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狂風呼嘯而來,捲起漫天砂石。
天色昏黃。
地處邊陲的小鎮裡,沒有城牆,沒有市集,只有一條長街。長街的盡頭,就是望之無垠的大漠。
陰沉的天色籠罩下,小鎮四週一片死氣沉沉,只有兩盞褪了色的宮燈高高的掛在長街盡頭的石牌坊上,隨著大風搖來蕩去。
又一陣狂風呼嘯著刮過長街,無數的細碎沙礫伴著黃土,從八方客棧敞開的大門迎面撲進來,剛剛擦拭乾淨的桌面上頓時又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浮灰。
「他奶奶的!這麼大的風沙,到底是喝酒還是喝灰啊!」
坐在靠門處的一個大漢罵罵咧咧的把酒杯裡的酒倒在地上,對著同伴抱怨道,「李大哥,我們還要在這個鳥不生蛋的鬼地方待多久?」
同坐的中年人沉穩的夾了筷肉放進口中,慢慢咀嚼了一陣,這才不急不徐的回道,「很久。」
「大哥,十天前你也是這樣說的……」大漢苦著臉道,「都快入冬了,咱們再不回中原去,可就趕不及參加教主的天下大會了……」
「噤聲!」中年人突然低低喝止了大漢,隨即快速而謹慎的向四處瞥了幾眼。
大堂之內冷冷清清,除了正在櫃檯後面打瞌睡的店掌櫃,就只有遠遠邊角處的桌子上伏著個醉鬼。
中年人又多看了幾眼,見那醉鬼睡的姿勢毫無防備,不似會武功之人,這才放下心來,轉頭低聲呵斥道,「當心禍從口出!你這毛毛躁躁的脾性什麼時候才能改!」
大漢垂下頭,悶了半天,還是忍不住悄聲問,「李大哥,咱們也奉令在這裡蹲了二十來天了,可上頭到底要咱做些什麼啊?」
中年人沉吟半晌,緩緩伸出手指蘸了點酒,在桌上寫下四個字,
「蕭家秘笈。」
大漢呆了一下,忽然醒悟過來,急忙蘸了酒接下去寫了幾個字,用目光詢問道,
「就藏在此處?」
中年人點點頭,擦去桌上的酒漬,附在大漢耳邊低聲道,「從戚堂主那裡套來的確實消息,絕不會有假。」
大漢喜形於色,「這麼重要的活兒,竟然交給咱哥-辦……」
「少得意忘形了,我們又算老幾?」中年人低低哼了一聲,道,「不說別人,就說戚堂主戚老大,他在這一片可以稱得上呼風喚雨罷?這次的任務就連他都只是個副手,聽說上頭還有秋左使管著哪!」
「秋左使?」大漢的音調驀然抬高了幾分,被中年人狠狠瞪了一眼之後,這才又低了下去,小聲抱怨道,「大哥,不是我說,我在教裡出力了那麼多年,才不過混個小小的副香主;秋左使倒好,風風光光的被教主親自接回來,才半年功夫,連戚堂主帶老子都要歸他這個二十多歲的管了……」
「你懂個屁!」中年人冷笑道,「別看他年紀輕,人家可是一手滅了武林同盟的狠角色!你倒是去蕭初陽的身邊臥底試試,別說十年,只怕半天不到就被人一刀宰了!」
正說到興起,他晃晃倒空的酒罈,用力一拍桌子,「掌櫃的,再來兩壇竹葉青!」
戶外的寒風從大敞的門窗直穿進堂來,掌櫃的雖穿著裌襖,卻也不禁打了個寒戰。他縮了縮脖子,慇勤的替客人們在大碗裡盛滿美酒,對著抱怨道,「唉,又要下雪啦。」
望望外面濃雲密佈的陰霾天色,大漢咋舌,「才十月就要下雪了麼?」
掌櫃的歎氣,「客官你是不知道,我們這兒天冷的早,早在月前就下過一場雪,街上凍死了十幾個哪。唉,今年收成不好,連老天也不幫著點窮人,這場雪之後也不知又要凍死多少了。」
一邊喃喃抱怨著,掌櫃搖著頭走過去開始上門閂。
「掌櫃的。」
一碗酒喝了大半時,中年人突然想起了什麼,放下酒碗道,「別急著關門,今晚還有人來投宿呢。」
掌櫃回過頭來對他笑了笑,手裡卻是不停,喀喇一聲把大門鎖上了。
中年人皺起了眉頭,「我說掌櫃的,你怎麼還是關門了?剛才不是跟你說了,我兄弟今晚上要來投宿……」正待再說下去時,對面的大漢忽然跳了起來,以一臉見了鬼的神色指著他,顫聲道,「李大哥,你、你……」
中年人疑惑的看看自己身上,沒發現什麼異樣,不悅道,「你這小子鬧騰什麼……啊!」
他忽然注意到,此時大漢的臉上竟然隱隱泛起一層黑氣。更為詭異的是,大漢本人居然還是一副猶自不覺的神情。
呆了一下,中年人也跳了起來,指著大漢驚道,「你的臉!」
兩個人互相指著對方片刻,忽然又同聲驚道,「難道我也是……」話猶未完,二人已雙雙倒了下去。
一片模糊中,最後傳入他們耳際的,是掌櫃瞇縫著眼說出的話語聲,「不關門,怎麼送你們上路呢?」
又一陣穿堂風從窗外刮進來,帶來刺骨寒意。
「可惜了兩罈美酒……」大堂邊角暗處的陰影中,忽然傳來了低低的自語聲。
掌櫃的已經出門去了。
正站在大堂裡烤火的店老闆聞聲瞄了眼那個方向,「你醒了?」
伏在桌上的人醉眼朦朧的盯著手中的酒杯,喃喃道,「好冷的風。」
店老闆卻不理他了,只是望望外面的黯淡天色發呆。「又冬天了……唉,這日子過得可真快啊。」
「很快麼?我倒不覺得。」陰影中那人苦澀的笑了笑,仰頭對著酒罈灌了一大口。
最近這幾個月,可真是物是人非哪……
不過半個時辰,地上新添三四個空酒罈。
人又醉倒在桌上。
酒雖不能解愁,卻能讓人忘憂。
這邊關塞外,本就是斷腸人的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