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後阿靜說她有段撿到的假期,想來找我,行前打電話給我。「我去找你,然後我們去五分埔買裙子好不好!」
「買裙子?」印象中阿靜以前是不愛穿裙子的。「你轉性啊?這麼愛裙子。」
「唉唷……你知道,上大學以後大家都比較會打點自己啊!而且亦翔也喜歡看!」
整通電話裡阿靜亦翔長亦翔短的。她還和亦翔學長在一起,而且顯然還在熱戀。怎麼可以熱戀這麼久啊,那大學一畢業馬上就可以結婚了嘛,然後再猜拳決定誰在家帶小孩誰去念研究所。當兵那兩年就不一定作數了,聽政府想改成募兵制什麼的,我也搞不懂,不過宇庭學長已經為當兵或不當兵做好兩種版本的生涯規劃了。
「你和學長的熱戀期超長耶。」我忍不住問阿靜,想請她指教一下當初我和秀才怎麼有辦法一下子燒盡所有對彼此的在乎,她還能細水長流氖腫呦氯ュ並且保持像一段戀情才剛開始的那種興奮快樂。
「一定要的啊!我們距離已經變遠了耶,如果不熱情一點一定會馬上熄掉的!」我幾乎可以想像阿靜說這話時嘟起嘴的樣子。「你知道嗎,東部離西部好遠喔,不管坐什麼車、從哪坐,都要繞好遠……可是我們這邊風景好漂亮!亦翔常來我這邊跟我一起去遊山玩水喔!你有機會也一定要來!」「好好好……」我把話筒移離耳邊五公分。阿靜一興奮起來聲音真是嚇人。
「你呢?你上大學有沒有馬上被帥哥包圍,天天想送你回家呀?」
「沒啊,我常被宇庭學長送,斷絕了我被帥哥包圍的生路啊。」我故意一副哀怨樣。
「凌宇庭?那秀才呢?他不是也在你們學校?」阿靜的聲音一下子小聲下來,「他們……都不會為你爭風吃醋喔?」
「爭什麼風……」
「亦翔說宇庭學長還是很愛你呀,所以整個大一都沒有交女朋友,就是等你考上耶。聽說他還跟亦翔打賭,你一考上他馬上要再追你一次。他都沒有表示什麼嗎?」
我倒是沒聽任何人跟我說過我考上大學會有人要來追我的傳聞。開學以來也不是沒碰到亦翔學長過,偶爾以前高中舊識還會一起出去吃吃飯,可是席間也沒人會提這些。「宇庭學長偶爾會虧我啊,可是沒什麼大動作。」
「啊……不行啦!雨婷你一定要趕快談戀愛!大學生不談戀愛人生是黑白的?」阿靜的聲量又大起來,我連忙把話筒移遠。
「你會不會說得太嚴重啊?我光是報告前陣子都忙不完了,還想這些。」
「可是,有個人陪你真的很快樂耶……你有什麼收穫,有什麼悲傷難過,都有一個人可以陪你分享呀!」
「我還有你跟曉綾啼,你們也可以跟我分享啊。」
「那不一樣啦、不一樣啦?」阿靜一急聲量又更大了,我又把話筒移遠十公分。
「張靜小姐,你的聲音再大下去,我大概要把電話放在窗口跟你對吼了。」
「好嘛……那我到台北我們再聊喔!」阿靜很捨不得地跟我來來回回說了快十次再見才把電話掛掉。
不出半分鐘,電話又響起來。我沒仔細看來電顯示,以為是阿靜,接起來就忍不住笑,「阿靜你怎麼這麼想我啊?」
對方沉默了好一陣子,「……我是馮致薇。」
※※※
致薇學姊約我在光線明亮、氣氛極好的咖啡店。當然,各付各的,她沒心情好到請我吃飯,只是客氣地約我出來談一談。
「很久不見,你都沒什麼變。」致薇學姊的聲音聽不太出情緒。
我不知道要什麼。秀才之前還說我變得挺多,活潑了也漂亮了,怎麼學姊還說我沒變?我是哪裡沒變?真搞不懂他們到底都從哪個面向觀察我。
我們很快地點好菜。等出菜的時間裡,致薇學姊只是懶懶地撥著她的大波浪捲發,也沒要說什麼。可是電話裡明明是要出來談一談的,好像有什麼正經事。
能有什麼事?我猜大概又是宇庭學長吧。我上輩子欠他們的。從高中被叫去廁所談、到現在被約來比較文明的咖啡店談,我想結局都不會差太多。
菜出得太慢了,我按捺不住先出了聲,「學姊,你想跟我談什麼?」
「你心裡有數。」
「我猜是跟宇庭學長有關係……可是你要我注意什麼?」
「你也知道和他有關係,那不會離他遠一點啊?」致薇學姊剛才還懶得像冬天在屋頂曬太陽的貓般的眼神一下像被激怒了一樣,「你這個三八,從高中就纏著他和秀才不放,要嘛就秀才、要嘛就宇庭!你現在是怎樣,選一個、另一個當備胎?」
被曾經很疼自己的學姊罵三八,我心裡著實有些難受。
「我沒有纏著他們」
「那難道是他們纏著你嗎?你也不看看你是什麼樣子啊?」致薇學姊激動到全身顫抖,「你這樣的人隨便路上抓抓都是一大把,不是你纏著他們,他們怎麼會到現在還跟你名字連在一起?我告訴你,我和宇庭在一起了,你離他遠一點?」
「我也沒有和他走很近啊。」我保持平靜抗辯。
「沒有?你說得出來?全商院都在說,你一天到晚就要他送你回家、和你一起吃飯……你要不要臉啊你?」
「我真的沒有……」
「林雨婷!」致薇學姊說話的同時,桌上的開水也同時往我臉上身上潑。潑完了以後,學姊大概也是罵夠了吧,抓了袋子就走出去。
我整個人傻在座位上,連站起來挽留學姊、請她聽我解釋的力氣都抽空。我想起我高二那年,致薇學姊來看我和宇庭學長練舞,還可以笑嘻嘻地說我和宇庭學長很搭;當宇庭學長放話要追我,學姊對我的態度丕變。難道每個人面對和自己感情攸關的局勢,就算是原本擁有著再成熟穩重的個性,也無法在這時刻裡理性?
服務生走來我身邊,問我要不要幫忙,我說不用了,起身準備去洗手間整理,服務生又怯怯地叫住我,問我需不需要上另一個人的菜。
「嗯,就上菜吧,不用麻煩了,我會付帳的。」我遞給他一枚笑臉,靜靜地走到洗手間。
※※※
後來被我打電話約出來吃掉致薇學姊點的菜的人是宇庭學長。他問我怎麼心情這麼好想到請他吃飯,我笑笑沒說話。結帳的時候服務生好心地問我沒事吧,宇庭學長才發現不對勁。
「到底怎麼了?」送我回家的路上,宇庭學長問。
「也沒什麼。」
我把事情原委說給他聽,他頓了一下才說話。
「我和致薇……沒有在一起。」
「嗯,但是那不重要。」我笑著昂起頭,「學長,以後我們在商院碰面了還是保持距離好了。」
「我覺得沒必要……」
「我覺得有必要。」我斬釘截鐵。「她有把握說出你和她在一起,你們真的沒有在一起嗎?她以前也是我學姊,雖然我瞭解她不比你瞭解得多,但是我知道她和以前那些會把我叫去廁所講話的人不一樣,她說她和你在一起,就真的是在一起。」
「那只是她單方面覺得--」
「讓她單方面覺得,是不是表示你們相處的模式有點問題?」
「雨婷你聽我說……」一再被我打斷他的抗辯,宇庭學長有點急了。
「學長,我不想用對秀才講話的口氣對你說話,可是,」我想了一下適當的說法,「既然我們不是男女朋友,我們還是保持一點距離比較好。」
「那……」宇庭學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如果我們是呢?」
「等到『我們是』的那一天來到,再說吧。」走到捷運站入口,我向宇庭學長揮了揮手,「我好累了,去坐車,再見。」
經濟週期,到了谷底,景氣就會回升。那麼,我的衰運與一蹶不振的愛情,應該也是時機止跌回升了吧?
期中考考卷前後改出來,會計老師說我們班的成績落差太大,為了讓考差的同學有加分的機會,特別舉辦一次小考。時間剛好在阿靜要來的隔一天。由於期中考成績我覺得還過得去,書也沒念,就跟阿靜手挽著手逛街去了。阿靜聽我講了致薇學姊的事情以後,一點驚訝也沒有。
「你聽亦翔學長講過了?」
「嗯。聽說宇庭學長為了這件事蠻喪氣的。」她拿起一件裙子在我身上比劃,「他不知道要怎麼跟你解釋,可是他又不可以不解釋。」
「幹嘛這麼麻煩,我已經好幾天沒在商院遇到他了。」
「照你的個性,應該是遇到了也躲起來,裝做沒遇到吧?」阿靜笑吟吟地看著我,「你這一點我想是不會變了……從以前跟秀才分手你就是這樣,學校就那麼一丁點大,要遇到多容易,你就是硬要躲著不見面,可是這麼做又如何?問題依舊在,幾度眼眶紅啊。」
「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麼辦呢?」我看著眼前的衣服,藍綠黃紅黑白花,襯衫T,shirt圓領V領,心事也像一堆一堆的衣服一樣,折得好好的,可是真要攤開來,又嫌亂。「我是真的很想跟他們劃清界線了。可是那又如何?我們又不是交情差到連朋友都不能當。你說的,學校就那麼一丁點大,我遇到,總要打個招呼吧,說成我纏著他們……」說著,我委屈得幾乎要哭起來。
「可憐的婷婷,人紅是非多。」阿靜抱著我肩膀,拍拍我的頭,「乖喔,等一下請你吃對面夜市。唉,你這是招誰惹誰了?」
「算我運氣不好吧。」我深深吸一口氣,硬是把眼淚吞回去。
「這叫運氣不好?那多少人會希望自己生下來就帶衰啊?」阿靜原本像以前一樣地誇張大笑,突然我背後不知道出現什麼鬼,她笑得好收斂。
我轉過頭去,看到宇庭學長、亦翔學長、秀才三個人,正大搖大擺地逛過來。
「你剛在哭喔?」秀才一看到我,口氣就是一貫的溫柔。
奇怪,我已經很用力把眼淚吸回去了耶,難道都沒有用嗎?我用力眨了幾下眼睛,沒有眼淚滑出來。
「不會是要怪我吧?」亦翔學長不知道插什麼花,突然說這句。
我愣愣地看著亦翔學長,「我怪你什麼?」
亦翔學長摸摸頭,充滿罪惡感與歉意的眼神瞥過所有人,「阿靜上來都到我那邊去,沒去找你啊。」
「三八啦!」大家笑著嗔他。
「到底是怎麼了?」宇庭學長轉而問阿靜。
「還不就前陣子那件事。」阿靜推了宇庭學長一把,「你跟秀才誰要救婷婷脫離苦海啊?這樣妾身不明的,兩方人馬都要找她麻煩,連上個廁所都不得安寧。」
「什麼兩方人馬?」顯然沒聽到傳言的秀才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
阿靜急得猛跺腳,「反正就是趕快把我們家婷婷追到手啦。」
「那也要看雨婷怎樣啊。」亦翔學長和阿靜一搭一唱。
秀才、宇庭學長、我只能互看,然後傻笑。
「婷婷你呢?」阿靜問我。
我認真地想了一下,「等到秀才戒煙、宇庭和其它女生斷得乾乾淨淨,我會認真考慮的。」
※※※
話果然不能亂說。
秀才身上每天都透出乾淨清香的肥皂味,一點煙味都不沾。不是硬噴香水蓋過去的,是真的開始戒了。
至於字庭學長那邊,致薇學姊連續哭哭嘛嘛地出現在商院幾天以後,也不見了。
「我只能說你那時帶出我那句話的問題真是有影響力。」我在電話一口氣對阿靜說,然後我們都安靜了好一陣子。隔了好一陣子,阿靜打破沉默。「只是戒煙會胖,你要多提醒秀才節食。」
其實也沒什麼。和這兩個人的關係怎麼走,一點也不影響我的社團與課業。頂多就是出現在有人的場合時多被人指指點點幾下而已。反正我不在乎。從高中選上學生會長開始,我就已經習慣這個樣子了。每個人都生來一張嘴巴一雙手,愛怎麼說愛怎麼寫,甚至耳朵聽到什麼東西想用大腦轉化成什麼不三不四的樣子,都是他們的自由。
我習慣了,也不在乎了。不是我失去羞恥心,是我知道怎麼應付都應付不完,不如不應不理。裝作聽不見就好,或者是聽見了也別有反應。我念我的書,在社團瑞安份地做我該做的事。要點名就去點名、該練舞就練舞。
唯一會讓我稍微受不了的是直屬學長的態度。他每隔一陣子就會不知道從哪裡聽來他學妹我交了男朋友,進而就把照顧我的責任自動托付給不知身在何方的男朋友身上。等到我跟他借筆記或請求支持的時候,他總會先撂句一去找你男朋友吧!直到發現我一直都單身,才摸摸頭句說對不起然後把筆記交給我。
秀才說他願意,「不管是因我而起,因宇庭而起,或是因任何事而起,只要你有委屈,我都願意承擔。」
真感人,可不是?可是我還是覺得,這不是我要的。
「那你要的到底是什麼?,」宇庭學長問我。略帶嘶吼的口氣。他們已經很努力忍耐我這樣磨他們的個性了。對其它的女生,他們沒那麼多好脾氣。
我搖搖頭,聳聳肩。我沒辦法精準描述,真要說的話,我要說的是,「心意相通的默契」。
那是一種感覺。很水象或風象星座的。等我遇到了,我會開口,請留步。
曉綾覺得我們已經邁入一種歹戲拖棚的階段。她現在正和她的學伴建立一種接近情人並且無限逼近的關係。「你這樣磨他們是不行的,你們有多少青春可以這樣等著耗著?」
「所以你覺得我應該要怎麼辦?」
「你找你需要的東西,他們去過他們該過的生活。」曉綾提醒我,「別忘了,在你出現之前,他們兩個人過得可愜意,想甩掉哪個女生要追到哪個女生,都那麼輕鬆容易。」
「該讓他們繼續和其它人在生活裡建構言情小說的行為模式?」
「未嘗不可。」
我不知道。每當我清楚地告訴他們,不要再接近我了,但是需要人幫忙的時候,有時明明可以找別人,我總是第一個想到他們。然後我們寒暄、聊過彼此近況,工作結束以後,會懷著接近慶功的心情去吃頓飯。吃飯的時候會順便約約那陣子要不要一起去看場電影什麼的,然後又熟絡起來,一直到我想起來我們不要走這麼近比較好。
兜兜轉轉,也耗到我升上大二了。我的直屬學妹提醒我,「學姊你要不要選一個定下來啊?」我才發現到,我們經過很長的時間,都沒想過要改變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