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陣子,左絨因為要幫春陽基金會籌劃募款餐會的事情,所以她會一大早就來店裡。因為這樣,她遇過幾次石川焰在上班前到朱樓花苑買玫瑰,每次只買一兩朵。
芸芸是爽朗藏不住話的,有天她終於忍不住開口詢問:「石川醫師,你買一朵玫瑰做什麼?送女人一朵花太少了,現在都流行送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的玫瑰花,代表長長久久。」
石川焰擺出瀟灑的笑容:「送花不在數量的多寡,而是那分心意,送得巧,一朵就夠了。」
「是這樣嗎?」芸芸懷疑地追問,「你送女朋友的?」
「我不一定送給誰。我會送給進醫院第一個看見的護士,或者病患。」
「為什麼?」
「醫院的工作忙碌,壓力也大,我喜歡看見接到花的人臉上驚喜的笑容,一朵花能讓人心情愉快不是很好?」他愉快地笑著。
「哇!石川醫生你好浪漫!將來當你太太的女人一定很幸福。」芸芸的眼光充滿欣賞,她轉頭看到沒反應、逕自低頭打掃的左絨,「絨絨你說是不是?」她徵詢贊同的意見。
唉!左絨暗自歎氣,這種閒談怎麼會扯上她?
看他們兩人滿臉企盼她發表意見的表情,左絨無奈地扶扶眼鏡溫吞地說:「我覺得男人不看對象就胡亂表現溫柔的行為,不僅容易造成誤會,更是濫情的舉動。」說完她自顧轉身繼續低頭忙碌。
左絨的話事出有因,義工的身份讓她跟醫院的護士很熟絡,所以她們口中的黃金單身漢——石川焰、賀析的評語她聽了不少。
就她所知,石川焰在短短的幾個月中,風靡了慈恩醫院上上下下,魅力所向披靡無人可擋。他的門診護士目前是爭破頭的工作,還有不少住院醫師都把觀摩他執行手術當成是件光榮的事情。
可是對左絨來說,石川焰只是個嬉皮笑臉的男人。
「看樣子,絨絨對我有偏見。」石川焰自動地對左絨改了稱呼,一點也沒受到打擊。
「絨絨喜歡開玩笑,嘿……」芸芸有點尷尬地打著圓場。
石川焰不以為意地聳肩轉身,但在跨出花苑大門前,他突然想到:哪天也該送花給左絨,不知道她會是什麼表情?這個想法一閃,他馬上一百八十度大轉身,大步地走向左絨。
他故意貼近左絨的背部,在她耳邊深情款款地開口道:「親愛的絨絨,請接受我最真誠的祝福。」綻放的玫瑰花遞到她眼前。
「你……」對後頸突然升高的溫度,左絨敏感地繃緊神經,皺眉轉頭瞪著石川焰。
石川焰拉開無辜燦爛的微笑。嘿……嘿……他喜歡左絨不自覺表現出來的情緒反應,他的眼底眉梢寫滿暢快的笑意。
然後石川焰帶著笑容,心滿意足地上班去。
深夜,石川焰回到他自己的住處,習慣性地隨手打開音響,進浴室淋浴。
藉著沖刷過身體的熱水,他分析著剛剛由胡菁菁那裡聽來的消息。隨便地披上浴袍,任由濕淋淋的髮絲滴著水珠。
他抓起聽筒按下熟悉的數字,交代著電話另端的人:「我是小四,這幾天注意寶華、和聲……這幾股,全達證券最近可能會炒這幾股……不,他們的人頭不少……還有,以你上次查過金華建設的資產來看,他根本沒有值錢的東西可以償還他們貸到的高額貸款,達新銀行貸款給他一定有問題……什麼?我知道,我會繼續查。」放下電話,石川焰懶懶地癱在沙發裡,整個人呈現的是懶散頹廢的氣韻。
此時,他的外表雖然慵懶,腦筋卻精細地打著轉。金華建設的老闆李健維和全達企業的胡大權有關係嗎?金華新社區的建設計劃,是出自於胡大權的授意嗎?謎團似乎越滾越大了。
石川焰注意過幾次,每週有三天的下午,左絨會來醫院做服務工作,她會帶小病童去院子走走,講故事給小朋友聽。
常常石川焰經過院子,總是忍不住會停下腳步,專心地聽左絨說故事。她說故事的聲音和平常的冷淡語調完全不一樣,十分溫暖清潤,表情也隨著故事而轉換,整個人在陽光下看起來閃閃發亮。
他發現自己和小病童一樣,喜歡聽左絨說故事,甚至和他們一般期盼她的到來。
「整個晚上王子都跟美麗的灰姑娘一起跳舞。」他又來了?這個醫生怎麼這麼閒?左絨敏感地感覺到石川焰的存在,他雙手放在白袍裡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維持鎮定地繼續說故事,「王子好喜歡灰姑娘,他拉著灰姑娘的手說……」
「美麗的姑娘,可以告訴我你的芳名嗎?」男人帶笑的聲音突兀地出現,石川焰自在地走向左絨,彎腰拉起她的手做出期盼的表情。
「嘻……嘻……」高高低低的笑聲,由小朋友的口中傳出來,人人張著好奇的眼看著左絨和石川焰。
專攪局的笨蛋,他到底想幹嗎?她瞪著他帶笑的臉龐,無聲地詢問著。
「美麗的姑娘,請問芳名?」石川焰不理會左絨眼神裡的指責,他更過分地蹲在她面前,單膝點地做出跪求的樣子。
「不,我不能告訴你。」左絨甩開他的手,自在地接下話。要玩把戲就玩,誰怕誰?
「蜜糖!我對你一見鍾情,請嫁給我吧——」他不死心地抓握著左絨的手,眼裡閃著戲謔,明知道在小朋友面前她是不可能給他難堪的。
「不行。」左絨甜甜地拒絕著。她暗自咬牙,這個男人居然敢叫她「蜜糖」,真是噁心透頂。
「寶貝,你的拒絕深深地傷了我的心,我好難過!」石川焰捧著心蹲在地上,裝出痛不欲生的表情。
「絨絨姐姐,你就答應嫁給醫生叔叔啦——」小麟首先聲援石川焰,他喜歡絨絨姐姐,也喜歡醫生叔叔,他坐在輪椅裡快樂地出主意。
「絨絨姐姐答應嘛!」小朋友開始鼓動起來
「好了,咱們該回去病房了。」左絨站起身溫柔地微笑著,想轉移話題。
「絨絨姐姐——」石川焰沒站起身,他蹲低拉拉左絨的裙擺,笑得得意萬分,「你還沒答應嫁給我。」
「我很想答應……」她的臉色還是維持著笑容,只有眼神已轉為不悅的冰冷,「求婚總需要戒指,可惜你今天忘了帶來。」說完她轉身協助小朋友準備回去病房。
「絨絨——」石川焰的聲音由後面傳來,她轉頭看見他彎腰用草圈成一個小圈,當著小朋友的面說,「戒指代表心意,我今天暫時用這個來替代,請接受我最真誠的心意。」說完,他執起她的手,把草編成的圈圈套進她的手指。
「好棒!好棒!」小麟和其他小朋友開心地拍手笑著。
「謝謝大家的幫忙。」石川焰滑稽地拱手向四周鞠躬,神色再得意不過。
「我們進去了。」左絨不理會他,專注在小朋友的身上,推著輪椅離開。
石川焰沒動站在原地。
「遇上剋星了?」賀析調侃的聲音在他身邊響起,「沒想到99%的誘惑力居然失靈了。」
自從發現左絨有可能是那個惟一不受他魅力影響的女性,石川焰還真是認真地找機會和左絨接觸,想證明他自己魅力不曾失靈。
「才怪。你看著好了,我不會失手。」石川焰恢復他不正經的邪笑表情,聳聳肩說,「起碼她沒把戒指當場扔掉。」
「她不夠美艷,應該不是你會喜歡的型。」石川焰對左絨的興趣,實在令他這個老朋友好奇。
「她的氣質很吸引我。」石川焰認真地聲明。
「兄弟,左絨是一生只愛一個男人的實心眼女人,她不會是玩伴,也玩不來感情遊戲。」
「你怕我會玩弄她的情感?」石川焰的語氣雖淡,卻隱約潛藏著不悅。
賀析拍拍他的肩膀說:「我只是覺得既然你們兩人的差距太多,你何必浪費時間去惹她呢?」
「我也不知道。」石川焰的語氣困惑。他在腦中已經猜測過多次:卸下理智面具的左絨,不知道會是個怎樣的女人?他抑制不住自己氾濫的好奇心。
石川焰突然用力搖頭,換下困惑的表情,壞壞地挑眉告訴賀析:「我喜歡惹惱左絨,喜歡看她生氣的樣子。」
過了用餐時間,芸芸和左絨站在吧檯後清洗餐盤。她笑瞇瞇地和身邊的左絨說話:「你該早點回來的,有你在店裡,生意好得不像話。如果情況持續下去,我很快就可以開分店了。」她陶醉萬分地想像著。
左絨低頭專心洗著碗盤,不理會,今天用餐的人真多。
「嘿、嘿……只要奴役你工作,我坐著收錢就好了。」芸芸學電視奸臣的笑聲,尖銳又難聽,還邊聳著肩、瞇著眼,「啪嗤——」她模擬著皮鞭的聲音,雙手揮舞玩笑著。
「你昨天一定沒睡好,今天才會做白日夢。」左絨懶懶地替她找借日,這傢伙總是這樣的小孩心性。
一抬頭,芸芸頂頂身旁的同伴爭取注意力,「絨絨,你看外面!」好傢伙,她眼睛閃著看好戲的興味光彩。
「外面沒下冰雹或出現鈔票,很正常。」她不明白芸芸興奮的重點在哪裡。
「不是,你看對面那輛車裡的女人。」白色的汽車停在醫院外的車道上,正對著朱樓花苑。
左絨無奈抬頭,正巧看見石川焰下車,高瘦的身影輕易地進入她的視線中。
「怎樣?」這種女人送他來醫院的畫面,她看過多次,早就習以為常了。
「怎樣?」芸芸低低地吹了聲口哨,眉毛挑高地批評著,「真是難得一見的超級大波妹,石川焰真有辦法,每次都讓不同的女人送他來上班,這個男人實是有夠花心、風流。你說對不對?」不等回答,她馬上又接著說,「這些女人真是笨。不過話又說回來,石川焰的長相還亂邪惡一把的,就是那種天生壞胚的樣子,絨絨你——」
韓青芸說了半天,身邊的左絨還是沒半點反應,照舊洗她的碗盤,連加入討論的興致都沒有。
「絨絨,我跟你說話聽見了沒?」芸芸不滿地提高音量,提醒道,「難道你不知道說別人閒話,沒人搭腔加入討論,是件很孤獨、很無趣的事情?而且還會嚴重地降低說話者的興致?」
左絨服氣了,她甘敗下風,這種歪理也只有韓小姐說得出口,「小姐……」左絨大大地歎氣了,「別人的事你別管。」
「你不覺得最近石川焰每天都來我們這裡用餐,是另有所圖嗎?」芸芸不放鬆地繼續閒扯。
「恭喜你多了個忠實客戶,店裡財源廣進。」這種猜測性的話題,左絨從不去費心。
「不是,我是說他會不會是對你有意思?」誰叫石川焰每次來店裡,不是坐在吧檯的位置纏著左絨東扯西聊,要不就是坐在一邊的座位裡,桃花眼飄呀飄地觀察左絨,不知道他在打算什麼。
然而,左絨對石川焰卻宛如千年磐石般沒感應,對他打量的眼光視若無睹,毫不受影響。對他的攀談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所以多半是石川焰說話說個不停,左絨有空就應他幾句,沒空時就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再普通不過。
左絨抬起頭盯著眼前的芸芸,眼神認真得教她不斷發毛,不知道左絨在想什麼。
「嘿……」芸芸緊張地後退,「你有話就說,別這樣看人,亂詭異的。」
「我在想哪天你宣佈看見外星人時,我該不該出面送你去精神療養院?」左絨平靜的表情,連點玩笑的信息都找不到。這個鬼扯也扯太遠了——她和石川焰?別逗了!好像北極和赤道的屬性差異,你說有可能嗎?
「其實我也覺得不可能,你不會喜歡專門拈花惹草、像繡花枕頭的男人。」芸芸自己作下結論。
「還說。」左絨歎息了。
「絨絨,那個英文家教辭掉吧。你要幫我看店,又有春陽基金會的服務活動,還撥時間回孤兒院,你太累了!」芸芸關心地叨念著。
「我沒問題,倒是接下來我得去忙春陽基金會的募款餐會籌辦,你一個人忙得過來嗎?」左絨刻意淡化這個問題,抬頭看見正橫過馬路的瘦長身影。石川焰就是這樣,不管何時都不忘賣弄他瀟灑撩發的帥POSE,像走伸展台的男模特兒般。
也難怪芸芸會擔心,因為左絨在美國的一切她完全不知道。對左絨而言,「文華會」龐大的事業她都能打理,現在這些安排好的工作對她而言只是小事罷了。
「我沒問題,我只擔心你——」
「什麼事情讓你擔心?」石川焰推開門正巧聽到話尾,他自動坐上他固定的老位置——吧檯邊的高腳椅。
「我正在跟絨絨說,石川先生真是有魅力,天天換女友。」
「我?」石川焰無辜地瞪大眼,裝出驚訝的神情說,「冤枉呀!」他皺起眉大大搖頭,渴望澄清自己的清白,雙眼邊瞪著左絨低頭洗碗的臉。
「少假了。」芸芸笑著回擊,「剛才那位絕代性感女神,難道是我眼花了?」
「我開了一早的醫學會議,那位小姐只是順路送我回來。」他下意識地替自己聲明。他十嗎解釋或澄清?話一出口,石川焰開始逼問自己,他應該習慣了這種評話才對!
「果然是未來的副院長,難怪代表院方去開會。陞官要請客。」芸芸開著玩笑。
「我可不是未來的副院長。」石川焰急切地澄清著,對最近醫院的流言感到無奈,他從來不想當什麼副院長,「賀析才要請客,他才是下任的副院長。」賀析在「慈恩醫院」的資歷比他深,也比他認真,最重要的是,他只是個過客。
「可是我聽來這吃飯的醫生、護士他們都說……」
「石川先生吃什麼?」左絨截斷芸芸的閒聊,她看見石川焰眉宇間的煩躁,自然能體會出他對這種傳言的困擾,主動替他解危。
「你怎麼還叫我石川先生,咱們都什麼關係了?你還這麼見外。」他壞心地歪曲事實,希望能看見她冷然之外的表情。左絨居然對他的澄清不感興趣也不追問,實在太令他失望了。
「你要不要換到其他座位?吧檯不好坐。」她合理地建議著。
「不要,我想和你說話,想看你。」石川焰一副小男孩撒嬌的嘴臉。
「年過三十的男人裝出這種語調,你不覺得噁心嗎?」左絨滿臉嫌惡。
他站起身雙手放在吧檯上,上半身傾向前笑笑地說:「我好喜歡看你這種皺眉微慍的表情。」口氣是完全的陶醉其中。
嘎?左絨洗碗的手滑了一下,被石川焰這種故意的表現激起一手臂的雞皮疙瘩。
石川焰更過分地頭探近她,皮皮地拉高音量叫:「哇——絨絨,你手臂上的寒毛好明顯、好性感喔!」
「太噁心,我受不了了!」芸芸大叫,她覺得好想吐,沒聽過這麼惡的話。
「你真的挺噁心的。」左絨認真地宣佈著,眼底有些微的厭惡,這種低俗的言語勾搭居然會出現在他身上。
石川焰突然站直身軀,臉色嚴肅地對著左絨說:「我最受不了的,就是你看我的眼神,跟看路邊的野狗一樣,沒起伏、沒熱度。你會生氣代表你的眼中有我的存在……」性感的尾音在看見推門進來的女性後倏然截斷,快速換上慣常的瀟灑笑容,轉身面對剛進門的女人打招呼道,「嗨!MISS張,你到現在才要吃飯嗎?」他優雅地離開。
左絨的心震盪著,是呀!會有情緒起伏代表在乎,她本該維持情緒水平的。
「三餐要正常才不傷胃,你這麼晚才吃飯我好心疼。」石川焰的談笑回聲蕩在左絨的耳裡。
「討厭,石川醫生對每個女人都這麼說。」女人開心地嬌笑著。
他就是這樣。習慣女性把焦點放在他身上,不能容忍被忽略,所以石川焰才會分外費心引她注意,一定是這樣,左絨推論完成。她不安地觀察石川焰俊秀的臉龐,那似笑非笑的狂野眼神,總在談話間若有似無地飄向她。
「夜巴黎夜總會」的霓虹燈在黑夜裡閃爍著。
一樓辦公室,理著小平頭的矮壯男人,悠哉地燒開水泡烏龍茶,敞開的領口露出粗重的黃金項鏈。他搖晃著腿,抓起一把茶葉放入陶壺,細心地注入滾燙的熱水邊問:「阿平,那個老女人的事處理好沒?」
阿平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高瘦的身材燙著卷髮,他坐在旁邊的板凳上,緊張地回答著:「大哥,那個老修女堅持不肯賣地,我已經警告過她了,可是……」
「噗——」泡茶的男人吐出口中的檳榔渣,大吼道:「你吃什麼長大的?連一個快進棺材的老女人也搞不定,還有那個威脅要找記者報道出來的女人呢?」
「那個愛亂出頭的女人,我會給她個教訓,大哥您放心,我……」阿平努力地解釋著。
「喝茶。」老大平了臉色,送上杯剛泡好的烏龍茶,「你也不是第一天出來混了,事情該怎麼處理你很清楚,該做的事情別手軟。這件事如果順利,咱們忠義盟就可以賺一票,翻身過個好年。這次金華的李老闆攀上全達企業這座金礦,我們和他合作是穩賺不賠的,給我辦得妥當,聽見沒?」
「我知道。」阿平小心接過茶杯。
「石桌的烏龍茶喉韻不錯。」老大滿足地喝著茶湯,他看見阿平放下茶杯,吩咐道:「茶喝過了,該辦的事情去給我辦好。」
「大哥,我出去做事了。」阿平小心地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