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卿可人 終曲
    室內播放著以陌生語言傳送著的電台節日。韓冰雪坐在街邊,俯望異國街道。

    見到幾名小孩子活躍地竄過大街,她下意識地撫住下腹部。

    真的有了嗎?生理期是晚了兩個多禮拜了,但,真的就這麼巧?

    當時說自己服著避孕藥,只是為了逞強,完全沒想到會有這種後果。

    當夜她趁他熟睡之機獨自離開。直到上了飛機、飛離台灣,她還沉於惡作劇的喜悅裡。

    萬萬想不到,就此被煩惱纏住的是她自己。

    回頭望望櫃上電話。她把號碼告訴了公司,如果他有心找她的話,不會找不到。可是過了這麼多天,除了助理打來詢問某項作業處理方式外,它未作多餘的聲響。

    胃部抽痛了一下,她將腳抬至椅上,軀體縮在一起。平常像這種時候,她已經點了煙、飲了酒;然而現在,一想到肚子裡可能有一個小生命,即使手邊已抓著煙酒,還是會乖乖放手。

    改拿起椅旁矮桌上放著的幾張紙,自嘲地笑了笑。人真是矛盾呀!一邊期待這樣的意外沒有真的發生,一邊卻又著手擬了一套育子的計劃。

    如果證實有了孩子,她是絕不會拿掉的。所以生或不生,對她而言不是問題。

    問題是,讓不讓丁雨凡知道?若讓他知道,他又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呢?

    他會懷疑,孩子的父親真的是他?

    應該不會吧。

    男人啊,總得在親身破壞了女人的貞操之後,才會相信那女人的貞操。

    而那天主動發出邀請的是自己,又是為了什麼?

    如果有機會再見到他,他肯定也會這麼問她。

    胃部燃起劇痛。因為緊張的關係吧!這些年,已習慣以煙,一吸一吐地緩和心情。所以一旦不能再碰煙酒,便不知如何應付這煩躁難消的不安。

    沒來由地想起以前的自己,在這種時候,會有些幼稚地喃喃自語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

    「沒事的……」她站起身,「沒事的……」在室內來回踱步,「沒事的呀!沒事」

    效用不大。

    她頹坐回床邊。

    這句話的效用,早在四年前遇見丁雨凡時,就被破解了。

    而現在,難得的長假,她,又在這裡做什麼呢?

    側躺在床,合眼回想與他重遇之後,發生過的事情及自己的心情。

    是的,從酒吧聽到他的聲音,弄翻手上酒杯開始,她就失去方向了。

    終於承認,這種不安——是每個期待被愛的女人的不安。

    「還學不乖嗎?」她哭喪著臉自問。

    唉!一聲輕歎,她搖了搖頭。

    女人在愛情路上再怎麼受傷,會不會學乖的。

    有點可笑。該來的,在假日的最後幾天裡,還是來了。

    那天夜裡,韓冰雪狠狠地抽了一包煙,同時灌酒灌至神智不清為止。

    就當作是慶祝肚子裡根本沒什麼孩子,完全是自己白操心一場。

    假期在疑心安穩壓電源中度過。她回到了台灣。

    她曉得回來後勢必會再見到他,但沒想到這麼快。

    丁雨凡在機場大廳裡等著她。

    韓冰雪突然有恍若置身於當年人行道上的感覺,不同的只是,此刻他身邊沒有女伴。

    迎面走來,她和當時一樣,仔細觀察著他的眉眼、他的神情。

    他——衣裝畢挺,氣勢非凡、自信依舊。甚至多了一股讓人一時之間形容不出來的風采。

    就算明白,不管她對他做了什麼,他還是能過得很好。

    畢竟,一隻小老鼠或許鬥得大象,卻注定敵不過貓。

    他的臉上如果能添些滄桑,衣衫氣質表露出點頹喪,她或許還能以為他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在意她的。

    但沒有,完全沒有。

    他永遠能過得那麼那麼好……

    「來接我的?」一停下腳步她便先開口問:「怎麼會知道?」

    「約會那天,我看著你從旅行社走出來。」自她頭髮審視到她腳下,道:「夠漂亮了。到時候再換件衣服就行了。」

    牽住她的手,「走吧。」

    「去哪?」

    「教堂。」朝她咧開特大號的笑容,「什麼都準備齊全,就等新郎帶新娘去而已。」

    「別開玩笑!」她甩開他的手。

    「你不親自到場看看,怎麼會知道我是不是在開玩笑?」

    韓冰雪傲揚著臉,「你大可不必因為知道我這個老處女把畢生的第一次給了你,就……」

    他抬手遮住她的嘴,「講這種話的時候,多少修飾得婉轉一些。」

    她用力拍開他的手,目光冷冽,「嫌我用詞粗俗?比得上你們當年那一夥人嗎?」

    丁雨凡退開一步。

    「你到底還是記著那件事。當時我沒有像文任仁那樣阻止他們繼續嘲諷你,是因為……有些場合,不是你想開口就開得了口的……」他試著解釋自己當時的心情,「我沒有一心想要護著某個女孩子的經驗,所以……」

    「想全力護著一個女孩,靠的不是經驗!」卻被她怨聲駁回。

    「好。」他又握住她手臂,「他們現在都在教堂裡,我現在就去揍他們一頓,行嗎?」

    韓冰雪依舊甩手掙開他,「跟我無關了。」

    被她甩開的手改指住她胸口,直言道:「丁雨凡這個人,在你的心中已經根深蒂固,你怎麼趕都趕不走。」

    韓冰雪倔傲地咬咬唇,笑哼一聲,回道:「你以為飯店那晚只有你一個人得到?」

    丁雨凡收回手。「什麼意思?」

    「如果說——」目光緊鎖在他臉上,不放過他任何一個表情變化。「我已經有了小孩呢?」

    「什麼?」丁雨凡雙手攫住她的肩,詫異得扭曲了眉眼。

    「先說好,這是我一個人的。」

    「你真的……真的……?」其實他的內心霎時間已充滿喜悅了,但她冷漠無情的態度又使他蹙眉。所以他的表情交錯在憂喜難明的掙扎之間。

    韓冰雪吐舌,「騙你的。」輕輕撥開他的雙手,「夠了。看你這模樣就夠了。也許,丁雨凡這人真的是根深蒂固活在我心中,但那又怎樣?我不在乎呀?」側轉過身,再說一句:「我還是過得很好啊!」朝前開步。

    「你別走!」丁雨凡粗魯地將她拉入懷裡,力道大得容不下她有所動彈。

    「你聽著!我只說一次——」他深吸口氣,看看周圍,然後羞赧著低頭,卻不敢正眼看她。又深呼吸了一次,甫以只她和他聽得到的音量道:「我愛你。」

    韓冰雪怔得睜大眼,櫻唇微開。

    「絕不是說謊。你知道我不說謊的。從認識你開始一直欺負你,且曾經幾次眼睜看著你挨打、看著你被嘲弄,卻不幫你——是我不對。」

    要她側著臉靠在他肩上,靜聽他訴說。

    「當時我的心態只是單純地想要你不可自拔地戀慕我、離不開我。」一手輕抵她的頭,手撫撥她的發,「當我聽說你為我心痛、難過得打電話回家求救時,我的心情居然是竊喜多過憐惜……」

    韓冰雪將臉整個埋在他胸前,讓淚水沾濕他的衣。

    「直到那回人行道上,你對我不理不睬,以確切的態度表明徹底放棄我之後,我才察覺自己的感情。可是我只是嚇著了,並沒有就此覺悟。理所當然的,我沒有再找你,而是就此分手。因為以當時的我而言,即使勉強讓你再跟我在一起,我還是會一而再地傷害你。我實在不懂得如何去寵愛、去保護一個女人。」

    「現在呢?」韓冰雪抬起淚眼,哽聲問:「你認為你懂了嗎?」

    這問題劃傷了丁雨凡的臉,他減輕力道,想放開懷中的她。

    韓冰雪卻在此時環抱住他的腰,告訴他:「你不懂也沒關係。因為我不再那麼軟弱了。」

    丁雨凡受傷的臉上映出乍喜的眸光!

    「而且你要有心理準備——」韓冰雪又抬睫看他,猶有淚水的臉綻開笑顏,「你怎麼傷我,我就讓你得到一樣的傷口。」

    丁雨凡挑眉接受她這個說法,握她的手說:「我們走。」

    步出機場,看著身旁的他,韓冰雪忍不住自言自語,「還是學不乖呀。」

    「什麼?」

    「沒什麼。」笑笑地搖頭。

    「走快點!」丁雨凡看到他的車後,他拉她加快腳步,「讓你看個東西。」

    停在車旁,他打開車門。她看見後座上有一隻又大又肥的貓。

    韓冰雪不怎麼敢相信地皺眉,「你不是說已經扔掉它了?」

    「換言之,你是因為忘不了我,才狠不下心扔掉它?」

    丁雨凡眼珠子轉了一圈,「我可沒有這麼說哦。」雙頰竟微微紅起。

    「可是,我如何確定,它和以前那隻小貓是同一隻?」

    「有哪一隻貓像它一樣,只肯吃秋刀魚的呀?」立刻拿出準備好的秋刀魚進行證明儀式。

    孰知那只肥貓起身走向他手上的食物時,他們發現它底下的座墊被咬得破破爛爛。

    「看來,」韓冰雪噗哧一笑,「它比較喜歡的是你的座墊。」

    丁雨凡扮怒臉抓出貓,吼它:「該死的傢伙.!這是你咬壞的第幾組椅墊了?」

    貓咪沒有表情地對著他長喵一聲,再看看他另一手拿著的東西,又喵了兩聲。

    韓冰雪聽他孩子氣地訓貓,笑得瞇了眼。心裡則想著,方纔那一串令人心動的話,他只肯說一次,是嗎?

    哈!未來的日子可長得很,他現在就下這種結論,豈不是跟自己過不去?

    而她自己呢?傻傻地愛了這麼久,這會兒,總算是被幸福環抱住了?

    是的是的是的!她抬臉迎向指來的微風,滿心滿臉是幸福的喜悅。

    「在想什麼?」

    「想你說過的話,有好多好多是我無法忘懷的。」抬眼天空是美麗的藍。「現在,又添了好多好多……」

    滿載幸福的汽車飛馳在高速公路上。

    汽車將近教堂,就看到門口已簇擁了一大群人,在翹首以盼。

    丁雨凡停下車,歡快地轉過來為韓冰雪打開車門。

    「請我親愛的親娘下車。」

    大家飛奔而至,將鮮花拋向兩人,熱烈地鼓起掌。

    韓冰雪幸福的笑容蕩在臉龐,她將臉湊近丁雨凡,在他耳邊暱輕喃輕語,「謝謝你,親愛的。」

    二妹韓靚柔撥開人群,跳到他倆面前,「喂!今後你可是我的姐夫了,我可不想再讓我老姐半夜打電話回家喊心痛了哦!」

    肥胖的霍華躲在一旁,羞紅了臉望著新人。丁雨凡一把將他拽到韓冰雪面前。

    「你該說什麼?」

    霍華聽丁雨凡這麼一說,臉更紅了,簡直成了關公,那只肥手在頭上亂搔,「韓……小姐,對不……對不起,從……從前都是我……我不好,請,請原諒……」望著結結巴巴的霍華,大家都笑彎了腰。

    「好了,好了,大家不要鬧了,讓新郎新娘去換禮服,婚禮馬上就要開始了。」文任仁為霍華解了圍。

    教堂的鐘聲敲響了,婚禮進行曲隨之傳蕩在教堂上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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