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強自己躺在韓繹緯的床鋪上,包著浴巾還是覺得很冷,卓悠然不自覺的縮了縮肩膀,抬頭問正研究自己右腿上有多少汗毛的某人:「還沒好嗎?」
「你要紅花油還是白花油?」韓繹緯已經脫掉西服,捲起襯衫的衣袖,拿著兩個瓶子猶豫不決。
「我自己來。」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等他老人家忙完,八成都凍死了。
韓繹緯攔住他:「我來我來。」擰開瓶蓋往他腿上就倒,頗為英俊的側臉蒙上些許陰影:「都是我不好,沒計算過你哪條腿先進去,否則也不會撞到你的舊傷了。」
看著沾著油的手指劃過右腿上一道盤龍似的蜈蚣線,那是複雜骨折以後,手術入鋼釘的痕跡,腦海中殘留的痛苦印象鮮明起來。先是一陣清涼,之後便是烈火焚身般的痛苦。
卓悠然咬著唇呻吟起來,仰起脖子道:「你倒的太多了。」
手忙腳亂的用面紙擦去紅花油,韓繹緯覺悟自己不是侍候人的命。認真的趴在卓悠然臉旁道歉,眨動出小狗水汪汪的眼神:「原諒我啦,人家是第一次,經驗不足。」
從牙縫裡擠出「不太痛」三個字,卓悠然放棄般問道:「韓繹緯,你究竟想拿我怎麼樣?」
「是哦,那時你腿上釘了五根長鐵釘,還在外面固定了一根連起來,好像吉它柄一樣,看得我都想綁上弦彈幾下。」韓繹緯雙手托著下巴,觀賞秀麗的眉頭擠成川字:「痛吧?知道那麼痛你還跳下來。」
「你是不是不想好好和我談?」卓悠然瞪著他:「別裝傻了。」
「之前明明是你不想聽人家說話嘛,現在想聽了嗎?」露出得逞的笑容,韓繹緯起身,從壁櫥裡取出乾淨的羽絨被,在床上鋪好以後,把凍到發抖的可憐人包了進去。
對著新完成的大繭搖搖頭,他道:「果然天鵝肉不是那麼好吃的。」
一隻打火機扔在雪白的被套上,韓繹緯在床側坐下,背對著他取出一包煙:「那天你在店裡碰到我,忘記了這個。」
不是地攤上的廉價品,也不是隨名煙附送的高級贈品,流暢的銀色曲線,半邊朱紅的色澤中是一朵金絲菊。
眉頭一挑,卓悠然不以為然:「別說你如此興師動眾是要還我打火機。」
拿起打火機按下,讓青藍色的火苗貼近那張寒冰中透著任性傲慢的臉,韓繹緯瞇縫著眼湊上去點燃了煙。先是貪婪的深吸一口,再吐出煙噴在他臉上。
「金絲菊的會員才有這個,不好意思,我是那邊的老會員。」
煙頭冒著藍煙,暗紅火光時隱時現,卓悠然被煙味嗆得臉色發白,狼狽不堪,卻仍是倔強的扭過頭:「我加入什麼俱樂部是我的個人隱私,這又關你什麼事?」
騰出一隻手捏住削瘦的下巴,男人帶著煙味的唇憐惜的親吻他的嘴角:「不要這麼糟蹋自己。悠然,那種地方不合適你。」
大約瞭解韓繹緯為什麼會神通廣大的知曉他出入同志酒吧和俱樂部,卓悠然鬆了一口氣:「為什麼?我覺得很安全啊,隱私保密好,很合適我這樣有特殊愛好的公眾人士。」
「那麼我怎麼知道你的事呢?」韓繹緯輕笑:「這個圈子很小的,盡早脫身吧,被當作一時興趣沒什麼,如果演變成同類就像打上烙印的畜生,到那裡都會被叮上的。不是我誇張,這幾年你在音樂界風頭正勁,多少人等著你出醜,不要自毀前程。」
「如果不是一時興趣怎麼辦?」卓悠然抬起下巴,「韓繹緯,我已經毀過自己一次,不在乎再來第二次。」
用拇指撫松那雙眉,韓繹緯挑眉:「到底出了什麼事?如果說蘇染的事令你轉性,也應該在八年前,為什麼等到現在?」
「春之祭。」卓悠然閉上眼睛,呻吟了一聲:「好幾年我都沒有碰他,可是那次國際指揮比賽上,這是指定題目的一項。」
喉結滾動幾下,嘴裡苦的發澀,感覺男性手掌溫柔的撫過頭頂,他繼續道:「我不知道那幾下是這麼過來的,看來台階就心跳加速,三樓以上的距離就會害怕,而且……」
「而且什麼?」韓繹緯不敢讓他停頓,生怕一退縮就再也無法從心靈的夾縫中把他拉出來,低頭咬住可愛的耳廓,然後在他耳旁催促:「告訴我,悠然。」
猛然張開眼睛,卓悠然用一臉自己了無法相信的慌張神情道:「我夢見有男人吻我。」
「男人?」韓繹緯吃驚的瞪大眼睛。
從棉被裡探出半隻手臂碰觸嘴唇:「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是夢還那麼清晰,可是那上面有男人的味道。比賽以後一直持續出現的夢境,斷斷續續的,一疲勞就會出現。」
「那是心理壓力,悠然。」
「是就好了。」輕歎一聲,他偷瞄著韓繹緯:「可是去年以來夢境加劇了,我不但夢見是誰吻我,還夢見更麻煩的事。」
韓繹緯抬頭,把過長的煙灰撣在地板上,又抽了一口:「你夢見是蘇染在吻你?」
卓悠然矜持的抿了抿發乾的唇:「還有你,韓繹緯。」
差點撲倒在地,韓繹緯指著自己的鼻子:「什麼?我?!」真是……好消息啊、太好了,好的過了頭。
「你現在知道我看到你時有多震驚了吧?」卓悠然撇了他一眼:「偏偏你還像背後靈似的死纏著我,害我以為噩夢成真。」
噩夢?韓繹緯不滿道:「怎麼我是噩夢呢?我這麼帥、這麼酷、這麼英俊、這麼瀟灑、怎麼也輪不上噩夢啊。」
「換成你做夢時和八年不見的青梅竹馬不純交往的話,不也是噩夢嗎?」
拍拍眼前鬱悶的臉蛋,韓繹緯眼裡透出溫柔的笑意:「那是美夢啊,我一次也夢不到的過美夢。」
怎麼聽著都很古怪的話,下意識的擁緊羽絨被,戒備起來。
韓繹緯用感歎的語氣陳述道:「我本以為你一輩子也不會變成我的同類。」
卓悠然流下冷汗一滴。在心底吶喊:我不想啊。
「沒想到你會被傳染。」
你當是什麼?感冒啊?可以傳染?
「而且潛伏期這麼長,隔了八年才發作。」
喂喂,你才得了不治之症。
「我的原意,只是想拉你一把。」
是嗎?沒見過這麼助人的。
「既然我們成為同志已經是既成事實……」狐狸看著面前註明「請享用」的小兔子。「我就不客氣了。」
小兔子死命抵住韓繹緯的下巴:「誰和你是同志了?不要過來!」
「唉呀呀,肥水不流外人田,好歹我們也是同學,你就從了我吧。」情急之下連台詞都搬出來,韓繹緯嘟著嘴拚命往下親。
「你再過來我要喊人了!」他是當真的嗎?
「儘管喊沒關係。這幢樓裡正好有家小報社,我把第一手資料賣給他們足夠我們去歐洲蜜月旅行一圈了。」
這個人!卓悠然被氣到無力,一個失手就被韓繹緯壓個正著。
韓繹緯悠哉的騎上名為「悠然寶寶」的羽絨繭子,一左一右的壓住兩條胳膊,探出爪子拔弄著:「你夢見我怎麼碰你了?說來聽聽。」
抱著抵抗到最後的決心,卓悠然扭動脖子不理他。不巧露出了被咬過的牙痕。
「唉,人家要是知道你八年後會變成人家的同志,當初就不會放過你了。」湊過去再咬一遍,露出色狼嘴臉,身下成熟的男性軀體在他腦海中演化出浮想聯翩的香艷景象。
以前也有過類似的場景,當時他雙手撐在躺在地毯上的少年身側,累的把腦袋貼在他胸膛,當手掌順著柔軟光滑的身體下到腰側時,他發現了一顆小小的紅痣。而悠然則用手肘支起上半身,一點也沒注意到姿勢太過曖昧,低下頭同他一起研究起自己的身體來。
「果然還在。」手探到被子裡碰到一處細微的凸起,小心翼翼的愛撫,如果不是知道它的詳細位置,就連主人也不會清楚它的存在。
「拜託你別開玩笑了。」卓悠然無力道:「我認錯還不行嗎?你就大人大量放過……」
堵住「我」字,韓繹緯靈巧的舌尖迅速的探入他口中,粗暴的愛撫自己鍾愛的唇舌,手指也不甘寂寞的揉捏著夢寐以求的身軀,再也容不得卓悠然從身邊逃走。
在高超的吻技下被擺平,卓悠然只能任韓繹緯為所欲為,對於這份不知從何學到的技能甘拜下風,毫無反抗之力。
「和夢裡的感覺一樣嗎?」嗅嗅香噴噴的烤兔子,狐狸舔舔唇。
腦袋從左面擺到右面,又從右面擺到左面,卓悠然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怪不得是「金絲菊」的老會員,厲害厲害。
扯過修長的手指勾勾,韓繹緯笑的十分無害:「悠然,別人能給你的我都能給你;別人不能給你的我也能給你,所以為了你的名聲為了你的地位,出於安全考慮,從今天起,我韓繹緯就是你的人了。」
聽到死刑判決,犯人認命的點頭簽訂不平等條約。
「隨便你吧,只要別再捉弄我,你愛怎麼說都行。」
彷彿見到敵方的堡壘上升起期盼以久的白旗,韓繹緯感動之情難以言表,只能用行動表示:我親親親親!!!!!
韓繹緯攬著卓悠然的腰,相偕站在明亮的鏡子前,見到雕花全身鏡中映出兩個俊秀非凡,彷彿謫仙下凡的錦繡男兒,一時心醉神迷起來:真是天生一對啊。
伸手替他拉拉領帶,調整好了位置,輕聲細語的安撫道:「悠然,沒關係的,絕對絕對不會被人看到的。」
湊近鏡子確定脖子上的點點紅痕被領口遮住,真的不會被看見後。卓悠然懶得再多看自己一眼,轉身從椅背上拿起禍首提供的西服套上。
韓繹緯頓覺無趣:「不多看幾眼嗎?這是意大利進口的雕花鏡哎,我好不容易才弄到手安裝上去的。」靠在鏡邊的櫥門上,他打量著一身休閒西服,年青瀟灑的卓悠然。
為什麼他一臉興致缺缺的表情:「你不相信嗎?」
「我相信。」會在起居室裡隔出一半修裝成試衣間的人有什麼做不出的。想著再過五分鐘就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卓悠然語氣稍好:「我走了,再見。」
聽得出他話中春意融融,韓繹緯跟著走到門邊,手支在他肩上按住房門。
「你忘記了一件事,悠然。」
「什麼事?」
「吻別啊。」藉著身高,扳過俊臉又是一記熱吻後,韓繹緯抹掉濕漉的印子,逕自打開門:「人家實行一條龍服務,我送你。」
心知如何也抹不去一臉慵懶倦色,他再次查看手腕上沒有露出吻痕才踱出房門。
「你有車?」
「有,計程車。」
***
輕輕把店門推開一條縫,抬手擋住門上的鈴鐺,韓繹緯盡量不驚動店內正在閱覽的客人。側身進入店堂。
「小韓?」正收拾起一疊咖啡杯,充當工友的沈彬直起腰,正巧看見他進門。
「沈老大,生意還好嗎?」
「還行。」把銀盤子收到櫃檯裡,被叫來幫忙的沈彬拉了把椅子給他,把幾天來的帳都給講了一遍。
煮開的咖啡噴出熱氣,發出的尖嘯引得店堂內所有人都停下手邊的事來。聞到那股濃香,意識到只是咖啡好了,又不由的付之一笑,重新回到音樂和文學的世界裡。也有人付錢要了杯咖啡,坐到櫥窗前的桌邊抱著心愛的書本詳讀。
看沈彬講得有些口乾,店裡又沒什麼事,韓繹緯所幸倒了兩紙杯咖啡,拉著沈彬一起走出後門,對著國立音樂學院附中的大操場閒聊起來。
接過煙夾在耳後,沈彬掏出鑲著橄欖石的打火機給韓繹緯點火:「從溫柔鄉回來啦。」
「被趕回來了。」輕撫下巴上的淤青,韓繹緯嘀咕:「難追的要命,只不過想多吻別一次就毆打人家,也不想想今天早上才定情的。」
早上?就是說有過一晚了?沈彬咋舌:「你動作真快啊,小韓。」
「才沒有,根本沒吃到。」敗於卓悠然的死命抵抗,頂多口頭上佔了點便宜。
曉得韓大情聖吃了敗仗,沈彬也不說破,指了指前方老舊的大樓:「今天學校來人了,前後腳的事。」
「要拆了嗎?」韓繹緯並不意外。「他們開價多少?」
「學校重建要二年,之後補償你一間店面,也是臨街的,一樣賣點音樂教材。如果你有其它要求的話就要當面談了,我只負責帶話。」
吐出一個煙圈,韓繹緯無聊的用手去戳:「好啊,隨便他們。」
沈彬聽他滿不在乎的語氣,十分意外:「你不在乎嗎?上次還說死也不搬。」
「因為我等到要等的人了嘛。」口氣甜蜜的叫人起雞皮疙瘩,韓繹緯揚起嘴角:「不開店也能活,我還怕沒口飯吃。」
沈彬揚眉:「不會吧?你真的是為了等一個人才開這家店嗎?」
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意,韓繹緯拔亂頭髮:「是啊,他終於回來了。」不知道花了多大功夫,他才在這所凝聚悠然和自己所有回憶的學校駐留下八年。
沈彬更加詫異,晃了晃小手指:「難道就是你昨晚那位?」
隨著韓繹緯大大的點頭,沈彬感慨不已,他也曾經有一位願意為之等待到海枯石爛的對象,即使已成前塵往事,那種深情仍未被時間消磨掉。
「他一定是漂亮的人。」
「是不可以用漂亮來形容才對。」韓繹緯的眼前浮現出往昔的時光,那時的卓悠然無憂無慮,是舞蹈界深具潛力的舞蹈苗子,看過他跳舞的人無不為之傾倒。
精靈一樣輕盈的舞步,小小年紀就可以玩笑般的在職業舞蹈家面前跳出天鵝湖中黑天鵝的三十二圈單足旋轉,誰都以為他長大後必將成為最了不起的舞者,聞名世界。
現在他也的確做到了,卻不是依靠舞蹈。
「你沒有見過。」韓繹緯無法壓抑那種感動,以卓悠然不曾聽過的動情口吻道:「見到他跳舞的一刻我就知道自己完了,在舞台上的他誰也比不過,他是擁有天分和超強領悟力的天才。跳吉賽爾的時候就是那朵美麗的白百合,在胡桃夾子中就是那勇敢的木頭士兵……我從沒有感覺過女性的魅力會吸引我,可是他跳卡門時那麼美麗,幾乎讓我不分性別的愛上他。」
「什麼?卡門不是女人嗎?」不解風情的沈彬打斷了韓繹緯的讚美,指著他道:「你說你喜歡男人的。」
韓繹緯用眼神將沈大呆子千刀萬剮:「他個子太矮,只能分配到女性角色好不好?」真是的,難得有機會抒情一下,為什麼是這麼不配合的聽眾?朋友就是用來當情緒垃圾筒的,怎麼連這點覺悟也沒有?
「我喜歡當然不是女人和你這類型的男人,不要打斷我好不好?」狠狠踩了沈彬一腳,韓繹緯繼續道:「說起來也笑,我本身是學鋼琴的,卻因為他中途跑去兼修舞蹈。本以為近水樓台先得月,結果他根本不是同道中人。」
沈彬揉著大腳丫暗想:你以為同志滿天下嗎?
為青澀的戀情傷感了兩秒鐘,韓繹緯兩指夾著煙頭奸笑起來:「不過天助我也,到底還是到我手上了不是?哼哼,狐狸再狡猾也鬥不過好獵手,就憑我韓繹緯的水平,誰還不是洗乾淨脖子等著我上套?」
世界上的苦命人又多出一個,得出結論的沈彬不打算試探朋友的危險程度,立刻轉移了話題:「啊,我忘記了,校方跟來的一位老師讓我問你,如果沒有去處,他希望你回去暫代一下專業課。」
「什麼課?」
「舞蹈吧。」沈彬努力回憶著:「說是劉華老師缺要人補上。」
撣掉長長的煙灰,韓繹緯無法掩飾自己的恨意:「劉華?她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