籬笆落下的瞬間,眼前的一切,無論是人的動作還是周圍的旋轉的楓樹幻象,仿佛都停下來了。只有秋蟬的鳴叫聲斷斷續續的傳入耳際,清晰得刺耳。
一聲長歎悠悠傳來,蒼老的聲音帶著數不盡的滄桑之意,“問世間情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許……朱兄,我們還要再試下去麼?”
沉寂了片刻,另一個老者的聲音響起來,輕喟道,“罷了。已經很清楚了。”
雁非的眼前突然一陣朦朧閃爍,包圍了他們許久的幻象就像突如其來那樣,又悄然消失了。夜空中的群星璀璨,大片的楓樹林就分布在幾步開外的地方,颯颯作響的楓葉在風中閃著暗紅色的光澤。
幾個人影從樹林暗處走出來。為首那人身材高大,花白的長髯隨著腳步在風中飄動不止。
被籬笆覆住的人影下方動了幾下,朱慕雲的聲音驀然驚呼起來,“爹爹!”
淡淡星光照在那人的臉上,來人不是別人,居然正是朱慕雲的父親,武林名宿朱開南?!
眼前人影一晃,雁非猛然掙脫了蒼子夜的桎梏,幾步走上去,盯著朱開南的目光中全是冷冷寒意,“朱老爺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朱開南望了望朱慕雲,濃眉深鎖,轉頭對另一邊的雁非苦笑道,“雁小兄弟請放心,關世侄身體無礙。”
話音未落,果然見籬笆又動了幾下,被壓在下面的關小開抬手把籬笆推開,慢吞吞的跪坐起來,摸著自己的背痛得直抽氣。
朱開南道,“那籬笆上的刀刃只不過是木板夾硬紙片而已,看起來好像真的,其實傷不了人。關賢侄,蒼賢侄,雁賢侄,多有得罪,老夫實在抱歉的很。”
關小開揉著酸痛不休的背部,越想越氣,忍不住大聲道,“朱老爺子,你是不是太閒了?這樣折騰我們,剛才嚇掉我半條命啊!”
朱開南苦笑道,“就算是老夫當真無聊,又何苦這麼折騰各位?還不是為了小女慕雲,唉唉。”
關小開聽到“小女”二字,神色登時一呆,臉色竟象開了顏料坊似的,乍青乍紅。他的視線挪向坐在旁邊的朱慕雲,結結巴巴的問,“你……你是女的?”
朱慕雲雙頰暈紅,咬著嘴唇低頭不語。
關小開呆呆的把頭轉向雁非的方向,雁非的表情沉著。又看看神色不動的蒼子夜,他吃驚的道,“你們……你們都知道?”
雁非歎氣,“也只有你這傻小子不知道。”轉頭問朱開南和身旁長鴻,普陀等幾個武林名宿,“你們是不是跟了我們一路?路上所有莫名其妙的襲擊都是你們做的?”
長鴻道長笑嘻嘻的稽手為禮,笑道,“不瞞各位少俠,我們幾個老頭子是始終跟在你們後面的,一路之上跟著你們披荊斬棘,頗為吃力啊。”
蒼子夜冷冷接口道,“你們幾個武林前輩放著大好日子不過,卻要去學那雞鳴狗盜之徒偷盜銀兩,被後輩追的奪路而逃,你們幾個果然是太閒了麼?”
“咳咳∼”普陀老和尚干咳幾聲,念著佛號道,“我們也是為了慕雲侄女著想。聖人有雲,‘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牢其筋骨,餓其體膚’,所以我們幾人私下認為,若是平平安安毫無挫折困境,則無法彰顯這次試煉之成效也∼”
朱開南驀然長歎一聲,打斷了普陀的話,“如今試出結果來又如何?罷了!”
他抱拳團揖道,“不瞞各位少俠,此次之所以設計這次行程,而後幾個我們老頭子又跟在後面故弄玄虛,只是因為小女對蒼賢侄鍾情……唉,怎奈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我們一路也看在眼裡,不勉強蒼賢侄了……唉唉。”
朱慕雲神色黯然,低頭不語。
朱開南望望愛女,苦笑道,“如今既然已經到了金陵,不如就在小犬府邸盤亙幾日,幾位賢侄意下如何?”
雁非遲疑了一下,正准備開口回絕時,關小開用手肘捶捶他,“大雁,這一路累得半死,我們就去歇歇好不好?”
雁非望著他。關小開雖然在和他說話,但眼神,視線,卻無時無刻不在瞟著朱慕雲的方向。
他心裡暗自歎了聲,伸了個懶腰,揚聲笑道,“如此甚好!正好我們都累了,有個地方能白吃白住還不用被小開罵,豈不是天大的好事?”
朱開南笑著伸手引路,“哪裡哪裡,犬子的宅子離這裡已經不遠,那我們就走罷。”
見他們幾個老人當前走路,後面的關小開用力一拍雁非的肩,樂滋滋的低聲道,“好兄弟,謝了!”
雁非笑了笑,蒼子夜黝深的目光如芒針刺背,他卻裝作沒有看見,牽著韁繩跟上前去。
***
當夜,幾人棲在朱府。
晚上筵席間朱慕雲沒有出來,關小開魂不守捨。
平日裡說話最多的就是關小開和雁非,今日不知怎地,兩人不約而同的都沉默下來。雁非是不說話,關小開卻是滿臉心事重重的神情。再加上蒼子夜一個時辰可以不說一句話的脾氣,席間雖然有朱開南身為主人的熱情招呼,這頓飯卻還是吃的淡而無味。
食不甘味的扒了最後幾口飯,關小開推開碗筷站起來,“我先出去走走。”
見主人微笑點頭表示同意,他往門外走了幾步,又回過身來,“大雁,你也出來一下好不好?”
雁非摸摸鼻子,二話不說的跟著走了出去。
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走了幾十丈出去,關小開悶著頭越走越快,走到最後象是在小跑了。雁飛也不說話,只是跟在後面走得不緊不慢。
經過一個拐角的時候,關小開突然猛地停住了腳步,“不行,我還是要說!”
烏黑的眼眸沉靜的望著他,“對誰說?說什麼?”
“我要對雲老弟……不,是慕雲說!”關小開抓著頭發道,“本來以為她是男的,我不敢跟她說我喜歡她,現在知道慕雲是女孩子了,我……我為什麼不跟她說?”嘴裡說個不停,人卻是走來走去,滿臉煩惱不已的神情。
雁飛的神色不覺凝住。
大腦如被抽空般的空白中,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冷靜的接下去道,“小開,這是一輩子的大事,老老實實的跟我說,你是真心喜歡她麼?”
關小開不知不覺的漲紅了臉,認真的道,“是啊。可是她……唉,她是喜歡蒼子夜的。我現在如果跟她說,那豈不是趁虛而入……”
雁飛靜默了片刻,突然用力捶了他一拳,“傻小子,你什麼時候也這麼婆媽了!現在就去她的房間,把你的意思原原本本的告訴她。”
“如果她不答應又有屁用啊。”
“笨!”雁非在他額頭狠狠敲了一記,“答不答應是她的事,說不說才是你的事啊!”
關小開捂著額頭呆了片刻,突然跳起來大笑道,“對啊!我為什麼要在這裡煩自己啊!大雁你說得對,我這就去!”
雁非笑了笑,目送著關小開的身影小跑著遠去。
小開在席間只顧想心事,根本沒有發現朱開南注視他的嘉許眼神,雁非卻是看得一清二楚。這試煉雖然試出蒼子夜的無意,卻也試出了關小開的真心。
世上有幾人願意為了救心愛的人而死?擇婿如此,夫復何求?關小開只要一開口,朱開南絕無不允的道理。
雖然明知道這些,卻還是任他去了。
這樣的結果……對他是最好罷?
關小開離去的瞬間,滿溢在周圍的活力與熱鬧也隨著他一起離去了。
夜涼如水,雁非靠在涼柱上,仰望星空出神。
不知道過了多久,寂靜的大院深處突然傳來一陣喧嘩之聲,隱約傳來“姑爺”,“恭喜”之聲不絕。
幾個小僕飛奔著跑過旁邊,一邊跑著一邊大聲叫道,“大喜事!老爺答應了關公子的提親,關公子就要成為我們朱家的姑爺啦!!”
雁非一驚,站直了身體。
就在這裡,遠處隱約傳來關小開的大嗓音,“大雁,她竟然答應了!朱伯父也答應了!!”
淡淡的星光下,依稀看到他的身影從花圃向這個方向跑近。
聽著那興奮的聲音,雁非的心裡倏然一酸。
內心深處壓抑了許久的某種不知名的情愫突然的泛起來。自己是應該留在這裡,笑著對他說聲恭喜的,不是麼?
只是此刻,他卻做不到。
雖然已想到這樣的結局,然而,當事情真的發生在眼前的時候,他卻說不出恭喜,甚至連一個微笑都擠不出來。
看著那熟悉的身影越走越近,掛著燦爛笑容的臉上寫得滿滿都是幸福,雁非倏然飛身直越過朱家大院的高牆,淡淡的身影漫無目的的沿著大街飛掠而去。
漫無目的的奔了幾裡地,眼前城牆高聳,似曾相識,竟是回到了傍晚入城時穿越的那道城門邊。
守衛認得雁非是城南朱家的客人,當即放他出了城門。
雁非苦笑幾聲,索性沿著來時的那條路,慢慢往前走。
不多時,又到了那片楓樹林,眼前那道清冽的小溪仍然在淙淙的流淌著,在夜色下閃閃發著光。
雁非走過去彎下身子,雙手掬起一捧清涼的溪水。
泛起漣漪的水面映出模糊的倒影來。雁非的視線茫然的落在水面上,定定注視著自己的影子。
這憔悴的神色,這無神的雙眼,分明是個為情所困的俗世男子,又哪裡是江湖中那個懶懶散散什麼都無所謂的大雁?!
雁非對著那倒影苦笑幾聲,隨手將那一捧的水全部潑到自己臉上,閉上眼睛。
微笑,輕輕揚揚的微笑。只有這樣笑著,才是旁人記憶中的那個雁非,才是小開認識的那個雁非,他最好的兄弟。
心境似乎平靜一些了。這樣的自己,應該可以回去賀喜了罷?
他微笑著睜開眼睛
小溪水波如鏡,在自己的倒影身後,赫然映出了另一個人。
那雙向來冷漠孤傲的眼睛,此刻定定的望著自己,竟激憤的如噴出火來!
雁非的聲音中滿是掩飾不住的詫異,“是你?你來做什麼?”
不待回答,語氣一轉,他又輕松的笑道,“啊,我睡不著出來走走,你也是罷?正好我們一起回去……”
話音未落,蒼子夜的眼神驀然轉冷,冷的似冰。
他突然幾步走到雁非面前,用力把他整個人按倒水裡!
溪水激冷。眼睛,耳朵,皮膚,在瞬間全部失去了所有的感覺,只有冷水的窒息感鋪天蓋地的從四周湧來。
被大力按住肩膀,雁非在水中劇烈的掙扎起來,那股力道又突然一松,蒼子夜揪緊雁非濕淋淋的長發,把他從水裡拉起來,迫他仰起頭看他。“就為了一個關家的男人,你把你自己弄成什麼樣子!”
捕獲雁非瞬間閃過的痛苦神情,蒼子夜的眼神更冷,“我這就去殺了他!”
“不許你動他!”
暴怒的聲音乍然響起,雁非霍然站起來,盯著蒼子夜的眼眸中暗色轉濃,一字一頓的道,“如果殺了他,我會讓你後悔一輩子!”
蒼子夜呆了呆,突然仰天大笑起來,“小非,這麼多年了,你從來沒有吼過我。今天,你第一次和我翻臉,居然是為了關小開!”笑容一斂,他冷冷道,“你對他的那種齷鹺心思傳出去,只會讓武林齒冷!”
雁非笑了笑,挺直了身體,伸手把額頭幾縷濕淋淋的雜亂發絲撥了撥,慢慢道,“齒冷?你對我的那種心思如果傳出去,只怕蒼家在武林就難以立足了!”
蒼子夜的身子猛地一震!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無聲的交匯在一起。那同樣飽含著痛苦的神色間,凝聚了太多無法言諭的東西。
雁非眉宇間的嘲諷漸漸褪去,露出幾許疲倦的色彩來。“我要回去了。”
濕透的衣服貼在皮膚上,難受的很。
小開找自己找得著急了吧?每次遇上特別高興或是特別傷心的事情,他心裡總是憋不住,喜歡找個人說個痛快才好。回去之後要快些換身衣服,免得他發現異樣……
手腕突然一緊,兩只手被牢牢握住了。
雁非吃驚的回過頭去,那雙黑玉般的眼眸,那雙平日裡總帶著冷漠意味的眼眸,此刻卻閃爍著陌生的光芒。
僅僅是拉住手,僅僅是走近了幾步的間隔,一種異樣的感覺卻油然升騰而起,泛起在緊密牽扯的兩人之間。
蒼子夜的聲音低沉,“你准備就這麼若無其事的回去了?真是過分。”
望著那異樣的眼神,雁非的臉色微微的變了。“你想干什麼?”
他用力的掙了幾下,蒼子夜的手上蘊了內力,如鐵箍般緊緊勒住雙手的脈門,就是不放手。
“每次都是這樣,自以為是的安排一切,以為做什麼都是為了別人好,欺著,瞞著,表面一套心裡一套,越是在意的就越裝作不在乎,你從小就是這種討厭的性子。”
雁非的臉色唰的變了,變得煞白。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微顫抖著,望著對面緊緊禁錮住自己的人,勉強的從齒縫裡擠出幾個字來,“小夜……”
“以前什麼都不和我說,現在呢,你又准備什麼都不和他說,讓他始終瞞在鼓裡,然後你又准備從他身邊退出了,對不對?”
微微的軀體抖動從緊扣的手指間傳來,蒼子夜的眼眸變得更加黝深了,“你以為你變了麼?這麼多年,你根本什麼也沒有變。你表面上活得越灑脫,你心裡就越脆弱。”
手腕用力,一只手把他的雙手扣到頭頂上,俊美的面容接近雁非蒼白的臉頰,溫熱的鼻息輕輕的吹拂在脖頸間,“你這個不敢面對感情的懦夫。”
修長的手指往下用力一拉,裂帛聲清脆的響起,坦露出大片平滑光澤的肌膚。
溫溫涼涼的光滑觸感傳來,敏感的肌膚在撥弄之下繃緊如弓,手指所及之處立起無數小小的戰栗。雁非低喘著急促道,“住手!”
蒼子夜眼中異樣的光芒更盛,手指順勢滑下,停滯在小小的突起上,與此同時,他低下頭去,狠狠在肩胛上咬了一口。
雁非悶哼一聲,痛得倒抽口冷氣,多了幾分沙啞的聲音中帶著慍怒,“你瘋了?快放開我,否則別怪我不客氣了……唔……”蒼子夜的唇覆蓋上來,堵住了他沒有說完的話。
口腔中帶著淡淡的血腥味道,剛才那一口定然是咬出血了。舌尖不停的探觸追逐著,如同一場你追我逃的游戲,疲累無休。
寬大的手掌沿著腰身滑了下去,猛然扯開了腰帶。火熱的軀體嵌進兩腿之間,鮮明的感觸隔著單薄的衣料傳來的時候,雁非的身體忍不住微微一抖。
深夜的寒意被強力驅散了,身體感受到的,心裡升騰而起的,盡是熾熱的欲望。
低低的喘息聲哽在咽喉裡,掌心,指尖,長期握劍磨出繭的粗糙的手,在身上不斷的游走著,帶著挑逗性的四處摩挲搓弄著。
身體不受控制的熱起來了。
手上的桎梏不知何時已經松開了,雁非閉著眼睛,暗自運氣於指,悄無聲息的點向蒼子夜的腰間大穴
“啊∼”驀然響起的痛呼聲控制不住的逸出來,身體最脆弱的部位被狠狠握了一下,雁非臉色煞白,咬著牙望著對面的人,“放開……你他媽的放開我!!!”
蒼子夜抿緊了薄薄的唇。向來平靜漠然的眼神中滿盛著激烈的情感,長期以來隱藏在心底深處的激烈糾葛,在面對這個人的時候,突然泛了上來,變得連自己也無法控制。
就在他的對面,飽含著赤裸裸的痛苦眼神的那個人,已經不再是平日的雁非了。
而失去了漠然平靜心境的他,也不再是平日的蒼子夜……
紛亂的衣料抖動摩擦著,肢體糾纏在一起,壓制住他瞬間的劇烈掙扎,雙手固定住他的腰身,一寸一寸的,緩慢卻堅定的挺身進去,火熱的肌膚以最為親密的方式,緊緊契合在一起。
低低的哽咽聲從喉嚨壓抑的傳出來。
瞬間被撕裂的眩暈感鋪天蓋地的淹沒了所有的知覺,雁非緊緊咬著嘴唇,強行把後半截的聲音阻止在咽喉裡,捏緊成拳的手掌中,指節捏到發白,指甲已經掐進肉裡。
“你……”他急促的喘息了幾聲,勉強將那劇痛壓下去,聲音沙啞,“你說過不逼我的……”
蒼子夜低下頭,用唇堵住了雁非的聲音。
滿是情色意味的摩擦聲響不斷的放大,淫糜的喘息聲仿佛彌漫整個天際。恨不能捂住耳朵,卻阻不住那羞恥的聲音。恨不得是惡夢沒有醒來,卻明知道身在真實人世。
視線模糊成一片,恍惚朦朧中,雁非隱約聽到遠遠傳來的抽氣聲。
他苦笑。
兩個男子在荒郊野合,這場景,無論是誰見到了,只怕都會嚇得不清罷!
索性閉上眼睛,痛到麻木的身體靠在背後的樹上,當作什麼也沒有看見,什麼也沒有聽到,這樣於人於己都免得尷尬。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卻帶著明顯難以置信的顫動聲調,清晰的傳入耳際,
“大雁?”
雁非的身體突然一陣劇烈的顫抖!
睜開眼睛,看清來人的時候,他聽見自己干澀的聲音中滿是絕望的音調。
“小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