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愛出走
離開和他一起生活了兩年的地方,從此不再有任何關聯,不再有任何交結。那一天,天氣陰沉,猶如她的心境。
原來打人耳光也是可以傳染的。
如果她是傳染源,那麼反倒被傳染到好像有點諷刺。如果要問那個傳染的媒介是什麼?據她估計,答案只有三個字:龍、覲、行。
八月末的某一周末上午,暴雨成災,沒有停的趨勢,一道幕布似的天上之水沖刷著這座城市。他和她都困在了公寓裡。
十點三十二分,她睡夠了本才從床上爬起來,穿著合身的白色短袖T恤加牛仔褲,光著腳丫子搔著一頭亂發在公寓裡晃蕩。
“甍甍,把餐桌上的牛奶喝掉。”剛剛單腳盤腿坐在沙發上按著遙控器,龍老大的聲音從書房傳了出來,還夾雜著翻動書頁的聲音。
她撇撇嘴角,踩著重重的步伐往飯廳裡走。
龍覲行,她最近麻煩的根源。她猜得沒錯,助理裡的那群八卦集團,果然在他接她下班的第三天早上,給了她十分“熱情的款待。”
那天夜裡的崩潰給了她一雙腫桃眼,她不敢出去見人,於是罷工一天。等到第三天上班的時候,一群八卦女正擺好滿清十大酷刑的用具等著她。
抄起餐桌上的一杯牛奶,她皺著眉捏著鼻子一口氣灌了下去。
是誰發現了這種東西?她暗忖。擱下杯子,她走回客廳,維持原樣按著遙控器。
“城區的萬勝路居民區於昨日發現一具燒黑女屍,經警方調——”凶殺,血腥暴力。看來該被雨沖走的還留在這裡。她面無表情地按!
“小燕子,你不可以——”呵呵,她表情僵硬地傻笑兩聲。《還珠格格》,放都放爛了。跳!
“最近氣溫連續下降,江南地區受台風影響將有一眼飯廳那頭的窗外,有那麼一秒的閃神。歎口氣,她還是換台。
漫無目的地按了一通,她頹廢地關掉電視機,把遙控器拋在一邊。
最近好像什麼事情都不了了之了。包括她要搬出去的想法、他們沒結論的爭執、她大哭一場的後果是……他當它們從來沒發生過。
怎麼可能去當它們從來都沒發生過?他們之間已經變得不同了,因為她對他的依戀在一分一分地加深,但依舊不願放棄離開的想法。只是,到了那個時候,她該如何邁步走出這間充斥著回憶的公寓?
感歎剛剛進入狀態,門鈴在這個時刻突然響起。她同上時間皺眉,並看向書房,等著他去開門。
同住在這間公寓裡,訪客的目標是她的幾率幾乎為零,因為兩年來沒有一個人進這間屋子的目的是她。但是那間書房裡的那位龍姓老大就不同了。
“甍甍,你先去開門。”老大鼻尖都還沒從書本裡抬起來地發言。
她懶散地從軟軟的沙發上站起來,還是光著腳丫走到門邊。習慣性地沒從貓眼裡看是誰。
門邊的對講機也湊個熱鬧地響起來。她左手接話筒,右手開門。
清脆的掌聲在客廳裡響起。一時間她有點閃神,只是無表情地盯向來人。
“喂,龍太太嗎?剛才有位小姐強行闖入——”她掛上。
發出這種響聲無疑是手掌和手掌的接觸。一個手掌的主人來自“強行闖入的小姐”,另一個手掌——很不幸地,她的右臉頰代替了手掌的命運。
沒錯,她被打了。在事隔四年以後被同一個人打。
“有事?”她緩緩轉過被打偏的螓首,冷光在她眼底射出。
聽到響聲發覺不對勁的龍老大快步走出來,攔腰把她帶離門邊,並抬起她下頷,低頭審視她的右臉頰,發現她的臉頰開始浮腫,可見呂芊芊的力道之大。
“你來這裡干什麼?”他慵慵地看著門邊的人,問得輕柔,但眼神卻讓人不寒而栗。但沒有人去注意陡然降低的溫度,只有入侵者的神游。
“原來都是真的。”呂芊芊喃喃自語地吐出這幾個字,仿佛她的氣勢都集中在剛才的那一個耳光裡。原來他們兩人一直沒有分手,還在同居中的傳言是真的。
她神情癡呆地看著他們相擁的畫面,卻再也無法多說出一個字。他可以忍受他同時有幾個女伴,但卻不能忍受他和別人光明正大地住在一起,對象還是幾個月前假惺惺的婁妤甍。她以為她總有一天會讓他留在她身邊的,她在努力啊。
這算是女人的悲哀?婁妤甍冷笑,眼睛裡的冰冷降到了極點。她以速雷不及掩耳之勢,掙脫龍覲行的臂膀上前,一記響亮的鍋貼同樣甩在了呂芊芊臉上。
龍覲行的眼中閃過一絲微乎其微的東西。他不加阻止,選擇默不作聲。
“我總得回敬你一次才符合禮尚往來的道理。”她冷冷地對頭偏離九十度的呂芊芊說。拜上次的經驗所賜,這次打下去的感覺好多了。
“你!你這個賤人!表面上裝得多清高,暗地裡卻干著見不得人的勾當!”或許是那一巴掌把呂芊芊打回了神,她狠狠地瞪著婁妤甍,開始譏罵著。
“或許,我確實是蠻賤的。”她雙手環胸,嘴角有冷冷的笑意。眼睛輕蔑地掃過眼前兩個人。這種爛戲碼發生在她的身上時,她卻全然沒有嘲笑的興致。對於她,龍覲行,她開始絕望了。而她自己,正在崩潰中。
“我賤在挨了你兩巴掌才懂得還手。”她看著呂芊芊,像說給自己聽。爾後,轉移目標——“而你,龍覲行,”她對上那雙耀眼的眸子,發覺一道光亮從他的眼裡倏忽而過,“你讓我感覺我賤得自己折磨自己!”
話音落,她轉身,快速地走向自己的書房。他的始終沉默,呂芊芊的歇斯底裡,都被她一一關在了書房外。她無心去爭吵。
一直折磨自己。這句話說得真好,原來她一直想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她守著自己的心,害怕它一寸一寸地陷落;反觀呂芊芊,她卻愛得理直氣壯。她是賤啊,居然在這種情形裡舉棋不定,搖擺不定。
她背貼著門緩緩坐下,環抱著膝蓋,發現右臉頰有種火辣辣的感覺。除此之外沒有了其他的感受。她,是不是已經開始麻木了呢?這樣,也好……
*****
秋天來了,整個北半球也開始在名正言順地落葉。就在這個季節,頭頂上的那片天突然變得很高很藍。澄藍的天沒有一絲雲飄過。心無雜念。世界仿佛就該如此。
可是她過得不好,非常不好。為什麼?她要的不就是這樣嗎?計劃了一年的東西,不就是該這樣嗎?他說,我知道你要離開。我相信這是你考慮了很久的結果。那麼,你離開吧。
眼神閃爍。她點頭,無言地轉身。只是在那一刻,出現了一秒的猶豫。
於是在呂芊芊事件後的一個星期,她搬離公寓,離開和他一起生活了兩年的地方。從此不再有任何關聯,不再有任何交結。
那一天,天氣陰沉。猶如她的心境。
“丫頭,在想什麼?”淡淡的薰衣草因子從後方游離到鼻翼裡,很快在她的四周擴散。突然覺得這種味道十分熟悉,卻又一時無法想起。
“沒什麼。”她暫時舒展開緊皺的眉,握緊手中的白色紙杯。
“在想——使你突然間寄宿到我這裡的人?”戚詠笙走到她面前,跟她一起俯視著下面來來往往如玩具般大小的車輛。
嘴角扯出一個勉強算得上是微笑的弧度,她又抬頭看天上。看來,最近她多愁善感的潛力已經大力發掘出來了。
“別這麼飄飄忽忽的,讓人感覺像女鬼似的。”笑著拍了她一掌,戚詠笙打趣道,“唉,我要是再年輕十年,也會為這些情情愛愛的事情煩惱。這才叫青春嘛。”
“戚姐,別說得自己像是七老八十沒人愛的老太太似的。”笑著搖搖頭,她從落地窗邊走回辦公桌,“我沒為你說的那些事情煩惱,實際上我覺得我並沒有去愛。”愛?愛不該是大起大落、患得患失、又酸又甜的東西嗎?可他和她像一對沒有了激情的老夫妻那樣平平淡淡。她安靜地看著她在幾個女人中來去自如。她陪他一起從他的視野裡儆視這世界,就是這樣而已。她的在乎,只是徒惹心傷。但,當她離開的時候她才驀然發覺,原來他在她心目中所占的分量,比她想像的還要多。
“我把我的休息室友情提供給你,你不要想一輩子都老姑婆似的賴在那裡。免得以後像我一樣當沒人愛的老女人。”戚詠笙轉身看她,斜倚在落在窗邊,說得跟真的一樣。
“撲哧”一聲笑開,婁妤甍把玩著紙杯,斂眉看她,“我記得昨天好像有個XX集團的老總,被某個自稱沒人愛的‘老女人’閒閒地晾在辦公室外一下午。”
戚詠笙翻了一個和她氣質不合的白眼。“你這個丫頭什麼時候也開始八卦起來了。”
“入鄉隨俗,助理室裡有良好的環境。”她隨意地聳聳肩。
“我發薪水是給你們八卦的?”戚詠笙咬牙切齒,現在的她正盤算著要不要把那個XX集團的老總給打一頓什麼的。作為一個老板,只要給職員們一八卦,威嚴就開始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了。她是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的。
“多余時間的打發方式。”
“我還以為作為同樣被八卦的被害者之一,你不會跑來湊一腳。”姜畢竟是老的辣。即使被人小小地抓了一個把柄,老姜還是會想盡辦法回擊。
淡淡地笑笑,突然感覺話題中的八卦事件已經離她很遠了。
“我讓你上班時間上來,可不是給你時間來多愁善感的。”發覺到眼前這個丫頭的飄忽,戚詠笙不得不打斷她的冥思。現在看起來,這丫頭的反應明明就是為情所困,卻還裝作沒有這回事。
斂過思緒,發現自己在老板面前摸魚似乎是囂張了點,抬起眉眼,她緩緩笑開,“敢問女大王有何吩咐?”
“有,放你兩天假。”戚詠笙也端出架勢,答得義薄雲天。
“這麼慷慨的老板還真少見。”有一秒的停頓,隨即她揚揚眉角,“為什麼?”
“因為你的臉上清清楚楚寫著‘我精神欠佳,沒有工作的情緒。’”伸出纖纖玉手,戚詠笙的青蔥玉指不客氣地點在她的臉上。
沒有異議地挑挑眉,只是懷疑自己有沒有表現得這麼明顯。
“我不想我的員工會因為整理或打理文件時出紕漏,而被告上公堂。”
點點頭,她承認自己最近是精神不好,因為沒了那個熟悉的胸膛和心跳。每次他出差的時候,她知道他總有回來的一天,所以她可以積存所有的睡意在他回來的那天安然入睡。可是現在,他將永遠不再提供讓她睡得安心的地方。她失眠,同時也失落。原來這些依賴都漸漸成為了牽引她脆弱的繩索了。
“所以你該找個朋友聊聊什麼的,總之給你兩天時間放松或者整理一下自己的心緒。”戚詠笙軟綿綿的手掌拍拍她的肩膀,試圖打回她最近常常不留神就跑的思緒。
沉默了半晌,她把視線膠著在戚詠笙的臉上,認真地看著她。
“干什麼?”被盯得莫名其妙,戚詠笙在她眼前揮揮手掌。
挫敗地低呼一聲,她垮下肩。“我從你的眼睛裡看到自己,發現自己的情況真的很糟。”
附和地點點頭,戚詠笙快手快腳地把她往外面推,嘴裡嘮叨:“好啦好啦,我從現在起就放你假。你愛調理多久就調理多久,不過回來前要給我打電話。”
“你這種放縱員工自由散漫的老板,難得一見哦。”被推得措手不及,她的嘴巴還是沒有閒著。
復雜的神色在戚詠笙眼裡閃過,快得讓人不易察覺。“我是有私心的。”匆忙間,她說。
“那我還真得感謝你的‘私心’。”婁妤甍開玩笑地答,對戚詠笙一時間吐出來的回答沒有多回留心。
“所以,你回來的時候用力工作就好了。”成功地把婁妤甍轟出門外,她吁出口氣。
兩個人的“纏斗”終於停止,突如其來的釋然如層層輕絲般緊緊纏上了戚詠笙的心髒。
短暫的沉默,恍惚間發現面前那個女人的陌生。“謝謝你,戚姐。”站在辦公室門外,婁妤甍認真地說。
微笑地搖搖頭,戚詠笙反手關上門,把門外的那張容顏從視線中消除。她是有私心的、真的是有私心的。為了誰呢?是……是他吧?
信步走到落地窗邊,她無力地抬頭,那是一片望眼欲穿的雲,那是一片並不屬於她的藍色,例如那灰蒙蒙的雲煙之後的。
而他……終究也不是她的。
*****
“然後?”
“沒然後了。”聳聳肩,被問的人把玩著手心裡的酒杯,搖晃著琥珀色的液體。
舒璃歎口氣,看了一眼空無一人的舞池,台架上的燈光師正擺弄著燈光,面前的調酒師也很盡責地站在吧台,她親愛的男朋友不在,所以這個時候應該沒有人理會她的尖叫。
“你完了。”深吸了幾口氣,止住了尖叫的沖動,她一本正經地說。
“我什麼完了?”閃著眼睛,她也配合地問。
“其實就是這樣而已。”舒璃攤開掌心,“這種情況是你原來就應該想到的。”
“我沒說其他的什麼吧。”婁妤甍也表情頗無辜地跟著聳肩。其實對於今天她自己跑來把她和龍覲行之間的事全盤告訴舒璃,都覺得有點不自在。怎麼可能還去講感受啊其他之類的?
“那好,你開始新的生活吧。雖然放你一個人住挺讓人擔心的。”舒璃是指她的生活自理方面,“不過——”拖長尾音,她伸長脖子看向PUB的大門,眼睛裡那種希冀的目光絕對不是沖著坐她對面的婁妤甍發出來的。
順著她的目光望出去,雖然在看之前就已經告訴自己一定不會是什麼沒好事。但在看到逆光而來的高大人影時,她還是有點驚訝。
這算什麼?這兩個人什麼時候背著她關系變得如此密切了?微抬眉眼,她看向舒璃所在的方向,無聲地詢問。
“我跟我們的石澈學弟一見如故。“打著哈哈,聰明如她,怎麼可能笨得去自投羅網。
彎彎嘴角,不置一詞。這麼明顯的串通,難道她會看不出來?
感覺一道熱切的目光不加修飾地粘在她的臉上,她嫌惡地皺皺眉頭。
“啊,石澈,你來得正好,我正要去做事,你來陪陪妤甍。”始作俑者精明地找借口閃開,相對與兩個表情各異的人,倒有點唱獨角戲的味道。
類似的另一情景突然間跳上婁妤甍的腦海。例如那種門口掛“麗春院”或“怡紅院”的大宅子裡,臉上有厚如城牆胭脂水粉的老鴇,一個別扭的妓女和一個別扭的嫖客。
她斜倚在吧台上好整以暇地看著那兩道灼熱視線的主人。別扭的妓女?她是嗎?
快意地轉動著酒杯細長的杯腳,她斂回目光,神情淡然,修長的睫毛遮住了眼裡流動的所有內容。是,她是那種最下賤的妓女,在自甘墜落的同時,還自欺欺人、自恃清高。
自命清高呵……她輕輕扯起嘴角。然而在下一秒,排山倒海似的笑意突然間湧上她的喉頭,不可遏止地湧出口腔,而音量也在逐漸地增大中,顫動的喉頭以及囂張的笑聲頓時傾瀉,不意外地引起周圍人的側目。
“妤甍?”還未抽開身的舒璃,被突如其來的笑聲驚得不得不往回走,她有些不解地看著笑得不能自已的她。那種笑,絕對不會是愉快的。
她遲疑了一下,隨即伸出了——
“你在笑什麼?”她的速度慢了。一直站在婁妤甍身邊的石澈,他一個箭步沖上去,兩只手抓住笑個不停的人。
“我讓你覺得好笑?”陰暗的室內光線描繪不出他此時的五官,熠熠的光輝從他的雙眸裡射出來,其中居然有種嗜血的因子閃過。
“你搖得我頭昏。”漸漸地平息了來得倉促的笑意,她余笑未了地提醒,神態輕松自若。而手中琥珀色液體因為石澈的搖動而飛濺出來,點灑在她白色的棉布裙子上,那謎一般的水光馬上吸入了面料裡,消失不見。
“妤甍……”舒璃再向前邁進一步,此時兩人的狀態讓她有點不知所措。依然懶散的婁妤甍和幾乎快要抓狂的石澈,他應該擔心誰才對?
她眼光迷離地再次輕笑出來,小巧的下頷點了點舒璃站的方位,“你該跟你的學姐打個招呼,平常她是和‘雞婆’這兩個字連邊兒都沾不上的。”
兩只鐵樣的臂膀沒有絲毫的松懈跡象,石澈帶著血絲的眼睛也就這樣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她自在地搖晃酒杯,仰頭,琥珀色的液體進入口腔,隨後通過咽喉。
她還是談笑自若,面對他她總是游刃有余的。因為……她知道,他永遠都進不了她的心。那麼此刻令她傷神的男子呢?
“妤甍……”他喃喃地念著,少了先前的激動,只能挫敗地低吟,兩個字纏繞在他的舌尖,畫出了一道讓他今生都無法破解的咒語,“我該拿你怎麼辦?”
“或許我們根本就不用‘怎麼辦’。”冷冷地口音出自她的唇間,她正色地打量她,視線有一秒的恍惚。她也不要誰的“怎麼辦”,她從來都不需要。她可以靠自己,可以忘掉以前的依靠,不用誰的依附,因為她會痛苦。一種插入到心髒中的緊縮和疼痛,沒有人能明白,她不要誰來明白。
“你看看我!認真地看著我!”像一只被突然踩到尾巴的貓,他由挫敗的低迷陡然激昂起來,開始粗魯地搖動她的手臂,“我叫石澈,我很愛你,我只要你!”
標准的石澈,一個單細胞、幼稚得可笑的孩子。“哧!”鼻息裡的雜音依然被她很不成功地抖動出來,她目光偏移,放在站離他們一米以外的舒璃身上。
“舒學姐,你有何感想?”她吊兒郎當地問。
“你只喝了兩杯ScotchWhisky。”舒璃意有所指地答。這樣的婁妤甍是她從未見到過的,至少以前是沒有。
“是嗎?”她嘴角勾起一抹淺笑,看了一眼左手握住的酒杯,而那雙鉗住她雙臂的手,她視而不見。淡淡地撥開他的手臂,她仰首吞下最後一滴琥珀色的水光。整個PUB裡靜得連掉下一根針都聽得見,在沉默約一分鍾左右,清脆的破裂聲擔當起了打破寂靜的任務。
“手滑了。”婁妤甍神色自然地解釋。然而任這裡的人怎麼閃眼,也絕不會看錯前一秒鍾她惡意摔破酒杯的畫面。晶瑩剔透的玻璃碎片無力地躺在她的腳邊。一片片地飛濺開,模糊了之前完好的模樣。
“或許你該學會失去你所要的,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想要便要的道理。”轉身抓起吧台上的另一只透明的酒杯,她在酒保的“不敢干預”下怡然自得地把玩起來,只是嘴裡的話仿佛說給自己聽。
緩緩地後退幾步,石澈目光黯淡地垂下雙手,依舊不捨地看著她。
“你找錯人了,我不想有心,也喪失了愛人的能力。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不知道,因為沒有人告訴我,或者你願意找個人告訴我?”沒有告訴她為什麼啊,她只是覺得抽空的身體快要沒有了靈魂,還是在她的身體裡早以被另一種東西侵占,再也容不下其他?
“石澈,你能告訴我什麼是愛嗎?在一起?可以名正言順地親熱?名正言順地霸占對方?是不是這樣內心就不會空虛?然後呢?這些全部都擁有以後呢?如果是這樣,如果你要我和你親熱,我給你。這樣你就不會以為我有多清高,你會知道我很賤,你以為什麼都可以,但是不要跟我提愛,我不要這個。”
倒抽氣的聲音,在她沒感情的說話聲和一記清脆的耳光聲後響起。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舒璃放下揚起的右手,胸口因為怒氣而劇烈地起伏,她眉心的糾結、氣紅的臉龐以及溫熱的右手心都明顯地說明她絕對和那一巴掌有關。
轉過頭,冰涼的指尖劃過微微紅腫的左臉頰,突然間她又有了笑的興致。
“近期間大家居然都有扇人耳光的嗜好。看來上帝那理論不錯,我就是那個給人扇了一邊、又跑上來送另一邊補對稱的人。”
“婁妤甍,對於這一耳光,我不會跟你道歉。”雙手環胸,舒璃的目光逡巡在她的臉上,“你知道你現在的行為像什麼嗎?”
挑挑眉,面對以“面如土色”來形容的石澈,沒有問“為什麼”的意思,因為她不是那種好奇心強的人,說與不說在於有興致把話題勒住的人身上,所以問不問並沒有多大意義。
“像一個失去了最愛的瘋女人,通俗點就是失戀。”一針見血,也可以叫命中要害。她那張仿若什麼都無所謂的臉因此出現了一絲扭曲。
“你是嗎?”舒璃滿意自己的效果,繼而居高臨下地逼問,張揚跋扈的目光掃過一起進入視線裡的酒保,後者逃之夭夭。“一個女人,男人可以不愛她,但如果有人想盡辦法地要她去愛她不愛的男人,她就會歇斯底裡,而你表現得已經差不遠了。”
“那……你是在拿他做實驗嗎?”懶懶地癱在高腳椅上,她指向瞬間面色蒼白的石澈。
“我是沒有想到你會如此無可救藥。”
“石澈,”她置若罔聞,黑亮的瞳孔閃爍,悠悠地把手伸向站立在她面前面色蒼白的男人,“你可以吻我嗎?”
一點零星的火光出現在那一雙死氣沉沉的眸子裡,他喉頭蠕動了一下。
“婁妤甍!你到底要干什麼?!”像一鍋煮沸了的油一樣沸騰,舒璃怒不可遏地咆哮,至少她並不覺得這樣的提議有多真誠。
被吼的人仿佛靈魂不在似地起身,靠近眼神漸漸轉為驚異的石澈,直到兩具軀體緊密地契合。她優雅地踮起腳尖,送上紅唇、貼上他的。
巨大的震撼正刺激他的理智,緊急收縮的心髒、干澀的咽喉,以及放大了再縮小的瞳孔。他愛的她啊,就在他咫尺之間,一個伸手可及的距離。可是他不再強求了,當她的唇主動貼上他的時,他就該放棄了。
“你的吻是冷的。”他說,壓抑著體內翻江倒海的情感。
“是啊。”她目光閃爍地說。
“你愛不了我,因為你的體內正占據著另外一個人。”他貼著她,想記住她的味道、記住她的體溫。
“我想記住你的輪廓、你的眉眼,把它們都刻在心髒裡。”他仔細地看著她,最後拉過她的肩膀,再次擁她入懷,用耳語的音量緩緩說出,“我愛你,永遠愛你。”
晶瑩的液體無聲地滴落到她的臉頰,還留有余溫,滴在她紅腫的五指印上。這滴剔透的液體已經拒絕產生在她的體內了。
用盡全力地了最後的一次擁抱,他緩緩放開她,深深的看她一眼後,離開。
“他不會回來了。”看著他離去的身影,她平靜地說。驕傲如他,終究還是敗在了所謂的愛情裡。他不得不認命,不得不惋惜,不得不放手。因為這世上沒有絕對的擁有。
“所以你也錯過了幸福。”但卻也叫她看了一場好戲。搖著頭,她是沒想到這個叫石澈的小子居然會對婁妤甍這個女人用心如此良苦。
她聞言閃了神,良久才從左臉頰上拭下那滴晶瑩,沾上舌尖。“是鹹的。”她宣布著調查結果。所含的pH值低於了7,呈酸性,發酵於淚腺的一種東西。這種東西,通常稱為眼淚。也可以叫淚水。
*****
“嘟——嘟——嘟,啪嗒。喂,我不在,有事留言。”
(喂,婁學姐,你好,我是靜音。可以請你出來喝咖啡嗎……)
隔絕了所有光線的小屋子裡,她雙手抱膝地倚牆靠在角落裡。視線渙散,沒有焦距可言。
這麼坐著已經多久了呢?她不知道。或許從昨天晚上就開始,也或許是從今天早上。
“嘟——嘟——嘟,啪嗒。喂,我不在,有事留言。”
(您好,請問貴捨需要社區服務嗎?如果需要……)
感覺到小腿的酸疼,她放下曲膝的雙腿,視線放在那個響個不停的怪東西上。噢。對,那不是怪東西,那是她的電話。通過這個,才讓她知道自己的存在,同時也知道別人的存在。
(喂,妤甍嗎?我是舒璃,你在搞什麼?玩失蹤啊……)
呵呵!今天的第三通電話。淺淺的笑紋浮現在她嘴角。下意識地伸手觸摸左臉頰,沒有經過的處理臉龐應該還有些紅印吧。已經兩天了,而她也正大光明地把原來兩天的假期改為了三天,甚至會更長呢。
她虛弱地伸展軀體,最後躺在了冰涼的地板上。思緒混亂卻又前所未有地清醒。
原來她愛他,而且愛很多很多,所以她很傻很傻。明明知道他是沒有心的,可是她卻不由自主。她愛他,所以卑微地守著他;她愛他,所以給他他要的自由,不去牽絆他;她愛他,可是她又是矛盾的,因為他和她是同樣的人啊,害怕牽絆,害怕被人占領,守著自己的自私。
那麼,既然如此,就放了他吧。
想出了最後的解決方法,她淺笑著搖搖頭,一陣眩暈奪去了她的意識,朦朧間有電話進來……
(喂,妤甍,我是爸爸。你在嗎)
“爸,我……”
(妤甍,凝凝她自殺了……)
“死了嗎?”
(沒有。但是——)
“沒有那就……那就過來救我,因……因為我很可能就是……那個快要……”
(妤甍,妤甍,你、你別嚇爸爸,妤甍……)
“我……沒嚇您。”用最後的力氣吐出一個音節,她保持著很好的心情暈過去。從此以後,這段記憶就這麼抹去吧,當做她失戀的憑據。
再見……龍覲行,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