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雁飛 第七章
    不知什麼時候,雨停了。  

    雁非早上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蒼子夜就在旁邊貼著他睡著,一隻手還橫過胸口,緊緊抱著他的腰。  

    這麼難看的睡相,怪不得昨夜夢到大石頭壓在身上。雁非費力的把他的手扒開丟回他自己的身上去,在他耳朵旁邊運起最大聲音,「起床了~~~」  

    蒼子夜一下驚坐起來,捂著耳朵臉色不善的瞪了他一陣,自己走出去了。  

    「果然是越大越無趣……」  

    雁非喃喃道,「還是小開的反應有趣些。唉,大半天沒見了,有點想他啊~~~」邊說邊自顧自的起身,跟著也走出山洞去。  

    歷盡劫難,某兩個路癡終於找到一個老樵夫問明了回去的路。重新踏足小鎮的時候,已經是過了正午了。  

    剛到客棧門口,剛好看到店掌櫃迎面送一名大夫出來。  

    見了他們兩個,店掌櫃的神色登時一喜,迭聲的念佛,「二位爺總算是回來啦。你們同行的那位爺已經沒有大礙了,實在是萬幸啊!要是小店出了人命就麻煩嘍。」  

    「什麼人命?」雁非驚問道,「難道朱兄弟真的出事了?」  

    店掌櫃也是吃驚不小,「昨天的事兩位爺竟不知道麼?被救上來的朱公子倒是沒什麼事,但下去救人的關公子嗆了不少水,現在還在床上躺著哪~」  

    「小開!」  雁非臉色一變,立刻丟下說話的掌櫃,幾步匆匆衝上樓去。  

    關小開安靜的躺在房間裡的床上。雁非進去的時候,他正沉沉睡著,朱慕雲守在床邊,不時的替他更換額頭的濕毛巾。  

    望見那向來紅潤的臉色此刻竟如此的慘淡,雁非面色一黯,走到床前坐下,喃喃道,「怪我。小開不會游水,如果我沒有那麼早走的話,他也不至於下水去……」  

    朱慕雲垂下了頭,長長的眼睫投下暗色陰影,隱約有淚光閃動。  

    雁非歎道,「雲老弟,你也是有武功底子的人,是怎麼掉進河裡的?」  

    朱慕雲思忖了片刻,輕聲道,「雖然當時人很多,但背後撞擊的感覺很奇怪,不像是人群推搡,倒像是被誰用力推了一把,我站立不穩就……」  

    「果然是有人和我們對著幹了。」  雁非放下關小開的手,站起來道,「我和蒼子夜也是同時遇襲。以後路上要小心。」  

    朱慕雲點頭應下。  

    雁非握緊關小開的手,突然回過頭來,聲音不大,語氣也是淡淡的,「小開會遇險,你也要負一半的責任,原因彼此清楚。蒼子夜已經和你挑明了,無論你死不死心,不要害了其他人。」  

    朱慕雲的臉色乍青乍白,咬住了嘴唇,靠在書桌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關小開不識水性,將朱慕雲硬拖上岸就再無多餘力氣的沉了下去,溺水的程度相當嚴重。服了大夫開的藥之後又昏睡了大半天,直到傍晚才醒過來。  

    雁非聞訊趕過去的時候,  關小開卻賭氣不願見他。  

    知道他是惱自己昨日先走不去救人,雁非什麼也沒說就離開了。  

    連著幾天,關小開在養身體的期間,他無所事事,整天就躺在後院的躺椅上發呆。  

    這天,正依照平常般瞇起眼睛望著悠悠白雲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細微的腳步聲。  

    雁非的眼皮也沒抬一下,「你何苦又來擾我清靜?」  

    來人逕自在石凳上坐下,「我若不來,只怕你在這裡坐成石頭了。」聲音冷冷冽冽,不是別人,正是蒼子夜。  

    雁非苦笑著撐坐起來,「今天還是下棋?」  

    蒼子夜頜首,將棋子棋盤在桌子上展開,讓雁非執黑子先行。  

    兩個人布下陣勢,你來我往的,棋子落下的清脆聲不時可聞。只不過雁非雖然在下棋,神色卻是恍惚的很,經常執著棋子不知不覺就走神了。蒼子夜卻也不催促,只待他回過神來繼續下棋。  

    拖拖拉拉的下了幾個時辰,才到中盤,棋盤上的白字卻已隱隱聯成一條長龍,黑子頹勢顯露,在重重包圍之下左支右拙,總是不得其路而出。  

    「啪。」清脆的落子聲響起,蒼子夜在棋盤上放下一顆白子,抬眼望去,雁非正盯著牆角發呆。  

    他也不出聲,收了手,靜靜坐在旁邊。  

    沉香燃去小半截的時候,雁非突然回過神來,盯著棋盤看了幾眼,啊的叫起來,懊惱之色溢於言表。苦思了一陣,他歎口氣,把棋子一丟,「我輸了。」  

    蒼子夜點頭,「三天之內輸掉的第七盤。」  

    雁非老老實實的承認道,「我輸在心神不定。再戰一盤?」  

    「不了。」蒼子夜逕自開始收拾棋局,「再戰十盤,你還是輸。」  

    雁非怔了證,笑起來,「既然還是會輸,那我索性去定定心神再和你對局罷。」  

    三天了,小開的氣也該消了罷?  

    心裡想著,推秤而起,腳步不知不覺得就走到了關小開的房門外。  

    還沒進去,遠遠的就聽到一陣爽朗歡快的笑聲。熟悉的人影從半開的窗戶裡閃過眼前,雁非的心一跳,不由微笑起來。  

    正想走過去推門的時候,又一陣笑聲傳出來,說話的聲音輕雅柔和,是朱慕雲的聲音。  

    透過半開的窗戶,關小開正靠在床頭,對著朱慕雲側頭說話。似乎說到什麼有趣的事情,朱慕雲笑著不住的搖頭,偏偏關小開比劃著手勢擺出一定要說服他的架勢來,兩個人邊笑邊鬧,互相湊近的笑臉在夕陽的餘暉映照下,竟是說不出的亮眼和諧。  

    明明是很大的房間,不知為什麼,卻似乎再容不下其他人。  

    雁非在窗外久久站著,久久望著。  

    不知何時,臉上的笑容,已經退去了。  

    不知說了什麼,關小開大笑著抬起頭來,眼睛不經意的四處一掃,突然看見了窗口的人。  

    「大雁!你站在那裡幹什麼?進來啊!」  

    關小開特有的爽朗聲音傳入耳際,迎面對著那張陽光般的笑臉,雁非摸摸鼻子走進去,「死小子,生完氣了?不是說不想再見我了麼?」  

    關小開瞪了他一眼,「隨便一句氣話也記得這麼牢?婆婆媽媽的,你是不是我兄弟啊?」  

    雁非怔了怔,隨即笑起來,拍拍他的頭,「是。我當然是你兄弟。」  

    轉過身子對朱慕雲打了個招呼,隨口問道,「你們剛才說什麼呢,這麼高興?」  

    關小開接口道,「啊,在說我老家冬天的事兒。冬天冰封起河水,我們兄弟幾個就在冰上挖個洞,然後把鐵鉤拋進去釣魚。冬天的魚最容易上鉤,就算沒有餌也能釣上來,一個下午能捕上二三十尾,又大又肥,雲老弟起初還不信。」  

    朱慕雲笑道,「江南的河水不結冰,我自然沒見過這般景象了。」  

    關小開拍拍他的肩,「男子漢當行千里路!我們那裡冬季不僅有冰封河,還有獐子肉,鮮美著哪。下次我帶你去我家玩去。」  

    朱慕雲喜道,「真的?那我當真要去!」  

    「一言為定。到時候我捉了獐子,你來燒。」  

    兩個人七嘴八舌說得正高興,關小開突然想起了什麼,轉頭問道,「大雁,你怎麼不說話?說起來我還沒去你家玩過。說說看,你老家的冬天怎麼樣?」  

    「我的老家啊~~」  

    雁非笑了笑,目光不覺飄向了窗外。「我老家那裡的冬天總是在下雪。有時候下幾天幾夜,外面的雪堆的過了膝蓋,門都推不開。」  

    關小開的眼睛霍然睜大,吃驚的道,「這麼大的雪,那豈不是在關外了?」  

    雁非笑著伸手揉亂他的頭髮,「是啊,很偏遠地方,去了也沒有什麼好玩的,所以才不叫你去啊。」  

    關小開伸手拍開某只蹂躪頭髮的狼爪,轉頭對朱慕雲做了個鬼臉,道,「雲老弟,以後冬天我還是去你家好了,有吃有玩還不冷。」  

    朱慕雲抿嘴一笑,「好啊。救命恩人光臨寒舍,不才在下必定洗手做羹湯,把你喂成肥豬一口,路都走不動。」  

    關小開怪叫一聲,撲過去抓住朱慕雲的肩膀死命的搖,「你這個恩將仇報的卑鄙小人啊啊啊啊~~~」  

    眼看著朱慕雲笑著四處躲閃不迭,兩個人笑鬧成一團,雁非突然站起來,喃喃道,「好餓~~我出去找點吃的。」  

    一邊說著,也不待關小開回答,逕自走了出去。  

    不知為什麼,在那個充滿歡笑的房間裡,他竟然一刻也待不下去。  

    出了關小開的房間,雁非哪裡都沒去,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間,悶頭扎進被子裡,不聲不響的睡了。  

    ※※※※  

    半夜夢迴,飢腸轆轆,本來應該睡了的人卻睜著眼睛,盯住帳幃發呆。  

    白日的一幕幕重放似的在眼前閃過,關小開的笑,朱慕雲的笑,他們相視而笑時的默契神情……短短十幾日的相處,他們竟已經處的這麼親近了麼?  

    黑暗中任思緒亂飄,胡思亂想了許久,雁非突然一驚,猛的回過神來。  

    他在亂想些什麼?平時那麼灑脫的自己,碰到關小開,怎麼就當真婆媽起來了?  

    難道——這種陌生的情緒,就是所謂嫉妒?  

    想到這個詞,連他自己都忍不住一呆,隨即苦笑起來,單手枕著頭躺在床上,無聲的歎息。  

    小開,小開,你這個傻小子啊……  

    門外走道老舊的木製地板響個不停,有人正朝這個方向走過來,隨即有人輕輕敲了敲房門。  

    雁非不由一皺眉。半夜三更的,是誰?  

    「大雁,你在不在?」  

    「呃,在。」雁非一個翻身從床榻上起來,急忙跳下去開門。聽聲音,居然是關小開?!

    他什麼時候變這麼客氣了?  

    打開房門,果然是關小開哆嗦著抱住手臂站在門外,身上只披著件外衣,顯然是從床上跳下來就過來的。  

    雁非一把將他推上床去,拿了床被子密密裹在他身上,自己也跳上床盤膝坐在另一邊,「好了,有什麼問題,說罷。」  

    關小開倒是愣了愣,「你怎麼知道我有事想跟你說?」  

    雁非歎氣,「每次你進來我房間記得敲門的時候,就一定有事情求我。」  

    關小開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幾聲,突然不坑聲了,只顧著把自己整個埋進被子裡,單單留了頭在外面,歪過去望著雁非,輕聲道,「大雁,雲老弟喜歡姓蒼的,居然會傷心到想去求死,實在是讓人想不到。」  

    雁非淡淡道,「他白天在你房間的時候,不是開心的很?」  

    「唉,那是我哄了好久才哄笑的。前幾天的時候他的眼睛成天都腫得像個桃子。大雁,男人和男人之間的感情,真的會有這麼深?」  

    雁非猶豫了一下,歎氣道,「其實男人和男人之間的感情與男女間有什麼差別?男人也好,女人也罷,喜歡就是喜歡了,一樣會愛到死去活來的。」  

    「這樣說的話……」關小開躊躇許久,小聲的問道,「那麼,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雁非愕然抬頭!

    對著關小開晶亮的眼睛,他苦笑。怎麼會是這樣的問題……  

    略微思忖了一下,雁非緩緩道,「喜歡一個人,就是時時刻刻心裡念著,想著,看到他開心的時候比自己還要開心,看到他傷心難過的時候自己恨不能代替他受苦,最大的心願就是能伴隨在他的身邊,平平淡淡的過每一天……」  

    聲音如溪水在靜悄悄的房間裡緩慢流淌著,夜色般幽深的眼眸凝視對面的人。  

    為什麼他會突然問出這樣的問題?為什麼他的表情時喜時愁?向來粗枝大葉的他,為什麼居然也會怔怔的發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關小開突然從床上跳起來,「大雁,你說的肯定不對!!」  

    看著他激動的神情,雁非的心突然一跳。強抑著內心深處起伏激盪的衝擊,聲音不知不覺的竟有些顫抖起來,  

    「小開,莫非……有人讓你有這樣的感覺麼?」  

    關小開呆了呆,鎖著眉頭苦惱的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每次看他哭得傷心,我心裡也很難過,總是想盡辦法想讓他笑起來。看他真的笑了,就很開心……大雁,你幹嘛看著我不說話啊?」  

    雁非的臉色暗淡,勉強笑了笑,道,「你說的是雲老弟?」  

    關小開垂下頭,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是啊。雲老弟雖然是男人,可能是江南長大的吧,不像我們這種北方的粗慣了,心思身體都嬌弱的緊,不好好照應著就容易出事。唉,總讓人放不下心。」  

    他有些煩惱的抓抓頭,「大雁,這種只是朋友的喜歡對不對?」  

    雁非的嘴裡有些發苦,「你半夜跑過來,就是因為在想這件事情,想得睡不著?」  

    關小開呆了呆,小聲的承認,「是啊。」  

    「你分不清這種喜歡是朋友間的喜歡還是超出朋友的喜歡?」  

    「嗯。」  

    關小開把身子側了側,蹲到雁非旁邊,胳膊肘碰碰他,「大雁,你闖蕩江湖這麼多年了,經驗肯定比我豐富對不對?跟我說說看應該怎麼辦啊?」  

    雁非扭過頭去,聲音悶悶的傳出來,「簡單的很。你有沒有想親他的衝動?如果想過你就不把他當普通朋友看了。」  

    關小開愕住。  

    震驚的神情在臉部久久停留,他的臉色乍青乍白,神情瞬間萬變。  

    他驀然又跳起來大叫,「不可能!我怎麼可能會喜歡上雲老弟!」  

    雁非身子一震,轉過來,沉默的望著他。  

    關小開心煩意亂的在房間裡來回走了幾圈,「不可能……這怎麼可能……」  

    他猛然衝到雁非的面前,語氣急促,「不行,我要去驗證一下。」  

    掉頭走了幾步,手臂被後面的雁非拉住了。「小開!你要怎麼去驗證?」  

    被他如此阻止了一下,關小開突然又想起了什麼,轉過身來反拉住他,「大雁,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對不對?」  

    雁非一怔,旋即苦笑道,「對。你想怎麼樣?」  

    「跟我來,幫個忙。」關小開附耳說了幾句,雁非臉色微變,「這怎麼行!」  

    關小開的臉上露出堅持之色,「你要不願意幫就算了,我找其他人試去。反正今天不驗證出個結果來我睡不著。」  

    雖然嘴裡賭氣說著不願就算了,關小開的眼睛卻還是望著雁非,不自覺的露出期待的神色來。  

    是啊,他想做的事情,自己什麼時候讓他失望過。  

    雁非心裡歎息一聲,伸出手揉亂關小開的頭髮,微笑道,「好吧,我幫你。」  

    時值半夜,看看四下無人,兩個人當即悄無聲息的鑽出房去。  

    不過片刻,兩個身影就出現在隔壁朱慕雲房間的門外。  

    關小開隔著門俯身聽了一陣,裡面毫無動靜,朱慕雲顯然是睡了。他躊躇了片刻,望著雁非欲言又止。  

    雁非歎口氣,從腰間的百寶囊裡拿出幾件平日裡備用的細小器具來,小小的銀鉤隔著門縫勾住木栓,一勾一拉間,門栓悄無聲息的被拉開了。  

    關小開喜形於色,作了個大讚的手勢,輕輕的推開了門。  

    黑暗的房間裡,依稀可以看見朱慕雲臥在床帳裡的身影,動也不動,果然是早已睡熟了。  

    關小開主意已定,當下不再遲疑的閃身進去。  

    雁非就守在門口,靜靜看著關小開躡手躡腳的走到床邊,挑起了床帳,露出朱慕雲熟睡中的容顏來。  

    藉著二樓走道裡點燃的昏暗燭火,依稀可以看到朱慕雲端麗如玉的臉上掛著交錯的隱約淚痕,竟像是半夜哭著睡著的。  

    沉睡中的他比起白日來,神情間更見脆弱,我見猶憐。  

    關小開怔怔看著他,向來喜怒哀樂分明的臉上,居然不知不覺的顯露出種種難懂的神色來。  

    呆站了良久,他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的俯下身去,緩慢的湊近那帶著淚痕的芬馥嘴唇……  

    「不要!」  

    朱慕雲的聲音突然驚喊起來!

    聲音雖然不大,正盯著樓下的氣死風燈發呆的雁非心裡卻是猛的一跳,急忙側頭向房間裡望去——  

    他苦笑。看朱慕雲眼睛都沒有睜開卻淚流滿面的樣子,分明是在做惡夢,只是看樣子卻嚇得小開不輕。  

    關小開手足無措的站在床邊,眼睜睜的看著朱慕雲在他面前陷入夢魘,晶瑩的淚水如珍珠般大顆大顆的滑下臉頰,不停的喃喃囈語著,「不要走!不要走!不要丟下我,蒼大哥……」  

    聽到最後三個字的時候,關小開的臉色一變!

    滿是怒氣的神情閃過他的面容,他突然用力抓住朱慕雲的肩膀把他抓起來,狠狠一記耳光甩過去,「蒼子夜不要你,他永遠都不會要你!你這個笨蛋為什麼他媽的這麼傻!!」  

    一記清脆的聲音響過,朱慕雲捂著半邊紅腫的臉頰,呆呆的盯著眼前的關小開。  

    關小開暴怒的神情掩飾不住眼睛中的痛惜之色,這個帶著陽光般的笑臉,一路上用層出不窮的雜耍笑話哄自己開心的善良青年,此刻正憤怒而痛苦的看著他。  

    朱慕雲突然伏在關小開的肩膀上痛哭起來。  

    「不哭了……忘記他吧……」  

    關小開摟住朱慕雲的背輕聲安撫著,對著懷裡盡情慟哭的人,彷彿擁抱的就是整個世間,渾然忘了門外還有另外一個人。  

    他的表情落入眼裡,門口的雁非突然站立不穩,踉蹌著向後退了一大步。  

    關小開這樣的神色——分明是早已身陷情網而不自知!

    眼前有些發黑,雁非茫然的轉身離開朱慕雲的房間,踩著樓板回自己的住處。  

    眼前夜色沉沉,黑暗的色彩融入了房間,他連燈也忘了點,只是木然坐在桌子前,一動不動的望著窗外的樹影發呆。  

    腦子裡一會兒空落落的,一會兒又塞滿了各種各樣的片段。兩年了,習慣了小開在身邊的陪伴,習慣了小開對自己的依賴,習慣了和他打打鬧鬧的度過每一日,只要看到他的笑容,心情就會情不自禁的好起來。無論遇到什麼樣痛苦難以承受的事情,只要想到小開還在身邊,就會打起萬分的心思,將那痛苦化解開來,艱難卻快樂的生活著。  

    兩年的時光,七百多個日日夜夜,不過是很短暫的時光,卻足以讓他誤以為這就是永遠了。本以為什麼都不會改變,關小開雛鷹的翅膀卻已經悄然豐滿,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候,已經足以展翅飛翔了……  

    門外的木板突然騰騰的震動起來。  

    關小開一路小跑過來,喘著氣拉開大門,「大雁!我驗證過了!我真的親了他了!」  

    雁非坐在黑暗的桌旁抬起頭來,潭水般幽深的眼眸掩住一切深處的感情,淡淡的微笑道,「感覺如何?」  

    「棒極了!」  

    關小開興奮的幾乎說不出話來,憋了半天又加了一句,「趁現在還記得這感覺,我要再驗證驗證這到底是什麼感情。大雁,你也讓我親一下試試看。」  

    雁非笑了笑,「好啊。」  

    見他在桌子前坐著不動,關小開咕噥了幾聲「懶鬼」  ,自己走過來彎下身子,不怎麼客氣的攬住了雁非的頭頸。  

    雁非的身體微微一震。就在這時,豐潤的嘴唇帶著潮濕熱氣,溫溫軟軟的落了下來。  

    唇與唇短短的接觸,如電光剎那,又似永恆。雁非閉上了眼。  

    多少次夢中才能想像的情形,如今居然真的發生了。嘴唇上真實的觸感,讓人懷疑這眼前的一切是不是夢境。  

    舌尖輕微的挑逗著,不經意的互相碰觸的瞬間,唇邊逸出了低低的喘息。  

    就在這如夢似幻的時候,脖頸間力道一鬆,溫熱的唇突然離開了。  

    雁非詫然張開眼睛,關小開皺著眉頭咋咋嘴,「不對,沒那種感覺。」  

    煩惱的抓抓頭發來回走了幾步,他突然停下身子,大叫道,「我知道了!」  

    晶亮的眼睛裡溢滿了謎題揭曉的悟色,「我對你只是朋友的喜歡,所以當然沒感覺,但是對雲老弟……唉唉!為什麼會這樣……「  

    雁非看著他煩得在房間裡不停轉圈的樣子,突然大笑起來,伸手摸摸他的腦袋道,「小開,這下開竅了?難得你這個木頭腦袋也終於有喜歡的人了。」  

    關小開隨手拍開他的手,「你又沒喜歡上男人,隨便你幸災樂禍吧!」  

    一個人在房間裡轉著圈一邊不停的哀歎著,「唉,這下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轉了七八圈,他頓下腳步道,「算了,今天也想不出來,我明天再想吧,先去睡了。」  

    雁非聳聳肩膀,不置一辭。  

    關小開往門外走了幾步,似乎想起了什麼,回頭道,「對了大雁,不論怎麼說,今天還是要謝謝你。」  

    雁非笑了笑,看著他唉聲歎氣的出門去,手指無意識的摩挲起自己的嘴唇。  

    小開,也終於有喜歡的人了。  

    微笑的神色中,升騰起了淡淡的悲哀。  

    不知不覺的時候,天已四更,沉沉的夜色就快退去了。  

    望著泛起魚肚白的天邊,再睡也不可能。雁非苦笑著站起來正想去洗把臉,樓下突然傳來了幾聲模糊的刀劍碰撞聲,隨即響起幾聲男子的慘叫,聽來驚心動魄!

    客棧中立刻大嘩,被驚醒的男人的喝問聲和婦儒的驚呼聲紛亂一片。  

    雁非聽聲辨位,一閃身疾速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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