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我怎樣?”
“你遲些便會知道。”他說,用饒有深意的眼神望向她。
貓眼紅望進他的眼睛,試圖閱讀他的心意,卻甚麼也解構不到。只好對他說:“我永遠聽你的。”她明白這個男人要控制她,心態一如千百年前的人,在愛情上不肯退讓,也斤斤計較。真的絲毫沒有改變。
“晚飯後我們去跳舞吧!”她提議。
他卻微微一笑。“晚飯後我想做愛。”
她聽罷,純熟地擺出欲拒還迎的笑容。
回到史醫生的家,先是舒服地在沙發上松弛一會兒,繼而就像所有舊有人類那樣,雙方進行愛撫,他們親吻、撫摸對方的身體,在性欲高漲的一刻,兩人分別張開了眼睛。
在進化了的今天,男性不再把性器官放進女性體內,女性與及人類社會也不允許這樣做,體內懷孕是件危險的事,近三百年間,所有人類都由試管孕育新生命。而性愛,就變成腦內的催化活動,不再是身體內外的動作。
在波段吻合的一刻,眼球內的瞳孔會起變化,荷爾蒙也作出分泌上的調整,腦海內湧出如幻如真的高度快樂,這就是他們的肉欲歡愉。歷時三十分鍾,此項活動完畢。
貓眼紅裝出很享受的樣子,張開眼的一剎那,她甜蜜地歎一口氣。
她整裝待發,正想向史醫生進貢一兩句甜言蜜語時,史醫生居然來了一句:“你走吧,我要休息。”
再好戲的,也不免表情一怔。她暗暗地咬了咬唇,才向他說:“那我走了,你累了,好好休息吧。”他沒望向她,站起來走到另一個房間。
貓眼紅掠了掠長卷野性的頭發,步出史醫生的家,跳進自己的車內。
變回原形,隨即眉頭一皺。
“討厭!”忍不住脫口說出來。這個男人身份高貴,但性格低賤。
更令貓眼紅難堪的是,剛回到家,便收到書華的投訴。
“史醫生投訴你,說你的性愛技巧低劣。”
“甚麼?”她睜大眼。
“史醫生建議你從基本性愛開始學習。”
“哈!”她笑了一聲。“你覺得怎樣?”
“我?”書華忽然嬉皮笑臉。“我怎知道?我沒與你試過!”
她笑得更天花亂墜。“那麼,該找個時候印證一下。”
書華笑出聲來。
貓眼紅歎了口氣,笑容變苦。“他是在復仇。”
“不甘心曾經被拋棄?”
“就是嘛,明知是買賣的愛情,他也這樣不甘心,自尊心真強。”
“戲要做全套,你忍耐一下好了。”
“書華,”貓眼紅撒嬌。“我覺得自己好下賤。”
“傻妹,要敬業樂業。”他教訓她。
她抓了抓頭發,望看書華的影像,說:“你知不知道幾個世紀前,有種職業專供別人用作身體發洩?那種職業叫做妓女,那些女人為男人解決性欲,更會照顧男人的空虛心靈。你看啊,完全就是我。”
“不同的,”書華安慰她。“從前的性愛是污穢的,今天的性愛是靈性的滿足。”
她依然扁著嘴。
“你干著高尚的職業,你為苦悶干涸的心靈提供快樂。”
她合上眼,情緒有點激動。太想哭出來了,但她命令自己不准哭。懦弱的哭泣是低下的行為,起碼比買來的性愛低下。
“謝謝你。”再張開眼時,她衷心地告訴他。
書華再說了兩句鼓勵的說話後,大家便中斷信息。
書華在關上信號後,也輕輕慨歎起來,他替貓眼紅難過。
他這一組的戀愛師數目高達二十三人,令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貓眼紅。當初訓練她時,她的表現已較其他學員突出不是特別的良好,而是特別的令他擔憂。
她的情緒很容易波動。說得實在一點,她很容易被感動,也很容易傷感,亦常常動氣。
基本上,她像未宇宙化之前的人類。
她處理愛情,往往用心。這是絕對不被鼓勵的做法,專業戀愛師都被要求用一貫的戀愛技巧待客,然而貓眼紅,很多時候用上的是心。
書華曾經在報告中批評過她:“請用腦,不要用心。”
貓眼紅卻回報一句:“不用心的愛情不會美麗。”
書華也就沉默不語了。
是的,他同意,用腦,從來只是計算;只有用心,才是真正的戀愛。
但這是一盤生意呀,戀愛師一年要應付兩個客人,每次都用心去戀愛的話,這名戀愛師的職業壽命不會長久。一名被預測為不能夠長期服務組織的專業戀愛師,會在受訓期遭淘汰,書華曾經認真地考慮過從這方向著手,然而,他還是讓她過關。
為的是,她對生命有著不可解釋的期望。
她的期望,觸動了他。當全宇宙也洞悉了生命的奧秘,任意復制、延續生命的時候,這個小小的女孩子卻對生命有著多余的憐惜。
會為一朵花感動;會為新生嬰兒而興奮,會期待夕陽的來臨,在夜幕垂下的一刻,又會感歎夜色的美麗。
許久了,書華沒遇過這樣的女孩子,她有著不配襯這時代的敏感。
因為個人的喜好,他留下她,處處維護她。他額外地撥出時間聽她傾訴,他留意她每段經歷的起落。
然後,他為她的傷心而悲哀,為她的興奮而快樂。久而久之,他也納罕了。原本只是上司與下屬的關系,他卻容許醞釀這些不必要的感情。
她感染了他。他苦笑。怪不得宇宙世界要禁止所有泛濫的感情,根本就是疾病,互相影響,是可怕的。***
訴苦完畢之後的貓眼紅也就投入工作去。她放下史醫生的資料,暫且不理會他。他已占了上風,他愛做控制者,貓眼紅根本避無可避,完全只能見步行步。
她在計算,何時與復制人再進一步。他要求的整個愛情期限是三個月,她要把握時間令他在三個月內嘗盡所有戀愛的滋味。
世界再進步,卻仍然有些東西會循序漸進,譬如愛情,最初是由雙方的好感開始,然後在言語上的溝通滿足之後,就是肉體上的滿足。肉體的親密感,是一段關系中的必然項目。
也有遇過注明不要肉體關系的顧客,但復制人沒有特別要求,貓眼紅便依照正規程序去辦。
她決定不理會史醫生,與復制人共赴銀河系之外的花卉展覽。
四天三夜的短途旅行,一定可以突破感情。
復制人很興奮,在太空船內的他一直笑瞇瞇,與貓眼紅絮絮說著工作上的瑣碎事。
有時候貓眼紅會好奇,復制人的個性這樣優秀,那名遠方的原生人必然更卓越吧,如果有機會認識原生人,她一定會好高興。
花卉展覽的星球體積很小,只有十分一個月球那麼大,但因整個星球都滿布花卉,令這個原本無人居住的小恆星變得很壯觀。
降落之後,貓眼紅與復制人雙雙步出太空船,立刻感應到驚人的花香。眼前花卉一叢叢,一望無際的,貓眼紅看得目瞪口呆。
“這星球共分三十區,我訂了的住宿地點在十七區,以玫瑰為主題。我碰上你的那天,你推著碎鑽玫瑰走過,為了記念那一天,所以我挑選了那一區。”復制人說。
貓眼紅微笑點下頭來,為了感激他的心意,她親吻他的臉頰。
復制人一怔,不知如何是好,極之害羞。
玫瑰區的環境瑰麗無雙,住宿的酒店外牆被攀籐的薔薇包圍著,一路上都是玫瑰的花瓣,甚至坐墊的用料,都是干制後的玫瑰。
濃郁艷麗的氣味與氣氛,貓眼紅站在一片花海中真的很興奮。她情不自禁地說:“我墮入愛河了!”
復制人驚異地望向她,他心想,這句話應由他來說。居然是她說了,他的心立刻不由自主地悸動。
貓眼紅轉頭看見他那如水蕩漾的眼神,便取笑道:“你也是太興奮嗎?”
他微笑,不敢回答她。
“了不起!太了不起了,這個展覽!”她隨意按動房間的展覽資料,邊看邊說:“簡直就是高級豪華的度假樂園,每一步都是花!我從來沒來過這樣奇異的地方!”
復制人很安心。“你開心便好了。”
“嗯,”她還在閱讀資料。“這個星球的繁華只會維持五年,五年後展覽結束,這個小星球又會再次寸草不生,荒涼寂靜。”
復制人坐在她的背後,聽著她那些自說自話。忽然,傳說中的幸福油然而生。他覺得自己好幸運,遇上了她。她是他遇過的生命中,最感性最富童心的。在這些年的生命中,他覺得最能溝通的也是她。他已不理會,她的真正身份是誰。
作為一般顧客,在戀愛的荷爾蒙減少的一刻,或許會清醒地了解,面前的人表現得再好,也只不過是職業所需,充其量只會贊一句夠專業。但復制人卻是衷心的喜歡她,他也知道這個偶遇的女孩子就是他光顧的戀愛師,但他還是非常願意相信,他們兩人的感情是真心的。
說他是單純也好傻瓜也好,當他合上雙眼,便有那心靈互通的感覺。
他也聽過一個詞匯,那是“寂寞”。是因為一向沒朋友吧,所以碎鑽玫瑰變得那樣厚重而珍貴。但他不容許自己這麼想,他要往最真最純最深的感覺去發掘。
他在她不發覺時輕觸她的發端。對,就該是這樣的感受。
休息一會,貓眼紅便歡天喜地與復制人外出游覽。外面有很多好玩的設施,貓眼紅童心未泯,流連在花卉游樂場內。
游戲設施都以花卉造型設計,那迷幻魔天輪的每個卡廂都是一朵大花,貓眼紅與復制人坐的那一卡廂,是朵金色的百合花。
後來又參觀了食人花展覽,食人花一口吞掉一只復制牛,嚇得貓眼紅呱呱叫。
復制人走來走去為貓眼紅買小食飲品,又送她一盆小食人花。
吃著零食之時,貓眼紅忽然記起,面前這人是她的顧客,她有工作在身。怎麼,此刻居然像是換了身份那樣,復制人頻頻服侍她,而她只是坐下來吃和玩?
雖然她也知道,讓一個男人服侍他喜歡的女人,有助加深男人對這女人的感情,男人是天生愛討好目標獵物的。不過,她也要做一些該做的事。
於是,她輕輕捉住他的手,在他定睛望向她之時,她吻到他唇上去。若她不主動吻他的話,以復制人的性格,不知要等到何時。
光天化日,人來人往,這個吻很短暫。復制人很不好意思,也可能因為是初次,他的身體微微一震。
“今天我很開心。”貓眼紅在他耳邊說:“你是我遇過的男人當中,最體貼最細心的。”他也就放心下來,她開心,他便會開心。
然後,貓眼紅決定,再多的說話要留待入夜之後在旅店的房間內說。
是的,戀愛守則的下一步,是需要再進一步把關系提升。她打算與他做愛。非一生一世的關系,每一步都要緊迫。
她提議在房間內吃晚飯,他沒異議,只要她高興。
也不特別溫柔,只是知心朋友般一邊談天說地,一邊把美味的食物吞下肚裡。是在差不多用膳完畢後,她喝了半杯酒,夜已黑盡了之時,她忽然問:“你是喜歡我的吧。”
不可能有別的答案,他回答:“當然。我很喜歡你。”
她笑,有那額外的嫵媚。“那你為甚麼從來不吻我?”
復制人顧左右而言他:“我……不知道你是否願意。”
她覺得很好笑,她是他聘用的,卻那麼在意她是否願意。
她挨近。“怎麼會不願意?我也喜歡你。”
然後,她望著他,迷惘的,帶著要求的。
於是,復制人吸了一口氣,吻下去。而貓眼紅,也伸出手來圍住他。
深吻過後便是愛撫,貓眼紅帶領復制人做每一個動作。
就在復制人完全投入了情緒之時,貓眼紅突然想,這個男人真的好可憐,活了百多二百年,他的生命究竟有甚麼樂趣可言?一個買來的吻他也動以真情,他原本的日子是怎麼過的?
男人感受到她的抽離,於是問:“我弄痛了你?”
她笑出聲來。“怎會痛?”
復制人也笑了。
“但我要告訴你,我從來沒試過做愛。”她認真地說。
復制人吸了一口氣,“我也是。”他居然沒任何懷疑她的表示。
“那麼--”她猶豫。
“我們便試一次吧!”他靦腆地提議。
之後,他們便做了愛。
完事後,在互相抱緊的一刻,復制人變得很沉默。
“想甚麼?”貓眼紅問。
“我在想,不知道我的原生人知道我談戀愛和做愛之後會有甚麼反應。”
“他不知道的嗎?”
“他是不需要知道,他只關心我們經營的分公司的業績。不過如果他想了解我們的生活與言行,他絕對有權那麼做。”
“你見過你的原生人嗎?”
“沒有。”
“其他同生復制人呢?”
他搖搖頭。
“你必定很孤單吧,”她抱得他很緊。“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
復制人不說話。他何嘗不想有朋友有親人?但每當他想起,作為復制人,隨時會被合法毀滅,他便不敢對任何人付出感情。他不想傷害別人。
嗅著這被他稱為碎鑽玫瑰的女子的發香,已經是他生命中最冒險的一次。
如果宇宙由他領導,他想,他會繼續允許復制生命的存在,但他不會任由這些復制生命有任何獨立思想,這一點才是真正的悲劇。
貓眼紅軟綿綿地說:“我今晚不想進睡眠機內睡,可否與你睡在這裡?”
他吻了吻她,抱著她,帶著哀思,與她沉沉睡去。
翌日起來,就如一切的情侶,他們甜蜜地共進早餐。專業地,貓眼紅說了一次“我愛你”,時間是在喝著新鮮橙汁之時,手握著水杯,讓晨光照在她的發上臉上,用完全誠懇的眼神加上聲調說出來。
復制人的目光更是溫柔。貓眼紅放下心,思量著回到地球後要著手整理的中期報告。
來到這個星球後,她特意要求總部把史醫生的戀愛荷爾蒙減少,為求他不會在此期間召喚她。在這不鼓勵戀愛的年代,人類不會隨時隨地產生戀愛的欲望,所有“拍拖”的人的目的,都是為了結合。拍拖中的情侶會相敬如賓,會相處愉快,就如朋友又或是兄弟姐妹,但他們不會夢縈魂牽,也不會忐忑不安,更不會妒忌、心酸、不甘、落泊,因為身體內根本沒有情緒失控的功能,但凡情緒失控的,都被視作患了精神病。
宇宙政府提供了各種抑壓情緒的藥物,一代傳一代,當是健體藥物那樣,給人類自孩童時代開始服用。就算偶有情緒失控,這些藥物也可以有效地制止。如果連藥物也制止不了的話,後果便很嚴重。
正常情況下,大家不會因為伴侶的變異或離去而出現情緒失控的症狀,既然伴侶如朋友,就只是一個生活上的伴侶,他離去了,你再找一個不就行了嗎?政府提供許多輔助結合的服務,尋找伴侶,是輕易的事。當然,也有自由結識的。但凡結合,在這年代,都是條件、性格、種族上的合並,很少人在結合的過程中產生化學元素,一般人對戀愛的感覺都不會熟悉。
想要戀愛的,便找貓眼紅這種專業戀愛師吧。嘗試戀愛,就如嘗試一種聞名已久的玩意。很多人,試一次已覺得太夠,當中因為荷爾蒙而帶來的悲與喜,被視為過分刺激,而且不算有益身心。
有時候貓眼紅會想,如果不是以此為職業,她可能會將畢生積蓄奉獻在男性戀愛師身上,她太想太想去了解戀愛這玩意。
其實從事這種職業也很有滿足感,看著復制人的意亂情迷,她便覺得自己很有價值。
後來與書華通訊,書華也贊賞她。
他說:“你看,你的工作多麼有意義。”
她剛洗過頭,用大毛巾包著頭發。她對書華說:“其實有件事情,我一直不明白。”
“甚麼?”
“他們怎麼可能一邊知道這是買賣的感情,一邊仍然這麼投入?”
“因為戀愛的荷爾——敝了他們的心。”
“午夜夢回之時,當他們感覺到這一切全是虛假的一刻,內心可會有撕裂的痛苦?”
“假的戀愛也是戀愛。”
“是嗎?”
“而且戀愛當中有痛苦也是必然的。”
她拆下毛巾,整理頭發,想著書華的說話。
書華忽然說:“你為甚麼還要留這樣長的頭發?你的身體已具備隨時轉變儀容的功能,你要一頭長發,你的身體機能可以在兩秒之內替你長出所需要的長度,根本不用留一把天然的。”
她聳聳肩。“我愛自然生長的東西,包括身體和頭發。”
書華微笑。“花這麼多時間打理儀容,是不被鼓勵的事。”
她揚起眉。“太可惜了。”
然後他倆再寒暄數句,貓眼紅便中斷思路信息,准備去休息。
就在臨中斷的一刻,史醫生的信息出現。
只好迅速變身,然後開啟。
“你這幾天往哪裡去了?”他的語調帶著怒氣。
“我給自己放了幾天假期,”她說,然後放輕聲線:“但我很掛念你呢!”
貓眼紅的甜言蜜語沒有軟化他,影像中的他仍是一臉慍意。“我現在要見你。”
“明天好不好?我今天不在狀態,要補充。”
“不可以,我要現在!”貓眼紅仿佛可以看見他雙手拍台的動氣動作。
只好出發了。她吞了兩粒補充體力的藥丸,便驅車到達史醫生的家。
步出車外,她看見史醫生在他的座駕中等待她。
“上來。”他對她說。
於是她便儀態萬千地鑽進他的車中。“去哪裡?”她問。
“我們去天堂。”他望了望她。
她一怔,問:“天堂?是新的消遣場所嗎?”
他卻沒有回答,就這樣把車開動。
為了緩和氣氛,貓眼紅說:“不如改天我們去看斗牛,新南美洲有大型斗牛活動,好刺激的!”
史醫生沒說話。
貓眼紅又說:“不喜歡斗牛嗎……不如去度假村休息兩日--”
史醫生沒有理會她。
她也就識趣了。“算了吧,你不想說話,我就閉嘴不說好了。”
他一樣沒反應。貓眼紅把臉別向另一邊,抿了抿唇,不甚滿意這名顧客。
無輪的車以極速往前駛,貓眼紅依稀分辨得到,他們往地球的北面駛去。
究竟天堂在哪裡?她忽然覺得有點冷。
“冰天雪地。”她望著他說。
他終於把車停下來。貓眼紅知道,這裡是新北極。
“賞冰嗎?”緊張之中,她還故作調皮。
“出來!”史醫生命令她。
她只好走出車外。“很冷!”她打了個冷顫,立刻急急地替自己的肌膚加溫。她走過去對史醫生說:“來,讓我擁抱你,我的身體可以溫暖你。”
沒拒絕她的擁抱的史醫生這樣說:“專業戀愛師的身體安置了很特別的細胞吧。”
她裝笑。“別說這些掃興話吧。”
他望進她的眼睛。“你說過,願意為我做任何事。”
“嗯。”溫柔地,她哼了聲。
“那麼,”他稍微推開她。“你為我死吧!”
他從外套的袋內拔出手槍,閃亮的槍身對准貓眼紅的後腦。
“你別亂來!”她叫。
“我們一起去死吧。如果你是愛我的話。”
貓眼紅合上眼睛,紅光頃刻閃動,她趕緊發出緊急電波叫喚書華。心在發慌,口裡則忽忙地安撫他:“我愛你,不用死,也可以證明。”
“哈!”他笑。“你愛我?你這種收錢的,會有多愛我?”
“不!史醫生,我是真心的仰慕你!”
他卻把槍口逼得她更緊。“別當我是傻瓜!要不是我付了錢給你,你哪肯再回來我身邊?”
“不!不是這樣的!”她急得雙眼紅起來。
“你是證明不了你對我的真心!”他瞪著凶狠得發亮的雙眼。“除非你肯與我一起去死!”
他握著她的頸項,緊握得她流下淚來。她看到他發狂一樣的眼睛,她以為自己很快便會死去。在這驚慌的關頭,忽然的,她想起復制人。她合上眼,努力地集中精神。對,向復制人發出求救信號。救我啊,救我,我不想死在為愛情不甘心的人的手中。這種死法,是下賤的。
他仍然出盡力氣緊握她的頸項,她快要失去知覺。
就在身體快支持不住的一刻,她的機能出現變化,貓眼紅原本的身體和相貌,與化成莎意莎的外形重疊出現。史醫生看見,下意識地放開手來。
辛苦得在地上打滾的貓眼紅,身上依然重疊著兩個不同的外表影像,在地上翻多兩翻,其他她近年應用過的外表影像,也交替地出現。
史醫生驚訝地看著,忽然叱喊:“怪物!妖孽!”
貓眼紅逐漸清醒過來,她撐起身子,虛弱地對他說:“戀愛是我的職業,我已盡心盡力為你。”
“你是騙子!”史醫生失去常性地尖叫。
“你是喜歡莎意莎的吧,我們依照你的喜好,為你在我身上設計了莎意莎的外形和性格。你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貓眼紅喘著氣,盡力說服他。
“我殺了你!你這怪物!”史醫生再次用槍瞄准她。
貓眼紅趴在地上,後退了一步。身體內的機能仍然失常,各種外形不斷交替出現,眼睛鼻子嘴唇重疊,既紊亂又恐怖。
史醫生這樣看了數秒,忽然雙腿發軟,跪了下來,掩著眼向天大叫,手槍則掉到地上去。貓眼紅想趨前去拾起手槍,然而身體的變動不容許她有大幅度的舉動,她那向前爬的動作,只能僵硬地維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