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突
紅酥手,黃滕酒,
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
一懷愁緒,幾年離索。
錯錯錯!
——釵頭鳳-陸游
「趁人之危,卑鄙。以多欺少,下流。忘恩負義、可恥……」
雕樑畫楝的廳堂內,一名少女跳著腳,氣呼呼的痛罵著。
「隨你怎麼說。」被罵的人完全不當一回事,接過僕役奉上的香茗,淺啜了一口,好生自在的模樣。
「神算山莊的長公子,根本是個暗箭傷人、不顧江湖道義的小人。」
「是呀!」俊雅的男子附和著,放下了茶盅。
「更別說你還忘恩負義,不顧人家的救命恩情,這樣的事情虧你做得出來。」
俊雅男子打了個呵欠,「還有嗎?你索性一次說完吧!」
「你……你……」少女氣得哇哇叫,「你敢做,我還沒臉說呢!」
這時,門外一串匆促的腳步聲響起,伴著急躁的聲音道:「惜娃、惜娃回來了是不?」一名年輕男子匆匆奔入大廳,一看到少女,立即咬起死,那表情只有猙獰兩字足以形容,「好呀!惜娃,你總算回來了。」這十個字幾乎是打牙縫間硬擠出來的。
少女還來不及回答!另一個沉靜的聲音隨後飄進,「惜娃。」
一名身穿藏青色長袍的年長男子也邁進大廳,炯然雙眸嚴厲的看著那少女。這男子生得蘊藉清和,以容貌看來,大約四、五十歲,卻滿頭白髮,讓人難辨年齡。
少女低下頭,「爹。」
「你還知道我這個爹。」男子冷哼一聲。
「爹冤枉惜娃。」她跺了下腳,撲進男子的懷中,「織娃這一年來在外頭,無時無刻不想著爹爹。人家在外頭孤苦伶仃的,餓的時候沒爹哄吃飯,冷的時候沒爹喚人添衣,好不容易回來,爹還要罵人。」
對於這番感人肺腑、賺人熱淚的苦兒流浪記,俊雅男子就像沒聽見似的,自在的喝著他的茶;年輕男子則翻了下白眼,雙唇囁動著,似是在罵肉麻。
年長男子雖知女兒是撒嬌哄他!但臉部線條仍明顯的和緩下來,「既是這樣,為何要離家出走?」
「人家想看看外頭的世界嘛!」她嘟著小嘴道。
「所以就不告而別,讓所有人為然擔心?」
「要是說了,我還能踏出神算山莊一步嗎?」少女咕噥著。
神算山莊掘起於百餘年前,蘇氏一門不僅武藝精湛,精曉天文地理,諳五行變化,更通機關之學,以此家傳絕藝,不僅揚名武林,就連朝中大老都不得不忌憚三分。江湖傳言,神算山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通陰陽,預知百年興衰,這固然是江湖誇大訛傳,卻也有六成事實。
可蘇氏一門素來盛名招嫉,十六年前,仇家找上門來,打鬥中!即將臨盆的蘇夫人挨了你家一掌,勉力支撐到生下女兒便撒手人寰,那女娃兒便是這被人喚做惜娃的少女蘇小惜。
蘇小惜甫出世,便在生死關頭徘徊,她在娘胎裡挨的那一掌震傷了她的五臟六腑,全身經脈亦因此移位,神算山莊費盡心力,不惜斥鉅資請來各方名醫輔以稀世藥材,才挽回她一條小命。但重疾難治,不管是大夫!還是算命師都說,她活不過十六歲。
蘇公痛失愛妻,酷似愛妻的女兒又常年在生死關頭徘徊,自然不免對她更為寵溺。一年前蘇小惜離家出走,把他急得食不知味,睡不安枕,若非神算山莊需他坐鎮,他早就親自出莊尋人了。
如今看到女兒平安歸來,他氣已先消了一半,又見女兒安然逃過十六歲生死大劫,氣色比昔日在莊裡更加紅嫩,那顆慈父之心哪還裝得下氣惱?
雖說如此,但他仍板著個臉,「看來我是把你寵壞了,讓你這麼膽大妄為,回頭非好好罰你不可。」
蘇小惜嚼起了小嘴,撒嬌的拉著她爹的手臂,「人家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小命回來,爹不替我高興,還要罰人,爹不疼惜娃了。」
「惜娃……」
「回來的路上,大哥淨是欺負人。回到莊子,二哥就對人家凶巴巴的,連爹爹也罵人,你們討厭惜娃乾脆就明說嘛!」蘇小惜一臉委屈。
一連串的指控,在場三名男子無一倖免,那年輕男子——蘇家老二蘇焰再次翻了個白眼,「惜娃,你說話要憑良心,我什ど時候對你凶了?」
「你現在就很凶。」
「我……」蘇焰指著自己的鼻子,一臉啞巴吃黃連樣。
「你們既然不疼惜娃,我走好了。」
蘇小惜身子一轉,便要賭氣走出大廳。
這時,她的身後,一個不疾不徐的嗓音追了過來,「你若想乘機溜出莊,我勸你省了力氣,莊子的各個入口我都差人守住了!除非你有通天本事,不然你別想離開神算山莊。」
邁出步伐的小腳僵在門檻上方,蘇小惜心不甘、情不願的轉過身,瞪向坐在椅上喝茶的大哥蘇煥,一個跺腳道:「爹,您看啦!大哥又欺負人了。」
然蘇公怎會不知她的小詭計?
他氣定神閒的回她,「你乖乖的待在莊子裡,誰也不會欺負你。」
蘇小惜扁了扁嘴,漆黑靈活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轉,聳了聳肩,「人家出門這麼久,好不容易回來,當然要好好待在莊子裡,這還用說嗎?惜娃好久沒跟爹下棋了,還是跟爹下棋有趣。在外頭,沒一個對手比得過爹,人家還想把爹爹書房的那漢玉紙鎮贏到手呢!」
被她又是撒嬌、又是灌米湯的,蘇公哪還端得起臉來,「你若乖乖待在家裡,愛下多少盤的棋,爹都陪你。」
白玉般的小臉燦出甜甜的笑意,蘇小惜拉著父親的衣袖道:「爹說的喔!可不許耍賴。」
「爹說話算話,又不是你。」蘇父瞪了女兒一眼,神情卻充滿了憐愛。
被老父這ど一說,蘇小惜可不滿了。「人家哪裡說話不算話了?就算我說話不算話,也是你們害的。」
蘇父挑起了眉,「怎ど說?」
她嘟起小嘴,「惜娃承諾過殷大哥,要請他到神算山莊來作客,結果大哥硬把我拉走,這不是害人家說話不算話嗎?要不是殷大哥,惜娃今天可沒命回來陪您下棋。殷大哥對我有救命之恩,咱們總該請他來莊子,好好感謝人家一番,爹,您說是不是?」
蘇小惜口中的殷大哥名叫殷無恨,是無極門四大堂主中的玄武堂堂主,玄武堂以幫人走鑣營生,他所辦理的玄武鑣局素有天下第一鑣局的美譽,蘇小惜離家出走,躲避家人追蹤時巧遇殷無恨,於是托他保護,兩人在共患難時培養出深厚的感情。
晶亮的眼眸眨也不眨的看著父親,她滿臉懇求。
不料蘇父卻臉色一沉,「咱們神算山莊向來不允許外人進來。」
蘇小惜楚楚可憐的仰著小臉,「殷大哥不是外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還是外人。」蘇父一臉冷淡。殷無恨不配踏上他神算山莊一步!
「爹,您是怎ど了?」她不解的看著父親,「若沒有殷大哥,惜娃現在哪可能站在您的面前?難道我的命比不過神算山莊的規矩嗎?」
蘇父仍是一臉淡漠,抿唇不語。
蘇小惜蹙起眉來,「爹,您是怎麼了?殷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呀!自小您就教我,受人之恩,當湧泉以報。女兒這趟離家出走,一路上顛沛流離,若不是遇到殷大哥,恐怕早就不知死在哪個盜匪手裡了。
「這一年來,虧得殷大哥一路護持、百般照顧,甚至當女兒病發時,是他去找來兩大神醫為女兒治病的,他還不惜耗費真力,冒著走火入魔的危險,助女兒度過難熬的療程,這樣的恩情,難道不該請他到莊子來好好謝他一謝?」
蘇小惜字字句句都合情合理,蘇父無法反駁。
「他救你之事,我自會好好謝他。」
但就是不讓他到神算山莊來!蘇小惜不高興的注視著父親,「爹,您跟殷大哥有過節?」
「我跟他素不相識,哪來過節?」
「那您是跟無極門有仇?」
「若我跟無極門有似,你會不知道嗎?」
「既無過節,也無仇恨,那您幹嘛那ど討厭殷大哥?連大哥、二哥也是。」她厥著嘴表示生氣。
「胡扯!」蘇父背過身去。
「大哥不顧殷大哥對我的恩德,趁著人家為我療傷後真力一哀竭,調養復元之際帶人找上門,硬是把人家打成重傷;我要請他來莊裡作客,你們又推三阻四,這沒道理呀!」說到最後,她也激動起來。
蘇父不悅的看著女兒,「這是你對爹講話的態度?」
「我不懂嘛!你們的態度根本是把他當仇人看,可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呀!」
在蘇煥打傷殷無恨時,她已感到不對勁。即使是因為殷大哥的阻攔,兩個哥哥才無法逮到她的人,可這也不是多大的仇恨呀!大哥怎ど說都不能下重手打傷人,畢竟殷大哥是她的救命恩人,而現在父親的態度又是那麼冷淡,更加深她的猜測。
「沒人拿他當仇人看,你想太多了。」蘇公淡淡的道。實在是他的所做所為,令人……
「那大哥幹嘛打傷人?殷大哥都嘔血了。」想起殷無恨挨了蘇煥一掌,又強撐著身子想追上他們,蘇小惜心一陣悶疼。
「殷無恨沒事,我雖打傷他,卻也派人把他送到綠柳山莊,有幻影醫仙在,還怕醫不了他嗎?」蘇煥替父親回答,但卻說得不關痛癢。
「不管怎麼說,都不該傷人呀!」蘇小惜氣呼呼的瞪著自己的大哥。
蘇煥只是一挑眉,「怎麼,你心疼了?」
「我……」她臉一紅,頓足道:「殷大哥哪裡得罪了你們,你們好歹說個清楚呀!」真要說他們無過節,打死她她也不信。
「我們與殷無恨確實無過節。」蘇煥緩緩的道:「他救你雖是事實,但實則居心叵測,神算山莊又何必引狼入室?」
蘇小惜氣煞了小臉,「大哥,你血口噴人,殷大哥救我會有什ど居心?」
蘇煥眼中寒芒一閃,「他妄想娶你為妻,就是居心叵測。」
這幾個字一出口,蘇小惜那張白玉般的臉蛋立即紅得宛如燎原野火。她轉頭看向父親,父親沉著張臉,而二哥蘇焰則重重哼了一聲。
原來,他們早就知道自己和殷大哥的事了。
真相總算大白,原來他們對殷無恨的敵意,竟是因為自己。
「我早就知道那傢伙不安好心眼,要那時候去的是我,我可不會派人送他回綠柳山莊。」蘇焰恨恨的道。
他還記得一年前在破廟裡看到的那一幕。那傢伙居然敢在他面前占惜娃的便宜,這筆帳沒能討回來,他至今仍懷恨在心。
好半晌,蘇小惜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道:「他想娶我有什麼不對?他喜歡我,我也喜歡他。」
蘇焰大喝,「惜娃,你一個女兒家說這種話,羞也不羞?」
「我為什麼要羞?喜歡一個人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
蘇煥看了她一眼,淡然的道:「喜歡一個人,的確不是見不得人的事,但是你明白什麼叫作喜歡嗎?還是你錯把仰慕當成愛慕?」
「大哥,你在說什麼呀!」蘇小惜愕然看著他,滿是不解。
「你在認識殷無恨之前,就已先知道他這個人的事跡,自小我對你講述江湖諸多傳奇,其中提到最多的便是殷無恨,你聽了那ど多關於他的故事,依小姑娘家的幻想心態,把仰慕之情誤當愛慕心情,這也是在所難免。」
自小相處的妹妹,他怎會不知道女兒家的美麗夢幻?都怪他沒注意她豆蔻年華的少女心思,身為長輩不端正她的想法,反而淨講些江湖軼事。
她聽了傻眼,好半晌才大叫,「才不是這樣!」
「你敢說你在未見殷無恨之前,對他沒有任何幻想?聽到他的傳奇經歷,不曾仰慕過他?」
「我……我……」
「你還小,分辨不出自己的情感亦是難免,到底驚無恨是天下第一門的四大堂主之一,又是武林傳奇,對你這種少不更事的小女孩而言,確實很是誘人。可是,在那些光鮮的外表之下,你又懂他多少?你憑什麼說你喜歡他?」
「我才不是因為對他有所仰慕才喜歡他。我喜歡他是因為他溫柔和善、重情重義,寧負己也不負人。」
蘇煥聞言,從座位上站起,走到妹妹面前仰視她,「江湖上對他的評語可不是這樣。你知道他是怎ど進無極門的?你知道他是怎ど爬上玄武堂堂主之位?你知道他是怎ど保住自己的地位?」
「我是沒問過他這些,可是殷大哥絕對不是外界傳聞的那樣,我和他相處那麼久,比誰都瞭解他。」蘇小惜急切的道。
「你什ど都不知道,卻說比誰都瞭解他,好一個瞭解啊!」蘇煥悠然一笑,神情嘲諷,轉身又回到自已的座椅上合眼品茗。
「我……」蘇小惜又氣又急,偏偏這種事又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解釋的,她握緊小手,不知如何是好。
「惜娃,殷無恨的過去太過黑暗,他不適合你。」蘇父溫言對她道。
「每個人都有過去,你們為什ど要抓著那些過去不放,忽略他現在所做的一切?」蘇小惜氣憤不已。
蘇煥搖了搖頭,「沒有過去的他,哪來現在的他?你太天真了。」
「我的話天真,你的論調難道就不是片面之詞?你們又不認識他,沒跟他相處過,怎系可以遽下評斷?」她明知無用,仍努力辯駁。
「空穴來風必然有因。」蘇煥神情認真的看著她,「他個性孤僻冷漠、孑然一身、拒絕牽絆,生平無任何知交好友。雖是玄武堂堂主,卻不理黨務,將玄武堂交給副手打理,亡命江湖,視自己的性命如無物。他這一生傳奇色彩濃厚,也因此樹大招風,惹來不少敵人,你就曾因殷無恨的關係,被龍少奕挾持去當人質,你忘了嗎?」
「那不是殷大哥的錯,是龍少奕他……」
他打斷她的說項.「不是他的錯,也是因他而起。他是個可敬的對手,但絕不會是一個好丈夫。況且,光憑他一天到晚拿自己性命開玩笑這一點,要我把妹子交給這種人是萬萬不行的。」
最後一項指控,犀利得教蘇小惜完全無反駁的餘地。殷無恨之所以成為武林傳奇,便是因為一逕往絕地赴險,卻又總是平安歸來的經歷。
蘇公趁勢說遭:「沒錯,惜娃,你還小,懂什ど情愛?你只是被殷無恨的事跡給迷惑了,聽爹的話,把他忘了。」
「我……」霎時,她無話可說。
「殷無恨想當我妹婿,等下輩子再說吧!」蘇焰大聲宣告。
蘇小惜的小手不是何時移到自己的衣擺絞扭著,看著父親、兄長們,他們的表情不一,卻都有著同樣的堅持,那堅持就像一道銅牆鐵壁,把她緊緊困在裡頭。她的雙唇動了動,想要說些什麼,最後還是抿上,她知道,現在無論她說什麼,也改變不了他們的決心。
☆ ☆ ☆
那是一條死巷,巷子不長,走到底,一堵圍牆阻住去路。
誤入巷子裡的人只會摸摸鼻子,轉回原路,不會有人去猜測巷子的另一端究竟是些什ど?因為在京城中,這樣的死巷多不勝數,而在城西這一帶,共有十來條這般的巷子,將這些巷子的盡頭連結起來,恰巧封死住了一片足有里許長寬的土地。
神算山莊隱於市,沒有人知道它就位於京畿重地、天子腳下,山莊經過一番精密的算計,構成了一個常人無法履及,與世隔絕的世界。
這個世界在平日完全安全且隱密。
然而,這樣固若金湯的莊苑卻變成了一個某人難以掙脫的牢寵——
端著一盤餐食,施蘊華甫轉過廊道,便聽著一個粗暴的大嗓門對著一道門吼道:「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愛餓儘管餓好了,餓死了活該!」
接著,就看到蘇焰氣呼呼的轉身朝她走來。
施蘊華毫不意外的看見他一身濕淋淋的,彷彿掉入河裡。
氣炸的蘇焰在看到她後猛然停住腳步,惡狠狠的道:「你叫惜娃最好乖乖把飯吃了,要不然……要不然……」要不然怎樣,他沒說出來,只重重哼了一聲,便轉身走人。
施蘊華推開房門走了進去,避開地上那一大攤水漬,將手裡的托盤放到桌上,看著坐在床上,臉色略顯蒼白的人兒道:「先是折了尖頭的飛箭,再來是絆馬索,今天改水淋,你還有什ど把戲沒玩完?」她的聲音比一般女子略低,以盯著胡鬧的孩子的神情看著蘇小惜。
蘇小惜冷哼一聲,「你們不軟禁我,我的把戲自然就會結束。」
那日與父親兄長爭論不成,蘇小惜就被軟禁,幾次軟硬兼施,苦苦哀求無效,她氣得絕食抗議,還在自己房裡布下機關,教來房裡看她的蘇家父子全吃了悶虧。
今兒個蘇焰便是一個不小心推開她的門,給冷水兜頭淋了一身濕。
「隨你。」施蘊華細心將擺在桌上的餐盤調整好位子,語氣平淡的說:「你已經餓了兩天,總該吃飯了吧!」
「不吃!」她不屑的撇過頭。
施蘊華眼睛一瞇,「真不吃?」
「不放了我,我就不吃。」蘇小惜氣鼓著腮幫子,揪著棉被就是不依。
施蘊華的臉頓時冷了下來。「你還要任性到幾時?一個殷無恨值得讓你跟家裡的人反目嗎?」
施蘊華是蘇家的遠房親戚,自幼父母雙亡,依附於神算山莊之下,她與蘇小惜一同長大,性格精明幹練!一發起威來,連蘇家少主子都忌她三分。
被她一凶,蘇小惜委屈的扁了扁嘴,「可是……你們都不肯講道理……」
施蘊華的語氣仍是嚴厲,「不任著你胡來,就是不肯講理?」比起蘇煥鋒銳迂迴的言辭,她的單刀直入亦有一番懾人的威嚴。
蘇小惜忿忿不平的道:「你們連好好聽我講都不肯,就說我是胡來。真正胡來的是你們,連見殷大哥一面都不肯,光憑江湖上的裴短流長,就說殷大哥不好,這公平嗎?」
施蘊華看她一眼,手中已盛好一碗飯菜遞給她,「空穴豈會無風?姨爹、表哥們都是老江湖了,難道他們看人的眼光會不如你?」
「三人成虎,曾參殺人!空穴來風哪需要原因。」蘇小惜大聲駁道:「殷大哥根本不是江湖上所說的那樣,他是個好人。蘊華姊姊,我求你,你去跟爹爹、哥哥們說一說,讓他們請殷大哥來咱們莊子,好好的跟他說一會兒話,瞭解他,好不好?」她沒有接碗,反而抓住施蘊華的手,一臉懇求。
施蘊華淡然的抽回手,既然她不吃,她只得將碗擱在桌上,「殷堂主若真心喜歡你,他自會到咱們山莊來,你何必如此著急?」
「咱們山莊如此隱密,沒有人領路,他如何找得到?」
「他如果找不到,也不配娶神算山莊的女兒。」
「蘊華姊姊!」蘇小惜挫敗的瞪著她,拗不過實在很不甘願,「反正你就是不肯幫我。」她孩子氣的把臉兒埋進棉被裡,打算來個眼不見為淨。
施蘊華看著那縮在床角的小小身影,半晌後才說:「你就這麼喜歡殷無恨?」
「我……」棉被裡的小臉總算抬了起來,微帶少女羞澀的紅暈。
「喜歡到連自己的爹爹、哥哥們都不要了?」她問,還是那樣面無表情。
蘇小惜急切的道:「那不一樣的。」
「我實在不明白。你的爹爹和兩個哥哥有多疼你,你自己心裡有數。你不肯吃飯,餓的是你的肚子,傷的卻是他們的心;他們疼了你十幾年,而殷無恨才跟你相處多久?你為了他,竟連自己的家人都可以不要,這殷無恨就有那麼好?」
那銳利譴責的眼神,讓蘇小惜瑟縮了下,「我沒有不要爹爹、哥哥們,我……」
「沒有的話,為什麼不肯吃飯?」施蘊華咄咄逼人。
「我……」蘇小惜好哀怨,抬起小臉瞅著施蘊華,「爹爹哥哥們寵我,我自然明白,自小我身體不好,眨眼間就可能斷氣,是他們把我捧在手心,我才能活到這麼大。可是,殷大哥對我也很好呀!他對我的疼愛不比爹爹、哥哥們中,他為了我,甚至連命都可以不要,我已經答應過他要陪著他,我不能對他失信。」
「所以你選擇了他?」她略低的少性嗓音隱隱帶著指責。
「我沒有選誰,兩種不一樣的感情,根本就不能選擇。爹爹、哥哥們我要,殷大哥我也要!為什麼你們不肯去試著瞭解殷大哥,給他一個機會?」
施蘊華皺了皺眉,「殷無恨和你不匹配。」她與殷無恨曾有數面之緣,實在很難將那深沉冷僻的男子說 嬌憨活潑的蘇小惜聯想在一起。
連她也這麼說!蘇小惜氣道:「匹不匹配,不是你們說了算,和他相處一年的人是我呀!殷大哥雖然孤僻,卻重情重義,雖然冷漠,卻滿腔俠義心腸,而我呢?雖然活過了十六歲,可是兩位神醫也說過,他們只能保我多活幾年,究竟能活多久不得而知,真正配不上的人是我呀!」
「你胡說些什ど?」施蘊華駁斥她,「你既能活過十六歲,就不會有事。」
聞言,蘇小惜用一雙明燦星眸看著她,唇邊勾起苦澀的笑,「你們都一樣,一提到我死,就滿口忌諱,可是這世上又豈有不死之人?不過是時間的早晚罷了,我再怕死,也懂這個道理。偏偏爹爹、哥哥們、你,還有殷大哥,就是看不開這一點。」
「惜娃!」施蘊華不忍的喊她。
蘇小惜看著她,誠懇的道:「我知道大家都疼我、寵我,這樣的恩情,這輩子我是還不清了。我只是希望,有生之年,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大家都快快樂樂的,這就夠了。」
施蘊華垂下腦袋,撥弄著桌上一雙瓷筷子,「你所謂喜歡的人就是殷無恨?你只要殷無恨就夠了?」
「不是!」蘇小惜無奈的大叫,「我喜歡的人是爹爹、哥哥們、你、殷大哥,還有所有疼我的人。你為什ど要扭曲我的說法?你們連見他一面都不肯,蘊華姊姐,你教我怎ど辦?」
相較於她的激動,施蘊華猶是冷靜,「可是當你只能擇其一時,你會選殷無恨。」
「我……我……」她啞口無言。
「如果這是你所謂的喜歡我們,我只能說,這未免太廉價了。」施蘊華猛然回頭!語帶嘲諷。
「蘊華姊姊。」蘇小惜從未見過她用如此尖銳的言辭說話,一時之間呆住了,只能怔怔的看著她充滿距離的表情,良久良久之後,她黯然的低下頭。
「對不起,蘊華姊姊,我知道我傷了你們的心,但是我從來不曾如此希望過。我知道我很任性,可是,蘊華姊姊,沒有了我,你和爹爹、哥哥們還擁有彼此,但是殷大哥卻只有我。」她垂下雙睫,聲音變得飄渺,「沒有了我,就算他人沒死,他的心也會死的。」
「胡說,沒有人沒了誰會死的。」施蘊華皺起眉心,在她實際的思維裡,向來不信情愛的存在。
蘇小惜抬起頭來看著她道:「是的,就因為你這麼想,所以就算少了我頂多只會傷心難過一陣子,到頭來還是重新過著自己的生活,可是殷大哥不一樣,他如果沒了我,他會死的。」
那日在小舟上,她拒絕兩位神醫的醫治,一心求死時,殷無恨的反應已經讓她瞭解了這一點。
她甚至想像得到,自己被大哥帶走後,殷無恨必定會不顧自己的傷勢,天涯海角只為了找到她。
她喃喃道:「沒有我,他會死的。」一顆心早已飛到殷無恨那兒去。
殷大哥呀殷大哥,你現在在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