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之戀 第六章
    她從未問過問題,因為覺得沒有必要。

    五年前的記憶像是一片朦朧,對她來說根本不重要,要不是今天她因為別人的質疑而生出了疑惑之心,她根本不會想去問她的過去。

    人,有時候就是這麼的奇怪。

    及腳踝的米色風衣在陰臭的小巷子中飄蕩著。高樓大廈的都市內不知從哪裡飄出來的微風,讓人忍不住的避開那種充滿著不知名危險的小巷子,但是像她這種人最適合這種地方了。她從來不會特別的在乎她的所在,也不會在乎她是否會被別人發現,但是因為她的師父會在乎,所以她挑了這裡。

    「你居然找我?」

    沒有靠近的腳步聲,沒有聲響,沒有任何一絲的預兆,只有一陣突然從她背後出現的冰冷的聲音。

    水沁轉頭,望著師父戴著面具的臉龐。

    「為什麼我最後一個考驗是他?」沒有熱切的打招呼聲,沒有任何的問候語,迅速簡潔地將今天找她出來的理由問了她。

    面具下的臉龐沒有任何的反應,心裡卻是有萬般的思緒閃過。一時衝動下作的決定到此時此刻看起來都是如此的完美,若不是因為她突然找她,說有事情要問她,她說不定可以一直得意到冷彬死的那天,但是她居然問了……

    她知道了什麼嗎?還是想知道什麼?她問這件事情的目的何在?動機何在?

    她可不希望多年來布的局在一瞬間都被打亂了……

    面具下的臉在扭曲著,無限恨意的表情。

    她失去的,她也不要別人得到!

    「為什麼你最後一個考驗不是他?」她不答反問。

    她想要知道為什麼水沁今天會突然的轉變,居然會問起她一直相當有把握她不會問的問題,「你難道不想知道你的過去?」

    但是水沁的回答讓她的心驚了一下。

    「一點都不想。」水沁相當平靜地說,完全感覺不到她情感的起伏。

    「你不想知道?」

    沁修正了她的措辭:「之前不想。」

    「所以你現在想了。」面具下的臉又安心了。只要她有求於她,她就必須聽她的。

    為什麼她的口氣中有一種鬆了口氣的感覺?水沁望著她的師父,敏銳的察覺到她師父由緊張變放鬆的感覺。

    是她以前太遲鈍,太不在乎,還是她現在太敏銳了?為什麼自從她開始接手冷彬這件事情之後,她看事情的觀點就開始慢慢的不一樣了?以前她根本不會在意師父的小細節,現在都變得異常的突兀且明顯,這到底是她師父以前就是這樣子,還是因為她接觸過冷彬之後,所產生的疑神疑鬼的後遺症?

    水沁望著師父,心中琢磨著要不要告訴師父她心中在想的事情。她鮮少告訴過師父她心中想的事情,因為她懶,也覺得沒有必要,但是當這一件事情發生後,她那一向不願意胡思亂想的腦袋,開始緩緩地轉了起來。

    有時候追究過的事一點意義也沒有,但是既然她現在終於開始注意到了這些細節,就不會輕易地將它放過去了。

    她要知道答案,一個似乎所有的人都知道,惟有她被蒙在鼓裡的答案。

    「對,我想知道我的過去。」水沁點了點頭,沒有否認,但是她的下一句話卻讓她的師父整個人震住了,「因為『笑臉殘醫,讓我想要知道我的過去。」

    師父面具下的鬆懈表情因為她的話而又繃緊,講話又犀利了起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我之前的話完全沒有讓你有這種感覺?」然後她好像又想到了什麼,冷冷地問她:「你跟他說過話了?」

    師父的話聽起來合情合理,但隱約中有著一種莫名情緒,一種苦苦的壓抑,但又帶有一種威脅的聲音,一種她從來沒有從師父的身上感應過的一種感覺。這一種感覺直接輻射到她的身上,讓她瞬間也有一個錯覺,就是她面對的不是她的師父,而是一個敵人……

    「是的,我跟他說過了話。」水沁依舊冷靜的回應著冷漠旁觀的師父,以一種不同的眼光看著她。

    她發現,原來她一點都不瞭解師父,一如師父不瞭解她一樣……

    除了五年前她師父從死神手中將她搶救回來之外,可以說她對師父一無所知,連師父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一直不讓她有產生疑問的機會,也不給她疑問的機會,只是用嚴格的標準訓練著她,將她訓練成一名叱吒黑道的殺手。

    而有趣的是,以前對於師父操縱她的人生,她沒有絲毫的反抗。雖然她不會告訴她師父任何她心中想的事,但是那好像對她師父而言一點都不重要,只要她願意去完成她的任務就好了,現在想起來,她都會覺得有一點點的不可思議。

    「你跟他說了話……」師父喃喃地說著,望著水沁的眼睛,聲音異常的尖銳,「你跟他說了話……」

    因為不知名的物體而使得小巷子惡臭不堪,突然又出現了一種異於所有惡臭的味道,是一種腐爛及腐敗的味道,緩緩地向水沁飄了過來。當她一聞到時,全身就戒備了起來,銳利地望著師父,因為她聞到了師父身上傳出來的味道--那是師父特有的味道。

    當師父準備殺人或者是教訓她時,她的身上就會散發出這種味道。水沁警戒地退了一步,將先前朱雀給她的槍拿了出來。她已經許久不曾聞過這一味道了,但是這一次當師父發出這一種味道時,令她印象深刻,因為師父不會手下留情,一定會讓那一個她欲修理的人過得生不如死……

    顯然,她現在就是那一個生不如死的對象。

    「『笑臉殘醫』說,如果我可以找到他的妻子,他願意將他的命免費的奉上。」水沁小心翼翼地注意著她師父的動態,謹慎地觀察著她的腳步,眼睛一點也不敢從師父的身上離開。

    水沁沒想到,師父居然笑了,一種寒入骨子裡的笑聲,「這就是他說的話?」

    「你知道他的妻子在哪裡?」水沁聽她師父的聲音,馬上敏銳地問。

    「……知道……」面具下的嘴唇動了一下,說出了她的答案,但是眼睛中的冰冷卻更甚之前,「我知道她在哪裡。」

    「但你不打算告訴我。」相處了這麼久,雖然說覺得一點也不瞭解師父,但是一點基本的常識倒是有的。

    「為什麼我要告訴你?這是對你的考驗,是你自己應該去解決的問題。」面具下的聲音有著無限的冰冷。

    「但……」水沁話說到一半,她的師父就已經接近她,毫不留情地揚起手,狠狠地朝她揮下。

    水沁朝旁邊滾了過去,反射性地朝師父開槍,一點情面也沒留,但當她滾落在地時,一陣火辣辣的刺痛從手臂傳到腦袋,然後她覺得吸進了一些不名的物體。她低頭望著被師父的刀子給劃破的衣服,以及割傷的手,迅速的用一隻手撐著身子,另一隻手按著受傷的手,蹲在地上,抬頭望著師父。

    背對著月光及小巷子中依稀的光亮的師父,看起來像一個神祇般的高臨她的信眾。

    可惜她不是她的信眾。

    她知道師父可以輕易的殺了她,但是她並不在乎。

    生死向來是她相當超脫的範圍,她並不特別的懼怕,但是心中的疑問卻是她不願意再去躲避的事情。

    就算要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的。

    「我的過去跟『笑臉殘醫』有關,對不對?」水沁相當冷靜地問。

    面具下的臉,這時突然緩緩地笑了,但是水沁看不見她的笑臉。

    「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離群而居嗎?」沒有感情的聲音從面具下傳出,說著與先前的話題完全沒有相關的話,「我喜歡住在沒有人的地方,是因為那些地方往往有一些稀奇的植物,可以輕易的奪人命。人類摧毀大自然,說不定就是因為知道大自然有許多的東西會摧毀他們,所以才先下手為快,將他們潛意識下的敵人摧毀。我呢,我則運用了那一個大自然給我的東西,來摧毀那一些想要摧毀我的人。」

    一支戴著手套的手指直直的指著水沁。

    「我告訴你,今天我給你的是一點點的教訓。白千層花粉會讓你的呼吸不順暢一陣子,你就好好的在這裡反省反省。至於刀子上的非洲紅液體,有可能會讓你的傷口潰爛,你就自己看著辦吧。」

    水沁這時呼吸急促了起來,臉色瞬間蒼白了許多,她望著師父,話說不出來了。

    「你應該覺得相當的有幸,因為我居然將這個從來沒有用在別人身上的東西用在你身上。但是我也警告你,快一點去將『笑臉殘醫』的頭給我摘下。不管你想不想知道你的過去,但是如果你要命的話,你就盡快去將他的頭摘下,我要他的頭!若你沒有做到的話,就算是沒有完成任務了……到那時,就別怪我手下不留情!」

    戴著面具的女人,轉身要離去,但是突然又停了下來,回眸望著在地上痛苦喘息的她。

    「我給你一點建議,」她口中說出的話聽起來一點都不像建議,反像是命令,「你若要找『笑臉殘醫』的妻子的話,是鐵定找不到的,因為她已經死了,你就死了這一條心吧!」

    說完,她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小巷子,任水沁直冒著冷汗,臥坐在小巷子骯髒的地板上,痛苦地大口大口吸著氣。

    花前月下應該是談情說愛的好環境,可惜冷彬絲毫沒有那種閒情逸致,讓他有那種欣賞黑衣傑克為後花園的景致所花下的功夫。他皺著眉頭,望著高掛在天的滿月,心中再三的琢磨著他自己的決定。

    他會不會太信任她了?

    冷彬心中憂慮地想著,眉頭間的褶皺逐漸高起。

    他知道水沁自從早上跟他談話後,就消失無蹤,但是他並不擔心她會跑掉,因為她的獵物……也就是他……還好好的活在世界上,只要他還活著,她一定會再回來的。一個職業殺手是不會輕易地放棄的。若他們放棄,只有兩個原因:一是他們死了;二是他們輸得心服口服,願意回去接受組織的制裁。

    他自嘲地對自己笑了一下,覺得自己真的沒用。

    想當年,有多少的仇家追殺他,他都可以無動於衷的殺掉那一些想殺他的殺手,而如今,他卻為一個想要他的命的人牽腸掛肚,這真是諷刺。

    在很早很早以前,當他開始遇見殺手時,他都會因為不想再跟任何人結下樑子,而放一些要他命的人走,但是發現,這麼做,最後都只苦了自己,因為他們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在他的面前騷擾他。所以他後來都不會對那些前來找他麻煩的人客氣,直接殺了他們,因為對他人客氣是對自己殘忍。

    這是他從慘痛的教訓中學來的。

    但是他知道他無法殺水沁,永遠也無法殺她……

    「彭」!一個重物落地的聲音從花園邊的圍牆傳出來,在深夜中聽起來更加的響亮。

    冷彬警覺地從他的冥想中被喚回,全身戒備了起來,兩眼往花園的四周瞄去,準備捕捉花園中任何的風吹草動。他知道蒼龍已經用相當的誇張方式--一個定期性發病的電腦病毒來告知世上的人說他已經出現了。雖然黑衣傑克沒有將他的去處洩露出去,但是難保其他的人不會知道他在這裡。

    他會再次出現只為了一個目的,其他的麻煩他一點都不想惹。

    他側耳聽著花園中的動靜,卻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但是他的目光盯住微微騷動的樹叢。

    冷彬瞇起眼睛,讓手術刀緩緩地從袖口滑出來,另一隻手探進衣服中,準備在第一時間突襲這個居然敢如此明日張膽,絲毫把他不放在眼裡的人一個教訓。

    但在看見水沁的臉的時候,他快速地跑到她身邊,蹲下去將她扶起。

    「你……你怎麼了?」冷彬望著水沁痛苦得喘息的樣子,根本沒有辦法遮掩他對她的關心,擔心地望著他。

    水沁張開疲憊的雙眼,望著冷彬,因為沒有辦法呼吸而根本沒有辦法講話的嘴唇,只能輕輕地蠕動了一下,困難地吐出了三個字:「為……為……什麼?」

    她問的不是冷彬,而是自己。

    在她最痛苦,覺得自己已經沒有辦法呼吸,甚至覺得她的眼前快被黑暗吞沒的時候,惟一想到的居然是他,甚至奮不顧身地用踉蹌的腳步拖著自己走到這個明明是敵人陣營,甚至應該是她避之惟恐不及的地方。明明他就是她要殺的人,但是她的心像是要完全的顛覆她的想法一樣,讓她不由自主地就往這個方向來,連一點猶豫都沒有。

    她驚恐的發現,這整件事情都已經慢慢地超出她能掌握的範圍,只因為所有在她週遭的人,都知道一個她不知道的秘密,而她,卻只能在撲朔迷離的迷團中掙扎。

    為什麼?這是為什麼?

    她用僅存的力氣緊緊地抓著他的衣服,雙眼睜大望著他,好像要看穿他,又好像想對他控訴他的不公。

    她不服氣,他知道嗎?她一點都不服氣!為什麼所有在她身旁的人,好像都知道一些什麼,而她,卻像是一個被他們耍的人一樣,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殺他嗎?她好想,但是有一個聲音好像一直呼喚著她,讓她又遲遲的不能下決定。不殺他嗎?但是她又沒有半途而廢的習慣。讓她整個人處於一個無法解決的矛盾中。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出現在她的生命中?!

    不能平衡的情緒,讓她只能無助地躺在他的懷中,拚命地吸著氣,憤恨地望著他。

    她痛恨自己的猶豫,痛恨自己的軟弱,而她最痛恨的,是她自己的無知!

    冷彬低頭望著她,看出了她的心緒,卻什麼也沒說,二話不說地就將她抱起,往屋裡走去。水沁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將力氣留給快不能呼吸的自己,痛苦地掙扎著,她的眼睛怒瞪著冷彬,似乎在控訴著他的行為。

    「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冷彬冷漠地對她說,但是腳步迅速的加快。

    她怎麼會想逞強?覺得自己真的快喘不過氣來的水沁覺得陷入一個相當痛苦的狀態,好像她的肺已經沒有辦法再為她的身體提供氧氣,迷糊地想著,痛苦的想要掙扎時,突然感覺到有一口氣給她,她貪婪的吸了那一口氣,然後睜開眼睛望著那個人。

    只見冷彬突然俯下,又呼一口氣給她,然後一口又一口,一口又一口……

    「為……為……什麼?」當她離奇地因為冷彬所接濟的氧氣而不再無法呼吸時。她伸出了手,微微地推了他又要彎下來的臉龐,望入他的眼睛,緩緩地問了。

    這一次,她問的是他。

    他可以眼睜睜的看著她在他的面前死去,而不用感受到任何的愧疚,因為她要他的命,是她的死對頭,但是他卻沒有這樣做,為什麼?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因為救人,是醫生的天職。」冷彬望著懷中的她,低聲的喃喃道。

    「但是見死不救,應該才是『笑臉殘醫』的本性吧。」水沁感覺到呼吸越來越順暢了,甚至能說話了,但是剛剛那一場半進鬼門關的過程仍讓她整個人處於虛弱的狀態。

    冷彬一聽,嘴角慢慢地露出了一個笑,不是他慣有的斯文微笑,而是一個充滿著危險的微笑,可是已經沒有力氣的水沁,並沒有注意到他臉上的表情。

    「是呀,的確。」冷彬望著他懷中的女人,收緊了他的手,將她摟在懷中。

    有多久了?他想要將她擁入懷中有多久了?他期盼他們相遇有多久了?他渴望再見她一面有多久了?

    真的好久好久了,久到他以為他等不下去了,久到他以為他的心已經死了,久到他以為他的下半生只能自己一個人孤獨過下去了……

    但是她回來了,回到他身邊了。雖然她要他的命,但是他已經不在乎了,只要地回來就好!

    所以,他來索取一些「補償」,應該不為過吧……

    「那你為什麼救我?」既然見死不救是「笑臉殘醫」

    的招牌,為什麼他要救她?她不懂,真的不懂……

    「人生,若規劃得太好,就會失了味,你知道嗎?

    同樣的,人若太容易預測,也容易讓人覺得乏味。」冷彬低頭望著她,對她說著,「我不喜歡做一個太容易被人預測的人。」

    水沁覺得她的力氣緩緩地回到了四肢,便想要掙脫冷彬的懷抱,自己坐起來,但是冷彬不讓她動。

    「你做什麼?」望著他阻擋她坐起身的手,水沁一點羞怯的感覺都沒有,只覺得心中有一股惱怒慢慢地升起。

    她不會因為跟冷彬有肢體接觸而臉紅心跳,因為她壓根就沒有將她跟他的接觸定義在曖昧的成分上,但是冷彬就不這麼的覺得了。

    他喜歡她現在靠著他的樣子,非常非常的喜歡,因為這讓他想起了以前兩個人的時光。

    「快將我放開!」她不悅地對他說。

    「為什麼我要放?如果你叫我放我就放,那麼我不是過於容易預測的人了嗎?」冷彬又將話題兜回來,似笑非笑地望著她,整個身子開始微微地往前傾,他的臉幾乎要觸碰到她的臉。他喜歡她現在的樣子,相當相當的喜歡……

    水沁沒有退卻,惡狠狠地瞪著他。

    「你要做什麼?」她望著他漸漸靠近的臉龐,皺起眉頭問。

    「當然是做你無法預測的事情嘍……」

    就在那一剎那,江湖上以冷漠無情出名的「笑臉殘醫」,彎下了腰,纏綿地吻了黑道第一殺手驚愕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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