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津津在雨中漫步,回到家之後,她關上門,全身無力地靠在門板上,任濕透的衣裙黏貼上她薄弱的身子。
腦中回憶著六年前發生過的事,那過往的一切彷彿依舊歷歷在目,那份痛、那份羞、那份甜,仍然如此真切。
回不去從前,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由於走了一大段路,她的雙腿開始酸痛、發麻。她背靠著門板,緩緩地坐下,視線逐漸變得蒙-縹緲……
不知道陷在回憶中多久,直到聽見一陣腳步聲逼近自己家門口,這才回過神,將耳朵靠在門板上仔細聆聽——
腳步聲的主人似乎猶豫了一下,接著轉身走開。不一會兒,她聽見對門傳來開啟聲,她知道——是黎煦星回來了。
她動作迅速地跳起身,隨手抓了門邊該拿出去扔的垃圾,想要假裝出門倒垃圾時「巧遇」他。
「唰」地一聲把門拉開,正好看見黎煦星的背影。
聽見她開門,他遂轉頭,拿一雙深邃漂亮的眼,把她從頭到尾打量過一遍,才皺眉開口:「你淋雨回家?」這傢伙還是這麼不懂得照顧自己。
經他這麼一問,袁津津才猛然想起自己一身濕衣服根本還沒換下來,難怪覺得冷。
「哈啾!」她立即打了個噴嚏。倔強地抿著唇,答道:「哼!你愧疚嗎?不肯送我回家,害我淋……」話說到一半,她才驚覺自己說錯話,連忙住了口,懊惱之情溢於言表。
黎煦星挑高一道濃眉,不知怎的看來心情不錯。
「那個叫什麼中偉的,不是說要送你回家嗎?」真是該死的見鬼,他沒事把一個路人甲的名字記得這麼清楚做啥?-
黎煦星在心底低聲詛咒。
「他、他臨時有事要忙,所以我就自己回來了。」袁津津心虛地別開眼,避開他探究的目光。
「哦?看來他要忙的那件事,比你在他心裡的份量還重嘛!不然他也不會扔下你,讓你任雨淋。」他的口吻帶著嘲諷,內心卻是愉悅的。
知道她是一個人回家,他心裡那股悶了一晚的酸意才逐漸化解掉。
他到日本快三年,去年才回台灣,並且和她住在對門,當起鄰居。
對於可以在分手後繼續當朋友,甚至感情仍像以前一樣好,只是偶爾會像敵人般互相對陣這件事,對他們而言並不困難;但看在其它人眼裡,好像都覺得有那麼點不可思議且怪異。
其實對於對方的心意,他們都若有所知,卻誰也不願意去提及。
他們就像是兩個喜歡互相比較的孩子,老是藉著互相擁有男女朋友而來試探對方的反應,但到最後卻總讓自己酸得半死!
「這不關你的事吧?」袁津津低頭看表,這才發現已經是夜半時分。
她微噘著紅唇,酸溜溜地道:「喲,想必你和那個『LV女』已經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了嘛!都幾點了,你才肯回來……」
黎煦星不承認也不否認,僅道:「你不也是?」
「我哪像你?我早就回……」袁津津突然頓住,眉心籠罩著一片烏雲。
她今天晚上是怎樣?明明想塑造出她也是剛回家、而且是被薛中偉送回家的假象,可嘴巴卻不聽話地頻頻洩底。
「你要去丟垃圾?」他瞄了眼她手上的垃圾袋。
「對!不行嗎?」袁津津臭著臉。
黎煦星看了下表,濃眉微挑,嘴角帶笑。「在凌晨快兩點的時候倒垃圾?」
袁津津脹紅了臉,卻仍逞強地道:「要你管!我愛夜遊不行啊?」
他走上前幾步,她卻不由自主地退後幾步——誰知道他逼近的原因是接下她手中的垃圾。
「去洗個熱水澡,換上乾淨的衣服,你不怕感冒?」聽來雲淡風清的話裡,實則藏著濃濃的關心。
「垃圾我去丟就行了。」
袁津津怔了怔,見他提著垃圾往樓下走去。
靠在門邊,目送他高大挺拔的背影下樓,她的唇邊漾起淡淡的笑容。
* * *
隔天一早。
黎煦星如往常般拿著她家的鑰匙,打開大門,走進她的屋裡。
先是把客廳的窗簾全都打開,讓早晨的陽光透進屋裡,照亮每一個角落,然後他才走到她房裡。
叫她起床,這似乎是他的例行公事,尤其在他們搬出家裡在外租屋之後,他更是負起充當她專屬的「人肉鬧鐘」的責任。
否則以袁津津愛賴床的本事,必定每天都會因為睡過頭而遲到,光是挨刮就不知道要挨多少次了。
房間裡,她仍然安靜地躺在床上,睡得很沉。可是她小巧的臉蛋卻泛起不自然的潮紅,呼吸也顯得異常急促……
黎煦星皺起濃眉,靠近床邊,在床沿坐下。
黑眸一掃,只見床沿下的地板上全是一團團的面紙,應該是她用來揩鼻涕的,看來她病得不輕。
她那小巧可愛的鼻頭紅通通的,幾綹髮絲沾黏在額上,他伸出修長有力的大掌,舉動輕柔地拂開覆蓋在她額上的髮絲,接著將手平貼在她白淨的額上,隨即又被那熱燙的溫度給灼傷,以至於一雙濃眉皺得更緊。
該死-
這傢伙果然感冒了-
「袁津津!」他輕輕拍打她軟嫩的臉頰,她卻一點反應也沒有。他只好拍打得更用力,不停地喚道:「袁津津,袁津津,醒醒!」
他又拍了拍,只見她困難地睜開眼看了他一眼,隨即被灑入房裡的陽光給刺得睜不開眼,於是又將眼睛閉上。
「嗚……我的頭好痛!我是不是快死了?噢……天哪……」她皺著小臉,模樣很是痛苦!
「你發燒了。起來,去看醫生。」
「不要!我起不來……讓我睡一下就好,拜託……」她把被子捲得更牢,翻身背對他,打算來個蒙頭大睡。
「袁津津!」黎煦星凝著臉,在她耳邊沉聲叫喚。
「嗚……不要對著我的耳朵說話,我的頭痛死了……」袁津津緊閉著眼,緊皺著眉,雙手抱頭,氣若游絲地道。
「噢!該死的,我連說個話都快沒力氣了……」
見狀,黎煦星陰沉地出言警告。「我數到三,你得起來,否則我用綁的也會把你綁去醫院。認識這麼久,你應該知道我不是在開玩笑。」
袁津津知道他說到做到,只好不情不願地拖著軟綿綿的身子坐起身,嘴裡咒罵道:「黎煦星你這個王八蛋!死沒良心的……」
黎煦星打開她的衣櫃,隨意挑出一套衣服和一件保暖的鋪棉外套,扔到床上給她,語帶命令:「換上。」
自在得有如在自己家似的,他蹲在她床邊的小櫃子前面,拉開抽屜,找出她的錢包,從錢包裡拿出身份證和健保卡,塞入他自己的皮夾,準備等會兒到醫院後幫她掛號。
「我哪有力氣啊?」袁津津噘著嘴,像孩子般耍著脾氣。
「沒力氣是嗎?」黎煦星站起,低頭微瞇起眼睨著她,問得挑逗。「需要我幫忙嗎?我很樂意……」
「不必-」袁津津脹紅了臉快速拒絕。
「真的不需要幫忙?」他鍥而不捨地問。
「不用了!」
他故意露出失望的表情,而後微笑道:「很好。」
看了下時間,他道:「我在外面等你,換好衣服後就出來,我帶你去看醫生。」
「只是感冒嘛,看什麼醫生……為什麼要我去看醫生?你不會叫醫生來給我看哦?真是的……要體諒病人嘛……」她叨叨絮絮地念著。
從小到大,只要她感冒發燒,都會出現自言自語的情形,黎煦星早已經見怪不怪了。
「動作快點,不要逼我幫你換。」
袁津津不敢違逆他,嘟囔著道:「知道了。」
* * *
到醫院看診之後,黎煦星本來要送她回家休息。但轉念一想,他認識袁津津二十多年了,據他瞭解,這傢伙絕對不可能乖乖地按時服藥,非得有人盯著不可!
但今天他的預約單上已經有好幾位客人排隊等著要到髮廊來整理頭髮了,他若要請假,那絕對是不被允許的。
那麼……
黎煦星趁著停紅燈的空檔,側頭瞥了眼癱在駕駛座旁呼呼大睡的袁津津,他不放心地頻頻探出手,測量她額間的溫度。
稍早帶她看診完、拿了藥之後,他在路上買了罐礦泉水讓她先吃下一包藥,所以現在燒退了些。但為了保險起見,他決定帶她到髮廊去,讓她睡在他專屬的休息室裡,他好就近照顧她。
決定了之後,他將方向盤一轉,來到他從日本返國後便一直任職至今的「曼哈頓髮廊」。
「曼哈頓髮廊」是許多相關雜誌由讀者票選出來的業界 number one。
「曼哈頓」的特別在於它的「價位區分」政策,這是它獨一無二的地方。
髮廊內部共計三層樓,一樓是平等價位區,主要顧客是學生族群;二樓屬於中等價位區,光顧的客層多是社會人士;三樓走高價路線,由兩名頂級設計師操刀,黎煦星乃是其中一位;在這裡,常可看見響噹噹的知名人物出現。
由於平常他到髮廊的交通工具是一輛輕巧的變速腳踏車,今天為了抓袁津津去看病,所以他才開車出門。
沿著這一帶繞了幾圈,費了好一番功夫,總算將車停妥。他這才叫醒她——
「唔……這是哪裡?」袁津津眨眨惺忪睡眼,左顧右盼起來。
「髮廊。」他拿起她的藥包,塞進口袋。
「可是、可是我要上班耶-」她迷迷糊糊地道。
「我請三-幫你請假了。」
「噢……那你帶我來這邊做什麼?我要回家睡覺啦!」她揉揉發癢的鼻子,忍不住打了個大噴嚏。「哈∼∼啾!」
黎煦星動作迅速地抽出面紙遞給她,她連忙接過去,時間分毫不差。
「我要回家……」她帶著濃重的鼻音說道。
「不行。」黎煦星搖頭,無奈地說:「要是沒人看著你,你八成會睡得昏天暗地,連藥也不會吃。睡在我的休息室裡,這樣我才能按時叫醒你吃藥。」
袁津津雖然病得頭重腳輕,但卻沒忽略掉他溫柔關懷的語氣,心中溢滿了感動,眼眶隱約泛紅。
阿星就是阿星,絕對不會扔下她不管的。
黎煦星沒有察覺到她略顯激動的情緒,率先下了車,走到駕駛座旁邊的位子,打開車門,攙扶著她下車。
腳一著地,袁津津的雙手隨即摟上他的腰,小臉埋在他胸前蹭了蹭,低聲道:「謝謝你,阿星。」
他撇撇唇,大手扶在她腰際,帶著她往髮廊的方向走去,嘴裡輕嗤道:「不必道謝,真的想謝我,就好好照顧你自己吧!」
* * *
下午四點,袁津津悠悠轉醒,茫然地打量過她身處的環境一周。呆愣了幾秒,才赫然發現自己睡在黎煦星的休息室裡。
「曼哈頓髮廊」十分禮遇店內的兩位頂級設計師——黎煦星和迪克。他們的休息室跟家裡的房間沒有兩樣,該有的都有,一應俱全。
袁津津抓抓臉頰,這才想起她之所以會睡在這裡的原因。
對哦,她發燒了,所以黎煦星帶她來髮廊。在她昏睡的時間當中,還被他吵醒幾次,要自己起來吃藥呢-
睡了一覺,精神恢復了大半,連體溫也回復成正常溫度了。
那……他人呢?在忙嗎?
不知為何,她急著想見他……
袁津津掀被下床,走到門邊隨手抓下一旁的衣架上,屬於黎煦星的大外套,隨意地披在身上。
一走出休息室的門,便看見黎煦星正在為一位年輕貴氣的女客人剪髮。
坐在滑輪椅上的他,非常專注於剪髮的動作,專注到沒注意到她的出現。
他的手法迅速又俐落,只見他一雙巧手在女客人的髮絲間穿梭,不時聽聞剪刀「?嚓?嚓」的聲音……
袁津津躡手躡腳地來到一旁待客用的沙發上坐下,手肘撐在膝上,單手托腮,靜靜地欣賞他工作時的模樣——
很多人都說他長得像極了近年在台灣人氣居高不下的韓星「元斌」,可能是因為他的眉毛和他深邃漂亮的雙眼皮吧!
據說他的客人之中——尤其是年齡層較低的女性——通常是衝著他而來的。
一方面是他的手藝在業界頗受好評,另一方面,則是他俊帥的外型。
若指定讓黎煦星服務,價碼可高了。他大設計師隨隨便便動個剪刀、剪個髮型,就要價一萬多元,這豈是普通人家消費得起的?
可是,每天打電話到店裡來預約的客人卻不曾減少,甚至已經排到兩個月以後了。而且黎煦星一天頂多接受六名客人前來整理頭髮,-得很!
那她是不是太幸福了一點?
想要剪髮燙髮,隨便嚷嚷就可以鴨霸地插隊;而且,早八百年就不再幫客人洗頭的黎煦星,現在只為她洗頭,所以她的頭髮都是讓他打理的。她愛死了他修長有力的指頭穿梭在她發間的舒適感受。
據好友三-形容,她的頭髮可是柔柔亮亮、閃閃動人的呢!
哼哼,羨慕她的人可多了!
想著想著,袁津津不禁為黎煦星感到驕傲。
「嘿,津津睡美人,你醒了?」
袁津津自冥想中回神,轉頭望向坐在自己身旁、外型十分秀氣的男人——迪克,也是「曼哈頓」髮廊的頂級設計師之一。
因為她三天兩頭就來這裡報到,所以跟迪克還挺熟稔的。
「嗨,迪克。」袁津津笑著同他打招呼。
「聽阿星說你感冒了,好點了嗎?」
「嗯,好多了。有某魔頭盯著,我不敢不吃藥,所以現在可是藥到病除啦-」袁津津皺皺俏鼻,很有精神地打趣道。
迪克哈哈笑了兩聲。「那真是太好了!我有事要請教你呢!」
「什麼事?」袁津津納悶地抓抓臉頰。
「事實上,這裡我只待到月底。」見她驚愕地瞪大美眸,他低笑幾聲,續道:「我要自己開店啦,老是替別人工作也不是辦法,趁著年輕自己創業,拚一點,可以掙點錢起來。」
「哇!好棒喔!」袁津津興奮地低叫。
能夠自己開店當老闆,是很多髮型設計師的夢想呢!
事實上,她的辦公桌上,擺著一個她親手製作的髮廊模型。她想,總有一天阿星也會自己開店,她想要幫阿星的店設計髮廊的內部裝潢。
但她為他打造模型的事,目前為止,她並不打算讓他知道。
「事實上,原本我要請你幫我設計我的髮廊,可是我跟阿星提了一下,他竟然臭著臉叫我最好不要!」迪克委屈地眨眨眼,一副受到惡勢力威脅迫害的可憐模樣。
「為什麼?-」袁津津皺眉叫道。
「因為還滿趕的啊,中旬才找到地點,馬上要開始裝潢,他說你會太累,所以便代你回絕了。」迪克聳聳肩,以不明所以的熱切眼光,朝黎煦星看去……
「厚!害我損失一筆收入!」袁津津氣呼呼地。「他以為我是他啊?隨隨便便剪顆頭就有五位數的收入。」
「哈哈……阿星也是為你好,他捨不得你太累。」
「是嗎?」袁津津嘟起小嘴。她雙掌互擊,問:「那你走了,店裡不就少一個設計師了嗎?,」
「放心!公司已經從日本分公司調來一位新的設計師,阿星認識,好像是他在日本時期的同事吧!聽說對方一得知台灣有空缺,而且還可以跟阿星一起工作,很積極地爭取哪-」迪克的口氣聽來有些嘲弄意味。
聽迪克這麼說,袁津津心底起了不好的預感……
她若有所思地喃道:「女的?」
「對,雖然不論男女都喜歡阿星……」迪克淡淡地說。
「女的……哼!」袁津津孩子氣地嗤道。
迪克抹去黯然的神情,掏出皮夾,抽出一張名片給津津。「這是我新店的地址,有空跟阿星一起來坐坐。」
手邊的工作告一段落後,黎煦星來到她身邊,犀利的黑眸審視著袁津津和迪克,淡淡地問道:「在聊些什麼?」
「聊你自作主張,害我減少一筆收入啦!」袁津津掐了他腰際一把,他敏感地瑟縮一下,她忍不住噴笑,他則冷著俊臉賞她白眼。
見他們親暱談笑,迪克的眼神微黯。他站起身,朝他們揮揮手道再見。「我今天收工了,先走一步。」
迪克說完話,又看了他倆一眼,這才默默地離去。
黎煦星探探她額間的溫度,問:「感覺好些了嗎?」
「嗯,好很多了。」袁津津抬眼笑望著他,道:「大設計師,我想洗頭耶!」
「來吧,我為你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