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淺原家的太太出來倒垃圾,看到隔壁平井家的長孫正蹲在大門前。
「夏實早啊,」她好奇地上前打招呼。「怎麼了?」
夏實回頭,對她露出一貫親切的微笑。
「淺原太太早安。沒甚麼重大的事……」
但是不理會夏實的說話,逕自探頭去看的淺原卻發出奇怪的喊聲。
「唉呀,這門是怎麼回事了?」
平井家的大門上的鎖有些鬆脫,彷彿被物件強行撬開過似的,銅色的門把上還留下一橫一橫可怕的痕跡。
「好可怕啊!你們家昨夜進小偷嗎?」淺原太太又叫道。那種裝出來的比平時高幾度的聲音聽起來很令人不快,夏實永遠都不曉得為什麼現在的女性都要這麼做。
「沒的事。」夏實保持微笑地回答。「家裡沒什麼東西不見了,而且門窗也平安無事……大慨是惡作劇吧。」
「但願如此啊!」淺原太太拙擔心地歎氣,「現在家裡就剩下夏實你一個人了。你要多小心啊!如果有任何困難的話不要客氣,儘管來找我吧!就算我不行,還有我家那口子在哪。」
「謝謝你。」
夏實對她道謝後,又轉回門把上,凝視著那兒久久不發一語。
* * *
在課堂上,老師環視整個教室,一邊講解書裡的內容。
難懂的物理課令學生覺得無聊至極,不難看到有打呵欠的學生或是偷偷傳紙條,甚至看典他書的學生
夏實手拿筆,眼睛盯著課本看,思緒卻早已離開身體,到其他地方去了。在一群分心的學生中,依他的姿勢來看理應是最難被發現的人,可是在經過他身邊時,老師卻拿粉筆在他桌上敲,令他驚訝地回過神。
抬頭一看,桂木藏在眼鏡後的眼睛直直地瞪著自己,嘴角沒有一絲笑容。
「午休時候到我的辦公室來。」毫無笑意的聲音冷冷地說道。
「是……」夏實低著頭回答,此時可以聽見其他學生明哲保身的趕快把正在做的事收起來,趕緊回到物理課本上去。
桂木這才滿意地繼續往前走。
夏實眼珠往上翻,瞥到坐在前面的明良在對自己打暗號。
夏實知道,在明良心裡,自已只是個被桂木盯上,上課老是被挑花摘的倒霉人。
就只是這麼單純而已。
# # #
午休時候,夏實避過想要陪自己前來的明良,獨自去教師辦公室。
在職員室裡可以看到為數不少的老師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聊天、吃飯,或者批改作業,沒人在意一個毫不起眼的學生的到來。
夏實忐忑不安地走到桂木的位置,從背後可以看到他正在做教學筆記。
即使不出聲,對方仍知道他的來臨,默默無語地把書收好,起身便往外走。
夏實吞了一口口水,乖乖地跟在後頭,來到無人使用的個別輔導室。
即使關上門,仍然可以聽到走廊上傳來的嘻笑聲,操場上的叫聲也隨同陽光清楚地傳入。桂木將窗簾一拉,房間瞬間變得陰暗,氣溫似乎也隨著下降。
坐在椅子上的夏實始終垂著頭,不敢想像自己接下來的命運--不,其實根本不用想像,因為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桂木在他對面的椅子坐下,雙手交疊地放在桌上。
「你知道我為何叫你來嗎?」冷淡的聲音問道。
「……因為我上課不專心……」
「誰理會這些了。」身為老師的桂木卻反駁,聲音比先前高昂些許。
夏實反射性地把肩膀一縮,眼晴不停地盯著眼前的桌子看。
--啊啊,他甚至連這桌子上的紋路都可以記起來了,可見他看了多少次了。
桂木用一點時間順順氣,恢復平時的語氣繼續說話。
「昨天晚上為何不開門?你知道我在外面叫了多久嗎?」
「我……我睡著了……」
「說謊!才十點而已,你怎麼可能睡著了?」他生氣地低吼。
「是、是真的。我昨晚看書看得睡著了,所以沒聽到任何敲門聲……」
儘管那駭人的叫喊和風吹聲正在腦裡盤旋不去,夏實仍舊說著謊,努力不讓自己的謊言被拆穿。他閉起眼睛,感覺自己的身體因為暈眩而搖晃著。
桂木聽了他的解釋,不高興地用鼻子哼了一聲,但是無法證明夏實究竟是說謊還是真的沒聽到。昨晚的風聲真的太大了。
「算了,這次就原諒你吧。」他說著,然後站起身。
雖然恐懼的心情減少了些,但是夏實還是驚訝得睜大眼睛。
--這個男人居然可以若無其事地說原諒我?沒得到同意而闖入的人是他,把大門門鎖撬壞的是他,他居然說原諒我?
心裡的憤怒在聽到椅子腳在地板上拖拉的聲音時又消失得無蹤無影。夏實手抓著椅子,想盡辦法忍住不要發抖。
桂木的手放到他的肩膀上,立刻令他忍不住彈了一下,心臟更是劇烈跳動,彷彿要逃離這個勇軀。
「轉過來。」
夏實聽從地轉過身去,但是依舊不願抬起臉。
男人的頭出現在自己的跟前,雙手伸到褲子鈕扣和拉鏈上,慢慢地把它們解開……
「把屁股抬高。」
即使心裡在反抗著,現實裡的自己卻甚麼也做不到,只能任這男人對自已為所欲為。
他心裡的求救聲沒人聽得見。因為他有罪,所以他求救的聲音一點也沒辦法傳給他人,只能繼續在現世受到殘酷的懲罰。
# # #
十點,鬧鐘吵醒綾人的睡眠時,他很想不理會,繼續睡回籠覺,但立刻又想到今天是和夏實約定的日子,而不得不強迫自己起床。
明明是大好週末,為甚麼自己要這麼早起來去進行甚麼親子樂的?這大概就要怪罪於自己當時答應得太乾脆了,絲毫沒想到自已明明是個賴床的人。
「你確定要早上來接我嗎?」打電話給夏實,他在電話裡確實有問過。
「我們只是要一起吃晚飯而已,你可以下午才過來的。」
那時候如果坦白接受他的好意就好了,可是自已卻為了表現得慷慨大方又親切,居然拍胸膛向他保證中午以前一定會出現在他家門口。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到浴室去好好梳洗一番,換好衣服後,綾人重新顯得容光煥發,之前的倦意全消。
照例喝一杯果汁後,他立刻動身前往夏實的住所,巧妙地避開塞車的大路,在三十分鐘後便抵達目的地。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雖然有太陽但不刺眼,令綾人心情大好,連印象裡陰暗的平井家今天都看來異常溫暖。
「夏實,我現在在你家門口了,出來吧。」
他撥了個電話進去,安然地坐在車裡等候。沒幾分鐘,穿著襯衫、牛仔褲的夏實便出來了。綾人的眼睛隨著夏實走動,注意到了大門的不同。
「你換了門把?」綾人在他坐進車裡後開口問道。
以前的門把是長型的銅製品,有很古老的外國花紋設計,綾人對那現在難以找到的設計很感到好奇而特別記住了,不過現在看到的只是一個很普通的簡單框邊,顏色也沒那麼暗。
「嗯,之前那個有點壞掉了,所以趁機換一個。」夏實沒想到他居然會記得而感到驚訝,但是那神情很快便掩飾在微笑中。「我們要去哪裡買煮飯材料?」
「說得也是呢。我對這些不熟,就到我家附近的超市好了,反正萬便。」夏實並沒有提出反對,綾人便駛了車又往回家的方向走。當他心裡在暗喜搞不好可以去睡午覺的時候,這才發現這「親子樂」似乎過於單調。一般電視和書裡看到的不是都去遊樂場啊,還是釣魚甚麼的嗎?雖然他不會釣魚,對年輕人的遊樂場也沒興趣,不過這些應該就像約會程序一樣,先是喝茶聊天,然後看電影吃飯甚麼的--父子交流應該也有父子交流的程序吧?
想到這裡的綾人趕緊開腔。
「你沒甚麼特別想做的事嗎?」
「比如?」
「比如……去甚麼特別的地方買東西,看電影甚麼的啊……」等等,說出來的好像是剛才自己舉例的約會行程?可是他實在不想去釣魚啊!那種老人的活動!
「我沒有耶……」夏實很認真的想,然後歪頭。「還是綾人先生你有甚麼要做的事?」
「恩……我也沒有。」
夏實似乎鬆了一口氣。大概是以為綾人有甚麼忽然要做的事,可是又堅持來陪他吧。
「因為我們說好今天要去你家一起吃飯,所以我沒想到要去甚麼其他地方。我也很少出去就是了。」
「這樣啊……」算了,兩個人一起在家裡渡過也算是一種交流方式。
到達超市後,夏實推了推車便問綾人想吃甚麼,然後兩個人在通道間慢慢逛,除了挑食物以外還多加了家庭日常用品。
綾人來這裡都是為了要買特定的某樣東西,似乎沒有儲存的習慣,所以家裡甚麼都缺。夏實忍不住問過以後,才知道那是因為過去他都有女朋友幫自己購物,不用自己煩惱。
「沒特定跟誰啦,就如果是跟她交往的話,帶她來家裡的時候都會順便過來買逛逛,然後她就開始選起來了……」看到夏實異樣的眼光,綾人知道他是把自己往坑裡推,是越描越黑了。「只是單純來玩而已,沒其他企圖。」
「你不用跟我解釋的。」反而是夏實他尷尬地別過頭。「你也是男人,不可能強迫你為媽媽守節,而且都已經分開這麼久了。」
「話是這麼說,可是我不希望你誤會……」誤會甚麼?誤會他跟女人有甚麼?就如夏實所說,自己也是男人,就算做了甚麼也是正常的事,為何要擔心夏實誤會?
他瞄一眼身邊的人,只見他眼睛繼續看著櫃子上的罐頭。似乎在比較牌子和價錢。這讓綾人覺得解釋這麼多,而且在無聊的地方費心思的自己是笨蛋。
令他驚訝的是,原來自己比想像中的更在乎夏實對自己的看法。一般的父親會這樣嗎?
連最基本的米都要買,購物結束後全部的東西加起來大概也有好幾十公斤重量。
兩個人千辛萬苦抱回車上後,走了一小段路到超市附近的一家小吃店去解決午餐。
「如果不好吃別怨我。我完全沒來過。」點好餐後,綾人小聲對夏實說。
「應該不會太糟糕的。」夏實只是簡單地說一句。也所幸,食物不但沒太糟糕,而且還滿好吃的。雖然比較樸素了點,不過給一般只是想單純解決三餐的人來說是個不錯的選擇。
回到綾人的家後居然已經下午三點,看來他們花了太多時間在超市裡了。後車廂滿滿的塑膠袋外加一包米,二人分兩次把購物袋搬迸屋子裡。
和平井家不同,綾人的家是洋式設計的兩層樓獨立屋,木製的裝演充滿現代感之外不乏溫暖的氣氛,是綾人趁泡沫經濟的時候干挑萬選買到的高級房屋。
夏實站在開通的廚房環視飯廳和飯廳旁的小型客廳,連皮膚都感覺到一陣輕鬆,舒服得他閉起眼,享受其中「乾淨」的味道。可是,當他往廚房的大理石上一摸,才知道事實不是自已想像的那樣。
「綾人先生,請你告訴我,這家有幾天沒收拾過了?」
綾人看到他神色凝重地看著自己,還出示摸過桌子後沾著灰塵的手指,說話都打起結來。
「這……大概是三個禮拜以前吧……自從來幫我打掃的人辭職以後,我就沒怎麼在整理了……」
「你碰也沒碰過?」
「我不煮飯啊,進來廚房幹甚麼?」他有些惱羞成怒地道。
聽到他這麼說的夏實呆立在現場片刻,然後逕自走遍整個房子,像婆婆檢查媳婦的打理似的用手摸遍每個角落,連浴室都看了。這時候的他似乎忘記所有禮儀,連聲招呼都沒和綾人打過,就這麼穿梭在這他第一次踏足的房子裡。
看到這樣的夏實,綾人忍不住暗暗叫苦,自打掃的鐘點傭人因為身體不好而辭職後,他便一直沒辦法找到合心意的人選而讓房子就這麼擱著沒整理。傭人是三個禮拜以前走掉沒錯,可是在之前的兩個禮拜就已經沒來了,所以嚴格說上,這房子已經超過一個月沒人打掃過了。
環繞完整個地方後,夏實又回到他面前,一雙眼眸認真無比地看他。
「我們先來打掃吧。」
「甚麼?」
就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兩個人開始打掃起家來。夏實把食物都歸位以後從廚房開始擦,綾人則很悲慘地被叫去掃浴室。
「為甚麼我要做這種事?」他不快地抗議道。
「不會煮飯不會燙衣服就算了,可是至少浴室會洗吧?你想要在充滿油垢的浴室裡洗澡嗎?」
被一向溫柔隨意的夏實一瞪,綾人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去刷浴缸,心裡不斷在念著「我一定要找到新的鐘點傭人!」。他是沒期待可以睡回籠覺,可是叫他洗浴室也未免太誇張了!不是他自誇,他從小到大可沒做過一件家事!
「綾人先生,請問你的床單都放哪兒?」
「就在第二間備用房的櫃子裡。」
好不容易洗乾淨浴室,一身老骨也快散了,只見夏實早已把廚房清好,還擦好客廳,書房等地方。正在他的睡房換床單,速度快得令他瞠目結舌,絲毫沒想到其實那是自己動作太慢了……
其實,他很少會用到除了自己的睡房以外的地方,所以房子並不亂,只是塵埃多了些,只要擦擦就好了,算是滿輕鬆的工作,對已經做慣家事的夏實而言根本不費任何力氣。
「你在家裡都自己整理嗎?」綾人站在飯廳的一邊面對廚房,看著洗好手的夏實開始準備晚餐。
剛剛在浴室放下身段去洗洗刷刷,他可不想隨意坐在沙發上弄髒了東西。
「家裡有請傭人打掃,不過至少房間要自己整理,這是外婆教我的。」夏實用熟練的手法切菜,連味增湯都是自己煮而不是用市面上的調理包。
「連料理也是?」想到幾年前看到的那老女人面對自己所露出的凶神惡煞的臉,綾人相信她是會命令人做這做那而且覺得理所當然的類型。
「也不算吧。」夏實只是把菜切好放著,然後去處理比較費時的肉。「會煮飯的話以後自己出來生活了就可以自己照顧自己,像現在這種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的情況也……」
這時候說「你不是還有我嗎?」會比較好吧!可是他們談論的是家事料理方面,自己對這些是完全生手,多了個自己像是多了個人要照顧,有點越幫越忙的嫌疑。這種時候還是不要逞強說出來比較好。
「那個……」夏實這回主動開口了。「如果你要的話可以先去洗澡,我大概還要過一些時候才會煮好。」
「說的也是。那你呢?」
「我沒換洗的衣服,就算要洗也要等到回家以後吧。」夏實笑說。
綾人想了一會,對他提出建議。
「如果我有換洗的衣服可以給你呢?」
「欽?」
他做個手勢叫夏實等一下,上二樓的睡房沒多久又回來。
「我有沒穿過的內衣褲跟比較小件的衣褲,給你應該沒問題吧。」
「這、這怎麼好意思……」夏實開始難為情,清秀的臉上出現困窘的表情。
綾人發現這是自己唯一看過的情緒的起伏,否則平時的夏實都一副坦然的模樣。
十八歲的少年臉上浮現那種表情末免顯得過於老成。
「不會覺得全身都黏滿塵埃嗎?」綾人心情愉快地看著他那表情,堅持自己的決定。「我把毛巾也準備好,等我洗好就輪到你洗吧。還是你要一起洗?」
「甚麼?」
「啊,我是說,你可以用另外一間浴室。」綾人看到他訝異的表情,察覺自己說錯話而連忙改口解釋。「就我們同時間洗,你用另一間浴室……」
「不用了,我等你洗好就可以了……」夏實低著頭,用近乎低喃的聲音回答道。
「恩……」
氣氛一下子變得尷尬。綾人二話不說,快步回到二樓自己的房間,拿起毛巾就衝進浴室裡。
--自己雖然說錯話了,不過他有必要那麼大反應嗎?
想到夏實剛才張大一雙眼睛驚訝地看著自己,害綾人以為自己說了甚麼丟臉至極的話來。
剛才的氣氛……實在太異常了。
洗好後,綾人一邊擦拭一邊走出來,找件家居服隨便套在身上。這時他才注意到自己剛才居然穿著外國買回來的襯衫跟麻褲蹲著刷馬桶!
看著躺在洗衣籃的衣服,他發出一聲哀吼,心底暗自希望乾洗店的人能讓它們恢復過去的原狀。
回到廚房,夏實似乎把該準備的都弄好了,正呆坐在飯廳的椅子。
「你去洗吧,我幫你看火。」綾人把手上的衣物和毛巾交給他,叫他用二樓備用房的浴室。
「謝謝你。」夏實老實地對他點頭道謝,拿著東西便往樓上去。他始終沒抬眼看過綾人。
--這孩子太認真了。平井家的教育果然根深蒂固了嗎?
綾人自認不是對人生太認真的人。他有自己要達到的目標,而且會很努力去實現,但是對於自己的生活或品行卻是採取放任的態度,認為只要過得輕鬆快樂就好。春美不滿的是自己身邊過多的花邊新聞,對生活態度倒是沒甚麼怨言,不過她媽大概就不一樣了。從昭和時代活過來的名門貴族可不是那麼輕易就拋棄視為身份代表的嚴厲行為舉止,以及美其名為規律,實而枯燥生活方式。
坐在充滿乾淨的味道的沙發上,以來自廚房的燉肉的鍋子所發出的蒸氣聲為背景音樂,綾人享受在這種充滿家庭味道的諧和中。
如果夏實搬過來的話,這種日子就能常有了吧!綾人其實並不勉強夏實這麼做。在夏實還沒給個準確答案以前,他會繼續陪在他身邊,而一旦夏實決定了。就算是要拒絕自已的邀請,他也許會感到有些許遺憾,但是還是會順從他的意志,大不了偶而跟他見個面,問問他的近況等。
他一直以為那種單身生活才適合自己。畢竟他絲毫沒有已身為人父的自覺,甚至比夏實更不會照顧自己的生活,連個簡單的飯也不會煮,唯一能做的就是給予他物質上的需要,但夏實很顯然的不需要自己的援助。所以,他已經有所領悟,知道夏實不會答應自己了。不過經過一天的疲勞,現在坐在這兒休息,知道這房子裡有另一個人陪著自己,綾人發現其實這生活並不壞,甚至有一種充實感。
難道這是自己該是時候再度創造新家庭的暗示嗎?
腦中快速掠過自己曾交往過的女性,要安定下來的念興很決又打消了。
那些千金小姐或女強人大概沒辦法提供自已所想要的生活,搞不好跟她們結婚更累人,那還乾脆不要。
想到那些女性由美容院保養的長指甲和寇丹,或者是沒傭人幫助就連自己的衣服在哪都不曉得的干金小姐,就算用腳指頭來想都知道要她們擦面窗戶是會要她們命的工作。他當然更不能奢望她們會煮出可口的飯菜。
躺坐在沙發上幻想著,夏實已經換好衣服,從角落出現。
「對不起,借用了你的衣服。」
「沒關係。」綾人坐起,轉頭去看夏實。
自己大號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還不致於太奇怪,不過長褲卻要把褲腳折好兒層,明明看上去只比自己矮一點點罷了啊。
夏實對他點頭,隨即走到廚房去檢查燭肉,問綾人是不是可以準備吃飯後著手煮菜。
大概又過了半個小時,簡單的馬鈴薯燭肉、菜、味贈湯和白飯便準備好兩人份在餐桌上。
「嗯,我雖然在某些地方跟你外婆無法合得來,不過她確實把你教育成一個比我還好的男人。」綾人佩服地說。
「……她基本上是個好人。」夏實只簡單地說完,便埋頭吃飯。
看他的態度加上他說的話,綾人多少可以猜到夏實大概被管制得很厲害吧。
晚餐結束後,綾人主動幫忙洗惋,夏實便趁這時候切好水果,兩人到客廳去休息。
這時候已經是天黑後的七點。夏實只是沉默地吃著水果,無法耐住寂寞的綾人決定找些話題。
「夏實。你跟你媽相處得好嗎?」
雖然很細微,但是他清楚地看到夏實的身體起了反應。
夏實用手刷了刷頭髮,之前親切溫柔的笑容現在竟然看似偽裝。
「不錯吧。」他回答。「我們雖然很少聊天,可是不錯,她很照顧我,小時候還會帶我到不同的地方去玩,也很保護我……」
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演變成沉默。
「有甚麼問題嗎?」綾人開口問,得到的回答是搖頭。
「大概是離婚的事給媽的壓力滿大的,她不是很快樂。有時候她會哭……」
「這樣……」讓事情發生的人是自已,後悔感不禁萌生,也讓他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久,他才鼓起勇氣說聲:「對不起」。
夏實沒再接下去說,他無奈地牽起嘴角,別過頭直視前方,表情顯得恍惚。沉默之間夾著尷尬的氣氛,使時間變得難過。
「……綾人先生當初為何和媽結婚呢?」正當綾人想核對現狀如何是好時,夏實忽然問道。
「剛開始的時候嗎?那時候我們在同一家公司工作,是同事合辦的聯誼會上認識的。」凌人搔著頭,想盡辦法去回憶。「那時候覺得她是個文靜的女孩,長得很可愛,就試著跟她交往看看了。我從以前開始就是個緋聞不斷的男人,可是跟她交往的時候為了怕她會受傷,就斷絕其他女生的來往,只和她一個……久而久之,居然產生了錯覺,以為她就是我可以斯守一生的那個人了,怎知結婚以後不良習慣反而回來了…」
如今想起來,都覺得當時的自己真是不可思議啊!
他甚至拒絕了無數女性的邀情,晚上和她吃晚餐,到其他地方去幾天回家以後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去給她報平安,生日、情人何、聖誕節,無論是任何重要的日子,身邊的女伴也一定是她。這麼安分守己的過了三年,為何反而在結婚以後變卦呢?是自己的性格有問題嗎?
綾人苦笑著歎氣。
「經過那一次,我就深深領悟到自已大概一輩子都不可能結婚了。一切只會重蹈覆轍而已!我以為有了你之後事情應該會有所自覺,會想到自已有個家庭要顧而收斂,不過事實證明了這是不可能的。」
夏實坐在他旁邊的沙發上,靜靜地聽他說。
「現在的情況還好,可是老了以後,沒人在自己身邊,難免會有些寂寞,到時候可能就不會再有人願意跟我這種臥病在床的糟老頭在一起了吧!」
這是他第一次對人坦承。自己心裡的陰影,對未來的彷徨,在適量的情況下赤裸裸地呈現在夏實面前。
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了?果然是睡太少的原因嗎?否則他絕不會任意說出這些話來的。
夏實並沒有接下去說,只是安靜地低著頭。不知道可以繼續說甚麼的綾人也陷入沉默,毫無目的地望著前方。
--這麼靜下來,發現其實也是不錯的。不只是因為安寧的空間,也和身邊的人有關係。夏實沒有因為無聊而顯得不耐,只是靜靜地坐著,偶而喝一口茶,沒有太多無意義的動作,彷彿在接受心靈的洗滌,大方地享受現況。原本不習慣和人在一起無話題的綾人也受到夏實的影響,開始融入寧靜之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祥。
打破這陣沉靜的,是桌上的瑞士鬧鐘,從裡面彈出來的鳥叫了十聲,一對小男女孩出來隨著音樂轉了幾圈,而後和小鳥一起鑽回鬧鐘內。
「……已經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還是你要在這裡留一晚?」
轉向夏實,眼神和他對上。夏實有如在夢境中的眼神雖是望著他,卻越過了他的身體,看向綾人的身後。
也許他看的根本不是自己的身後,而是進入無的境界,即使聽到綾人的聲音依然沒回到現實。
「我回去好了,打擾你了…」良久,他緩緩道,聲音帶了些迷幻,十足不像存在於現實中的人。
兩人走到車庫,夏實低頭要進車裡的時候險些重心不穩向前傾倒。好在他身後的綾人眼明手快,及時護住他的腰,以身體來支撐他。
「你怎麼在發呆啊?太危險了!」所幸自己因為擔心而跟在後面,否則不是倒在地上了?
夏實沒立刻反應,只是呆呆地倒在綾人懷裡,臉上一副不知道發生甚麼事的表情。慢慢的,因為瞭解到目前身處的狀況而開始浮現紅暈,由綾人小心翼翼地扶好。
「對、對不起,我居然在發呆……」
「你沒事吧?都自己走到這兒來了,居然在發呆?」
他困窘地笑。
「我很常發呆,連上課也會這樣。有時候朋友都會以為我睡著了。」
也確實像那樣。一路上,夏實只是呆呆地看著前方,後來更閉上眼睛,害綾人以為他睡著了。不過到抵達時,他又立刻睜開,變回平時的模樣。
「謝謝你。」他的嘴角牽起,對綾人輕輕一笑。
「還愉快嗎?如果高興的話我們以後再做吧。」
夏實微笑著點頭。
才相處幾次,但是綾人知道自己已經喜歡上這個給人如春風般舒服的感覺的少年了。
綾人不是沒對只見過一面的女性展開攻勢過,如果夏實不是男人,不是自己的兒子,或許他己經伸出魔手了。畢竟能好到讓自已無處可挑的人不多。
「又不是野獸……」他笑著低喃。
即使對夏實沒有父子的感覺,但他身上流有自已的血卻是不變的事實。要真對他出手的話,那就真是瘋狂的變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