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無情 第一章
    驚蟄

    尋春夢憶君情

    漫漫無際空徘徊

    藏秋思問東風

    一聲聲雨絲難依憑

    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惜春長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春且住!

    見說道天涯芳草無歸路。怨春不語,算只有慇勤,畫簷蛛網盡日惹飛絮。

    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閒愁最苦,休去倚危闌,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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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理地處天南,百夷雜處,四季如春,雖未如江南水鄉之地人文薈萃,但嶺南四季如春,無水旱之患,人民生活倒也富裕。

    暮春三月,晴光方好,城內一片繁榮盛景。午時方至,正是用膳時分,酒館林立的市集大街上,熙來攘往的人潮將整座城點綴得分外繽紛熟鬧,尤其是那轉角處的小鋪子,聚集來的人潮直可說是門庭若市。

    仔細一看,那是一間小飯館!木搭的房子,牆上漆著白漆,是典型白族的民居!只少了塊照壁擋住大廳,飯館不大,大廳內也只能容得下八張方桌,不過整間飯館卻佈置得雅潔可喜,沒有一般吃食鋪子的油膩髒污,外圍則種了一大排的蒲公英,翠綠的草上綻放著黃色小花!間輟著白色棉絮,正迎夙搖曳生姿著。

    這樣一間飯館任人怎ど看,也不過是間平凡不起眼的小館子,就連飯館的名字也平凡得很,就叫「安來飯館」,寫有店名的木牌子掛在大門右側,牌子長僅盈尺,若不仔細瞧,還真會教人給忽略了。

    在大理,像安來飯館一般的小鋪子沒上千兒!也有百來個,可偏偏安來飯館的生意卻好得出奇,大廳裡擠滿了人不說,客人還由店門口一路排到大街上,儘管驕陽肆虐,人人揮汗如雨,排隊的人潮卻不見短少,這樣的盛況,不知恨煞了一旁多少的店家。

    排隊的人潮因為無聊,前後交頭接耳的閒談,也有人捺不住餓的抱怨起來——「安來飯館今兒個的生意還是這麼好,想吃個飯,也不知要等到幾時。」

    「就是說,我都排了兩刻鐘了,前頭的人還這麼多,還不知要多久才輪到我哩!」

    被人潮擋住店面的胖胖店老闆探出頭來,堆著一臉慇勤的笑道:「真不耐煩等,就索性別等了,咱們店裡的東西一樣好吃便宜。只要客倌您來!馬上就有飯菜吃,省得被中午的太陽曬得頭昏眼花,豈不更好?」

    「那可不成。」兩個客人幾乎是異口同聲的道:「我們是衝著君掌櫃的手藝才甘心在這邊等的,都等了這麼久,哪有沒吃到東西就走人的道理。」

    「君莫舞那裡賣的不過是米線、餌塊、卷粉這幾樣,這些東西我們店裡也有,客倌們何必跟自己過不去?瞧這情況,兩位客倌還有好一會兒要等呢!」

    「同樣是米線,君掌櫃做的就是不一樣,她的米線有嚼勁,又爽口,料也下得實在,就算等再久也值得。」

    胖胖店老闆拉客不成,臉便沉了下來,「你們愛等就去等,可幹嘛擋著我的店口,去去去,我的店門口被你們擋著,還做什麼生意。」說著便動手趕人。

    一長排的隊伍被他這麼一趕,登時亂了秩序!排隊的人們擠成一團。

    「喂!你干什ど?」

    「我的腳……哎喲!」

    〔別擠我呀!」

    「喂!陸胖子,你幹什麼?」一名跑堂裝束的少年由安來飯館裡奔了出來。

    大聲道。

    「你們飯館的客人擋在我的店門口,我趕人不成嗎?」胖胖店老闆陸胖子理直氣壯的說,還不住的揮手趕人。

    那少年叉腰道:「這路是你的啊?有寫你的名字嗎?我們飯館的客人愛往這裡排隊,你也管得著?」

    陸胖子瞪大了眼!「他們把我的店門口堵住,我還做什麼生意?所以我當然管得著。」

    「笑話,你那間爛館子有什ど生意?東西做得那麼難吃,就算倒貼我,我還不肯去呢!想要生意好,就趁早磨練好你的手藝,別一天到晚想些歪點子,到人家的飯館廚房裡偷醬料。」

    安來飯館的生意之所以門庭若市,全仗著醬料調製得鮮美甘醇,偏偏大家都嘗得出醬料鮮美,卻無法調製出同樣的東西來。

    有一回那陸胖子偷偷潛進安來飯館,希望能夠偷得醬料回去好生鑽研,卻正好被跑堂少年抓個正著。

    在大庭廣眾之下醜事被抖了開來,陸胖子一張臉漲得紅如豬肝一般。偏偏跑堂少年說的是事實,他無法辯駁,只能悻悻然的丟下一句,「老子懶得跟你計較。」

    在眾人的哄笑聲中,他夾著尾巴快速的盼回自己店裡。

    回到店裡,眼見排隊的人潮仍堵住自家店門口,陸胖子又妒又氣,恨聲不絕的道:「那姓君的婆娘又有多會料理?還不就是米線?莫不成能變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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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罵得專心,所以沒聽到有人走進店裡來喚道:「老闆。」

    「愛等就慢慢等,最好一個個等得頭昏眼花,到時候最好別不求我!老子的東西就是餵狗,也不賣他們。」

    「老闆。」低沉的嗓音再度喚道。

    陸胖子這次總算聽到了,他連忙擺上慇勤的笑容回過頭道:「來了、來了。」

    看清來人後,他不由得一怔。

    進門的是兩名男子,看來約莫三十歲左右的年紀,走在前頭的那個身穿藍衣,一張俊美的臉龐隱帶邪氣,衣服樣式雖不華麗,身上卻散發著一股尊貴之氣,至於走在他身後的黑衣男子應該是他的侍從吧!瞧他冷著一張臉,就好像一具活雕像般,還隱隱帶著殺氣,看了就教人毛骨悚然……他這家店往來的大都是市井粗人,眼前這位男子帶得起隨從,又一身貴氣,照理說該往大酒樓去才是,怎麼會來他這家小店?

    「怎麼?老闆不想做生意嗎?」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的道。

    陸胖子回過神來,趕忙又堆起滿臉的笑意,「客倌可別折煞小的了,難得有貴客臨門,小的歡迎都來不及呢!客倌請進。」

    藍衣男子微微一笑,逕自走進去撿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那黑衣男子則站在他身後,低眉斂目,安靜得彷彿不存在般。

    「不知客倌要用些什ど?」陸胖子搓著手,笑嘻嘻的問。

    難得有貴客臨門呢!他得意的眼神忍不住飄向安來飯館。哼!生意好又怎樣?姓君的那婆娘這輩子想必也等不到這ど尊貴的客人進門。

    「你店裡有什麼好吃的,儘管拿上來吧!」

    陸胖子巴不得有這」句話,連連應是,沒一會兒就張羅來一桌的吃食,諸如米線、餌塊、豌豆粉、破酥包之類的雲南傳統小吃,滿滿的擺了一桌,看來頗為豐盛。

    藍衣男子夾了筷米線嘗一口,劍眉微微蹙起,旋即擱下筷子,支著下巴往窗外看出去。

    陸胖子可緊張了,連忙追問:「客倌怎ど只嘗了一口,是小店的飯菜不合口味嗎?」

    藍衣男子勾起了沒有笑意的唇,沒有搭理他,懶洋洋的眼神飄向窗外遊蕩了下,長指向外一點,突然道:「那家店看來倒挺熱鬧的。」

    由他這個座位看出去,正是安來飯館。

    只見一陣喧鬧聲由安來飯館內傳了出來,好像是跑堂少年不知說了什麼笑話,引來眾人一陣大笑。

    陸胖子慇勤過度的笑臉登時城了下來,「是挺熱鬧的。」

    「就不知賣的是什ど,這ど多人排隊等著。」

    「還不就是一些米線、卷粉,客倌,米線不經放,冷了就不好吃,您還是趁熱快吃吧!」

    陸胖子不想再談的神情已經很明顯了,偏偏藍衣男子卻像是沒見到般,仍繼續道:「賣個米線、卷粉,生意能好成這樣,這可了不起了。」聲音帶著讚歎。

    「有什ど了不起的。」陸胖子一臉悻悻然的道:「那些客人哪是貪好吃才去的,還不就是去看那君莫舞賣騷。」

    「賣騷?」

    「可不是。」一說到那姓君的婆娘,陸胖子就滿肚子的怨氣,「那家小飯館是五年前那姓君的婆娘與一對范姓夫婦合夥開的,說是合夥,不過管事的全是那姓君的婆娘,從掌廚、招呼客人、算帳全都一手包辦。

    「一個女人家就該在家裡煮飯、帶孩子,她居然學男人一樣出來拋頭露面做生意,簡直是不像話,客倌您說是不是?女人該有的溫柔賢淑她都沒有,潑辣凶悍倒是綽綽有餘,咱們大理的人都管她叫潑辣娘子。客倌別看她飯館的生意好像不壞,其實全是靠些上不了始面的伎倆打響了飯館的名聲,這才吸引了那ど多客人。」

    「哦?怎ど說?」視線仍是定在那木搭的小飯館上,藍衣男子微側著臉龐問著。

    「客倌,這您就有所不知了;那君莫舞五年前在城郊開了個小茶坊,販賣熱茶、湯麵給過路的客人,也不知怎地,她居然招惹了咱們大理的土皇帝楚申!那楚申向來橫行霸道,專收保護費,期侮咱們這種善良百姓,沒人奈何得了他。可是那個君莫舞竟拿話挑畔楚申,要與他拼酒,說是如果她輸了,茶坊任他砸料她絕不說話,但如果她贏了,他從此不許來鬧事。」

    「那楚申答應了?」

    「沒錯,一個婦道人家居然敢主動跟大男人拼酒,我陸胖子自長眼睛還沒見過這樣的女人,偏偏那楚申沒用得很,竟拼輸了那姓君的婆娘,他真把咱們大男人的臉給丟盡了,」

    藍衣男子眼中閃過一抹奇異的光芒,低低的笑了起來,「君莫舞……這君莫舞倒是挺有趣的。」

    陸胖子卻不以為然,反駁道:「她不過是仗著運氣好罷了,一個女人真鬥得過男人嗎?我看依她的個性,早晚非惹禍不可,她甚至連縣太爺的公子都得罪哩!」

    「這又是怎麼回事?」

    陸胖子遲疑了下,左右看了會兒,沒有作聲。

    藍衣男子會意,丟去了一塊碎銀道:「我不過是吃飯無聊,想聽人說些故事,你儘管說無妨,我不會說出去的。」

    陸胖子接過銀子,眼睛不禁一亮,喜孜孜的笑開了臉,「既然客倌想知道,小的也沒有隱瞞的必要。還不就是因為那范家小娘子!那范家小娘子跟姓君的婆娘可完全不一樣,人長得既美,又溫柔賢淑,說話也是細聲細氣的,好生有禮。不過,也是因為長得太標緻了,所以被縣太爺的公子看上,前去胡亂糾纏。

    「范家小娘子的丈夫是個讀書人,就在咱們城裡的私塾教書,平時不會在飯館裡。有一回,縣太爺的公子趁著飯館裡只有范家小娘子在,想強行把人帶走,幸好……不!該說正好那姓君的婆娘回來,看見這個情形,便趁著大夥兒都不注意的時候,摔破酒瓶,用碎瓶子挾持縣太爺的公子,威脅他放了范家小娘子,還說縣太爺的公子打擾了她的客人,摔壞她店裡的東西,開出天價要他賠償。

    「縣太爺的公子沒帶那麼多現銀,她就硬逼著人家簽下借條,隨後又請了城內幾位耆老一路敲鑼打鼓,帶著借條,好不熱鬧的押著他回縣太爺府去請罪。被她這麼一攪和,縣太爺也沒法子向她生事,就怕落人口實,於是白白便宜了她,讓她逃過一劫。」

    「這麼聽來,這君莫舞倒是個有膽有識的奇女子。」

    「什麼奇女子?」陸胖子輕蔑的道:「是客倌您大抬舉她了,不過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潑辣貨罷了。一個婦道人家,又能厲害到哪裡去?」

    藍衣男子低著頭!微微一笑,沒有接腔。

    君莫舞……他探手入懷,摸出了一樣東西握在手心,目光再度轉向安來飯館,闐黑的眼神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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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來飯館內一屋子的客人吃飯喝酒,起哄說笑,一片鬧烘烘的,就連聊天都得拉高嗓門,更遑論會有人注意到隔壁店裡那男子投來的目光。

    「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柱子,你說,莫舞姊姊的閨名該不會是打這闕詞出來的吧!」

    說這話的是名少年,只見他趴在桌子上,無聊的剝著花生,對著走過去的跑堂小二道。

    「阿歡少爺,你剛剛念的是什ど?和尚念的經文嗎?」柱子一邊收拾吃剩的碗碟!一邊揚聲回答。

    「我念的是宋朝詞人寫的詞啦!意思大抵是說,要人別太得意忘形,像趙飛燕啦、楊玉環啦!雖然曾經受盡皇帝千般寵愛,可現在還不是死得乾乾淨淨,連渣都不剩?這闕詞裡頭正好有莫舞姊姊的名字,所以我在想,莫舞姊姊的名字該不會就是從這闕詞裡取出來的吧!」

    「君掌櫃的名字是詞?」柱子稚氣的娃娃不禁擠成一團,看來有點滑稽。

    「不會吧!你若說君掌櫃的名字跟帳本有關,我還信著些,可若說她跟那些個詩啊詞的扯上關係,這個嘛……」他拖長了語調,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也是啦!」少年點了下頭,「該是湊巧吧。」這名少年叫阿歡,是一個月前來到大理的,自稱是江南人,來大理賞風景,因貪上安來飯館的美食,幾乎是每天往安來飯館跑,其餘時間則四處閒晃。

    也沒看他做何營生,卻像有大把銀子使不盡似的。但因他生得俊美討喜,人又隨和親切,倒也沒有人對他心生防備,只是當他是個出身富裕的少年公子,拿家裡的錢出來揮霍玩樂。「柱子,碗盤快不夠用了,快收拾些進來洗。」宋玉雁探出頭喚道。柱子連忙應了聲是,收拾了碗筷下去,沒一會兒又提了只茶壺挨桌的添茶水。一桌桌的客人離去,又一桌桌的客人進來,碗碟似乎總收拾不盡般,忙得柱子已是一個人當三個人用。

    一名客人見狀,忍不住道:「柱哥兒,你們飯館的生意好成這樣!君掌櫃怎不多請幾個幫手?瞧你忙成這樣,不消說,君掌櫃在後頭煮食肯定更辛苦,多添些人手,工作也好歹輕鬆些。」

    「君掌櫃怎會不想添人手!可請到的人不是吃不了苦,一天便跑了,要不就是記不住客人點的菜,這樣丟三落四的反倒麻煩,也只好自己辛苦一點了。」

    「也是,想在安來飯館工作,非得生了三頭六臂不可,所以,要找到像柱哥兒這般伶俐的幫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柱子被人一讚美,心裡得意極了,然而嘴裡卻還是謙遜道:「哪裡,是客倌您不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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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一道尖銳的女子聲音傳來,「張大樹、張大樹,你給我出來。」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名年約四十來歲的婦人披散著一頭頭髮,手裡握著把菜刀,闖過排隊的人潮,殺氣騰騰的道:「張大樹有沒有在這裡?」

    「咦?這不是張家嫂子嗎?」有客人認出了那名婦人,不禁問道:「張嫂子,發生了什麼事?」

    那名婦人也不理會他,目光環視了一周,在看到鬼鬼祟祟矮身想要由後們逃出去的丈夫時,臉色勃然大變的叫道:「張大樹,你有種偷腥就別逃!」菜刀一掄的追上丈夫,劈頭就砍了下去。

    幸虧張大樹閃得夠快,頭一縮,菜刀由他身側落下,砍入木桌邊緣,深得可見入木七分。

    張家娘子一刀未中!用力的拔起菜刀再砍。

    釧圳削春連W躲-顯得狼狽萬分,忍不住罵道:「你這個瘋婆娘,好端端在發什麼瘋?」

    「我發瘋?對,老娘今天就是要發瘋給你看。老娘辛辛苦苦的跟了你大半輩子,到頭來居然落得狐狸精挺著大肚子上門來跟我耀武揚威的地步!老娘今天就跟你拚了,免得受你們的窩囊氣!」說著!舉起菜刀又砍了過去。

    張大樹雖然名叫大樹,但個子卻幹幹小小,不盈五尺,反倒是張家娘子人高馬大,身材壯實,再加上手裡握有菜刀,不住的劈頭對著丈夫一陣亂砍,張大樹無法抵禦,只能東躲西閃,好幾次險些被砍中,幸好他身子靈活,總在千鈞一髮之際閃過,卻也閃得手忙腳亂,冒出一身冷汗。

    安來飯館內的客人們全都嚇呆了,菜刀可是不長眼的,而張家娘子又是一副豁出去的模樣,眾人如何敢攔阻?甚至連坐在自己位子上吃飯都不敢,紛紛退了開去,就怕遭到無妄之災。

    張家夫婦一個逃!一個砍,而安來飯館就這麼丁點大,追趕之中,自是免不了撞翻桌椅,於是,碗盤碎裂聲不絕於耳。

    宋玉雁眉頭深鎖,不知該怎ど辦;柱子則連連喝止,卻沒有人理會他。

    「你們鬧夠了沒?」一個沒好氣的喝斥聲響起,眾人還沒看清說話的人是誰,便見一大片黃色湯汁朝著在安來飯館內你追我跑的夫妻倆潑了過去。

    「燙、燙。」

    「燙死人啦!」

    那湯汁還兀自冒著熱煙,熱度可想而知,張家夫婦被潑了個正著!燙得哇哇大叫,哪還顧得了砍人或逃跑,兩人又是跳腳,又是揮手的,叫聲像殺豬似的。

    「你們不是鬧得正火熱?姑奶奶就讓你們火熱到底。」一名青衣少婦單手擦腰,另一隻手拎了個鍋子,大聲道。

    方才眾人的目光全投注在張家夫婦身上,所以沒人注意到這名青衣少婦是何時出現的。

    柱子一看到她,立即如釋重負的吁了口氣叫道:「君掌櫃。」

    原來這名青衣少婦正是安來飯館的掌櫃君莫舞。

    張家夫婦被燙得全身又紅又腫,起了不少水泡,不住哀哀的叫著。

    君莫舞眼睛一瞇,將手上的鍋子往旁邊桌上一甩,「砰」的一聲發出巨響,張家夫婦嚇了好大一跳,登時忍痛的縮住聲音,不敢再叫。

    君莫舞環視一周,就見大廳滿地狼藉,湯汁菜餚濺了一地,桌椅也東倒西歪,一片亂象。她眼一瞇,額邊青筋浮起,罵道:「你們兩個好啊!吵架吵到我這裡來,你們當我這安來飯館是什ど?你們家的練武場啊!」

    「我……我……」張大樹被君莫舞的氣勢給震懾住,連看都不敢看向她,一臉畏縮。

    張家娘子突然往地上一坐,又是捶胸,又是頓足的叫道:「你乾脆把我燙死好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你在我面前撒什麼潑?」君莫舞的眉毛連動都沒動,寒著一張臉拉住張家娘子,「好啊!你想活活燙死,我就成全你,我廚房灶上的湯正滾著,你想燙死還不簡單?」說著,便拖住張家娘子往廚房而去。

    張家娘子嚇得花容失色,拚命掙扎叫道:「不不不,我只是隨便說說,我不想死啊!」

    君莫舞冷哼一聲,鬆開手來。

    方纔還一副誓死如歸的模樣,現在卻嚇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連聲喊著不想死!眾人見狀都不禁笑了出來,就連張大樹也忍不住噗哧笑出聲。

    張家娘子被笑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卻又不敢發作,一口怨氣便轉到丈夫身上,撲上去對著他沒頭沒腦的亂打,恨恨的罵道:「都是你這個短命鬼、沒良心的負心漢,我倒了八輩子楣才會嫁給你。」

    張大樹躲不過妻子的拳腳,被打得哀聲連連,好不淒慘。

    君莫舞皺起眉來!喝道:「你還鬧什麼鬧?非把我這小飯館拆了不成嗎?」

    張家娘子這才停下來,但心頭仍有餘怒,大聲哭道:「我好命苦啊!怎麼會嫁給這種無情無義的男人啊!」

    「張家嫂子,到底是怎ど了?是不是你跟張大哥有什麼誤會,」一名客人忍不住問。

    張家娘子根恨的道:「什麼誤會、魏狸精都挺著大肚子找上門來了,難道我會冤枉了他不成。」原來這張家夫婦本是貧賤夫妻,兩人打拼了大半輩子,總算攢了家小店面,沒想到張大樹在手頭寬裕之際,便嫌起妻子生得粗手粗腳,進而看上鄰村一名長相標緻的寡婦。

    偏偏張家娘子不許他娶妾,張大樹又懼內,便瞞著妻子與那寡婦私通,以言語哄那寡婦,說是要她忍耐一陣子就會將她娶進門。

    可那寡婦也不是簡單人物,被哄了幾回,卻不見張大樹有任何動作!於是起了疑心,再加上自己又懷了身孕,今兒一早!索性找上門與張家娘子談判。

    張家娘子一直以為丈夫忠厚老實,勤奮可靠,哪知他竟在外頭有別的女人,而且那女人還懷了身孕!公然找上門來。她一氣之下非同小可,抄起菜刀便衝了出來要與丈夫算帳。

    張家娘子哭哭啼啼的說出原委,心有不甘的指責著,「我當初嫁給他的時候,他什麼都沒有,我辛辛苦苦跟著他熬了二十幾年,好不容易才攢了間小店面,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咖知道這狠心短命鬼,口袋裡有了幾個子兒,就忘了自己是什ど人了,竟想學有錢的大老爺娶妾!

    「我知道他嫌我醜,可他長得什麼德行?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猴子,還敢妄想討個年輕標緻的姑娘!他也不撒泡隊照照自己,憑他的樣兒也配嗎?」

    張家娘子不顧丈夫連聲喝止,一古腦兒將心中的不平全倒了出來,說得張大樹一張臉漲得像豬肝。

    眾人聽了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強忍著,然而,在聽到張家娘子那句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猴子時,眼光全不自禁的投向張大樹,紛紛覺得他果真長得像猴子。

    只有阿歡肆無忌憚,「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張家娘子越說越氣,指著丈夫罵道:「跟著你辛苦了大半輩子,到頭來居然被狐狸精騎到我頭上?!我也不想活了,老娘今天就跟你這沒良心的負心漢拚了。」說著就撲向丈夫,又是一陣扭打。

    眾人見狀,連忙齊聲勸阻,但在氣頭上的張家娘子哪裡肯聽,只見一陣武打場面又再次展開。

    「你若真想跟他拚命,幾下花拳繡腿就拚得了嗎?」清清冷冷的聲音響起,君莫舞嘲弄的道。她彎腰拾起被張家娘子丟到地上的菜刀塞進她手裡,「一刀砍了他不是更快嗎?你剛剛不就是這麼想的?」

    張家娘子順手握住菜刀,整個人呆掉了。

    自古以來夫妻吵架,只有勸合不勸離,這個君莫舞不勸合也就罷了,還慫恿妻子砍了丈夫,連殺人利器也遞了過去,教張家娘子如何反應得過來?

    「怎麼?還不動手?」

    「我……我……」

    「要我替你動手嗎?」話聲未斷,君莫舞已一手奪過張家娘子手上的刀子,劈頭就往張大樹砍去。

    剛剛張家娘子只因在氣頭上!才會拿著菜刀追砍丈夫,並非真的恨他到非置他於死地不可,如今見君莫舞即將一刀砍了他,她與張大樹夫妻一場,怎能不急?!

    她尖叫一聲,撲了上去,抱住君莫舞的手阻止她。

    菜刀已來到張大樹的面前,若非張家娘子抱得夠快,就差寸許,張大樹的腦袋便要一分為二了。

    盯著眼前那把銀晃晃的菜刀,張大樹眼睛一翻,嚇得暈了過去。

    學家娘子推開君莫舞,撲向丈夫連連叫喚,又搖又拍的,好一會兒後,張大樹才醒轉過來,胯間一陣濕熱,原來是嚇到尿褲子了。

    見丈夫安然無恙,張家娘子這才鬆了口氣,接著轉向君莫舞開始破口大罵,「你這個瘋女人!幹什麼胡亂砍人?」

    君莫舞擦腰道:「你不是口口聲聲說要砍了他?我替你動手你還嫌不好?」

    「我跟我那口子吵架,是我們夫妻倆的事!誰要你多管閒事?」

    「瞧你剛剛一副拚死拚活的樣子,說到底還不是在放屁!沒那個膽子就少撒潑。你自己看看,你把我們飯館弄成了什ど樣?我還要不要做生意啊?」纖指一比大廳的一片狼藉,君莫舞氣勢凌人的道。

    「這……這……看你損失多少,我們照賠就是了,你凶什麼凶?」張家娘子吶吶的說。

    「本來就該你們賠。柱子,算一算損失多少,別忘了連驚擾到客人的那一份也給算進去。」

    柱子忍著笑連忙應是,沒一會兒便算了出來。張家夫婦因為沒帶那麼多銀兩,只得簽下欠條,改日再還。

    張家娘子扶著腳軟的丈夫離去,口裡還絮絮叨叨的罵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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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見這對冤家的身影消逝在街道的另一端,一陣大笑聲由安來飯館中爆了出來。

    「君掌櫃,真有你的,要不是你突然來這麼一下,那張家嫂子還不知要鬧多久呢!」

    「就是說啊!瞧那老張,嚇得屁滾尿流,硬生生的給嚇暈了,真把咱們男人的臉給丟盡了。」

    「張家嫂子也真不知好歹,鬧事鬧到安來飯館來,也不打聽一下,潑辣娘子豈是好惹的!」

    「莫舞姊姊,若是那張家嫂子沒攔住你,你真會砍下去嗎?」阿歡比較好奇這一點,睜著大眼問。

    君莫舞狠狠的剩了他一眼,「你腦袋伸過來,就知道我會不會真的一刀砍了你。」

    阿歡吐了吐舌,不敢再問。

    隔壁陸胖子的店內,藍衣男子將這一幕全看進眼裡,優美的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他攤開手,漫不經心的眼神飄向一直被捏在掌心裡把玩的東西。

    那是一隻打造得相當精巧的紫玉足環,玉質柔潤典雅,在陽光折射之下粲然生輝,接口處垂著兩串冰珠,其間綴著小巧的金球,一看便知並非俗物。

    六年前,這只足環已隨著它的主人掉入萬丈深淵,人人都以為它已「粉身碎骨」,沒想到六年後,這只足環居然再度出現,而足環的主人……

    「向武,你說會是誰把這只足環送來驚雷堡的?」把玩著那只足環,藍衣男子驀地開口!懶懶的問。

    「屬下不知道。」隱身於角落陰影處,宛如一道影子般的護衛面無表情的道。

    「驚雷堡傾盡全力,花了六年的時間,連個碎片都沒找著,對方卻能不動聲色的把東西給送來,這可了不起了,就不知道有什麼用意。」

    「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向武平板的聲音簡潔有力的回答。

    藍衣男子聞言,低低一笑,「不管怎ど說,送來這只足環的人,可是給了我一個很大的驚喜呀!」

    六年了,她足足躲了他六年,讓他以為她已經死了,沒想到她竟躲到大理來,還成了小飯館的當家掌櫃。

    「從塞北到大理,從才女成了廚娘,這路可不近哪!」

    不期然的想起當年她的容貌與神情,總是清清冷冷的,不帶一點感情,無心且無情;如今,她就像是一把燃燒的火焰,熾熱而燙人,簡直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看遍了天下女子,也只有她能教他驚奇不斷,無法生膩!

    「向武。」他沉聲喚著。

    「是。」隱在角落處的護衛向前跨了一步。

    「把十四兒給叫來。」

    「是。」

    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

    藍衣男子原本漫不經心的雙眼陡地光芒閃爍,像要燃燒起來似的教人心驚,完美的唇角慢慢的勾起了一抹笑意——那是興奮的笑意,也是獵殺、嗜血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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