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餐途中,Katherine突然說:「你真的很像Sabrina。」
「Sabrina?」我問。
Katherine的未婚夫似乎面有難色。
「誰?」我再問。
她的未婚夫說:「Katherine是說電影《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的那個Sabrina。」
Katherine也忽然搶著說:「是啊是啊,很像!」
我緩緩地點了點頭。「我沒有看過呢!聽說是改編自小說的。」
後來,他們改變了話題,沒有再說起Sabrina這個名字。
我沒有與Sake提起這事,免得像是我自己稱讚自己,竟說自己像電影女主角!只是某一次與Kelvin去gym,他問起我與Sake的家人是否相處愉快時,我便告訴他這件有趣的事。
「你有沒有這本小說或電影?可不可以借我看?」
「我看過小說……Sabrina,不太像嘛!」
「或許真的有點像呢!某種性格像嘛!」
Kelvin雙眼充滿著疑問。但他還是答應借那本小說給我。
他依然堅持:「小說中Sabrina的身份是畫家,又是男主角的情婦,是個不受愛情管束的女人。你的氣質不屬那種。」
我不理會他:「不借也不用推得一乾二淨。」
他無言以對。
後來,Kelvin真的借了給我看,卻因為情節推進慢,看不到十頁便放下了書,根本不知道究竟我與Sabrina是否相似。
日子一直過得很愜意順心。
一天,Sake叫我去學駕車。
「為什麼?」我問。
「我買輛車給你作情人節禮物。」
我開心得尖叫起來。雖然,我不算是愛車的人。
某個傍晚,Sake帶我到車行選車,他想送我一部鮮黃色的Fiat。他說:「性感,襯你。」
我笑得花枝亂墜。
我在車中鑽出鑽入的時候,一把聲音叫住我:「阿彗。」
回頭一望,是珀月。
「買車嗎?」她問。
「是的,是我的情人節禮物。」我說。
她滿眼笑意,看了看在我背後的Sake。我替他們互相介紹了後,她便說:「與阿彗很襯呢!」
我把頭靠在Sake的肩膊上吃吃笑。珀月說下去:「唉,不知道簡文瀚會送什麼給我做禮物。」
靈機一觸,我說:「書籤!」
她便尖叫起來:「天呀!千萬不要呀!」然後,是我與她的狂笑。
我們在笑聲中四目交投,我知道珀月是真的放心了。
她放心便好,我也希望她幸福。曾經,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曾經曾經曾經。看著她離開車行,我不期然地輕鬆地舒了口氣。
後來我們真的買了那輛Fiat。而在情人節當日,Sake告訴我,他準備了另一份禮物給我。
我掩不住驚喜:「是什麼?」
「遲些我們去歐洲旅行。」
我撲到他懷中,高聲嚷出來:「太好了!太好了!你不知道,我多麼想去歐洲,我想了許多年啦!」「我們會有一流的享受。」他以賣廣告般的口吻保證。
我興奮得不得了。
「我一直幻想著與心愛的人在希臘小島上的情景!」
Sake卻說:「我們不去希臘,我們只去巴黎。」
「為什麼?」我問,收斂起我的興奮。
「不為什麼,我們只去巴黎。」
又來了,他的霸道又來了。
再也忍不住,我終於發脾氣:「你究竟想不想我開心?」
「去巴黎有什麼不好?」
「但我想去希臘!」
「我保證你會喜歡巴黎。」
「我知我會喜歡巴黎……但問題是,你每一次也堅持己見,每一次也要我讓步。」
「你會喜歡的。」
我有點氣急敗壞。「顧先生,我有時候會想做回我自己,有我自己的喜惡。」
「你一定會喜歡巴黎的。」他依然是這一句,沒有任何激動的表情。「下個月我去紐約公幹,公幹回來之後休息一陣子,跟著我們便起行。」
「我不去!」我已經感覺到聲音中的沙啞。
「你會去的。」他滿眼不在乎。
忽然,我只想扯高嗓子,盡力地扯高又扯高,我高聲地叫出來:「你根本沒有真心喜歡過我!你只希望我凡事遷就你順從你,你根本不需要我在你身邊,你只要一個不反抗你的女人!」
說罷。我掩住臉。那股氣,由身體的不知處湧上了腦部,連我自己也覺得可怕。
「我是真心喜歡你的。」他說。
「不,你不是。」我的眼眶熱了。
他趨前來。「自我在disco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我便對自己說,這個女人是我的,我一定要把她帶走。」
隨著他這句說話,我抬起眼來,他的眼睛,正正在我眼前,就像佔據了全世界那樣。這雙眼睛,在這一刻,是情深而憂鬱的。這是一雙完全不配襯他的眼睛。他的心既然這樣霸道,為什麼眼睛卻不是?
「好可怕喲。」我落下了淚。
他抱我入懷,輕撫著我的背。
好可怕喲,他的眼,我一看便心軟下來。
只好相信他,他說什麼我也相信。相信擁有這雙眼睛的男人。
「還去不去巴黎?」他輕聲問。
我的鼻子酸起來。「我是不是就這樣一世栽在你手裡?」
「你喜歡的。」
我拍打他。「才不喜歡!Sake,你嘗試遷就我多一點好不好?」
他放開我,望進我的眼睛內。
「但有些事情,你做了我便會快樂。」
他還是堅持要做霸主。
「你也會快樂的。你也會喜歡的。」他說,微笑起來。
看見他的笑容,不知不覺間,我也笑了。是我著了魔,還是我真心想笑?
那一夜,我在哭哭笑笑中度過,而且,再次屈服了。
某天下午,我外出見客,工作完畢時碰上簡文瀚,他也剛與客戶開完會,我們聊了兩句後便決定坐下來喝咖啡。
他提議:「我知道附近的一間酒店有很精緻的Teabuffet,不如去試試?」
我雙眼放光,忍不住取笑他:「Teabuffet?這種資本主義的奢侈玩意你也喜歡的嗎?」
他十分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那的確是很精緻的Teabuffet,侍應端來三層銀架的精美小食糕點,有我最愛的士多啤梨朱古力和芝士釀吞拿魚。
「一定肥死了!」我吃了很多。
簡文瀚一邊喝咖啡一邊望著我。
「生意不錯吧!」我問他。
「開業才三個月已回了本。」他開心地說。
「了不起啊!」我拍起手來。「你將會是行內的翹楚!」
「承你貴言。」他笑。簡文瀚這身西裝打扮,襯上他剛才的笑容與酒店優雅的環境,真有些世家公子的儒雅。
我有感而發:「你不同了。」
他點點頭:「我也知道,是好事。」
我禁不住欣喜。「居然連固執的性格也改掉了!我想,珀月對你有很大的影響。」
他看著我,沒作聲。
我再問:「珀月可好?」
「她下個月回英國考試,我上次去英國進修時,她報讀了一個工商管理遙距課程,今次回去是考畢業試。」
「兩人都那麼上進,真是合襯。」
他這樣對我說:「你也與你的男朋友很合襯嘛,珀月告訴我,她在車行碰見你倆。」
「嗯。」我喝了口果汁。不知怎地,當他說起Sake後,我的感覺便變得怪怪的。
居然有點不好意思起來,與前度男朋友說起現在的男朋友,好像有點作賊心虛。
但還是忍不住告訴他更多:「我會與Sake到歐洲旅行。」我頓了頓,再說下去:「你是否還記得,你也曾經答應與我一起去歐洲?」
「那次是為了做內地的扶貧所以不能去。」
「太自私了!」我仍然怪責他。
他吸了一口氣。「是的。」居然承認了。
他別過臉,那英俊的側臉,是充滿歉意的。
我的心,忽然,一陣酸。他那時候就是不覺得自己有錯。男人是否都是這樣?他們知錯的反應很緩慢,甚至是遲鈍。我想起Sake,他也是一樣的,遲早會知錯,但希望,他知錯之時,一切不會太遲。
「那時候你與我一起,一定很不開心。」簡文瀚說。我不得不抬起頭來看他。我嘗試自然地告訴他:「現在我們不是很好嗎?」
他苦笑。
我說下去:「做朋友不知多適合。」
他點了點頭。
「我們是好朋友,答應我。」我伸出尾指來。
「是的,我們是好朋友。」他也伸出他的尾指,緊緊地與我一扣。
這麼一扣,我便吃吃地笑了。就是與他才能夠這麼做,像孩子那樣,沒有任何心事,也不會有多餘的機心。我的心暖暖的,我抬眼看他,他露出一個很勇於承擔的笑容。簡文瀚總有那很令人放心的氣質。
後來,Sake去了美國公幹,一去三個星期,他答應我,每天會給我一個報到電話,我很高興,這些事由他來做,特別顯得珍貴,誰會想到這麼酷的男人會每日一電給遠方的小女朋友呢?太棒了。
我為自己安排了一連串的活動,其中一項是去看音樂劇,原本約了Kelvin去看的,但他臨時有事,我於是轉而約會Luna,但她說她要陪男朋友,最後,唯有找簡文瀚。
他答應了,於是我們就開開心心地一起去看。
可能在日間連續開了兩個會,這出音樂劇又沒有想像中的好,所以在中途我便呼呼入睡,醒來時發現自己靠在簡文瀚的肩膊上。
我的第一個反應是,總好過靠在Kelvin的肩上。簡文瀚還算是名正言順一點。
他卻說:「如想再睡,可以多靠一會。」
我拒絕了,伸手抹了抹嘴巴。「差不多散場了吧。」
他笑。
「什麼?」
他指著我的嘴。
「噢!」我連忙拿出鏡子與紙巾,「總是忘了塗了口紅。」我懊惱地自言自語。
「大學時代你也是這樣的,睡午覺之後便用手向嘴巴抹,但那時候你不塗口紅。」
「總是忘記,很失禮。」
簡文瀚卻說:「這樣才可愛。」
我瞪了他一眼。
後來,他駕車送我返家。
「下星期我考車牌。」我告訴他。
「緊張嗎?」
「還好,我有駕駛天分。」
「如果你想,我可以給你補鐘。」
「我很興奮,很快便可以駕駛那輛Fiat了。」
然後,他靜了下來。我知道,我不應該說出口。男人都愛互相比較,我無意傷他的自尊心。
靜默良久。突然,一陣雨灑下來。
「好大的雨!」我驚訝。
他開啟了車窗水撥。「天氣真奇怪。」
雨愈下愈大。
「要小心啊,這段路很易發生意外。」
在分岔路口,簡文瀚問:「左抑或右?」
「右。」我說。他便駛向右。
就在這一剎,一輛很大的車迎面衝了過來,我與他都看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簡文瀚用力把車扭向右邊,而那輛大車,就在咫尺之間。
下意識地,我尖叫,撲向他。
只知道,我要保護身邊的人,我伏到他身上。瞬間,有樣很重很重的東西壓到我的背部。一陣刺痛過後,我隨即開始昏昏欲睡。
我聽到有聲音在叫:「阿彗!阿彗!」
我睜開眼,那是簡文瀚,朦朧間,我看見了他的眼淚。
我想對他說,我明白的。那時候他受傷入了醫院,我也會哭會流眼淚……
醒來的時候,看見Luna在我身邊。
她猛地呼喝著醫務人員:「病人醒了,病人醒了!」
醫生護士便過來替我檢查。
「好了好了!你已昏迷了一整天!」醫生離開後,她說。
在我稍稍回復清醒時,Luna便對我說:「簡文瀚剛剛才離開回家睡覺,他守在你身邊一整天了!」
「嗯。」虛弱地,我應了一聲。
「醫生說你沒有大礙,只是壓傷了肌肉,在醫院休息數天,然後定期回來做物理治療便可以。」
「謝謝你,Luna。」
她倒了杯水給我,我伸手接過來。「喂!」她突然叫。
我喝了一口。「什麼?」
「簡文瀚還是很愛你哦!」
我瞪了她一眼。
「他在你身邊飲泣呢!」
我沒有作聲。
「哈!他比從前英俊了很多!」
我再瞪她一眼。
「我從來沒見過一個男人如此傷心。」
「他是擔心。」我糾正她。
「見鬼!誰都看得出是很愛一個人才會如此傷心!」
「你別多事。」我警告她。
「收簡文瀚做『阿二』啦!」
「你要好了!」
「*!我的男朋友肯定斬開我十件八塊!」
我記起Sake。「Luna,Sake有沒有致電回來?」
「不知道啊!你關了手提電話。」
「不可以讓Sake知道我在醫院,免得他擔心。」
「知道了,一百分女朋友。」
下午,簡文瀚帶了花與水果來看我。
「破費了。」我客氣地說。記起Luna早前的說話,用這種普通朋友式的態度對待他便最正確。
「你沒事我便放心。」他坐下來,拿起一個橙,用刀削皮。
「不好意思,要你擔心。」
「我才不好意思,」他凝視著我。「是我害了你。」
「傻的!」我皺起眉來。
他把一片橙放進我口中。「阿彗,你實在對我太好了。」
我咬著橙。「你也對我很好哇!」
「你居然犧牲自己救我。」他凝視得我更深。
我連忙避開他的目光。「任何人也會這樣做。」
「我會一世記住。」他說。
「別說了。」
「我會一世報答你。」他再說。
我吸了一口氣,回轉頭來,板正臉孔。「你要報答的是珀月。」
他不作聲。
我望著他。他站起來,替我把花放進他帶來的花瓶。
「你可喜歡百合?」他問。
我立刻想起了Sake,他第一次送花給我,便猜中我只喜歡Iris紫鳶尾。我鼓起勇氣不留情面地對他說:「我一點也不喜歡百合!啊……對不起,我忘了你是第一次送花給我,在這些年之後。」
他卻處變不驚,不動半分表情。「我變了,你以後便會知道。」
我合上眼睛。很害怕他這麼說。
「你累了,明天我再來看你。」
我沒理睬他。他輕輕掃著我的腦後。我記得他這些動作,他總是像馴服動物般馴服我。
然後他走了。我的心寒起來。一個改變了的簡文瀚……
以後的每一天,他也來看我。
大概也避無可避。他那雙眼睛。
他說了些若果我不習慣可以不作決定的話,十足我們初相識時那樣。那時候,他不想迫我做他的女朋友,但經他這麼一說,我便決定了成為他的女朋友。我是記得的。
我不敢望他。我開始心煩。
我告訴他:「文瀚,我們要珍惜身邊的人。」
他很平靜。「我們原本就是大家身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