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仲,好久不見。」話筒彼端傳來老成穩重的聲音。
「自從四年前,小蝶從樓梯上摔下來受傷之後,已經很久沒聽見莊先生的聲音了。」管衣仲苦笑。
當時正是莊夢蝶北上求學的第一個月,一個炎熱的午後,管衣仲剛要走下莊家豪宅的階梯,莊夢蝶從他身後喊他,他才回頭,就看見莊夢蝶與他擦肩而過,從廿階高的樓梯摔落地面,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不用這麼拘束,我們是多年的老交情了,Black Knight。」莊海強的話音裡,聽不出有責備的意味。
「那真是感激不盡哪!Angelique。」話雖這麼說,但管衣仲的心情可輕鬆不起來。
Black Knight是管衣仲在網路上的代號,他便是以此代號與莊海強成為網友的:Angelique則是莊海強的化名,管衣仲一直以為這位「Angelique」是女性,直到回來台灣方才真相大白。
「我印象中的女兒,還是個綁著兩條小辮子的女娃呢!沒想到一轉眼她就長大了。」
「你們常年待在國外,連新年也無法抽空回來看看,會錯過小蝶的成長過程也是意料中的事。」管衣仲絕不會因為對方是僱主,而特意卑躬屈膝。
「夢蝶現在看起來乖巧聽話,但是她小時候卻頑皮得不得了,一連嚇跑了幾十名照顧她的人。其中有人重傷住院,有人全身燒傷,也有人因此精神異常,而夢蝶『惡童』之名遠播,害得我出再高的價錢都請不到人。」
「原來如此,難怪你會要我來照顧她!」管衣仲嘴角抽動著。
若非莊海強今日這番話,他還一直以為莊海強是因為對他百分之百信任,才會在得知他心事後,提供他這份管家的工作。
「也不只是如此。儘管網路上騙子不少,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你不是那種需要特意提防的人。」莊海強特別強調地說。
「慧眼識英雄哪!」管衣仲嘲諷地說。
「而且你一來,夢蝶就變乖了,連傭人們都嘖嘖稱奇,爭先恐後向我報告這樁奇聞。」莊海強嘿嘿笑了兩聲。
「那群把宅子塞得滿滿的傭人,全部是你的眼線嗎?」管衣仲不敢置信地問。
「我沒有命令他們監視你,是他們自己向我報告的。」莊海強急忙辯解。
「隨你怎麼說。」
「我一直很感謝你!你沒來之前,夢蝶從來不跟我們說話,每次打長途電話給她,她都把話筒扔到牆上就跑開,完全不理我們;但現在她卻會每隔一段時間就主動打電話給我們。你的教育很成功,真的很謝謝你。」
「小蝶以前真有那麼乘戾嗎?」管衣仲不禁懷疑。
第一次見到莊夢蝶是在莊家花園的噴水池旁,她站在維納斯塑像旁甜甜的笑著,身上素白圓裙隨風輕飄,而頭上的紅色緞帶也不甘寂寞地飛舞,那模樣宛如小仙子般清新動人——
「你可知道,95%的人與夢蝶初次見面的那天,就會遭受到輕重不等的傷勢,而你居然毫髮無傷,創下了驚人的紀錄。」
「小蝶曾做過這種事?可是她第一次見到我,還送我她親手編的花環呀!」管衣仲抵死也不願相信,他嬌笑可人的小蝶會對他人抱持這麼強烈的敵意。
還記得當他蹲在她身前,對她笑著說「請多多指教」時,她那粉嫩的俏臉不但可以微笑,還把藏在背後的花圈掛在他脖子。害他當場感動的在心底發誓,絕不讓她受到任何折磨,發誓要小心呵護她成為一名淑女!
「她人雖小,害人的鬼主意可多得要命。」莊海強繼續說。
「小蝶是你的女兒,連作父親的都不信任她,要她怎能不行為偏差?」管衣仲反駁。
「夢蝶非常討厭生人,即使是家裡傭人也無法接近她,所以我不得不另外請人照顧她……還有一回,夢蝶將一條漏電的電線丟進游泳池裡,然後將前來應徵的人誘到游泳池旁,從背後推他下水。」莊海強續道:「那一年,她八歲。」
管衣仲無言,沉思半晌,他開口了:「我想那是不小心的吧?以前小蝶也曾跟我一起游泳,並沒有發生什麼怪事呀!」
還記得來到莊家的第一個夏天,他與莊夢蝶一起下水嬉戲,他見莊夢蝶的泳技十分精良,於是稍微鬆懈了注意力,沒想到,她卻突然腳抽筋,喝了好幾口水,幸好他及時將她救起來。
當時,他並沒有懷疑小蝶怎麼會忽然腳抽筋;自然,現在也不會。
即使天下人都說莊夢蝶壞,管衣仲依然認定他的小蝶是純真善良的。
「這還是小意思,她曾經一見面就送對方一個包裝精緻的禮盒。」莊海強發覺自己竟然在說服別人相信他的女兒是個壞胚子,想著想著,他不禁失笑。
但,他的話句句屬實。
「這是善意的具體表現。」管衣仲用力點頭。
「一打開盒蓋,一堆狗糞彈了出來,全數打在那位正在幼教班實習的女大學生身上,據說那位女學生從此對教育失去信心,改行寫起殺人的恐怖推理小說。」莊海強冷靜地述說女兒惡行,他曾一度想放棄的女兒。
「小小年紀,就懂得在盒底裝彈簧?小蝶還真聰明。」管衣仲冷汗一滴滴地流下。
忽然,管衣仲回憶起一件往事,「小蝶,以前曾送禮盒給我過,也沒有什麼不對呀!上次那個應該是……巧合吧!」管衣仲越來越覺得自己的話沒有說服力。
他記得來莊家滿一年的那天,小蝶為他辦了個宴會,送他一個她自己親手做的蛋糕,那又酸又苦的滋味,讓管衣仲至今難忘。
根據他理智的判斷:莊家千金還是別下廚,以免損人不利己。
從那天起,莊夢蝶便喪失了接近廚房的機會。
「又有一次,是個護士前來應徵,說想兼職存結婚資金,夢蝶她聽了,特地跑到花園大門去迎接。」
「多麼有誠意啊!宅邸離大門最少要步行四十分鐘呢!小蝶一個小孩子,走得更慢……」管衣仲又感動了起來。
莊海強截斷他的話:「她一見到人家,二話不說就打開掌心裡預藏的迷你酒瓶,朝對方身上撒,在大家還沒反應過來前,她掏出打火機就往她身上點火。」
「這未免太過分了!後來呢?」
「司機用西裝外套拚命往護士身上扑打,火滅了,醫治療後雖沒有大礙,但手臂上留下一道頗長的燒傷。」莊海強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小蝶她……」管衣仲正傷心天使原來是惡魔的化身,倏地又想起往事:「我想起來了,有一回小蝶陪我到地窖拿酒,她不小心跌了一跤,酒瓶摔到我身上,瓶口裂了一大角,酒還撒了出來——」
「連你也被夢蝶整過?怎麼以前都不說?」莊海強關心地問。
「沒發生什麼事呀!小蝶還掏出手帕替我擦衣服。」
「大概是這孩子跟你有緣吧!若不是你,夢蝶也不可能變得如此乖巧有禮,我實在無法形容對你的感謝。」
莊海強充滿感情的嗓音,聽得管衣仲一愣,半晌,才想起該說的還沒說「說重點吧!你要談的應該是小蝶她退學的事。」
「嗯!我想,夢蝶長大了,有她自己的想法,所以我不打算插手。」
「你的意思是讓她退學也無所謂?在只剩一個月就能畢業的現在?」管衣仲不敢置信地驚呼。
「說來慚愧,我這父親根本無能為力,所以夢蝶就拜託你了——」
「STOP!這話你該對小蝶未來的老公說,不是我。」管衣仲氣急敗壞的說。
「我只能這麼猜測,她會突然自動退學,或許是不想跟你分開……」
「喂喂,越說越離譜了!我們的契約只到六月十五號,過了那天,小蝶會如何,就跟我完全無關了。」管衣仲頭痛欲裂,一個任性的莊夢蝶已經夠他頭痛了,沒想到連莊海強也如此不理性!
「那麼,這是最後的工作,請你在這一個月內幫助夢蝶,讓她成為即使獨自一人也能過活的女孩。為了早日達成這目標,從今天起我將停止一切金錢支援,吃住需要的花費你叫她自己賺。」莊海強出其不意地宣佈。
「慢著!這太突然了!」在管衣仲的驚天叫喊中,莊海強愉快地掛上電話。
☆ ☆ ☆
當管衣仲正與莊海強進行跨海高峰會談之際,孔思賢,坐在客廳跟韓玖菲聊天。
「她一直是這個樣子嗎?」孔思賢甩了甩頭髮,雖然擦乾了大半,但仍有水珠不斷滴落。
「呃,不是啦!夢蝶平常優雅得很,今天嘛……是特別。」雖然孔思賢沒有指名道姓,韓玖菲一聽也知道是在問莊夢蝶。
「只有今天特別?」
孔思賢睨了韓玖菲一眼,後者不敢與他對視,慌張地低下頭。不是孔思賢器量狹小,但自他有記憶以來,除了多年前荀瑤嵐失戀時,將一杯伏特加潑在他臉上之外,他從未受過類似的屈辱!
「怎麼說好呢?就是……」
韓玖菲實在不敢照實說,莊夢蝶的「突變」全出自於她的盲目鼓勵,她也猜想不到莊夢蝶會將水珠丟向孔思賢哪!
「我就在猜,天底下怎可能有這麼美好的女子?果然是衣仲把她捧上天了。」望了望晾在一旁皺巴巴的名牌西裝,又看了看身上這套顯然是地攤貨的休閒服,孔思賢不由得歎氣。
「不不,管衣仲人雖討厭,但說得倒不假,平時的夢蝶除了迷糊了點,又缺少了點生活常識外,其他方面確實完美,說起她的愛慕者可能繞校園一周還排不完呢!」韓玖菲肯定地說。
「我沒有那麼好。」莊夢蝶捧著托盤自廚房出。
「我想也是……」孔思賢自言自語。
「來,請用茶點。」莊夢蝶自托盤上取出精緻瓷器,內裝茗茶及小蛋糕。
「你剛才窩在廚房這麼久,就是在泡茶呀?」韓玖菲驚歎於莊夢蝶的學習力。
「茶是衣仲泡的,我只是把它們端出來。」莊夢蝶笑說。
「喔,這蛋糕看起來不錯。」孔思賢忍不住食指大動。
「蛋糕基本上是買來的。」
「基本上?」不知怎地,韓玖菲竟產生不祥的預感。
「這蛋糕很好吃的,衣仲只買這家做的西點唷!」莊夢蝶將巧克力口味的蛋糕擺在韓玖菲面前,並遞給孔思賢一塊起士口味的蛋糕。
「那我就不客氣了。」
說著,早已飢腸轆轆的孔思賢開始大口大口地吃起蛋糕,直到蛋糕全部塞入口中,他才慢慢品償味道。
「味道如何?」莊夢蝶問,唇角揚起一抹神秘笑意。
「呃……有點怪怪的……」孔思賢斟酌著字句。
「我這塊黑森林很棒唷!」韓玖菲自顧自的吃著。
「這塊蛋糕不是起士口味嗎?怎麼吃起來卻又酸又苦?」孔思賢忍不住問了。
「因為我剛才加了一點佐料進去。」莊夢蝶歪著頭說。
韓玖菲停下動作,問:「你加了什麼?」
「沒什麼。」莊夢蝶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瓶子,手掩著嘴笑道:「只是廿人份的瀉藥而已。」
「瀉、瀉藥——」其他兩人異口同聲地大喊。
「夢蝶,你連好友都不放過呀!」韓玖菲忿忿地責問。
「你的蛋糕沒問題。」
「那你是故意陷害我?」孔思賢怒氣衝天。
「沒這回事,我只是想試試看過量的瀉藥對人體有沒有不良影響。」莊夢蝶無辜地眨著大眼。
「我們有仇嗎?居然——」孔思賢話還未說完,突然感到肚子隱隱作痛。
而莊夢蝶溫柔而同情的聲音,正輕飄飄飛進他耳膜,「平常吃了瀉藥可能要幾小時後才會起作用,但是我吃的份量是廿人份,所以發作時間大概會縮成幾分鐘。洗手間在走廊轉角右側,請慢走。」
「莊夢蝶,你……走著瞧吧!」孔思賢抱著肚子,蹣跚地奔向洗手間。
本來高貴穩重如他,不會跟女人一般計較,但莊夢蝶的所作所為確確實實點燃了他的怒火,等他解決完「民生大事」,絕對不放她甘休!
「喂,你跟他有舊恨嗎?怎麼這樣對付人家?」韓玖菲發出不平之鳴。
「舊恨談不上。」莊夢蝶坐了下來。
「那是新仇?」
「呵,我只是想知道一件事。」
「測試你未來老公多有耐心?」
「如果連這關都過不了,他沒有資格進入莊家。」莊夢蝶微微一笑。
莊夢蝶當然不會告訴好友,在管衣仲進入莊家的週年宴會上,她親手做了一個摻著三十人份瀉藥的蛋糕,送給管衣仲當「禮物」;但沒想到,他會像個沒事人般吃得一乾二淨,還當場指明她做料理太不用心,禁止她再踏進廚房,害她失去了對瀉藥的信心。
事實證明,瀉藥還是有點用處的,只是對某些異常體質的人無效罷了。
「我不知道原來你是這麼可怕的女人。」韓玖菲大歎自己看走眼。
「你說我可怕?要不是你勸我鼓起勇氣,我怎麼敢亂來呢?」莊夢蝶佯裝無辜。
有些事她永遠不會說出口,例如小時候的她看任何人都不順眼;富麗堂皇卻空曠的豪宅、三天三夜也逛不完的美麗花園、使喚不盡的無數傭僕、足可擺放三十人座位的餐桌上卻永遠只有她一個人的事實,一切的一切讓她幾欲窒息!
「如果你不喜歡孔思賢,直說就好了嘛!何必這樣整人?」
「拒絕很簡單,但斬草除根才是難事。」
「既然討厭父母安排的婚事,何不直接跟令尊爭取了?」
「我正在爭取呀!」莊夢蝶笑了,笑得冷酷,「我就是以實際行動來提醒父親,我莊夢蝶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她只不過定期打電話報平安,父母親居然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稱讚她終於變乖,而將她每月的零用金一舉調漲到四十萬!
他們根本就不知道,她的「乖巧」只是因為打不倒管衣仲而挫敗的休戰,根本不是所謂的「重新做人」!
「聽起來你以前好像是個滿恐怖的不良份子。」韓玖菲心驚地說。
「我看起來像嗎?」莊夢蝶手抵下頭,瞇起眼笑了。
莊夢蝶一直覺得世人很有趣,當她不想跟外人說話時,別人會誇讚她家教高人一等,卻沒人責怪她心高氣傲。
奉送個甜蜜微笑,看到的男孩立即驚為天人,爭相走告自己受到「莊美人」青睞,甚至有人因此打架。殊不知每天至少練習「媚惑的微笑」一次,是她六歲以來終年不廢的好習慣。
別的女同學視夜遊、聯誼為常事,她卻得遵守著每天傍晚六點前必須回家的準則,沒人說她不合群,反而讚揚她潔身自愛。
反正她各種乖戾的表現,在同學們的眼中,都成了特別惹人憐愛的舉動。
「總覺得過了今天,我對你的印象就要大幅更改了。」韓玖菲搖頭。
「呵呵,那也不錯。」
「以前看你對管衣仲唯唯諾諾,還以為你沒有主見呢!」
「因為我的主見全都敵不過他,乾脆整個放棄。」
莊夢蝶墜入過去屈辱的往事中,有一回她好不容易安排一個火燒管衣仲的「意外」場面,結果,酒是灑了他滿身……打火機卻突然壞了!
這還算小事,有一回她聽說他自由式游得差,她便熱心地激他一起下水練習,還特地買了一隻小水母,打算在游泳池裡電電他。
沒想到他的自由式的確游得跟狗爬式差不多,但蝶式卻游得頂呱呱,把她遠遠地拋在腦後不說,更害她被自己買的水母電到腳抽筋,最後還靠他救起來!
面對這麼麻煩的敵手,她還能有什麼「主見」?
「難道,管衣仲處處限制你,就是不想讓旁人受害?這麼說來,倒是該感激他了。」韓玖菲半開玩笑地問。
「……他是擔心我隻身在外會有危險。」
莊夢蝶低下頭,想起了一件烏龍事件。
升高中的那一年暑假,她花錢請人綁架自己,想製造假綁票逼他引咎辭職,沒想到她的臨時手下見錢眼開,決定殺她滅口,帶著十億贖金潛逃海外。
莊家並未報警,而是出動私人部隊營救,拯救行動中,管衣仲右眼受傷,雖不致失明,卻從此畏光,在白天必須配戴太陽眼鏡遮擋強光。
從此,她的趕人計劃全盤失敗,正式步入溫柔乖巧的冬眠期。
「也沒錯啦,你這麼漂亮,萬一被哪些色狼看上,可就麻煩了。」
「我很有魅力嗎?」
「只要是男人,一定會被你吸引的!」韓玖菲保證地說。
「我不是不相信你,但是……」莊夢蝶搖頭道:「我真的很懷疑。」
「拜託,你一下課就回家,所以不知道我們學校有多少男孩想一親芳澤,有些傢伙還動腦筋動到我身上,想賄賂我為他們說說好話呢!」
「照你這麼說,能和我長時間相處,是很幸福的事。俊奔韓玖菲點頭,莊夢蝶歎著氣站起身:「到我房裡來,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 ☆ ☆
「什麼叫做『為了早日達成這目標,從今天起停止一切金錢支援』呀?要小蝶賺錢養活自己,根本是強人所難嘛!」管衣仲氣急敗壞地離開書房,來到客廳,空無一人的景況令他又是一愣。
「喂,有沒有人在呀?」管衣仲一面喊著,一面四處梭巡。
來到走廊盡頭,洗手間的門倏地打開了。
「原來你在這裡。」管衣仲走近,發覺正倚在門邊的孔思賢臉色蒼白,雙眼密佈血絲,不禁疑惑地問:「思賢,身體不舒服嗎?」
「哼……哼……」孔思賢勉強發出兩聲冷哼。
「怎麼了?其他人呢?」管衣仲還是不瞭解狀況。
孔思賢瞪了管衣仲好一會兒,道:「衣仲,我相信你是清白的?」
「啥?」
「送我去飯店吧?」
「你住我那兒吧!就在樓上,還有五間空房間。」管衣仲驚異地看著一向臨危不亂的孔思賢,臉色瞬間由白轉青。
「我絕不跟那傢伙住在一個屋簷下!」孔思賢暴躁地大吼。
「那傢伙?我什麼時候變成『那傢伙』了?」管衣仲失笑。
「我說的是莊夢蝶!」孔思賢憤怒地大吼。
管衣仲沉下臉,「我們認識多久了?」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孔思賢一愣,隨即掐指算道:「少說也有十年了。」
「我們都很瞭解彼此的喜好跟忌諱,沒錯吧?」管衣仲嚴肅地說。
「我知道你討厭人家談論你眼睛的事,所以我從沒提過半個字。」孔思賢舉例說。
「你的記憶力很好。」管衣仲冷漠地點點頭。
「我還記得,只要有人破壞你最心愛的東西,好好先生的你就會馬上發作,變成超級破壞狂……啊!難道……」想起自己可能觸犯到管衣仲的「終極禁忌」,孔思賢連忙閉嘴。
「就是這個『難道』!你知不知道,小蝶就像是我的命根子,我絕不容許任何人對她無禮!」管衣仲的臉上明白寫著:「要不是你是孔思賢,現在已經是一具躺在地上的屍體。」
雖然莊海強舉了不少「實例」,要他相信莊夢蝶的「惡質」天性,但他寧願信任自己的眼光——小蝶如同天使般純真而善良。
「既然莊夢蝶是你最心愛的人,你何不娶她當老婆,一輩子保護她?」孔思賢驚歎那個小惡魔在好友心中的地位,提出利人利己的建議。
天可憐見,他絕不是「借刀殺人」,他只是想遠離莊夢蝶這號麻煩人物。
「一個稱職的家教,可以跟僱主的女兒結婚嗎?」管衣仲翻了個白眼,做下結論:「當然不能!」
「這是哪個國家定下的規則?」孔思賢不服地反問。
「我最喜歡的小說——『科萊羅的新娘』裡寫的。」
「難道……你就是因為這本什麼科萊……」
「科萊羅的新娘。」管衣仲不能忍受有人念錯這本世界名著的大名。
「不管它是什麼名字,你只要告訴我,你不會是看了這本書,才興起當家教的念頭吧?」想了想,孔思賢一笑:「哈,抱歉我胡思亂想了。」
「就是因為這本書。」管衣仲點頭。
「居然是真的!」孔思賢驚呼。
「大概是我十五歲的時候吧!有一回我去逛舊書店,買了一大堆書,回家後才發現這本小說夾在書堆裡,本來想當天退還回去……」
「可惜沒還成,是吧!」孔思賢歎道。
如果物歸原主,管衣仲應該早就步上菁英之路,成為家喻戶曉的知名人士。
「是啊!回到店舖,老闆已經關店了,我只好抱著書回家。」管衣仲回想著。
「當然回家就開始看了嗎?」
「我討厭小說的習性才沒那麼輕易打破,只不過接下來的一個禮拜,我一直忙著學校的事,沒時間去退書,一直到那個週末的棒球練習賽,還記得嗎?我去幫你們加油的那一天。」
「怎麼可能忘得掉。」孔思賢大笑:「叔清跟我到現在都還把那件事當笑話講呢!」
「還笑我呢!誰知道我才剛走上觀眾席的階梯,還沒有看清楚你跟叔清在哪裡,就被飛到場外的球給準準地砸到頭,更慘的是,我被砸得重心不穩,就這麼滾下階梯,最後,右腿打上石膏足足在家休養了一個月。」管衣仲歎息。
「拜你所賜,練習比賽中斷了,叔清跟我只好負起把你叫來球場的責任,乖乖護送你回家。」
「後來,在家裡休養的我實在悶得發慌,才會開始看『科萊羅的新娘」……仔細想想,真該感謝你們哪!」管衣仲笑說。
「這麼說,我跟叔清就是改變你人生的元兇。堪Γ真是造孽。不過,那本書到底在說什麼?你竟然會如此沉迷。」
「你若真的想知道就住下來。」管衣仲撒下釣餌。
「……那你必須保證,所有食物都是你親自處理,沒被莊夢蝶碰過。」在好奇心驅使下,孔思賢無奈地上鉤了。
☆ ☆ ☆
房裡,莊夢蝶與韓玖菲竊竊私語。
「就是這本書。」雖然房門緊閉,莊夢蝶還是壓低音量。
「『科萊羅的新娘』?」韓玖菲接過書,呆看了好一會兒:「你要給我看的就是……這本小說?」
看莊夢蝶一副緊張模樣,她還以為是什麼大秘密呢!
莊夢蝶搖頭:「打開第一頁。」
韓玖菲照辦:「啊……這是……」
「你覺得如何?」莊夢蝶問。
「很漂亮。」韓玖菲注視書頁夾著的照片,誠實回答。
「我也這麼想。」莊夢蝶點頭,拿起那張顯然常被人拿起觀看而造成四角有些磨損的照片。
「這人是誰?」韓玖菲問。
「不知道。」莊夢蝶搖頭。
「這本書不是你的嗎?」韓玖菲又問。
「不是。」
「那怎麼會在你手中?」韓玖菲感到莫名其妙。
「……我撿到的。」莊夢蝶避重就輕地說,並在心底補充:從管衣仲房裡「撿」來的。
莊夢蝶回想起,上個週末午後,她提早午睡醒來,想找管衣仲陪她,正在接電話的管衣仲不僅沒時間理她,還差遣她到他房裡拿電子記事本。她一進房,就看見這本書擺在桌上,於是,她便直接「借」了回來打發時間。
當她翻開第一頁,就被這名擁有柔美笑容的絕色女子給嚇傻了。
她還沒回過神,管衣仲便衝進房間告訴她,她父母相中的準女婿——孔思賢要來的消息。
「好看嗎?」韓玖菲的問話打斷她的思緒。
「什麼?」
「書啊!」
「不清楚。」莊夢蝶搖頭。
「喂喂,你要我進來,不是要推薦我看這本『科萊羅的新娘』嗎?」韓玖菲問。
「我沒看過內容,怎麼知道好不好看。」
看到這張照片的那一刻,莊夢蝶突然覺得她平靜的生活受到威脅,彷彿隨時會瓦解。後來,證實她預感成真的,則是管衣仲那句:「我們之間的契約只到六月十五日」。
「那你要給我看什麼?這張照片?」
「沒錯。」接著,莊夢蝶手持照片逼近韓玖菲,嚴肅地說:「你說,是這女子美,還是我好看?」
「呃……這個……」韓玖菲遲疑了。
照片中的女子年紀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細緻白皙的皮膚宛如水晶般晶瑩剔透,蓬鬆微卷的長髮黑亮有光澤,而眼珠卻是散發神秘光彩的淡紫色,小巧的櫻唇畫著迷人的弧度,任誰來看都不能否認,她是個絕色美女。
「不用顧慮我們之間的交情,就算你說她比較美,我們依然是好朋友。」莊夢蝶淡淡一笑:「基本上,我不會用對付孔思賢的方法對付你,放心說吧!」
「『基本上』?」韓玖菲覺得耳熟,仔細一想,才驚覺這好像是莊夢蝶在「招待」孔思賢時曾說過的台詞之一。
「我們是朋友嘛。」
在莊夢蝶皮笑肉不笑的微瞇雙眼中,韓玖菲找到明哲保身的答案:「當然是你美。≌餑吧女子壓根兒比不上你。」
「謝謝,玖菲說的話,我信得過。」莊夢蝶鬆了一口氣。
其實,莊夢蝶並不想對韓玖菲施予「壓力」,畢竟她想聽的是實話,但在最後一刻她卻因為無來由的恐懼,而寧願選擇以脅迫的手段,取得假答案。
從小,她的惡行都被四周的人當作「惡作劇」,而且因為她是「莊家最引以為傲的小美人」,所以不管她做了什麼,都會被原諒。
因為美麗,驕縱無妨——這是她從小到大通行無阻的護身符。
雖然衣仲從來沒有當面稱讚過她的長相,但她知道他向來引以為傲,所以她根本無法接受,有關自己不再是他眼中最美的女人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