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買了一層小單位,位於半山區,阿姿興奮到不得了,她非常願意的,便搬進了魔鬼設置的居所,與魔鬼同居。
同居了之後,魔鬼便少了與阿姿外出,基本上,魔鬼這段日子對外出消遣的慾望很小。
懶懶閒的,單是每天閱報的時間,便不下三數小時,窩在一張沙發內,逐頁逐頁的看,像個高齡阿伯,動作緩慢。
阿姿倒有點手藝,她在家中接聽輔導電話,所以,她覺得自己很有點生產力。看到魔鬼身邊一天一地的報紙,他又在報紙中打瞌睡,阿姿便說:「喂!對社會有點貢獻好不好?」
魔鬼支起一邊眼,望了望她,沒好氣的說:「我從來不作有貢獻的事。」
「那麼,」阿姿提議:「不如去游車河!」
魔鬼說:「已經日見夜見了,還去什麼游車河?」
阿姿只好站起來自己找事做。她拈來一隻VCD,對魔鬼說:「你買了這只VCD嗎?不如與我一起看。」
魔鬼仍舊沒精打采。「不看了,我還想再睡一會。」
阿姿無奈,自己走進房間看VCD。這是她搬進來的第二個星期,她開始有點覺得,這裡其實像豪華郵輪的房間多過一個家,陳設不錯,設備完善,但天天困在裡頭,很快便會悶。
有一天中午,阿姿對魔鬼說:「今天晚上是個大日子。」
魔鬼正對著他養的一缸金魚發呆,半晌後才僅得反應:「什麼日子?」
「我們認識三個月的大日子!」阿姿興致勃勃!
「啊。」魔鬼作了一聲反應。
「那麼,我們今晚去慶祝!」阿姿說。
「好。」魔鬼的視線追蹤一尾黑色的金魚,金魚正辦過一架水中風車。魔鬼覺得好開心,看見金魚游來游去。
「你有沒有聽到我的話?」阿姿開始失去耐性。
「有。」又是一聲單音。
「那麼,我訂台去啦。」阿姿走去查電話簿。
到她訂完台之後,回到客廳時才發覺,魔鬼已在魚缸前睡著了。
那時候她還以為讓他睡一會,晚上便夠精神外出。可是,也七時多了,他還在繼續睡。
她搖醒他,他是醒來了,但就是不肯外出。
「你答應了我!」阿姿氣了。
「叫外賣啦!」魔鬼說。
「是你答應與我慶祝的!」阿些不憤。
「叫傭人做啦!她會煮西餐!」
「慶祝不可以留在家!」
「留待相識一週年才慶祝啦。」
阿姿再也忍不住。她紅上眼睛。「無人好似你們!」
魔鬼依然一張臉埋到枕頭去。
她真的發怒了,一溜煙的跑了出去。她走到街上,完全不明白是什麼一回事,為什麼一同居便來了這麼一個大轉變。
「總之聽阿媽話!」她自說自話。阿姿阿媽曾經告誡女兒,切勿與男人同居,到今時今日,她發現果然有些道理。
卒之,阿姿獨自看了一場戲。許久,也未試過如此難受,那一年被侮婚的怨屈,彷彿又重新降臨。
最怕受人冷落。正常女孩子,都望男朋友疼的啊。
但不滿歸不滿,還是要回去。難道如此失威返回母親的家?
而且,這個男人,可能還是有得救。
果然,她一回家,魔鬼便道歉了。
「對不起,是我不對。」他摟著她的膊頭。
她歎了一口氣。
「我們現在出去游車河好嗎?」魔鬼補鑊。
阿姿笑了,「其實游車河都好悶。」
魔鬼答不上來了。
「告訴我,你從前一直都是這樣子對待女朋友的嗎?」
魔鬼想了想,她問中了一條核心問題,他一直都不是這樣的,為什麼,今天的他變成這樣子?
「我累了,要睡。」阿姿撥開了他的手,走進浴室。
魔鬼坐存床沿,有點偶然。他真的變了很多。
想著想著,本來有點內疚與歉意的,卻忽然又困了,他再次倒頭睡去。
阿姿由浴室出來之後,看到無時無刻都是睡著了的魔鬼,只得大大聲喚出一口氣。
這個男人,是不是有什麼心理病?
抑或根本是,他一點也不愛她?所以才這樣像灘死水!
想到這裡,阿姿的心一寒,她不讓自己繼續想。
也無辦法,他不肯去改,她唯有迫他改。
自此之後,阿姿對魔鬼日漸不客氣。她開始「喂喂」聲。
「喂!」她斥喝他:「你找些事情來做好不好?」
魔鬼在沙發上看重播的電視劇。沒理會她。
阿姿走到電視機跟前,說:「這種電視劇,師奶也不會看,偏是你堂堂男人這樣著迷!」
魔鬼懶洋洋地說了句:「還不錯。」
阿姿氣上來。「你好老上。」然後,直行直過,入房拿起手袋走出門外。
臨行前,魔鬼問:「你去哪裡?」
阿多回答:「我又不是癱的,你懶理我去哪裡?」轉頭,她多加一句:「但你不會明白的了,你這個日日夜夜扮癱的男人!」
說過後,她關上門。
魔鬼呆上一呆,他知道阿姿不禮貌,但奈何她又不是完全說錯,要反抗,他又嫌浪費精力,只好乍作什麼也沒聽過,不動氣,無反應,繼續看他的重播電視劇。連他自己也覺得出奇,又懶又無聊的日子,也頗令他快樂。
有一天,阿姿要求魔鬼替她做點小事情。她告訴他:「喂,替我上街買本八卦雜誌。」
「哪一本?」魔鬼應了句。
「你肯上街?」阿姿反問。
「不太遠還可以。」魔鬼說。
「買那本大大的,排聞王子做封面的那本。」
「好吧。」魔鬼答應了。
車之,雜誌買了上來之後,阿姿大吵大鬧:「我不是要這本呀!我說大大本的那本!」
「都是誹聞王於的新聞。」魔鬼爭辨。
「不同的,觀點與角度不同的!」阿姿討厭他駁她的嘴。「大大本的那本,有深度得多!」
魔鬼無得反抗,任由魚肉。
「無人好似你甘蠢!」阿姿悻悻然,拿著雜誌走進自己的房間。一邊行還一邊說:「弱智的嗎?買本雜誌都買錯。」
魔鬼聽在耳裡,心很痛。難得有心討好她,為她去買雜誌,連他自己也不瞭解,為什麼這麼簡單的事,也會做錯。
果然,很無用。
心痛是為自己。
他重下頭細想,也是時候改一改。愛她又好,不愛她又好,他都不想做一個無用的男人。
從前不是這樣的,以後也不可以這樣。
阿姿從她的房間門除中看見魔鬼那沮喪、懊惱、自責的表情,她知道,她的激將法奏效了。
她不是真的著緊那本雜誌,她是在著緊他。
阿姿希望,魔鬼可以被激發起男人的鬥志。
有一天,魔鬼興致好,提議去看電影。
阿姿喜出望外。「電影?你願意出去?」
魔鬼點點頭,說:「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我會努力做一名好男友。」
阿婆以為自己聽錯,不禁怔住。看到魔鬼認真的眼神,她才知道這話當真。
魔鬼湊前去,他說:「你想看哪一齣戲?」
阿婆直情喜出望外。連忙說:「我去拿報紙來!」接著拿來報紙在地上攤開,兩人齊齊看著內裡一格一格的電影廣告。
魔鬼指著當中一格說:「這一套是金像影帝主演的。」
「什麼內容?」
「死囚臨死前的心態。」
阿姿大反應了:「這麼悶!」
「不會悶的,」魔鬼似乎很想看:「得獎的啊!有深度呀!」
「不准看!」阿姿落下命令。她又說:「要看便看這一套。」她指著另一格電影廣告。
「是什麼電影?」魔鬼問。
「玉女天王演的呀,一定好看!」阿姿說。
魔鬼看著那個電影廣告,男女主角的造型略嫌幼稚,但既然阿姿要看便算了。率之,在電影院內,魔鬼門到睡著了。玉女天王的這齣電影好胡鬧。
阿姿卻似乎不介意,她看得頗投人。要介意的是,魔鬼說要陪她看電影,卻又自己睡著了。
忍不住,她說了一句:「無人好似你好悶!」
魔鬼在回家的路上替自己辯護:「出電影好無聊。」
阿姿反駁;「無聊得過你由朝到晚行行企企!」
魔鬼也終於忍受不住:「你說話有禮貌點可好?」
「對你?」
「怎樣說,我也是堂堂魔鬼。」
阿婆不屑地一笑。「魔鬼?有尾巴那種?」
魔鬼回答:「如果你喜歡,我都可以有尾巴。」
阿姿對魔鬼已經很失望的了。原以為他改了一點點,卻又與她看戲時睡了。因著失望,她的說話更狠毒。
阿姿笑得更厲害。「知不知道,以男人來說,你都算失敗。」
不由得心頭一震,這種說話,系男人聽了都會有厭惡性反應。「你這是什麼意思?」
「又懶又蠢又問!我與你一起生活,與同一隻豬一起設分別。」說得咬牙切齒。「可能,豬還比你好!」
魔鬼聽了,心傷起來,但原來,阿姿還有下一句:「我以為我的前度男友衰,原來你更衰。」
「什麼?」魔鬼不可置信地瞪若阿姿。
阿姿冷笑一聲。「他孤寒、狠心、一腳踏兩船,又騙財騙色。我以為他是衰到盡,誰不知,也比你好。」
魔鬼因著她的話,眼睛內有憤恨的光芒。
阿姿看著魔鬼的怒意,足足看了五秒,繼而歎了口氣。沮喪的,忽然變成是她。「你知不知道?一名衰格的男人,也比一名無所事事呆頭呆腦的男人優勝。」
魔鬼聽罷,介乎明白與不明白之間。還末來得及抗議又或是傷感時,忽然,他被迎面而來的一名女人相碰。
「哎呀!」女人叫出來,繼而怒目而視,「行路小心些啦!」還喃喃自語地加了些粗口。
魔鬼定了定,女人則擦肩而過。從來,無女人會對他如斯不尊重。這是代表,女人只當他是街上任何一名路過的「二打六。忍不住,真的無可能不表現出來,魔鬼的表情,有種訝異的挫敗。魅力完全不見了,街上的女人再也感應不到魔鬼的魔力,兼且鄙視他、不屑他,視他如世上任何一名「麻甩佬」。
那揮一揮指頭便叫世人死心塌地的魔性,全溜往哪裡去?
魔鬼的戀愛史無錯是傷痕纍纍,但吸引人類的本事也一直是強項呀。但今天……
怎配,再做魔鬼。
阿姿當然察覺不到魔鬼的哀傷。她只是一名普通而又要求普通的女人。她只想說出以下一句對白:「如果你愛我,你便會自動自覺改變你的態度。」
是的,她只要求這麼多。她不要錢不要深奧的東西,她只想要一個似男人的男人。
不知魔鬼明白不明白。他只是站在人來人往的街上,為著無人理會而落寞。
連他的女人也離棄他。阿姿轉身便走。傷心的女人,留下了傷心的男人。
後來,阿姿還是回去魔鬼的身邊,不因為捨不得又或是什麼,而是,她實在無處可去。
亦是哀傷的一回事吧,她不因為愛他而回,只是無路可走。
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還能愛他多少。
於是她一天比一天更不客氣了。
看電視劇時,她指著男主角說:「你看,人家多好!」
挫手指甲時,她半故意地說:「人家Sandy的男朋友,雖然窮,但久不久便會花心思讓Sandy高興。他呀,送了一束玫瑰上她的公司呀!」
後來,言詞間開始變本加厲。「其實,男人不用有什麼品味、見識,做地盤都可以,最緊要的是,對身邊女人好。」
魔鬼明白,她即是暗示,他連地盤佬都不如。
「有些男人呀,當女人是隻狗,求其餵飽便算。」
完全聽得出,阿姿在罵他。
好自卑,魔鬼一天比一天自卑。
他其實不是不知道自己不濟事。但奈何,越想改便越改不到。他仍然是懶,仍然提不起勁,仍然討不了身邊女人的歡心。
一天,電視上有廣告,舞台劇《萬世巨星》來當地演出。阿姿看見,便興奮起來。「這個主角就是當今最紅的巨星!他主演的這個舞台劇紅遍全球!」
魔鬼抬眼一看,電視廣告內的是耶穌,他載歌載舞,一雙望著鏡頭的眼睛,靈氣逼人。
耶穌轉身,跳躍,凌空表演一字馬,身手敏捷,魅力非凡,笑容燦爛如陽光。看得阿姿如癡如醉。「他是天皇巨星哩!」
魔鬼妒忌起來。無理由,耶穌會比魔鬼更有魅力。他故意說:「他從前不是這樣的。」
阿姿有興趣:「他從前是怎樣的?」
「他以前,很『娘』。」
「嚇?不會吧!」阿姿皺眉。「他很有男子氣概啊!」
魔鬼說:「做戲者!」
「你認識他嗎?」阿姿好奇。
「怎會不認識。」魔鬼說。本來不準備有下一句,但他忽然想,這可能是個好機會向阿姿證明自己也有用處。於是他說:「我帶你去見他好不好?」
「好!」阿姿很興奮。「去羅簽名!」
魔鬼為著阿姿高興,自己也開心起來,他知過,這件事一定要做得好。對於帶阿姿見耶穌,他很有期望。
在耶穌綵排《萬世巨星》之時,魔鬼牽著阿姿的手到綵排場地,場地外擠滿排隊購票的人與及一班又一班的影迷,他們拿著禮物與紙筆,有那一見耶穌出人便蜂擁上前簽名的準備。
阿姿跟在魔鬼身後,為著這人山人海的景象而嘖嘖稱奇,未曾公演,只不過是綵排,卻已經這樣哄動。「我有點緊張。」她說。
魔鬼聽了,也就自豪起來。「我與他很熟的。」
他自顧自笑了,牽著自己女人的手,變得有力而自信。
終於到了舞台前,耶穌正與其他演員在台上排練。阿姿在台下看到,忍不住讚歎:「好有型呀!」
沒多久,耶穌休息,便走到台下,與魔鬼打招呼:「嗨!你也來看我!」
魔鬼說:「帶朋友來看你。」
阿姿有點手忙腳亂:「我……好開心呀!」她原地跳了跳,用手掩住嘴。
耶穌伸出右手,輕輕在她的額前點一點,說了句:「願主祝福你。」
頃刻,阿姿渾身上下一股電流急速貫穿全身,如觸雷殛。那是一連串密集的滲透和振動,在極短時間內,洗滌了人類的心靈。
一顆心彷彿被換掉了那樣。
這電流,好美妙,阿姿情不自禁的,從五官浮現出一個極之陶醉的表情。介乎要暈和要癡之間。
魔鬼看到了,他納悶起來,從來沒見阿姿這樣銷魂過。
耶穌卻是毫無異樣。「不如外出吃點東西。」
魔鬼回過神,作出反應:「好。」
阿姿望著耶穌,仍然迷迷癡癡。
一行三人,本想由後門離開,然而神通廣大的Fans封住舞台後門,耶穌一踏出去,上百名Fans尖叫起來,伸手抓向耶穌,又拚命的大叫:「耶穌!耶穌!耶穌!」
聞風而來的警衛把Fans拉開,耶穌與魔鬼和阿婆才能擠開人群走上耶穌的保姆車內。
一上車,耶穌便說:「每天也是如此。」
耶穌轉頭從車窗中叫出去:「願主與你們同在!」
Fans便齊聲回答。「也與你的生命同在!」
魔鬼看著車外,那群Fans追著保姆車來跑。
魔鬼驚異了,他沒料到,耶穌受歡迎至此。
少不免,暗暗的,有點不是味兒。
卻又不便發作出來。接下來的一頓飯,魔鬼也沒多作聲。
倒是阿姿興致勃勃的。她問:「你很喜歡舞台劇的嗎?」
「是的,有感染力。」耶穌說。
「舞台劇是你的理想嗎?」阿姿又問。
耶穌想了想,才回答:「拯救世人才是我的理想。」
阿姿立刻叫了出來:「嘩!好偉大呀!」目光內儘是仰慕與傾倒。
魔鬼看在眼裡,非常之酸。他決定這樣說:「不如我們去歐洲旅行,好不好?」
卻像是沒有人聽得見那樣。阿姿繼續問:「拯救世人的計劃,你構思了多久?」
耶穌回答:「這是我一出生便有的使命!」答得極之理所當然。
阿姿一聽,連忙深呼吸起來,「了不起。」她呢喃,然後入神地注視面前這名要拯救世人的男人。
魔鬼但覺沒趣。
耶穌說:「你們明天晚上來看首演吧!」
「好啊!」阿姿立刻答應,魔鬼只好奉陪。
餘下的半天,阿姿都精神亢奮,頻頻向魔鬼發問;「你與他認識很久嗎?」
「他從前是幹什麼的?」
他喜歡吃些什麼?」
「他什麼星座?」
「他有沒有女朋友?」
「他喜歡何種模樣的女孩子?」
魔鬼煩厭了。「你問這麼多做什麼?」
阿姿陶醉地抱著枕頭。「簡直是DreamMan!」
魔鬼的心抽了抽,他看到阿姿的表情,猶如中了愛情降的懷春少女。
魔鬼吸了一口氣,意圖試探。「他究竟有什麼好?」
「唔……」阿姿是滿眼的星星。「英俊啦,有型啦,有活力啦,有衝勁啦……而最緊耍,作為一個男人,他有目標有理想。」
魔鬼無話可說,他退出了房間。
真的,今時不同往日了。
誰料,阿姿卻不放過他,她走出來,說:「我未說完啊!」
「什麼?」
「他有單純的男生氣質,卻又性感得似個男人。他正氣,但又不呆板。一個女人會覺得,跟著他,便能得到永恆的幸福。」
魔鬼狐疑。「你只見了他一個下午,就覺得他有這麼好?」
阿姿大大力點下頭:「他有這種魅力。」
魔鬼望著阿姿臉上的紅暈,半信半疑。是她頭腦簡單太輕易對男人有感覺吧!魔鬼本是這麼想。但翌日的首演場面,終於令他知道,什麼叫顛倒眾生。
人場人數五萬人,而場館外,起碼聚集了三十萬人,他們聯群結隊,帶著吶喊的橫額、花束、哨子,封住了好幾條街,這麼不辭勞苦與瘋狂,為的是支持他們心目中的偶像:耶穌。
他們有的在高唱《亞利路亞》,有的則唱著舞台劇的主題曲《JesusChrist,SuperStar》。他們歡欣、喜悅、雀躍,為耶穌的臨近而不能自恃的歡樂。
魔鬼和阿姿由特別的護衛開路內進,他們走過之後,居然有人大叫:「看呀!他們是耶穌的朋友!」
「耶穌的朋友!」
就連稍有關係,也叨上光。
魔鬼可以肯定,這世代的人無人得悉耶穌的真正身份,他們不為崇拜耶穌而崇拜,他們是真心喜歡耶穌。
單單在這城市也數十萬人蜂擁聚集,耶穌和他的劇團全世界巡迴表演,可想而知,總共吸引了的人數有多巨大。
真正的萬世巨星。
魔鬼從未如此受歡迎過。就算由他的手下成立的邪教組織,都只是一百幾十萬人參加,而且,鬼鬼祟祟秘秘密密的,無一次能見光。哪及得上耶穌的光芒萬丈,照耀萬世。
單是風頭,也輸了九條街。
這麼輕易吸引人心,非魔即聖。
突然的,魔鬼意會了一點,無論怎樣,他也是輸。這後生仔,無機心無計劃,但一出場,已贏他數十倍。
魔鬼的臉上,有那陰冷、透視了命運挫敗的無力感。坐在舞台前的他,俘虜著他全身上下的,是一種破解不了的宿命。
邪不能勝正。聖經也有說。
一直以來,這麼努力決戰為了什麼?根本不會贏。
是真的了。好絕望。
身邊的所有人引頸以侍,眼睛內儘是比生命還大的盼望。
為了換取看他一眼,這班人,會願意以生命交換。
縱然,那俊美的年輕人不會希望如此。
燈忽然亮起,群情也就洶湧。
他出場了,隨著一盞射燈的白光。他穿著銀色的上衣,皮褲,在崇敬者之前,充滿閃亮的光華。
觀眾隨即歡呼。他們眼泛淚光。
耶穌向他們報以燦爛的一笑,鞠了個躬。
他不會明白,為什麼,這麼多人願意歸向他,視他為生命最永恆的依歸。
這些人,也不會明白,為什麼世間如星繁多的偶像,他們偏選擇他為最終最厲害最專崇最勁的一個。
是因為,他其實就是唯一真實的一個嗎?
魔鬼掩臉,他忍受不了耶穌的受歡迎。
他身旁的女人隨著在場的氣氛,加人一起尖叫、歡呼、落淚。
然後其他演員出場,先來一段華麗熱鬧的群戲。歌舞連場,閃亮激昂。
魔鬼實在忍受不了,他對阿姿說:「我不舒服,我要先走。」
「嚇!」她聽不見。
他只好作出一個離開的手勢,誰知,她回敬了他一個「要走便快些」的動作。實在哀傷。
回家的路上,魔鬼被成街成巷崇拜耶穌的氣氛弄得透不過氣來。這種被迫地領受別人的成功所帶來的痛苦,迅速散落到他的感官和內臟中去,魔鬼漸次耳鳴、喉嚨痛、骨骼酥軟、胃抽筋、腸痛、肺氣腫、低血壓、中央神經失調……
淚眼朦朧手腳麻痺的,他才回到自己的家。一躺下來,差不多虛脫了。
剛剛除了領帶,以為可以順暢地呼吸一口空氣時,忽爾,街外傳來一首這樣的歌:「在基督的愛內,我們結合,大家同來唱歌……在基督的愛內,我們擁躍,高聲同唱基督得勝……」
魔鬼探頭向下望去,看見樓下正走過一隊詩歌班成員。他被惹惱了,於是向街上大叫,「走!走!快走!呀……」
那班人受驚抬頭,看清楚了魔鬼之後,便放膽起來。「傻佬!」「黏線!」「傻人發癲呀!」此起彼落。
魔鬼聽到了,他恍恍惚惚的,扶著牆走回廳中,口中唸唸有詞:「話我是傻人?我發威時你都未見過。」
然後,軟弱無力的,他跌坐安樂椅上,一坐便很多個小時。
腦袋內掠過一幅又一幅片段,天使、少女聖母、夏娃的瞼孔、她的身形、她的說話、眼神來來回回,她們善待過他,對他微笑過、崇敬過,卻最後,通通變成鄙視、質問、唾棄。
冷汗由額前滴下來,眼球的跳動,也急速得近乎不正常。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魔鬼聽到門聲,他使勁地張開眼睛,他看到,進來的是阿姿。
阿姿哼著歌,心情好愉快。
「阿姿……」他叫喚。
阿姿本想直行直過,但走了幾步又蕩回魔鬼跟前,她這樣告訴他,「我剛才進入了後台啊,你猜發生了什麼事?我告訴耶穌我是撒瑪利亞會的人,他便雙眼發亮,叫我跟隨他。」
魔鬼的精神甦醒了一半。「什麼?」
「耶穌說,他會與我合得來。」阿姿一臉自豪。
魔鬼差不多,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說得出此句話:「不准!」
「為什麼?我跟他隨團表演,不好嗎?」
「不准!你跟人跟鬼也不可以跟耶穌!」
阿姿沒打算跟魔鬼吵下去:「我答應了,明天便去幫手。」
魔鬼喘著氣,威脅她:「你要是跟她,我便和你分手!」
阿姿不滿了。「為什麼你這麼野蠻!」
「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是誰?」魔鬼終於問了。
「你?」阿姿不明白他的提問。
魔鬼說:「我就是魔鬼,耶穌的仇敵。」
阿婆先是一怔,及後,便忍不住笑。「你?魔鬼?」
魔鬼望著她。
三秒後,阿姿笑出聲來:「哈!哈!哈!」然後步過他的身邊。「萬勝節問大人要糖吃的那一種吧!」她邊走邊說,然後又大笑。
她返入房收拾行李。
魔鬼的氣力在今夜溜走得特別快,安樂椅上的他,活像人類的七老八十。
一個平凡尋常女子也留不住,這算是什麼男人。
失敗,徹徹底底無懈可擊的失敗。
他的力氣,只足夠化成一滴眼淚。
流到下巴處了。
阿姿走出來,拋下一句:「分手我不介意。我不想跟你已經很久。」
「耶穌不會愛上你的。」魔鬼低語。
「不要緊!我愛他嘛!我覺得他好偉大。」她又走回房間。「偉大得如一個宇宙。」這一句,是她微笑著說給自己聽。
那天凌晨,阿姿收拾行裝離開了,她寧願不要金錢、生活無憂的日子,也要追隨她覺得值得的男人。
平凡的女子,也有夢想,亦有堅持。
魔鬼目送著她的離開,仍舊癱坐在安樂椅上的他,但覺,連呼吸也做不來。
生命,是否要完結了?
在地球末日之前,便要完結了嗎?
比一個女子的生命更脆弱啊。
又再一次,被拋棄了。
魔鬼嘗試抖擻精神,他對自己說:「如果就這樣消失,地球上便不再有魔鬼。」
「所以,不可以傷心。」
然而話一說出來,眼淚便不制止的流下來。
怎可能不傷心?
坐在安樂椅內,我們有一個傷心的魔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