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襲玄衣的人是他麼?
夕陽的金光斜斜照在那個人的身上,在地上拉出一個長長的身影來。
孤傲依然的眼眸,隱約寂寞的眉宇,薄薄上挑的唇角…………
秋無意怔在那裡,癡癡的凝望著。
真的……是你麼?
不知不覺得,眼前的身影漸漸朦朧起來,越來越模糊了。
他不敢眨眼。
如果這是個夢,那麼一眨眼間,夢就會碎了。
朦朧的視野中,依稀看到對面的人伸出手來,溫熱的手指擦過自己潮濕的面頰,低聲道,「別哭了。」
這觸感如此的真實,原來他……真的在眼前。
秋無意垂下了顫抖的眼睫,蘊滿了眼眶的淚水再無顧忌,大顆大顆的滾落下來,溶進了一片血水與雨水中。
再抬頭時,秋無意的臉上已恢復了一片平靜之色。他深深望了眼面前的人,單膝跪下,揚聲道,「蒼流教護法左使秋無意參見教主!」
緊隨他之後,聶玉心、陸淺羽、蒼流教各大堂主、香主率領數百屬下單膝跪下,齊齊行禮。數百武林高手蘊著內力的聲音彙集在一起,聲若驚雷。
卓起揚佇立人群之中,目光傲然越過眼前黑壓壓跪倒一片的教眾,對白道眾人道,「還記得剛才的約定麼?」
天色黯淡下來了。
幾聲鴉叫自附近林中時不時的響起,襯著滿地屍體血水,更顯出幾分驚怖來。
隔著遙遠的距離,蕭初陽默默的看著他們。
剛才紀鴻熙最後的傾力一擊實在太過驚人,雖然卓起揚出手將他制住,但那一劍卻是如何也停不下來。身為一教之主的卓起揚,居然硬生生用自己的手臂替秋無意擋了一劍。
不必再問什麼,他們兩人對視的眼神裡,已經洩漏了太多蕭初陽以前從來不知的秘密。
秋無意晶瑩溫熱的淚水一滴滴的落在地上,卻好像變成了滾燙的熱油,一滴滴的狠狠烙在他的心裡,將他的一顆心燙得千瘡百孔。
原來……這就是你喜歡的人麼?
就是為了他,你才會毫不猶豫的背叛麼……
心很痛,痛的他說不出話來。但此時此刻,他卻不得不說話。
少林、武當兩大門派是白道正義的支柱,然而今日,兩派的掌門已經先後辭世。
前來支持的各派武林名耆,已有大部分在這兩日的激戰中失去了生命,剩下來的,卻也都身負重傷。
神劍門門主龍意行中毒身亡,紀家家主紀少冬在盤坐運功。
此刻,能主持大局的,竟只剩下他這個年輕的武林同盟盟主。
他緩緩四顧,看到的俱是一雙雙期盼的眼睛。
即使再不願意,有些事,是不可以逃避的。
卓起揚佇立於諸教眾之前,視線大略一掃之下,便向蕭初陽這裡瞥過來。
「雖說慧苦死了,但約定應該還在罷。卻不知你們是不是認賭服輸?」
蕭初陽沉聲問道,「慧苦大師已然仙去,卻不知卓教主你是如何逃脫生天的?」
卓起揚的嘴角泛起一絲嘲諷笑意,還未作答,身後的一個少林俗家弟子仔細看了他半日,猛然搶上前來,指著卓起揚嘶聲大叫道,「你……你不是剛才和慧苦師祖決鬥的那個!那個人沒有你高!」
蕭初陽一驚,目光倏然直視卓起揚的眼底,逼問道,「卓教主,你做何解釋!」
卓起揚冷冷一笑,「何必解釋?慧苦在決戰中使用乾坤膽就是光明正大的作為麼?我用替身出戰,不過爾虞我詐而已。」
他淡淡道,「慧苦用他的命做賭注,我又何嘗不是用我蒼流教的大好基業來賭?若慧苦當真堂堂正正的勝了我的替身,那我自然會按照承諾解散蒼流教。只可惜……」他瞥了一眼面前的深坑,「他居然連替身都勝不了,那我也徒喚奈何了。」
蕭初陽眉峰皺緊,正待答話,只聽旁邊一個老者的聲音冷笑道,
「歪魔邪道居然也知道『承諾』二字麼?只怕慧苦大師戰勝了替身,你也會另外拿出一套說辭搪塞罷!」眾人望去,說話的卻是剛剛療毒完畢的紀少冬。
卓起揚一挑眉,道,「紀大當家你竟還活著麼?」
紀少冬又是冷笑幾聲,道,「老夫命硬的很,不勞卓教主擔心!」
卓起揚不答,反而側過頭去問道,「無意,你為什麼還不殺他?」
秋無意一怔,還未答言,那邊紀少冬已經冷聲道,「他與我無怨無仇,為何單單要殺我?」
「無怨無仇?」卓起揚神色古怪的看了一眼秋無意,「你竟還沒有告訴他麼?也罷,隨你。」
他轉頭對著對面的白道人眾,平平淡淡的道,「是降,還是死,各位自己定奪罷!」
他這句話語氣雖無甚起伏,內容卻是狂傲無比,白道各人頓時大嘩。
紀少冬冷冷道,「你不必枉費唇舌了!我等都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要這條性命的儘管過來拿,要我們歸降魔教,卻是萬萬不能!」
卓起揚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紀大當家的心意我明白的很,因此我方纔的話是對其他人說的。至於紀大當家的一條性命麼……」眼角處瞥了眼秋無意,淡然道,「今日我是要定了。」
紀少冬臉色一變,驀然仰天長笑道,「好!儘管劃下道來罷,紀某奉陪便是!」
卓起揚哂道,「劃道就不必了。既然已經被紀大當家認做是歪魔邪道,那我就做些歪魔邪道該做的事罷!」
嘴角邊的一絲冷酷笑意乍現即隱,他轉身面對靜穆肅立的蒼流教眾,緩緩道,「各位,此刻我們站在這裡。而下一刻,我們是存,是亡,是榮,是辱,即將與對手做個了斷。」
他抬了抬手,止住了眾人激動嘈雜的聲響,「決戰之前,我只想說一句。各位儘管放手一搏,不必講什麼江湖道義——」
說到此處,他霍然轉身,犀利的目光盯著面前的白道眾人,一字一頓道,「今日一戰,不論勝負,只言生死!」
只聽「倉啷」之聲不絕於耳,雙方同時拔出武器。
兵器交接的激鬥聲中,濃重的血腥之氣,再一次瀰漫在這一片空地之上。
※ ※ ※ ※
半個時辰可以很短,也可以很長。
若是攜家眷郊遊踏青,亦或隨三五好友吟詩作賦,其樂融融之下,半個時辰轉瞬即逝。
若是與人生死相搏呢?
秋無意跟隨在卓起揚身後,靜靜觀戰。
在這裡的人,每一個都身負絕技,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但武林人物自相爭鬥起來時,他們的生命卻往往比常人還要脆弱。
半個時辰之內,已經有上百具新的屍體,帶著溫熱的體溫,倒在這片血水橫流的空地上。
「可笑他們自以為人數佔優,卻不知昨日我安排了『夙雨』『離霜』兩堂的人手輪流上陣,與他們慢慢耗體力。」卓起揚冷笑道,「今日便讓他們見識見識,我蒼流教是如何的臥虎藏龍。」
秋無意仔細向四處望去,只見此刻猶自在空地上鏖戰的人雖多,但白道中人連續兩日的疲乏應戰之下,大多身上帶傷,已經漸漸顯出頹勢來。
只聽一聲慘叫,血光飛濺,又一個人影倒了下去。秋無意聽那聲音有些熟悉,定睛看去,竟然是同盟中的護衛總領葛勁松。
方才葛勁松舉劍刺到一半的時候,腳下突然一個踉蹌,顯然是體內的解憂草之毒開始散功的徵兆。只可惜劇鬥之中,他如此散功,立刻便送了性命。
秋無意不易察覺的蹙起眉頭。
空地中慘叫聲不絕於耳。
武林同盟盟眾有不少人強行壓制著毒性與敵手拚鬥,然而時間愈久,散功的現象便愈厲害。
只片刻間,又有數人血濺五步。
白道每少一人,蒼流教眾便有人緩出手來,圍攻其它敵手。如此情形便如同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越來越控制不住。
凝神看著場內局勢的卓起揚微笑了。
他轉過頭來,「無意,你還不去報仇?」
秋無意渾身一震,向激鬥之地看過去。那裡,紀少冬渾身浴血,花白的頭髮在空中散亂的飛舞。
若不是母親當年遺留下來的一本手札,他根本料想不到,就是這個他應該稱為伯父的人,親口將父親的行蹤透露給追蹤他的人,將他逼入死地。
若不是躲在巨石後的乳母親眼所見,他也料想不到,也是這個人,親手在垂危的弟媳和襁褓中的侄兒身上刺入了第一劍。
這樣的做法,換來了「大義滅親」四個褒揚大字,維持了楓葉山莊在白道的赫赫威名。
秋無意直直走了過去,站在紀少冬的面前,神色冷然的看著他。
紀少冬扶劍粗重的喘息著,銳利如電的目光筆直過來,「你是下一個?」
秋無意點點頭,道,「也是最後一個。」手腕一翻,拔出身上的隨身匕首來,精光四射。
紀少冬冷笑著正想說話,目光一瞥間,臉上卻頓時血色盡褪。
他指著匕首,嘴唇翕動了半日,勉強說出一句話來,聲音卻顫抖得像風中的落葉,「這……這難道是寒玉匕?!」
秋無意平靜道,「不錯,正是先父最為喜愛的隨身匕首。」
紀少冬聽到「先父」二字,渾身一陣劇震,喃喃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不可能什麼?被亂刃分屍的嬰孩不可能長大?」秋無意諷刺的笑了,「紀大當家就沒有聽過偷龍轉風這個成語麼?幸好家母當年在危急之時忽然想起這句話來,用五十兩銀子買來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嬰做了替死鬼。」
紀少冬怔怔盯著他的臉看了半日,喟然歎道,「不錯,難怪我第一次見你時,便覺得你的相貌與他年少時有些相似……」
秋無意截斷道,「舊事不必再提。話既然已經說清楚,我們也可以開始清算了。」
「好……好……」紀少冬慘笑數聲,道,「二十多年了……這筆陳年舊帳,今日我就與你清算個乾淨罷。」
一邊說著,他伸手入懷,竟掏出一把與寒玉匕一模一樣的匕首來。
碎月般的冷光一閃而過,紀少冬驀然反手,將匕首完全刺進自己的心口!
鮮血噴灑間,秋無意默默看著他倒了下去,在地上抽搐了片刻,終於不動了。
耳邊猶自迴響著他最後的微弱話語,「我對不起你和……你父親……鴻熙……你兄長……放過……」
鮮血依舊不斷的自他的身體裡汩汩流出來,在屍體旁聚成一灘刺眼的紅色。
秋無意盯著紀少冬的屍體發怔。
就這樣死了麼?
對於這一天,他不是早有準備了麼?他不是應該欣喜麼?為什麼他此刻的心底,卻是一片空空落落的茫然?
耳邊似乎傳來了一些歡呼聲,似乎又有一些驚呼聲。
秋無意的神色有點恍惚,慢慢蹲下身去,將插在紀少冬心口的匕首拔了出來。
果然是與寒玉匕一模一樣的構造,唯一的不同之處,便是匕柄處篆書的「冬月」二字。
寒玉……冬月……
一模一樣,分屬於兄弟的兩把匕首……
上代的恩怨就到此為止罷。
他將冬月匕收入懷中,站起身來,平靜的走回卓起揚身前。
卓起揚微微笑了。在沒有人看到的地方,他輕輕握住了秋無意潔白素長的手掌。
手指交纏,體溫相融。
耳畔傳來了他的低語聲,「高興麼?」
秋無意靠在他肩頭,低聲回道,「好累。」
卓起揚一笑,目光漫不經心的掃過空地上的拚鬥之人,「把他們全數殺了如何?」
秋無意望著倒在血泊中的紀少冬,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道,「放過紀鴻熙罷。」
「可以。」
卓起揚淡淡應承下來,微笑道,「是不是還要再放過你大哥?」
秋無意聽他語氣有異,心中不由一驚,但矢口否認的話卻始終說不出口。
他盯著激鬥中的蕭初陽,咬著唇半日不語。
卓起揚不動聲色的瞥了一眼秋無意,視線又重新聚在拚鬥中的蕭初陽身上,「他中瞭解憂草之毒,便已經是個廢人。既然你不想他死,我就是放過他又何妨?」
主意已定,卓起揚一挑眉,沉聲喝道,「蟄雪堂何在?」
四周忽然傳來了一陣衣袂飄飛的聲音。下一刻,原本空無一人的灌木叢中忽然掠出數十人來。
人未至,殺氣已至!
洄風,夙雨,離霜,蟄雪。
蒼流教的四大分堂中,以蟄雪堂的人數為最少,卻也是最為精銳。蟄雪堂的人,個個都是隸屬蒼流的一流殺手。
血鬥兩日之後,一直伏兵不動的蟄雪堂,正是卓起揚的最後一個棋子。
看到如此情勢,正在苦苦支撐的白道眾人的臉上忽然閃過了絕望之色。
卓起揚笑了,笑的風和日清。他低沉和緩的嗓音卻如同勾魂的前奏,在半冥的夜色中緩緩飄散開,
「這裡的敵手,除了蕭初陽和紀鴻熙,其餘不降的,全數滅殺!」
※ ※ ※ ※
拂過的一陣輕風,吹不走周圍濃烈的血腥之氣。
空中的幾點星光,遮不去修羅地獄的遍野暗紅。
蕭初陽悲憤欲狂。
風華劍迅疾的刺進旁邊一人的小腹中,敵人倒下的同時,另外一個人又不畏死的補充上來。
散功的狀況已經越來越嚴重了。
先是握劍的手,現在連身體都在不受控制的發抖。
一聲長長慘呼響起,又一個神劍門的弟子倒在了地上。放眼望去,仍然在苦苦支撐的,竟然只剩下寥寥十數人。
蕭初陽咬著牙,又一劍揮出。
染著血色的風華劍無情的撕裂了對手的皮膚,從肋骨的縫隙裡狠狠刺了進去。
將劍拔出來的時候,他忽然覺得身體又是一陣發軟。
強行提起內力之下,解憂草之毒又發作了。比起前幾次毒性發作來,這次的無力感卻更嚴重。
手中的風華劍已經跟了他很久,久到一摸著它,他便有一種熟悉的安心感。
然而此時,他忽然覺得這柄劍的份量變的很重,一直不斷的加重,到最後,他的手居然有些提不動這柄劍了。
隨著一聲清脆的響聲,風華劍悲鳴著跌落在地上。
蕭初陽的心,也跟著沉入了無底深淵。
西面叢林裡忽然傳來了一聲輕微的抽氣聲。聲音很小,卻偏偏還是讓人聽到了。
陸淺羽如飛鳥般倏然撲向聲響傳來的那片叢林,姿勢優美無比,卻隱含著致命殺機!
屬於少女的驚呼聲傳來,一個紅色的嬌小身影自叢林中驚惶掠起。竟是蕭雪兒!
一瞬間,蕭初陽面若死灰。
不是將她交給薛凝了麼?為什麼她還是出現在這個生死之地!
蕭雪兒在前急速奔逃,陸淺羽緊隨在後,逐漸逼近。以這兩人的武功高下,蕭雪兒只要被追上,便再無幸理。
她也清楚這一點,驚惶之下,她竟然向秋無意的方向直奔過來,含著淚驚叫道,「秋大哥,救我∼」
陸淺羽冷冷笑著,停下了腳步,反手掏出一把封喉透骨釘,一招「漫天花雨」撒了出去。
尖利的破空之聲由身後傳來,蕭雪兒自知避無可避,煞白著臉頰,對不遠處的秋無意顫聲央求道,「秋大哥……」
秋無意遲疑著沒有動。
今天已經放過了兩個人,若再加一個蕭雪兒,不知教主會如何想。
暗器破空之聲由遠及近,倏忽而至。遠處的蕭初陽看得心膽皆寒,驀然大吼道,「無意!」
熟悉的嗓音傳入耳際的那一刻,秋無意平靜無瀾的心忽然亂了。
是那個夜晚麼?
在那個寂靜的時刻,蕭初陽捂著滴血的手腕,對他柔聲道,「即使我死了,我也要讓你活下去。」
是在九宵閣中麼?
蕭初陽溫柔的懷抱彷彿是昨日舊夢,他有些沙啞的低聲喃語似乎又在耳邊響起,一陣陣的迴盪不休。
秋無意咬住了下唇。
承你當日用血救我,今日,我就用蕭雪兒的命來還你罷!
右手微微一動間,數枚梨花針已經扣在手裡。
揚手欲發的時候,一隻大手忽然無聲無息的伸過來,輕輕按在他的手背上。
卓起揚按住他的力量真的很輕,很柔。被他如此輕柔按住的時候,秋無意的心卻猛的一縮,直直沉入了萬丈深淵。
只差了一瞬間。
就在這一瞬間,幾道細細的血柱從蕭雪兒嬌小的軀體中噴射而出,她飛速奔逃的輕盈身影立刻踉踉蹌蹌的停頓下來。
耳邊傳來了蕭初陽摧心裂肺的大吼聲,「雪兒!」
秋無意渾身一顫,沒有發出的梨花針在手中生生捏碎!
一絲血跡自嘴角流出來。
蕭雪兒美麗的眼睛裡失去了往日的飛揚神采,無神的緊盯著近在咫尺的人,怔怔問道,「為什麼……不救我?」
艷紅的鮮血從她的身上噴灑出來,不停的落在四周的地面上。
「秋大哥……你為什麼……不救我?」
拖著殘破的身軀,她勉強的向前走了一步。又一步。
朦朧的視線裡,那張魂牽夢縈的清冷容顏似乎已經近到伸手可及。她顫抖著舉起白玉般的手掌,遮住心上人的眼睛,吃力道,「別看……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很醜……」
秋無意輕輕將蕭雪兒慢慢滑下的身軀攬在懷裡,對著她開始腫脹發黑的面容低聲道,「不醜……一點都不醜……」
緊閉的美麗眼睛中緩緩滑出一顆淚珠。
蕭雪兒帶著對人世的無限眷念,垂淚逝於心上人的懷中。
只聽一聲沉重鈍響,蕭初陽顫抖著跪倒在泥水中。
為什麼要殺無辜的雪兒!
為什麼自己不能再支撐片刻!
為什麼最後還冀望冷心冷血的秋無意!
好恨!
好恨!!
好恨!!!
密集的兵刃交接聲漸漸稀落,終於完全停止下來。
卓起揚瞥了倒在泥濘中的蕭初陽一眼,微微一哂,轉頭對秋無意道,「秋左使,武林同盟的事已經了結,你隨我回蒼流教罷。」
秋無意點點頭,放下蕭雪兒的屍體,默然站起身來。
環眼四顧間,卓起揚不由暗自點頭。
今日一役,蒼流教雖元氣大傷,但卻將各大門派的有生力量盡數摧毀。今後蒼流教縱橫江湖,俾睨天下,再無對手。
天下之大,堪問鼎江湖者,捨我其誰!
卓起揚停淵而立,對著滿地對手屍骸,眉宇間一片清冷傲然,
「自今日起,這個江湖,便是我蒼流教的天下!」
※ ※ ※ ※
「是役也,歷二日,死傷逾千。戰況之慘烈,天地亦為之變色。蒼流教之『夙雨』『離霜』二堂麾下四百餘人為先驅之軍,經此一役,十損八九。『洄風』自堂主以下,各香主、舵主竟全數戰亡,惟『蟄雪』伏兵不動,所存尚好。」
「白道各派經此浩劫,高手盡折,元氣大傷。經十數年修養生息,方顯中興之勢,此乃後話。」
「決戰之地本無名。此一役之後,土中血色三年不退,人稱『聚霞坡』」。
————《武林通史》,唐沐。
尾聲
空氣中似乎還迴盪著兵刃交接的刺耳響聲,耳際也似乎還縈繞著呼喝慘叫聲。
空地上卻已經沒有其它人了。
嘴唇早已被咬爛,一滴滴的鮮血混著淚水,滴在渾濁的泥水中,漾起一波波的水紋。
漸漸的,顫抖的肩膀平靜了下來;無盡的絕望痛苦,緩緩的凝結在血液中,沉澱在心底。
他還沒有死,所以他不可以絕望。
他還沒有死,所以他要牢記痛苦!
卓起揚!
秋無意!
今日這失去親人、顛覆一切的錐心劇痛,在此有生之年,一定會十倍、百倍的雙手奉還!
蕩漾著的渾濁泥水漸漸恢復了平靜,模糊的倒影中映出一雙悲愴的眼眸來。
蕭初陽搖晃著站起身,抱著蕭雪兒的屍體,一步步的緩慢離開。
空地上恢復了靜寂。
又安靜了半晌,一聲悠悠的歎息聲從樹叢中傳出來。
「他居然就這樣走了?只顧著妹子的屍體,居然連這裡還有個大活人都忘了麼?無意啊無意,你拋下我回蒼流教不說,還丟下來好大一個累贅啊……」
一個人影分開灌木,緩緩走到被制住穴道而昏迷的紀鴻熙身旁。淡淡的星光下,依稀可以看出此人清麗脫俗的秀美容顏來。
影子踢了踢一動不動的紀鴻熙,歎道,「看在你昨日替我擋了一劍的分上,我就辛苦一下罷。」
朦朧的夜色中,淡淡的身影夾起另一個人消失在來處的叢林中。
天上一彎冷月幽幽,照盡世間風雲。
《煙雨江湖》第一部:《雲起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