇家數也數不清,要是真要復仇,他可能活到今天嗎?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偎在他的懷抱裡問:「你看起來像大難臨頭,像要逃離遠走,你還說沒事?你沒騙過我,而這是你生平第一次騙我!」
他聽著,抿了嘴,猛搖頭。
「我必須離開你一陣子,聽著,不要問我為什麼,可是答應我,以後自己要好好照顧自己,要好好唸書,沒人接送你,要格外小心,你也知道你爸爸幹的是哪一行,老是得罪人,你……」
「討厭!」我啞著聲阻止他說下去,「你那麼呱噪幹什麼?你從來就不愛多說話,今天卻比我老爸還婆婆媽媽。明明出事了還說沒事,你是白癡,還是笨蛋?我有我老爸撐腰,可是你……你什麼都沒有!」
汽車的呼嘯聲愈來愈明顯,震耳欲聾,我只見他臉上的肌肉愈來愈僵硬,緊張莫名。
「不要說了!」他大聲地問:「只要回答我,你愛不愛我?」
「不愛不愛!」也不知怎的,我竟賭著氣衝口而出,不假思索地。「世輝最討厭了,只想到自己!只想要逃命,沒想過……沒想過我會難過,會傷心。」
「不!」他沉痛地喊。
「我跟你走。」我堅持。「我爸爸至少不會動我!」
「不……不是你爸爸,別瞎猜。」
「我要跟你在一起啊!」
「你別任性啊!
「我一向如此,一輩子都會如此,如果你怕,你討厭,最好趕快丟下我!」
沉默了兩秒,我們如此沉默,安安靜靜地對看著。我相信,如此時老爸在這裡,他一定……一定會改變心意的。
我不在乎老爸的保護,不在乎是否上大學,在我縱情的年輕生命裡,它們能給我什麼呢?讀書何曾令我快樂過?老爸何曾使我的心境安全過?
「好。」想了之後,他做出重大決定。「今天,你乖乖回家。明天晚上,我在這裡,我帶你走。」
「真的?」我驚喜得睜大雙眼,不可置信地想再確定。
他微笑,點頭。
我不信,伸出小指頭。「打勾勾,沒出現的人是小烏龜。」
他猶疑了一會兒,才伸出小指頭來勾住我的手,笑得更燦爛了。
然後,他慢慢地站起來,依依不捨似的,慢慢地,一步一步地退開……
「再見。」他揮手,對我說。
我則堆滿了一臉笑容,大聲提醒他。「不見不散。」
退了兩步,他又說一次:「再見。」
「不要忘記。」我又大聲說。
是瞬間,他奮力轉身,向前跑了幾步,最後一次轉身告訴我那最重要的兩個字。「再見!」
「我們打了勾勾。」我大喊,不詳的預感直爬上心頭,有個衝動想上前去追他。
卻在此時,聽見米瑟夫的聲音。
「心宇,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猛然轉頭,看見米瑟夫,金髮碧眼的米瑟夫在一臉驚訝地打量著我。
「米瑟夫!」我看見救星似的,想都沒想,就奔進他的懷裡。「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什麼事?」他問。
「徐世輝走了,他為什麼走了?」我問。小說製作室*惜惜掃校
「他……走了?」他的語氣聽起來像有幾分疑惑,又像是有點瞭然於心。
「米瑟夫,你一定知道原因。告訴我,是不是爸爸……」
「不是!」話還沒問完,便已被否定了,這個否定,是如此緊張。
「那是為什麼?」我緊追不捨,「如果是爸爸,你告訴我,我去求他。」
「跟你說了不是。」一向溫儒的米瑟夫厲聲對我說。
「是!」我忿忿地推開他,「一定是,你不是陪我老爸去拉斯維加斯嗎?為什麼會在這裡?我爸爸回來了,是不是?喔!不,他根本沒去,你們聯合起來騙我。可是,米瑟夫,你是世輝最好的朋友……」
「心宇!」他大聲喝止。
「我回家去找爸爸。」我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轉身要走。「如果你膽敢追殺他,我發誓,我……不放過你,就算你是米瑟夫……我最喜歡的米瑟夫……」
「心宇。」他的聲音帶著哀求。
而我已管不著那麼多了,只是一路向長夜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