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六。
青孟書來到宜香院後花園。
自從年初一街上明確的拒絕因茵的請求之後,已有五日未見到她。
原以為她不會輕易退卻,還會想些死賴活纏的點子要他帶走她;沒想到她倒挺乾脆,就此不再來煩他。
這樣也好,他本就不希望再次與任何人有任何關聯。
他停在院裡的假山旁,仰望上空。天色放暗,黑色紗幕間猶透著藍色光芒。
突地,一道黑影出現在宜香院上方,且盤旋其間——那股振翅迴旋的氣勢,幾乎讓人以為是一支蒼鷹!
青孟書面泛微笑,他只舉起手,鳥兒便迅速但不驚人的俯飛而下,然後精確的停駐在他身旁約略與他肩高等同的石塊上。
黑烏鴉腿上綁著紙條是家人給他的訊息。
他拆下紙條後微退一步;黑烏鴉遂按動翅膀準備離開隨著漸快的劈啪聲,它擲起一陣銳風,倏地便往上飛去消失在夜色之中。青孟書知道,在需要它時,它便會再出現的。
展開紙條籍著初升上來的月色用樓頂那投過來的燭光閱讀內容。
寫信的是四弟孟佑,他想告訴他的是——水芙蓉目前無法前來邾成鎮與他會合;宣漠冷則於前往南區的途中,將另有方法同他聯絡。此外母親同往常一樣,於父親上京面聖時火朝參佛為百姓祈福;三弟孟仁則赴況州深山訪恩師及採藥——
看來這個年節只有四弟一個人留在青府。不過他那個人花樣多的是,毋需擔心他會寂寞。
而既然水笑蓉不能來——他可以隨時起程前往南許。
青孟書收妥手中書信;決定明天離開這裹。
他轉身,看著通在後院的拱門。
一會兒還是決定回房。
才走兩步便聽見兩對不甚規律的腳步聲朝他這個方向走近。
「大爺您還好吧?您好似醉得不輕哪!」
是因茵!青孟書下意識退到假山後方;連他自己都覺得這個動作十分可笑。
對方不過是個小女孩,而他也不過是聽到了她的聲音——怎麼便那麼直覺的、像個賊似的躲起來呢?
「才那麼一點小酒,那醉得倒我?我呀!還想好好捏捏你這逗人小妞兒的小臉蛋呢!」
後聽見這個醉醺醺的男聲。
青孟書定神自石頭後望去——因茵正有些吃力的扶著一名中年男子。
而該名面貌猥瑣的男子正恬不知恥的低頭朝因茵頰邊呵氣,一支手同樣不規矩的揉握住因茵的瘦小肩膀。
「大爺!」因茵偏過頭避開男子逼近的臉:「您認錯人啦!我不是芝苓姐姐啦!」
「我知道——你是我的小寶貝芝茉嘛——」他試著將她擁進懷裡。
青孟書皺攏劍眉,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她在幹什麼啊?
「哎呀!我也不是芝茉姐姐啦!」因茵放開扶著對方的手,但因對方仍緊摟著她的肩膀而依然無法退開。「我是因茵——」
他一骨碌傾身向因茵,因茵倉促的忙支住失去重心的他:「大——爺——您站好呀!您這個樣子我扶不住……」
「扶不住我?」男子訕笑一下「那就讓我扶你——」
躲在假山後方的青孟書的拳頭握得緊緊的。他想一拳碎掉色老頭的下巴,也想給那不懂得自重的女孩一巴掌讓清醒醒、好好看看自己現在做些什麼!
「不用了、不用了。」因茵搖了播手,試圖轉移話題:「大爺,聽芝茉姊姊說您四處經商、見聞廣博?」
「那當然了!京都、東西南北四區我哪個地方沒去過?」半醉的男子神氣的拍自己的胸膛:「大爺我呀,還坐船到海的另一頭呢!」
因茵發亮的雙眸喜出望外:「真的?」
「當然是真的罷!小寶貝兒!」輕彈她微翹的小鼻頭。
「那……」扯著對方的衣袖,以撒嬌的清甜嗓音說:「那您下回要走時帶我一起走好不好?」
「帶你一起走?」
男子不解的當頭,另一方的青孟書已經怒火中燒!在他拒絕她後,她居然想跟這樣的一個男人走?
「嗯!我有個夢想,只告訴大爺您一個人好不好?」
這句耳熟的話更是把青孟書全身血液激得沸騰了起來。
他面容冽寒、全身卻仿若罩著一股憤怒的火焰似走出假山。
「大……大爺!」眼前突然出現的人使因茵一驚!
「大爺?」而中年男子則斜眼且有些神智不清的打量青孟書:「這裡除了我是大爺外,還有誰稱的上是大爺?」
因茵拉住往青孟書靠近的男子,按捺心中的驚奇,微笑的問他:「這種時候您怎麼會在這裡?用過晚餐了嗎?」
青孟書俯瞪著她扶著老頭的雙手。
「而你又為什麼在這裡?」抬眼望入清澈發亮的黑眸,責備的問道:「你到底在做什麼?」
因茵不解他的口氣為何如此的不友善,但仍細聲回道:「這位大爺喝醉了。芝苓和芝茉姐姐還得陪其他客人。所以要我送他回房。」
「送他回房?」青孟書輕嗤一聲,鄙視的:「你是打算送他回『你的柴房』是嗎?」
「沒有啊……」
「喂!小伙子!」男子甩開因茵的手,挺身幫她:「誰讓你用這種語氣對我的小寶貝說話的?」
他伸手欲抓青孟書的衣襟;青孟書僅僅側了一步,便讓他因撲空而向前踉蹌跌倒。
「大爺,您還好吧?」
「不要碰他!」青孟書喝令。
他冷硬而不容人反抗的聲音使因茵的肩膀重重跳了一下;上前扶跌倒在地的大爺起身的動作因而中斷。
「他跌到了。」她同青孟書說。
「沒你的事!」
「可是—一」
青孟書眸中閃過一道令人發寒的冷光讓她說不出反駁的話。
「你還沒回答我,你到底在做什麼?」
因茵無辜的擺手,「我說過,我要送這位大爺回房呀!」
「而我也問過你,是不是想將他送回你的柴房!」
因茵柳細般的雙眉皺成八字。「誰惹青大爺這麼不開心啦?火氣這麼大……」
「沒有呀!我……」因為看到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來的大爺,想從青孟書背後偷襲他而睜大眼、張著嘴巴說不出話。
酣醉而重心不穩的中年男子開掌欲劈向青孟書的後頸;孰知青孟書一個側身,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男子的臉因手腕的疼痛而扭曲,卻仍好強地:「小伙子你膽子可真大!你知不知道我—一」
青孟書不耐地皺眉。索性在其背後肩胛某處輕輕一點——男子白眼一翻、眼睛一閉,喪失知覺而癱倒在地。
「你對他做了什麼」莫名所以的因茵見此情狀簡直要叫了。她著急地蹲在男子身側喚道:「大爺、大爺!您還好吧?」
青孟書以眼角餘光瞟著倒在地上的身影及因茵擔心的模樣。
「他沒事。」他冷淡地說。
「可是……他動也不動……」拍拍地上大爺的臉頰、拉拉他的衣襟;「我們宜香院可出不得人命呀!」
「他沒事!」加重語氣的重複了一次,「過兩個時辰自然會醒來。」
因茵沉默的望著地上男子因昏迷而無表情的臉,思索青孟書的說詞可不可信。須臾,她支著地上男子的手臂,架在自己肩膀上,「那我趁現在送他回他的房間好了!」
青孟書一把自因茵的後衣襟將她揪起!
「你別再管他的事了!」他扳過她的身子,瞪著她、下令道。
因茵因他這一串粗魯的動作而驚訝的說不出話。一雙大眼眨也不敢眨,盛著滿滿的懼意愣愣地對著他。
她疑懼的眼神使青孟書注意到自己的情緒有些失常。
他放開她,並退後一步,然後說:「你說,你到底在想什麼?」
語氣並不似方才氣憤,但仍保有濃濃的威嚴。
「我?」因茵無辜的反指自己,「我做錯什麼事嗎?」
她的表情再無辜、再莫解,青孟書都當她是裝傻。
他更明確的指著地上那個人問:「為什麼陪著他?」
「我說過了呀!」因茵不禁跺了下腳。同樣的話他要她說幾次才肯聽進耳朵裡,「芝茉姐姐和芝苓姐姐沒空……」
「所以你便學著服侍客人?」極不尊重地瞅著她看。
「我……」
「我本來以為你雖然成長在這種地方,幸運的是至少還懂得自愛,沒想到……」他不想將醜話說全了,便在適當時候停了口。
而他話說至此,因茵應該懂得他的意思。但她仍問:「沒想到怎樣?」
青孟書輕蔑地哼了一聲。她這種時候表現的天真模樣只讓她覺得無知、幼稚。
「還要我繼續說下去嗎?」他說。
因茵看著他滿是蔑視的眼神、再看看地上的大爺——終於瞭解——
「您是不是誤會了?」先前委屈的臉蛋兒因釋懷而綻生了笑艷,「我根本沒有在打這位大爺的主意。而且我說過宜香院裡的姑娘不是什麼人都能當的,就算我想鴇嬤嬤她也不……」
「終於說出來了……」青孟書斷章取義,「你的確想當宜香院裡的姑娘!」
因茵猛搖頭:「我沒有呀!大爺您聽我說。我會陪這位大爺在這兒實在是因為芝茉姐姐說……」
「她說你只要學著好好伺候客人,從此之後衣食無缺?」
「才不是這樣!大爺,你別一直打斷我的話好不好?」她叉腰往他身前一站:「芝茉姐姐告訴我的是——男人只要喝醉時,不管向他要求什麼,他都會答應——我只是想試試看是不是真的是這樣而已。」
這個答案——或者說是事實的真相——使青孟書好生意外。
原來從一開始便是他主觀地將她的心態想歪了。
他頓了一下才能以同樣冷酷的語氣加問:「如果真的是這樣,你想怎樣?」
「沒想怎麼樣呀!」她聳聳肩,「只是想聽聽有人答應要帶我走的話而已……」
「聽到這樣的話又如何?你以為他醒來後真的會實現他喝醉時信口的承諾?」
「我當然沒有那麼笨,只是好玩而已嘛!」
好玩而已!這女孩完全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你知不知道剛才他想對你做什麼?」
他不自覺又是說教的口氣,聽得因茵都不耐煩了。
她側身噘噘嘴道:「大爺——您不要把什麼事情都看得那麼嚴肅好不好?總是一再的問我想怎麼樣,或是別人想做什麼的……每件事都搞得那麼複雜。不會活得很累嘛?」說真的,長這麼大,第一次碰到這麼愛教訓人的客人!
「你……」
「我沒有說錯吧!」
青孟書看著側著頭望著自己的女孩。硬是不肯承認此時的自己的確像個嘮叨的老頭兒!
是呀!他嘲諷她:「你只要日子過得快快樂樂,偶爾抱著夢想入睡就很滿足了。」
「不對。」因茵煞有介事的糾正他,「夢想是要試著去實現而不是拿來抱著睡覺的。」
「而你的實現方法是到處尋找陌生男子,要他們帶你離開——原來你的夢想不只告訴我一個人;早在我之前就有千百個人聽過你那些話,甚至在我之後還會有無數個人。」
「既然你都明說不可能帶我走了,我當然得另想辦法呀!而且既然你們不把我的夢想當一回事,我自然也就沒當和你們說過那些話啊!」她從不認為那句「我的夢想只告訴你一個人—一」是句謊言。
青孟書審視她的堅毅的表情,問:「真的那麼想離開這裡?」
「當然是真的!」她重重地點了好幾下頭;「還記得幾天前的那只麻雀吧?前天我放它走了。一解開繩子它立刻又飛、又跳、又會唱歌,而且立到迫不及待的飛離這裡——可見得外面的世界一定很棒!」
「天真!」青孟書忍不住翻了白眼。
「隨便你怎麼說,反正我相信一定有人肯帶我走。」
「那你就慢慢的做夢吧。」
青孟書轉身拂袖離去。
「青公子,有什麼事您差人喚我一聲就行,何必親自來?」
青孟書一出現在姑娘們招呼客人的大廳,朱鴇娘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引他入內室。
「請這兒坐。」她有禮的請他上座。
待青孟書微點下頭,在椅子上坐下後,朱鴇娘亦略帶風韻的側坐在自己的太師椅內,笑問:「請問有什麼是需要我效勞的?」
青孟書淡淡看著朱鴇娘,沒什麼特殊情緒的平穩道:「我明天離開。」
「明天?」鴇娘眼珠子轉了半圈,「這麼趕?不再我們這個小鎮多休息幾天?」
青孟書輕輕搖搖頭後,說:「想麻煩你幫我挑匹快馬。」
「沒問題。」朱鴇娘爽快道:「待會兒我立刻差人去辦。」
「至於銀錢方面,」青孟書站起身,「你可以加在房錢裡一起告訴我。」
「錢的事好說。」鴇娘也跟著站起來,習慣性的說著客套話:「就怕這些天來我們對青公子您招待不周……」
「另外……」
「另外……?」原本準備送他出內室的朱鴇娘沒想到他還有事,一時間稍稍愣在原地。然後直覺事情一定與因茵那丫頭有關!
她想也不想立刻拱手陪罪:「是不是茵丫失給您添了什麼麻煩?真是抱歉呀!青公子。這幾天店裡忙得暈透轉向的,完全沒時間看緊那丫頭!如果說那丫頭做錯了什麼事就麻煩您原涼她的不懂事……」
青孟書未對她一勁兒的道歉做出任何反應,只問:「聽說……您在她五歲的時候便帶她來這裡?」
「嗯……」鴇娘看了青孟書一眼。沒有猶豫太久,便娓娓道出因茵的未歷:「那丫頭命不好。她娘早死,她爹又貪賭;家裡剩下一個老婆婆不知道該如何養大她——於是收了我幾兩銀子,便把她交給我。」目光微蒙,當時情景恍若仍在眼前:「您不知道,當時的她長得多可愛、多惹人疼!一張小臉圓圓的、兩頰紅咚咚的,整天笑得像個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娃兒似的。還有那張嘴、那聲音甜得像沾了蜜糖哪……更甭提她那雙溜溜的大眼了——光看一眼呀達連我這個老太婆都著迷了……」
透過鴇娘的描述,青孟書約略勾勒得出因茵小時候甜美可愛的模樣,唇邊不禁也掛起淡笑。
「可是……」朱鴇娘手一擺,立刻收起笑容歎道;「唉呀!也不曉得誰說女大十八變哪!好不容易把她拉拔長大,她卻徹底變了個樣——整個人瘦不隆咚、一點兒女孩兒的氣質也沒有,活像個小野人……有時候真覺得我是上輩子欠她的——趕她走也不是、要她當院裡的姑娘兒也不是,只好任她就這麼玩啦!「彎腰再次向他道歉:」所以,不論她惹了什麼麻煩,盼您大人有大量!」
青孟書面無表情,俊美的五官讓鴇娘看不出他的心思。
「她似乎很想到外邊闖闖。」他說。
「她呀!就愛做夢!也不拿那股做夢的勁來多學學女孩家該懂得事!」朱鴇娘望向窗外,看了下大廳裡姑娘待客的情形。
「我聽她說,你並不反對有人出銀兩買走她。」
「這……」鴇娘在室內踱了兩步,覺得他不只是隨口問因茵的情形……「話是這麼說啦!可是就憑她那莽撞樣,應該沒有那位公子、大爺肯這麼做吧!」
「你不妨開個價。」
「啊?」還好她站的穩穩的;若是在行進間,她准讓自己的裙擺給絆倒。
鴇娘驚愕的舌頭幾乎打結。「您……您您……您想帶茵丫頭走?」她的表情極度僵硬,「青公子,您在說笑吧?」
青孟書也希望自己是在說笑。
但他的決心已定。「我應該把我的意思表明的很清楚了。」
「可是……茵丫頭她什麼也不懂,實在……」事情來太突然了,鴇娘不知如何說清自己此刻的感覺。
她的態度卻讓青孟書以為是錢的問題。當下掏出銀票擺在在桌上,「這裡是一百兩。」
「一百兩……這……」若是想贖院內其他姑娘,只拿一百兩出來未免太少;但如果他想帶走的人是因茵的話……
「不夠的話,你可以直說。」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
「那麼一切就這麼說定了。」青孟書不容她拒絕,也不容自己改變決定。「你讓因茵準備準備,叫她明天隨我一起啟程。」微點了下頭,他逕自步出內室。
「嗯……」朱鴇娘茫然地應廠一聲。全然無法理解這一切究竟怎麼回事!
年初七一大早,宜香院裡的姑娘全聚集在大廳裡準備為因茵送行。
因茵穿著暗灰中性化的棉衫,抱了只包袱站在大廳正中央。她因無法相信,昨夜由諷笑她的夢想的青大爺,竟突然決定在今天帶她一起走而整夜未眠;亦因整夜未眠,她的神色顯得疲累已不安。
「茵丫頭!」
「是!」一聽見鴇娘喚她,她立刻跪下平伏在地:「鴇嬤嬤,因茵在這兒謝謝您這麼多年來的照顧!」
「你這是幹什麼?快起來!」朱鴇娘恐被折壽似的急著要她起身。
「是……」因茵乖乖站起。
朱鴇娘來到她身旁,叮嚀道:「聽著,從現在開始你就跟著青公子。他是主,你是僕;主僕之間的所有一切要分的清清楚楚,不能再像以前跟誰都沒大沒小的了!」
「是……」
待她點頭稱事,朱鴇娘又說:「不管人家對你做了什麼樣的安排,你都不能有異議。」
因茵睜大眼睛,又應了聲:「是。」
「小茵。」芷若姑娘手上捧著一條精緻的手絹,手絹裡大大小小的飾品皆閃著耀眼的光芒:「這是大家送給你的一些小東西……」
「這個……這個手環不是芷若姐姐你的……?」因茵一眼看到其中一隻古銅色的銀環,那是這些年來芷若隨時戴在手上的飾品,可見她頗寶貝該只銀環。
芷若露出賢淑可人的笑容,將手絹連同飾品交給她。「好好收著,嗯?」
「這對耳環是芝苓姐姐最喜歡的……」因茵低著頭看著姐姐們送給她的東西,「這支髮簪芝茉姐姐寶貝的連自己都捨不得戴……還有這些……這些……」樣樣都是眾位姐姐珍藏的飾品……她突然覺得的,真的就這麼與她們分別了嗎?
「小茵,你可得好好收著、別忘了我們這些姐妹吶!」芝茉不捨的看著她,說道。
因茵重重的點頭:「嗯!我絕對,絕對不會忘記你們的!」
「好了。」朱鴇娘幫她將首飾卷包好,要她放進包袱裡,「好好收到你的包袱裡吧,小心別弄丟了。」看著因茵動作的同時鴇娘掏出一隻錢袋,「還有這個,也一起放過去吧!」
「鴇嬤嬤,這是……」
「只是一點小錢。突然走得這麼急,一定會遺漏了哪些該帶的東西;到時候自己買妥,別麻煩青公子,知道嗎?」她幫她重新紮好包袱,再次強調;「還有,你一定得記住,青公子絕不是個普通人家,作做什麼事都得按規矩來,別闖禍了!」
因茵頭低得好低,只小聲應道:「知道了。」
「小茵,一旁平日俏皮活潑的芝苓發聲:」努力從青公子的小婢變成青夫人——你就不用懂那麼多規矩也不用吃苦受罪啦!「」對啊!對啊!」幾個姐妹相視而笑,紛紛出聲同意。
不料被朱鴇娘一盆冷水潑下!
「說什麼傻話!」她目光嚴厲地環視眾人:「從人家的風度氣勢,我們還看不出來哪!」猛地轉向因茵交代道:「記住,好好的、戰戰兢兢的伺候人家!畢竟人家花了銀兩買你回去——不管多苦都不能喊累!」
因茵愣愣地看著包袱。「是……」
一旁的芷若溫柔地撫著她的肩膀;「小茵,要是太辛苦了就回來,芷若姐姐在這兒等你。」
因茵還未能有所回應,鴇娘生氣的聲音又起。
「怎麼連你也說這種傻話!」她轉身背對著大家,吼道:「到底要我說幾次?從現在開始,她不是我們宜香院的人了!出去了就不准回來!」
「嬤嬤,」芷若說道:「我們知道您明明也不捨得小茵!」
「就是說嘛!」芝苓咕噥著:「您可以不收青公子那一百兩的……」聲音雖小,在場眾人卻都聽得清清楚楚,當然朱鴇娘也不例外。
她回過身,「我收下他的錢是不想壞了規矩!更何況想走的是茵丫頭本人;是她纏著人家、要人家帶她走的!」
因茵弄著包袱打結後余出來的布條,不敢吭聲。
「再說,」朱鴇娘繼續說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難道你們還不清楚?外頭管這兒叫妓院吶!你們真想一輩子待在這裡,老死在這裡?」
經她這麼一提,眾人臉上除了原先的不捨之外,又添上了一層難看與凝重。
「總之,所有人都一樣;只要有個像樣的人家帶你們走,我絕對不會刁難。所以,出去了之後就當沒在這待過,絕不能再回來!你們給我聽清楚了沒有?」
「鴇嬤嬤……」「出去了之後,不能再回來這裡,而且還得當自己沒在這兒待過……」
「幹嘛苦著一張臉!」鴇娘拍拍她粉細的臉頰「你期待這一天不是期待很久了?每天嚷著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可是……」」好了,」鴇娘輕輕搖頭,要她什麼都別再說了。「出去吧!別讓青公子在外頭等太久。」
於是鴇娘帶著因茵走在前頭,眾人隨後魚貫地走出大廳、穿過前院,來到宜香院正門口。
而青孟書正牽著鴇娘為他找來的一匹駿馬站在正門外。
「可以走了?」他問。」嗯。」朱鴇娘帶她來到他身邊,算是將她交給他。「好好聽大爺的話,別給大爺添麻煩了。」
因茵已不知還能說些什麼,只得猛點頭。
「上馬吧!」
青孟書扶因茵上馬後,自己也俐落地躍上馬背。
「小茵……」幾名姑娘同時出聲喚她。
因茵紅著眼睛望著眾人:「鴇嬤嬤,芷若姐姐、芝苓、芝茉……還有眾位姐姐……再見……」
平日最寵因茵的芷若已是淚流滿面;「小茵,你要好好保重……」
「芷若姐姐……」
依依不捨的氣氛間,青孟書做向鴇娘點了下頭;便揮韁繩、踢馬肚——馬匹依令起步前行。
隨著逐漸加快的蹄噠蹄聲,駿馬上兩個人的背影越來越小,不一會兒便消失在街的那頭。
而留在宜香院前的眾位姑娘,一個個全哭成了淚人兒。
「你們這是幹什麼呀!」朱鴇娘揮趕眾人入屋,「大白天就在我店門前哭哭啼啼的,存心觸我霉頭呀!去去去,回自己的地方做自己的事去!」
姑娘們以袖拭淚,不甚情願的回身步入宜香院內。
趁眾人不注意的時候,朱鴇娘望著因茵離去的方向,輕輕拭去劃下頰邊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